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们都不得不如此。
公主里面性.子最急最受不得委屈的本是云州,这会连她都低了头,可见皇室如今是多么的风烛残年。
也许那句谶语是真的。
元秀头一次从心底真正的相信起来,但刹那间她就满怀惊恐的否认了。
二百九十年国祚,位传二十一代——曾经的贞观之治、曾经的开元盛世,史书上辉煌灿烂过的时光啊,难道也逃不过祚尽朝覆的命运?
难道宪宗一朝的整肃朝纲、威慑藩镇,那朝野上下发自内心的颂赞英主当世,也无法阻止帝国走向彻底的没落与衰亡?
并且,这衰亡是来得如此之快。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局中之局(四)
[更新时间] 2012-07-24 23:52:02 [字数] 4878
杜拂日到时已经是夜半时分,烛影幢幢后的帐内,一盏碧纱琉璃灯,元秀手里拿了卷书正百无聊赖的翻着,看到杜拂日足不惊尘的进了殿,她心情甚好,主动招呼:“夏侯浮白才回了来,你今儿怎还有空过来?”
杜拂日听说今晚还是东平公主守夜,但四顾却不见人影,不觉笑道:“东平公主呢?听说采绿向杜默要了些迷香。”
“我原本以为八姐今儿又要来陪夜,谁想她才进来了片刻就嚷着头疼,却又不肯回风凉殿,说是躺一躺就好了,采蓝便收拾了一间屋子让她去休憩会,这会迷香大概已经在那边点了会了。”元秀随手把书放到了一边道。
“夏侯浮白死了。”杜拂日撩起袍角在她榻前的月牙凳上坐了,这才慢慢的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元秀一怔,随即道:“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河北十几年前派到叔父身边的内间,以在河北为间十几年,意图博取叔父信任,如此接近叔父行刺。”杜拂日简短的道,“但此人其实当年就露过破绽,如今贺之方既然派了他来,叔父也懒得拖下去。”
元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冷不防问道:“是你动的手?”
杜拂日失笑道:“你怎知道?跟着叔父的应是杜伯吧?”
“玢国公府管家的实力如何我不清楚,但杜青棠的身手若与高手相比想是不怎么样的。”元秀不怎么给面子的说道,“何况以杜青棠的为人,既然当年察觉到了夏侯浮白来历可疑,却能够忍耐到了这会才动手,显然自有长远计划,夏侯浮白生前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名头就是在岭南道、剑南道上都有人知,他的死,还是死在了长安,两朝闻名的杜相岂有不大做文章的?就算暂时不声张,他日传扬开来,这诛杀藩镇奸细、斩杀河北第一高手的名头,对于助你声望更上层楼总是大有帮助,毕竟先前十几年里你在长安过于藏拙了,之前一曲迷神引之所以一夜之间名动长安,多半还是靠了杜青棠的名声,再加上了李复交游广阔,不遗余力的替你造势,只是如今这局势,文才不过是无关紧要之物,我猜着大约是因为你出身世家,为着不堕了令尊并历代杜家先人的才名才会选择了先以文名著世。”
说到这里,不待杜拂日回答,元秀又笑了一笑,“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先因一曲之名而听到了你的名字,兼之你正年少俊朗,才华横溢又生得俊朗的小郎君,自古以来总为世人所爱又宽容些的,这样即使你以后做了什么激烈之事,手段狠毒一点,民心里头对你的议论总也要厚道些。”
“阿煌之聪慧,我也不多言了。”杜拂日不觉笑而拊掌,赞叹道。
元秀正待继续说下去,却听杜拂日忽然道:“其实聪慧还是第一重,惟你亲口出言赞我年少俊朗,实在让我又惊又喜。”说着微微一笑,目中似有深意。
“…”元秀张了张嘴,面上本能的浮现出不屑之色,正待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但见杜拂日眼中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了自己会这样避开,不过是因他性情宽容假作不知,如此一来倒仿佛是他故意让着自己、而自己却近乎落荒而逃?
元秀心下不由不服,定了一定神,拿出了淡然之极的神色来:“你本就年少俊朗,我便不夸你,莫非你就觉得自己丑陋了不成?何况大好男儿当以功业为重,相貌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难道十二郎若是觉得自己不够美,还要效仿魏晋时人敷粉涂朱的装饰不成?”
