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道:“那如果现在他们真的在关外集结了十万人马,是不是就可以推定,丹王果真中计,开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主攻燕云关?”

陆元贞叹道:“但愿如此,现在就等丹王露面了。若再让丹军象前段时间那样流动作战、各个击破,充分发挥他们骑兵的特长,咱们可真有点吃不消。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将丹军主力拖上一段时间,咱们才能顺利地撤走百姓、坚壁清野,切断他们粮草的来源,再争取分化库莫奚、铁勒和赫兰人。”

平王默默地点头。

丹军此回轻骑南下,分成多支纵队,杀到何处便抢到何处。这般作战,就地供给,不需要全靠国内支援粮草,也不需要带大型的辎重,作战十分灵活。殷军不知敌军主力究竟在何处,疲于奔命,一时间十分被动。

平王甫抵北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陆元贞及时察觉到己方被对方的战术牵着鼻子走。他动用两年前在丹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名“死间”,让丹王以为平王已放弃了燕云关以北,殷军已将十府粮草转移至燕云关,平王要在此处严防死守,只要能拿下燕云关,铁骑攻到涑阳只怕也不成问题,这才诱得丹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围攻燕云关。

平王望向谢朗,道:“小谢,只要丹王一露面,我与裴将军便要离开。燕云关能不能守住,全看你的了。”

谢朗想起丹军所过之处,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的惨象,怒火上涌,冷声道:“丹王不来便罢。若来了,我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平王道:“要不要再拨一万人给你?”

谢朗考虑了一番,摇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再多的话粮草就是大问题。再说能否围歼叶捷军是我方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关键,你们得以数倍的兵力一举得胜、速战速决。”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万事心照,再无多话。

再商议了一回军情,亲兵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备好。众人笑着并肩往外走,平王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自己的铠甲上取下一样东西,正是当初薛季兰送给谢朗,又由谢朗转送给他的麒麟片。

他将麒麟片递给谢朗,“小谢,你守燕云关,定是一场血战。这麒麟片,镶在护心镜里吧。”

谢朗一怔,慢慢地从他手中取过麒麟片。

这夜月光如水、银光遍地,谢朗站在燕云关箭楼上的城墙后,看着一丸冷月,听着战马嘶鸣,将麒麟片握在手心,不停地轻柔摩挲。

九八、马踏雄关箭指心

再过两日,燕云关前集结的丹军已逾十五万。这日晨阳甫升,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终于在阵前树起,随风飘扬。

平王得禀,忙和谢朗等人登上城楼。只听丹军营地里号角大作,尘沙扬起足有丈许高。三通鼓响后,数万丹兵铁甲铿锵,从营地中驰出。待至燕云关下,丹军先锋军两个万人队向两侧分开,中军前突,九旄白毛大纛下,一人铁甲外披金色王袍,正是丹王。

平王举起右手,燕云关城楼上金鼓齐鸣,殷军箭弩手、盾牌手、火器手、投石手、工兵齐齐到位,精锐骑兵也皆在关门后集结。

众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眼神最锐利的裴无忌忽然疑道:“那是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丹军的一个千人队用马车拉着两个木笼子往关下驰来。木笼子里站着两名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她们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脊骨发凉,如有芒刺在背。

再过一阵,马车驰得近了,快到丹王身侧,谢朗看清了笼中之人,大骇下疾冲两步,身子探出城墙,失声呼道:“蘅姐!”

陆元贞也几乎同时抢前两步,呼道:“柔嘉?!”

平王又惊又怒,不明白柔嘉和薛蘅怎么会来了边关,还让丹军给擒住了。裴无忌、徐烈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谢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裴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谢朗运力挣扎,裴无忌死死按住他腰间穴道。平王回过神来,上来对着谢朗就是一拳,怒道:“小谢!你冷静点!”

