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过来把姜茶喝了。”

见我出来,洛宇唇边荡开浅浅微笑。

 

我坐下来,一口一口乖乖把茶喝了。

洛宇在我身后,拿一条白棉巾,为我拭干头发。仔仔细细地,从发根到发稍,一小束一小束地,直到汲去所有水分。

回头,相视凝望。

他搂着我一起躺下,然后拉起羊毛毯严实地盖住我们俩,然后伸手抱紧我。

“半年了…”我在他怀里呢喃,后怕起来。

我可以很近地看到他的脸,刀子雕刻出来那般精致的五官在我眼前,不是尖锐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硬朗霸道的眼神,而是熟悉的令人心痛的淡淡轮廓,萦绕深深怜惜的温柔瞳仁。

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分离半年,还好没有无奈沉痛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没有沧海桑田的变迁。

“洛宇…”我扁扁嘴,看到他就想撒娇,热热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到枕上青丝。

“傻丫头…”洛宇一声温柔叹息,纤长冰凉的手指擦过眼角,掠过我的鼻子,描摹我若隐若现的唇线。

接着微带凉意的唇顺着指尖吻下,眼角,鼻尖,脸颊,唇边,最后落在淡红樱唇上。

我合上眼睛,轻轻回应他的淡悠柔情。温柔的接吻,细致而绵长,交颌呼吸缠绕融合,如微甜的梅花酒,幽幽晕开醇香悠长,似有若无的蜜意。

软凉的唇瓣捕捉彼此口中的气息和甘霖,柔软的手臂绞缠,摸索轻抚身体。

所有的言语化成涓涓细流,淌过对方的心田。一个动作,一个触摸,便知在倾诉萦怀欲罢不能的思念。

指尖传来的力道大小的细微差别,也能领悟到彼此心意。

微颠马车内炉火烧得旺旺的,驱散刺骨凛冽的寒意。暖暖洋溢着安宁祥和的气息,如无波澜无涟漪的湖泊。

薄醺微醉的脑子终于想起了其他事情。

我把微红的脸从他胸膛前抬起来,有点担心。

“你说皇上会不会追上来把我抓回去?”

洛宇把我额发撩开,柔声道:“我们的马车启程的同时,五十部一模一样的车队也从京都四面八方开动,都有和你身量差不多的女子和两百铁卫护送,就让皇上慢慢追吧。”

五十车队,两百铁卫,合起来岂不一共出动了一万铁卫?楚王府到底养了多少私人武装力量啊?

 

我吐吐舌头,睁大双眼,“不愧是财大气粗的楚王!那七王爷呢?他有没有逃出来?”

“放心,洛阳王不是庸人,他没事的。而且,我也做了另外一些安排。”

 

洛宇轻声安慰,声音是浓浓的气虚。至于作了什么另外的安排,他没有说。

“长孙熙文这一仗料错了三步棋,一没有想到素来支持他的曹三坡会在这个时候倒插一杠,离开镇驻西南军部,请求解甲归田。二他镇压神教民众暴动时,居然出动了自己的亲卫军,而没要求岳天泉用禁军。要知道,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岳天泉绝对会听话。他就不至于损失那么多兵力。三,江湖少有对手的白林会遇上芊眠谷的人。他绝对想不到,一向避世而居的芊眠谷传人,不为任何名利所动隐居世外的高人,居然肯帮助我。”

洛宇忽然笑了笑,“本来,在我的预期中,长孙熙文损失应该更惨重些。我其实并没有想到,他居然对神教暗中调查过,而且还做了比较完密的防备。”

我心里像扎进尖利的石子,绵密的痛,“你就不能不要想那么多东西?你做、什么都要想得周全严密,力求十成把握,殚精竭虑,你这不是拿健康开玩笑!”

洛宇安静看着我,深黑眸子像无底的漩涡,隐藏浓墨的沉痛。

 

伸手抚平我紧蹙眉尖。

终是太息,一声幽唤,敲打进人心里最柔嫩处。

我强压担心,扭头深吸凉气。人在朝堂,身系重权,身不由己。其中的残酷悲凉究竟几何,不是我能想象的到的。

“我们现在是回杭舟的楚泽王府吗?”