其实本朝距离魏晋不远,因而男子敷粉的风气仍旧未曾消失,也许因为皇室李家祖上有胡风的缘故,本朝更推崇男子有气魄的阳刚之美,对于魏晋之时风行的偏于阴柔的文秀到底被压了下去,元秀与杜拂日见过多次,自然知道他并非敷粉之人,如今却是故意提起。
哪里知道杜拂日听她这么说了,丝毫不觉尴尬,反而微微一笑:“若是阿煌以为我敷粉更好看些,我也不是买不起一盒胭脂。”
元秀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郑重道:“…还是不要了!”她很是诚恳的道,“原本你容貌便是清俊已极,若是再妥善装束,却叫天下女郎于何地?”
“这也无妨,我之妻子乃是放眼天下都独一无二的美人,我若是容貌逊色些,难免叫她心里失望,就是再仔细装扮些,也夺不得她的风采。”杜拂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称赞,笑意盈盈道,“因此若是需要,我为何不可作那敷粉之事?”
说到这里,见元秀一个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杜拂日的目光越发柔和,忽然道:“自从观澜楼外一别起,这似乎是阿煌第一次在我面前舒心而笑?”
元秀一怔,随即淡然道:“昨日去兴庆宫,见五哥一切安好,我自然也放心了。”
“若他也如此认为。”杜拂日笑了笑,“那么自然一世再无所忧。”
元秀知他与杜青棠分别也大不到哪里去,皆是为了胸中所谋不惮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她本就没有指望杜拂日因为自己的缘故会逆着局势去保护丰淳,这样的事情,那一个怒气冲冲掀帘欲叱、如火如荼的男子也许会做到,但绝不是杜拂日。
所以她也不失望,淡淡的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五哥陪着皇太后去更衣,况且大郎如今虽然已经登基为帝,但二郎与三郎还养在了五哥身边,算一算他们的年纪总也要养个十年光景方能提开府别居的事情,五哥如今妻子成群,况且神策军皆向着邱逢祥而朝臣世家都畏惧杜青棠,他又怎么样呢?若是藩镇攻破了长安…”
杜拂日听到了这里却是淡然一笑:“长安岂是那么好破的?”
他语气并不见张扬,但话语之中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傲意,元秀知道杜青棠谋算周密,当初既然默许了邱逢祥公然发动宫变,接踵而来的诸镇蠢蠢欲动自然也是考虑在其中的,抿了抿嘴,还是没去问藩镇之事——欲提藩镇首提河北三镇,她那唯一活下来的、对她极为信任的弟弟李佑,正是被她为了丰淳与三个侄儿能够在危急之时有一线生机,硬生生的送出了长安,尽管再给予元秀一次机会,她多半还会这样做,可如今想到了徐王到底心里止不住的愧疚…
于是她赶紧转开了话题:“你可知道李含最近做了什么?”
“李含?”杜拂日略一想,正要回答,元秀已经道:“不是问他宫变时,而是宫变之后到这会,可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杜拂日想了想,询问道:“阿煌以为的过分之事是…?”
“譬如与哪家勾栏的花魁眉来眼去,又或者如杜七那样忽然爱上了谁家小娘子,还有他从前在外面可有什么相好?”元秀也不客气,随口就列了一堆世家子弟的常态,杜拂日一本正经道:“阿煌若是想借此问我,我却是什么都没做的。”
元秀微怒道:“你莫非不知道这李含本是我八姐亲自择的驸马?!”
“东平公主难道有意悔婚?”杜拂日见她目有嗔意,立刻慷慨的表示,“子反兄与他这堂弟倒也算不得多么亲近,若是如此不必为难。”
“…”元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李含近来并无异常么?”
杜拂日看着她盯着李含追问不休,古怪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也不能全然这么说——就是宫变的次日,我被人骗进宫来探望表姐,留了燕郎照拂你,结果他被人前一夜算计弄错了迷香,你被长生子引走…你可想过长生子是怎么进的迷神阁?”