谢朗正激愤难当之时,忽听陆元贞缓缓道:“你现在出去救她们,不但人救不回,还会害了她们。”

他抬起头来,只见陆元贞神色平静地看着关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谢朗呆了呆,扑到关墙后,定定地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心乱如麻。

关墙下一阵颦鼓后,丹王右手一举,王旗摇动,数万人肃静下来。

丹王马侧一名身形枯瘦、宛如幽灵般的黑衣人呵呵一笑,开口道:“平王殿下,我王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说得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真气绵长,两军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平王怒意勃发,取下背后的铁胎硬弓,搭上三支鹰翎利箭,飕飕飕连珠射出,大喝道:“本王从不与卑鄙无耻的小人交易!”

黑衣人从马鞍上跃起,人在空中,袍袖连卷,便将三箭连环击落。他飘然落回马鞍上,和丹王说了几句话,阴恻恻笑道:“我王说你们中原蛮子阴险狡诈,我们丹人不会你们虚伪的那一套。一句话:若平王殿下不开关投降,这尊贵的公主还有天清阁的阁主,王便要将她们赐给有功的将士,让他们阵——前——享——用!”

此言一出,殷军怒火填膺,群情激愤,纷纷请缨道:“王爷,出关救人吧!”

谢朗目光凝在薛蘅身上,呼吸急促,十指咯咯直响,险些将城墙上的青砖抠将下来。

平王正犹豫不决之时,丹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黑衣人跃下骏马,走到木笼边,将堵在柔嘉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一伸手,裂帛之声响起,柔嘉的外衫被他扯落在地。

柔嘉失声惊叫,丹军齐齐大笑,有将领叫道:“王上,将她赐给我吧,能当着这么多殷国蛮子的面操他们的公主,实在是平生第一乐事啊!”

平王全身如堕冰窟,若真让柔嘉和薛蘅在阵前受到□,殷军士气必将遭受重创。他正要不顾一切,下令开关抢人,忽见柔嘉自铁笼中高昂起头,厉声叫道:“皇兄,快杀了我!快啊!我绝不受他们□!”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声凄厉,但饱含凛然无惧之意。殷军听了,无不悲愤地低下了头,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丹王卑鄙无耻。

羽苍也被柔嘉叫声中的那股凛然之气给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眼见柔嘉叫罢,牙关一张,意图咬舌自尽,他才手指急伸,点上柔嘉牙关。

但柔嘉的牙齿还是磕到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涔涔滴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她怒目冷视了丹王和羽苍一眼,又傲然高昂着头,望向关墙上的平王。

平王闭了闭眼睛,猛然搭箭拉弓,瞄准柔嘉,心痛如绞下颤声叫道:“柔嘉!好妹妹!只要他们敢动你,皇兄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柔嘉仰面看着他,神情哀伤中又带着无尽欣喜,眼中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和风丽日下,谢朗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木笼中的薛蘅。

薛蘅也仰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与她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悲愤、酸楚、欣喜、安慰种种情绪自眼神中传递而出,宛若执手诉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朗身形微晃,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压下胸中如沸的热血,看着薛蘅,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黑翎长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了薛蘅的咽喉!

他动作利索沉稳,但就在箭尖对准她咽喉的一霎那,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某处怆然碎裂的声音。

薛蘅静静地仰望着他,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

平王仍然拉弦搭箭,瞄准着柔嘉。他凝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中悲愤,忽运起丹田之气,大声喝道:“殷国的男儿听着!”

“是!”城墙上的殷国将士齐声应喝,宛如惊雷轰鸣,震得天上的浮云抖了一抖。

平王怒喝道:“犯我疆土者,杀!”

殷军将士热血上涌,同声喝道:“杀!”

平王再朗朗喝道:“屠我同胞者,杀!”

“杀!”

“辱我姐妹者,杀!”

“杀!杀!杀!”