洛宇握住我的手,用力握着,“是的。像我这样的世子外臣,没有皇命私自上京,是杀头的重罪。”

我一骨碌坐起来,“什么?你…那你还来?如果长孙熙文真要治罪,怎么办?不行,快点离开京都地域…”

洛宇轻拍我的脑袋,安慰,“别担心。在你眼里。我做事是鲁莽的么?皇上要找到罪证,还得问过我才行。”

轻微水波荡漾在眼里,洛宇竟然冒着杀头大罪和孱弱身子偷进京都,耗神竭力斡旋。

 

抬头看见他嘴角微翘,我偎进他怀里,低声倾诉,“对不起,我不会再任性了,我跟你回楚泽王府。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兵符的事儿,皇宫的事儿…对了,皇上他长得跟你实在太像了,第一次见到他我几乎以为那个是你…”

“悦儿,”洛宇轻轻打断我喋喋不休的小嘴,将我露在外边的胳膊拉回被子盖好,眼眸里清清的怜宠,“有话以后再说,现在睡一会儿,好吗?你累了呢。”

我点点头,窝进他怀里,闭上眼睛。他肯定累坏了,我自己不顾,也该想到他的身体啊。

安静下来,才发现身体精神真的疲乏极了,眼皮是那么地沉重。

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我们相拥而眠,互汲体温和慰藉,互相依偎挨近。十指相扣。

我的和他的,长长的黑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落满席子。

洛宇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松松的,悄蔓令人心安的气息,淡淡荫梨香包裹着我们。

我听着他轻软的呼吸,安心而放松,卸了紧绷的神经,沉沉进入梦乡。

中卷:繁华一梦

1.除夕之梅

颠了将近二十天回到杭舟楚泽王府,新年已经逼近了。

但是,兵符,皇帝的事,如何面对楚王爷,我一肚子要对洛宇说的话,统统撂到一边。

洛宇病倒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开始头晕,出冷汗,极度畏寒。回到王府,人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像炭一样,身体四肢却凉的可怕。便一直缠绵病榻。

“悦儿,不要怕,我这残躯,常常生病,没什么大不了的。”病痛折磨中的洛宇在清醒的时候,轻握我的手,不忘安慰泫然欲泣的乔乔,声音低弱仿佛随时消逝。

我怎么能够不害怕?

看见自己爱的人气若游丝躺在病榻上,忍受病魔的苦苦折磨,恐惧感就紧紧攫住神经,恨不得替他分担一点才好。

妈妈形销骨立,心脏衰竭而逝的情形重重撞击大脑,让我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到最后,我都要睁着眼看着唯一怜我懂我的人离开,独自生活在冰凉虚伪的世界?

王府的夏神医给洛宇把脉,问清世子这些日子是如何操劳,殚精竭虑、熬夜、受寒受冻,淋雨。夏神医望闻问切一番,眼神变为黯淡,满脸皱纹更深了,默然无语摇头,摇得我的心直沉海底,空落落一大片。

白天,楚王有时浩浩荡荡领一队随从,来到竹影居,探视片刻。金香、金福两大王府总管经常来。特别是金香,自己身体不大好,却每天坚持跑来亲自照顾,监督洛宇喝药。

水琪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愤愤的,冷冷的,因为世子为了我把身体损耗拖垮的缘故。

 

只有启云陪我,月落和雪池、雪舞在楠京那边,没有人通知他们过来,我也不能离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开始有奇怪的动物肢体摩擦声,第二天起床问启云,启云说不是小紫,小紫很乖的。而且有什么动静她都能感应到,本来小紫就是她驯养的。

我疑惑了,难道有第二只鬼焰灵蛛?

除夕前一天,那些人又来探视世子。我一直没有同他们碰过面,这次也只得悄悄躲开。

雪积得越来越厚,天气越来越冷。

我漫无目的在偌大空荡的花园踩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孤零零一个人,藉寒冷来清醒头脑,驱散压在心头的恐慌。

妈妈也是在一个冬天的日子,寂寥绝望死去,等不到那个男人。

百花凋零,只有那盘虬的傲雪寒梅朵朵开放,在冰天雪地里笑脸迎人,奉上沁脾的馨香。

在一棵开得最美丽的梅花树下我意外地碰到了严瑾夕。

她好像是前几天缠着严廷锋来的。

在花园里她穿着粉红裘皮袄,有着蔷薇的双颊,葡萄的瞳仁。只是眉染轻愁。

我知道,她也喜欢洛宇,担心他的病情,熬不过这个冬天。

 

“严妹妹,你好。”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淡淡微笑跟她打招呼。

“…你好,莫姐姐,你怎么在王府这里?”

 

不期遇到我,严瑾夕微有些惊讶。

 

我轻轻摇头,原来她还记得我姓莫,“妹妹,我现在姓乔,乔竹悦。”

“乔…”葱白手指猛地捂住小口,另一只指着我,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不一会儿,惊讶的表情转为恍然大悟,恍然大悟变成困惑,困惑又变尴尬,支吾半天手足无措。

 

她哥哥严廷锋肯定跟她说过什么,她才这神情吧。

我微笑着指指另一边的石凳,“坐吧,严妹妹是不是在担心世子的身体?”