元秀闻言,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过是年初时候才跟着大娘学过几天骑射,哪里能够晓得你们这些高手的手段?只是先前在紫阁别院的时候,你与燕小郎君并贺六出入我住的别院如入无人之境,说起来袁别鹤虽然城府浅了些,可武功到底也是不错的,可你们进进出出,燕小郎君为了你与约战那一回,硬是将我拖到了高冠瀑布下丢进瀑布下面的水潭里去,那会袁别鹤还在别院里头睡得香甜…迷神阁又算什么呢?”
“不然。”杜拂日闻言,却失笑摇头,解释道,“迷神阁与长安探丸郎的关系想来你是知道的,我虽然不是探丸郎中人,对燕郎在其中身份并不十分清楚,但以他之身手,地位自然不低,况且燕郎几次重伤,都托庇于秋十六娘调养方得痊愈,因此平素里迷神阁就要比别处安静许多,长安市井中人从来都不敢往此阁打主意的,自然这些人发现不得更不必说拦阻得了长生子那等身手之人。只是那一晚为了宫变顺遂,秋十六娘请了许多人到场,这些人在长安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富甲一方,就是被他们提携进去的,也都是些出色的士子与子弟,所以那一晚迷神阁便是一个护卫也无,也当是极为安全的。”
说到这里元秀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当晚迷神阁中早有准备,四下里都是看得极紧的,况且到场之人都是持帖入内,每张帖子所能携带的下人与友人也有限制,所以长生子若是想无帖偷偷潜入,饶他身手了得,却也极难,所以他后来能够掐准了你离开、燕小郎君那个傻子被自己燃的香迷倒后,立刻进来带走了我,这是因为他进入迷神阁纵然自己没有帖子,多半也是借了旁人的帖子进去的?”
她皱起了眉:“这么说来,这个旁人,就是李含?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新鲜事。”杜拂日淡然一笑,“子反之父、已故的国子监祭酒李氏讳瑰你是知道的,当年才名不在我父之下,惜乎去世的早,那时候子反半大不大,还有十娘子其时年纪也小,便由李祭酒的兄长即子反的伯父抚养,李氏固然不能与皇族李氏相比,到底也是关中豪族,那李珩虽是自己有儿有女,但自然也是做不出来亏待侄儿侄女的事情的,子反兄酷肖其父,少年时便在国子监中崭露头角,又有李祭酒之遗泽,各家少年都很服他,包括先前长安风仪许为第一的崔风物,亦对子反极为佩服,那李含郎君比之子反幼了数岁,他本是李珩之嫡出幼子,无须如长子般承袭家业,平素在家中时自是宠惯了的,到了国子监后,因入学的若非贵家之子,便是黎庶之中的拔尖才子,相比之下,李含郎君课业平平,自是远不及子反引人注目,久而久之,堂兄弟之间渐生罅隙,子反素来胸有大志,又因李含郎君还是少年,便未曾理会,只是念着李珩抚养之情处处退避,却不想李含郎君究竟是被家里宠得不像样子,做事忒糊涂了。”
杜拂日这边说得轻描淡写,但元秀已经听出李含的下场恐怕不太好过之意,她肃然了脸色问:“你与我说实话罢——这件事情我是到这会才晓得,却是怎么先传到了风凉殿去了?若是要叫八姐与这李含郎君解了先前的赐婚,又何必这样子叫她急得连出家躲避的法子都想了出来?可是另外还打着什么主意?”元秀专心思索某事时眼中越发光彩赫赫,杜拂日不觉看得入了神。
“此事叔父亲自问过了一句,所以李珩已经同意将李含交与了邱逢祥细细盘问。”见她询问,杜拂日方定了定心,随口答道,“他与东平公主的婚事自然不能再继续,不过我这边还没打算与东平公主交代,想是邱逢祥说过去的。”
元秀皱了下眉,这么说来赵郡李氏也是决定要放弃李含了,这也不奇怪,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权势遮天,如五姓七望这样的世家之所以能够传承千年,可不单单是靠杰出子弟层出不穷,必要时识时务,牺牲小部分族人换取生存或者利益之事也是会做的,毕竟树大根深。
何况李含虽然是李珩所宠爱的嫡出幼子,但这是教养时放松些,相比将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幼子到底可有可无了。
再思索了下杜拂日的话,元秀不禁道:“这么说此事还是瞒着的,长安坊间还不晓得吧?”按理说李含与长生子交往并助其行事,如今既然长安是杜、邱联手执权,追究的时候交给谁都一样,但他到底是世家子弟,正常情况下该是交给同样出身望族又身为权臣的杜青棠审问,而不是交给阉人处置,如今李含既然落在了邱逢祥手里,那么多半是要秘密询问,看中了宫廷的相对封闭。
历代宫闱从来都不乏阴私之事,宦官因为自身的残缺,审讯之时动刑尤其的阴损狠辣,李含落到了邱逢祥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见杜拂日点了头,元秀皱眉:“既然如此,怎的又将消息提前告诉了我八姐?”