朝阳下,北面黄沙大漠的风飒飒吹来,将这如怒涛般狂涌的喊“杀”声卷过燕云关,卷过青青河谷,卷向白沙河。

河水滔滔东去,滚滚不息,将这声音传遍万里原野、如画江山。

数万丹军都被这“杀”声震住了,先前勇悍的气势为之一黯。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他身旁一名骑着“鹁鹆青”的灰裘青年忽然开口道:“王,对方已成哀兵,今日不可强攻,否则伤亡必大。”

丹王冷哼一声,但还是点头,道:“离苏王子说得有理。”

他吩咐了几句,羽苍大声道:“平王殿下,我王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之后再不开关投降,王就不会象今天这般优待公主了。”

待他说罢,王旗挥出指令,丹军井然有序地后退,铁蹄翻飞,不多时便退得干干净净。

待漫天尘土落下,平王才松开一直紧握着弓箭的手,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谢朗则“啊”地大叫一声,抬起劲弓,长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对着空中射了出去。

他将铁胎弓掷在地上,冷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救她们。”说完转身就走。

陆元贞在他身侧,忙扼住他的手腕,急道:“小谢,从长计议!”

谢朗将他的手一把甩开。陆元贞气极,猛然一拳击出,正中谢朗面颊。

谢朗被打得后退两步,急怒攻心,大叫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蘅姐遭受他们的□!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

陆元贞厉声道:“若是燕云关守不住,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他们的□!你心疼薛先生,愿意为了她去死,难道…”

他鼻中酸楚难当,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了出来,“…难道我就不心疼柔嘉吗?!我同样可以为了她去死!但我想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燕云关失守!”

平王、谢朗、徐烈等人闻言都一呆,陆元贞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

未能胁迫殷军,反让己方失了锐气,丹王心中郁恼,是夜在中军大帐设宴,召了库莫奚、铁勒、赫兰三族联军统领和军中各大将领,饮酒解闷。

席间,摩罕见丹王闷闷不乐,便命人将抓来准备做“肉盾”的殷国女子押了上来。士卒们挑破她们的衣衫,逼迫她们跳舞唱歌,将领们看得哈哈大笑。

丹王也慢慢地露出笑容,看了片刻,他心念一动,抬起右手,席间便安静下来。

丹王向摩罕道:“将那公主和薛蘅押上来。”

待柔嘉和薛蘅被押入帐中,丹王斜睨着她们,道:“既然殷人都不在乎你们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中原女人个个贞孝节烈,孤王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贞烈法?!”

他将身子依上虎皮榻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酒杯,笑道:“儿郎们,这两个女子,今晚就赏给你们了。”

丹军将领闻言大喜,纷纷拥了上来,绝大多数人围住了柔嘉。其中一人伸手一扯,便将柔嘉的外裙撕下了半幅。

柔嘉双手反捆在身后,口中被塞了布条,急得珠泪迸出,“呜呜”叫着,极力闪躲。可围着她的都是身形魁梧的武将,一人伸手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便往帐外走。

薛蘅眼见柔嘉就要被扛出营帐,急怒下大声道:“王,你放过她,我便默出《寰宇志》!”

扛着柔嘉的那名大将知道丹王对《寰宇志》志在必得,唯恐王的命令是要演一场戏,以逼迫薛蘅就范,忙在营帐门口停住了脚步。

丹王今日挫了锐气,回来后又听了羽翠的几句挑拨,心中十分不爽,冷笑道:“只要孤王打到涑阳,那《寰宇志》还不是一样要落入孤王手中?又何需你来默出?”

那大将一听,哈哈大笑,用力把柔嘉一颠,眼看便要踏出了营帐。

薛蘅正绝望之时,忽听一把极温和清雅的声音响起,“且慢!”

随着这个声音,席间站起来一位灰裘青年,他身形高挑、五官俊美,乌发垂肩,只一个浅笑着站起来的动作,便让人觉得其风姿飘逸难言。

九九、云中幼雀终振翅

丹王怔了一下,道:“离苏王子有何见教?”

