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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却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啼竞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阴暗。忽然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做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上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夷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宫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母后…母后…”刘爽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儿臣自己来的,儿臣知道父皇宠爱娘娘,娘娘说的话,父皇应该会听。”
霍成君看到他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若我将来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奭立即说:“会的,弟弟一定会的。”
老人都说小孩子说的话准,霍成君开心地笑起来:“殿下觉得我会有儿子?”
“嗯!”刘夷很用力地点头。
霍成君又喂了他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帮你母后求情。”
刘奭给霍成君行礼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去了。
朝堂上,几个大臣向刘询禀奏民生经济状况。
刘询越听越怒:“什么叫粮价飞涨?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一斤炭火要一百钱?那是炭火还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点头:“是,是,皇上说的是!长安城内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随意用炭,为了节省炭,臣家里已经全把小厨房撤掉了,只用大厨房。”
刘询气得直想让他“滚”,强忍着,命他退下:“隽不疑,你说说,怎么回事?”
“今年是丰收年,即使因为这几天大雪成灾,运输不便,导致粮价上涨,但也没道理疯涨。据臣观察,除了粮食、炭火,还有药材、丝绸在涨,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而已。”
刘询点头,没有生病的人不会去关心药价,也没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这些东西彼此影响,继续涨下去,只怕会引起民间恐慌,民众会抢购囤积,一旦发生抢购,物价就会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粮食和炭火的人库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购买不起。根据司天监的预测,今年冬天会大冻,若粮食和炭火不足,就会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
刘询只觉得脑疼欲裂:“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没说完的话朕也知道,若冻死、饿死的人多了,民间就会有怨言,怪朕昏庸无能。朕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物价会飞涨!”
“既然粮食本来充足,臣的推断应该是有人操纵市场,想从中渔利。”
大殿内哗的一声炸开,嗡嗡声不绝。
杜延年反驳说:“商人为了利益,囤货抬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次是整个汉朝疆域内的粮食都在涨,还有炭火、药材、丝绸,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田广明讥笑道:“隽大人以为这事我们没想过吗?我们正是仔细考虑了才不会胡言乱语,故作惊人之语。难道全汉朝的商人都联合起来了?那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还要什么军队?”
刘询喝道:“都闭嘴。隽不疑,你继续说。”
“臣想过,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联合起来。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如抢购,并不是抢购者真需要,只不过看别人买了,他就也去买。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业内的一两个大商家开始囤货抬价,清醒的商人为了追逐利益,自然会先握紧手中的货品,相机而动,众多的小商人则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便会自然而然地跟随。”
“如果朕下令发放赈灾粮,可会把粮价压下去?”
“那要看皇上有多少赈灾粮,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资金。如果他们能把皇上发放的赈灾粮通通吸纳,皇上的政令只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发潜藏的危机。”
刘询颔首,隽不疑已经点到了他的犹豫之处。边疆不稳,粮草若不充足,危机更大。他一筹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曾派人跟踪孟珏很长一段时间,暗探的回复常常是“孟珏又去逛街、转商铺了”,“什么都没买”,“就是问价钱”,“和卖货的人、买货的人聊天”。他一直以为孟珏是故作闲适姿态,这一瞬,他却悟出了“商铺”、“价格”、“买卖”的重要。
孟珏!
朝臣们看皇上突然脸色铁青,眼神凌厉,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变得宁静无比。
众人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外面却传来吵闹声。
“皇上,皇上,奴才要见皇上。”
宦官闹着要见驾,侍卫们却挡着不肯放行。
刘询大怒:“拖下去,裸身鞭笞!”
侍卫们立即拖着富裕离开,富裕挣扎着大叫:“皇上,太子殿下突然昏迷…皇上…”
刘询跳了起来,几步就冲出了大殿:“你说什么?”
富裕连滚带爬地跪到刘询身前,哭着说:“皇上,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询未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赶去。
七喜赶着说:“传李太医、吴太医火速进宫!”
太傅刚去,太子就病?大殿内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都屏着呼吸,低着头,悄悄地往外退。
椒房殿内,宦官、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刘夷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乌青,小手紧紧地蜷成一团。
刘询大恸,厉声问:“从昨天到今天照顾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身子抖得就要软在地上,上下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太医大步跑着进来,刘询顾不上审讯,赶忙让开。
太医诊了下脉,又用银针探了穴位,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意见一致。一个人哆嗦着声音禀奏道:“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平君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刚刚赶到,看到儿子的样子,再听到太医的话,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一个太医又忙去探看皇后。
刘询的脸色反倒正常起来,异常平静地问:“太子的病能治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正好能看到刘询的手,刘询的双手一直在颤,太医的身体也跟着颤起来:“臣…臣尽力!”
刘询微笑着说:“你最好尽力。”
太医爬到刘奭身旁,再次搭脉。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医小声地说:“张太医对疑难杂症独有心得。”
刘弗陵在位时,张太医在太医院位列第一。刘询登基后,似不喜欢张太医,一贬再贬,如今人虽还在太医院,却只是个负责研磨药材的杂工。
刘询立即说:“传他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赶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问:“可有绿豆汤?”
一个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锅来,掰开殿下的嘴,灌绿豆汤,越多越好。”
一群没了主见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休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松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然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