严瑾夕的困窘缓过劲,提起世子马上全副心思转移了,托腮,眉尖蹙起来,“是啊,宇哥哥这次病得比以往都重,很是凶险。刚才问王爷,他只是摇头不搭理我,板着一张脸,吓死人了。”

 

“他不会有事的,严妹妹不要太过担心。”我垂下眼睑淡道,指甲捏的发白。

她滴溜溜的大眼睛转到我身上,似不谙深浅,问,“乔姐姐,你也担心宇哥哥吗?”

 

我一下子松开手。

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他能熬过这一关。”

严瑾夕咬咬鲜红欲滴的下唇,眨眨美丽的大眼睛,脸颊飞起两朵红晕,犹豫一阵,还是说了出来,“乔姐姐,你对宇哥哥的感情,同我一样,很喜欢他,是吗?”

 

我惊讶抬眸。

古代的闺阁小姐居然向不熟悉的人吐露自己喜欢谁,敢讨论这类有悖女德的话题?何况,我还算是她的情敌。古代人不是很保守的么?

严瑾夕被我注视得俏脸红透,鼻尖也红了。

可是这个姑娘还是很勇敢的看着我,等待回答。

十月的荠菜呵!

我愕然之后,了然,笑笑。

对这个心思简单的女孩道:“我不是你,无法知道你的感情是怎么样的。但我想我们两个应该是不同的。不是深浅或真心假意的区别,而是你对世子是仰慕爱恋,我和他相知相惜的感觉多一点。我和世子的交流,不需要太多语言。”

我小心翼翼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避免伤害一刻玲珑剔透的玻璃心肝。

严瑾夕笑得眼睛弯起来,带一些得意,像馋嘴的小猫偷腥成功,“我不懂别的,只要知道乔姐姐喜欢宇哥哥就够了。为了让你说出来,我只好把自己心思也说出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喔。”

我忍俊不禁,原来还有这番心思。

“想问什么只管问好了。妹妹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她揪揪肩膀上的细辫子,“因为宇哥哥喜欢你。”

瞅见我惊讶的眼神,严瑾夕连连摆手,赶紧澄清,“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今年夏天在落雨行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宇哥哥老叫我去陪你玩,怕你闷,还教我应该跟你说什么话…你失踪半年,宇哥哥心里惦记牵挂着。我是女子,这些都是我感觉到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脸憋得通红,特别说最后一句话时,像做错事为自己据理力争的孩子。

少女情怀诗一般敏感。

严瑾夕虽单纯无心机,却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孩。单纯,并不代表无知愚钝。心上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她默默看在眼里,在夜里翻来覆去思量吧。

“如此,你不恨我吗?”我问出真心话,无法矫情。

呵出的霜气遮不住娇颜,她歪歪脑袋。

“很小我就知道宇哥哥和我是不同的人。但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觉得他像画中的仙子一样美好,所以在落雨行府时我不待见你。”

“后来我哥给我说了你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乔姐姐那么聪明。我想,你总算还够上配的起宇哥哥吧。”

总算还够配得起洛宇?我自嘲地微微笑起来。

严瑾夕却是很认真地说着。

大大的亮亮的眼睛看着我,让我很快觉得无趣,抹平了嘴边的弧度。

她清脆的声音掩盖了所有失落,一双清水湛眸,却在盈盈笑意中闪着拂不掉的落寂。

 

郭敬明说过,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就是眼前梅花树下笑得甜甜的,却泛着苦涩的女孩吧。

我没有说什么你将来肯定找到更好的夫婿之类的安慰。爱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爱情的伤口不靠几句话弥合。

其实我也很羡慕她灵动活泼,青春无忧呀。

晚上,我再次不顾闺阁名节,悄悄溜进洛宇的房间。有世子的命令,水琪水瑜等只能眼睁睁看我们孤男寡女。

爬上洛宇的床熟门熟路地躺下,嗅着他身上干涩的药味,巴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有心事?”洛宇低低问道,咳嗽像个沉疴病人。

瞪他一眼,闷闷不乐,“今天在花园里见到你的夕儿妹妹,说了些话。”

 

洛宇笑起来,胸腔不断震动,他一下子明白我为什么郁闷了。

“咳咳…其实我也知道夕儿从小喜欢我,咳,不过她仅仅是我的小妹,小小的妹妹,咳咳,我从来不给她幻想,奈何她个傻孩子,还是一头扎进来,白误了年华…咳…”

我白一眼,戳他的肩膀,耍赖,“我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对你有旖念。你就单担心她,不担心也误了我?”

“咳咳,傻悦儿,”好听的声音低声唤我,洛宇费力地挪近,抱住我,“谁说我不担心你了,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舍不得。所有人都可以放弃,咳咳,唯独悦儿不能割舍…我只有你啊…”

 

我很快地缠上他的脖子,轻咬他柔软的下唇,洛宇吮吻我的唇舌回应,暖暖的幸福感在胸口激荡,导致全身微颤起来,酥软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