薛蘅一听,便知道这位灰裘男子是库莫奚族最大的部落阿克沁部的王子——回离苏,不由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在司詹近两年的记录中见过对这位王子的描述:自幼聪颖,通晓中原文化,善于调和族内各部落间的矛盾,因为阿克沁王年老体衰,回离苏已实际掌控了阿克沁部,并隐有成为库莫奚族统领者的趋势。

回离苏微笑道:“这两个女人虽然无法令平王就范,但她们还有一个用途。若让她们激愤自尽,未免太过可惜。”

“哦?”丹王坐直了身子,道:“王子请说。”

回离苏道:“守城者最忌心神不定。咱们不用杀这二人,只需将她们押到关下,待大军攻关时折磨一下她们,让平王看到她们痛苦的样子。只要他心神受扰,总有一天会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丹王尚在沉吟,回离苏笑着望向各丹军将领,“这两个女人一个太瘦,一个太老,未免无趣。我手下从族中带来了几个女子,都是没有服侍过人的,可我不喜欢小姑娘,留着也没意思,不如送给各位将军吧。”

库莫奚族女子美貌之名在外,更何况是回离苏身边侍候的人。丹军将领们闻言大喜,便皆看向丹王。

丹王本只是想出一口恶气,也觉回离苏说得有几分道理,留着这二人,确实可以起到干扰平王心神的作用。更何况这回离苏手下三万人兵精马壮,正在金野一带牵制神锐军,得卖他几分面子。

他点了点头,那将领便放下了柔嘉。

回离苏又踱到薛蘅面前,浅笑道:“二位若是还想自尽呢,王的军中还押着一千多名殷人,想来王是非常乐意让他们为二位陪葬的。”他的殷国话竟说得极正宗。

薛蘅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是。”

因为不再怕她们自尽,丹军将薛蘅和柔嘉的绳索解了,也没有再分开看押,而是一起押入一个小帐篷里。听外面靴声橐橐,显然有重兵把守。

柔嘉坐在地上,忽然将头埋在膝间,嘤嘤地哭泣起来。

薛蘅默默地抱上她的双肩,待她不再颤抖得那般厉害,才柔声道:“别怕,没事了。你今天阵前那么勇敢,怎么现在怕起来了?”

柔嘉泣道:“薛先生,对不起…”

薛蘅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跑到边关来了?”

柔嘉一听,又落下泪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薛先生,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薛蘅一怔,旋即点头,“好。”

“在最富贵温柔的江南水乡,有两只云雀一起长大…”柔嘉双眸通红,话语微颤,“它们出身尊贵,又生得娇美,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和呵护。其中一只云雀,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想着只要能与另一只云雀在柳树上这般快活地过一辈子,便再幸福不过。”

薛蘅默默地听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另一只云雀一直向往着千里草原、风沙大漠。有一天,他终于飞离了家乡。等他再回来时,他的同伴发现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只云雀,而变成了可以在空中翱翔的苍鹰,他飞得很高、很快,他的同伴再也跟不上他了…

“他的同伴很伤心,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想让自己也变成一只苍鹰,与他并肩飞翔。所以,她决定,也要到塞外大漠看一看…”说到这处,柔嘉羽睫一低,珠泪滑落,滴湿了衣衫。

薛蘅默然良久,将她揽入怀中,象揽着自己的妹妹一般,轻声道:“真正的苍鹰,是不会因为害怕而哭泣的。”

“不…”柔嘉拼命摇头,“薛先生,我不是害怕,我是怕连累皇兄和明远哥哥。我宁愿死也不要…”

“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要放弃。即使真的遭受了什么…”薛蘅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要记住,你还有爱你的亲人、朋友,为了他们,你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一定一定不能放弃。别人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苦难,都只是一场噩梦。梦是伤害不到我们的,梦醒之后,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柔嘉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薛蘅,轻声道:“薛先生,我现在知道了,即使我也变成了苍鹰,他心中的人,仍然只是你。”

薛蘅心绪纷纭,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帐外忽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片刻后,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人踱了进来,风姿潇洒,面带浅笑,正是那库莫奚族的王子回离苏。

柔嘉不愿在夷敌面前示弱,转头拭去眼泪。

回离苏负着手在帐内踱了一圈,微笑道:“确实有点委屈公主与阁主了。”

薛蘅心中隐约一动,站起来向回离苏抱拳道:“多谢离苏王子。”柔嘉虽然不忿,还是跟着薛蘅站起,但并不说话。

回离苏浅笑道:“阁主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裴姑娘吧。她和我表妹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我南下之前,表妹请我不要太为难裴姑娘。薛阁主和公主是裴姑娘的好朋友,也就等于是我表妹的好朋友。”

“红菱?”薛蘅一怔。

柔嘉与裴红菱相处几个月,情同姐妹、无话不说,裴红菱也曾告诉过她在大峨谷时的趣事。她想了想,忙问道:“你是里末儿的表哥?”

她再打量了回离苏一眼,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就是你让里末儿将马还给红菱的。”

她双眸因为哭过,波光盈盈,此时唇边又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回离苏目光在她脸上盘桓了片刻,低下头拂了拂裘衣,淡淡道:“我也只能帮这一次,以后你们就听天由命吧。”说完,向薛蘅微微欠身,挑帘离去。

薛蘅默想良久,握上柔嘉的手,二人并头躺下歇息。

柔嘉被擒数日,身心俱疲,倒下来便阖上眼,正迷迷糊糊之时,薛蘅忽然凑到她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柔嘉,不知道明天我们还会不会被关在一起,你现在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柔嘉一个激凌,立马清醒过来,用心听着薛蘅的每一个字。

“柔嘉,你从明天起开始装病,要病得很重的样子,让他们放松对你的警惕。三天之后,他们会押我们去关下。那时我的内力便可恢复,我会想办法击杀押运我们的士兵,再引开他们,你就趁乱逃走。”

柔嘉的心“咚咚”乱跳,刚一张口说了个“不…”便被薛蘅捂住了嘴。

“你记住,往关下去的路边有一片胡杨林,我会尽量在那里动手。你往林子里逃,林子的东南方向是白沙河谷,河滩上有很多白色石头的那个地方,如果你会游泳的话,可以由那里泅渡过河,过河后往南三里的地方是一个峡谷,峡谷里有一条小道,道口现在也许还有两棵银杏树,你可以沿着小道直接逃到左家堡。这是当年青云先生随太祖作战留下的笔记上面记载的,不知道这条路现在还在不在。不管怎样,找不到路的话你就沿着河走。如果逃不进那个林子,你就往库莫奚人的营地里跑。库莫奚人的旗帜上,会绣几只白色的鹰。

“还有,你若能顺利逃回去,见了王爷,将这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今天帐中丹军统率万人以上纵队的大将分别是:摩罕、那桑、俱罗勃、结骨、莫离支。”

柔嘉心中好奇,待她的手微微松了些,低声问道:“薛先生,你以前认识他们?”

薛蘅微笑道:“我刚才在营帐中的时候,听到侍卫和仆从对他们的称呼,而且我以前也看过一点点他们的资料,应该猜得差不离。”

柔嘉没想到薛蘅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留心注意观察敌方将领,心中叹服,道:“好,我记下了。”

“还有——”薛蘅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告诉王爷,让他想办法和库莫奚人接触,争取分化他们,最好让裴将军去接触。这个回离苏,和丹王恐怕不是一条心,他对我国的动态了如指掌,必有自己的打算。”

柔嘉这时才明白过来,“对啊,他怎么知道我和先生是红菱的好朋友?库莫奚族一定有人在打探我朝的消息。”

“可他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呢?”薛蘅微笑问道。

柔嘉想了一下,道:“是不是投石问路?试探?”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告诉王爷。”

柔嘉先点头,又忙摇头,“不,薛先生,我不能丢下你独自逃走。”

薛蘅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在他们手上,我的内力一恢复,他们是拦不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