杜拂日这才醒悟过来,有些错愕自己会连这样的漏洞也未注意,不过他面上却元秀期盼的无懊恼之色,反而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确实,我明日去问一问邱监那边。”
元秀难得抓到了一回杜拂日失误,却见他神态自若,竟似丝毫不以为意,一时间倒也吃不准究竟是他当真思虑有失,还是故意为之,不过是敷衍自己,便也不能立刻出言讥诮,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占到上风,心中郁闷,便问:“你又不是不知我其实未曾受伤,今晚还要过来做什么?”
“下降之诏已颁,你虽未曾受伤,但到底是涉险之事,况且回宫来这一天想必装病也是装得极累了,我是你未婚夫婿,过来探望又有何不可?”杜拂日坦然反问。
“哼,若是诚心探望,怎的空手而来不说,白昼你却又去了什么地方?!”元秀故意寻他不是,哪里管他多么坦然,开口便冷笑道,“偏生夜晚偷偷而来,谁又晓得你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
她话音刚落,却见杜拂日忽然起了身,俯到她面前不足寸处,似笑非笑道:“阿煌话中之意,莫非是怪我这些日子以来,过于守礼么?”
元秀本想着他若继续解释,必要接着挑刺寻他不是,不想杜拂日目中灼灼,如今她半卧榻上,被他居高临下看着,竟生出一丝怯意,随即醒悟过来,不甘示弱道:“你又待如何?”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局中之局(五)
[更新时间] 2012-07-25 23:28:40 [字数] 5424
“你去叫了六郎过来吧。”鸽信在营帐之中所有人的手里都转了一圈,贺之方轻叹一声,对垂手侍立在门口、犹如侍者的师如意道,师如意感激的欠了欠身,转身去了——贺之方既然要将贺夷简叫过来,那么就是要自己将元秀公主遇刺身亡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儿子了。
这是贺之方对下属的体贴。
从小陪伴贺夷简长大、平生以作其幕僚为目标的师如意非常清楚,将这个消息带给贺夷简的人,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作为贺家唯一的血脉,贺夷简非常清楚自己对贺之方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贺家六郎自幼养就了骄狂恣意的性情,他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喜怒,何况他对于长安那位美貌贵主的爱慕是何其的明显?甚至在数日前,贺六还在畅想着此次进军若是顺利,他该如何说服贺之方为他与长安讨价还价,取消杜拂日与元秀公主的婚约,让那位贵主转降自己…
贺夷简到的很快,当他一身战袍进入营帐时,孙朴常并花婆还有营帐里伺候茶水的两个跟随贺之方多年的贴身亲卫都已经不在,似乎是刻意避开了,看到师如意引着贺夷简进来,贺之方眯起眼,冲他点了点头,温言道:“如意,你也下去吧。”
“谨遵节帅之命。”师如意诚心的感谢着贺之方。
“父亲。”贺夷简身着甲胄,不便坐于席上,便站在了下首,诧异道,“忽然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贺之方端详着自己独子英气勃勃的脸庞,心情说不上好与坏,他一言不发的取出一封鸽信,简短道:“长安刚到的消息,你自己看。”
贺夷简反应奇快,未曾接过便沉声问:“可是阿煌她…”
“你自己看吧。”贺之方淡然道。
贺夷简脸色顿时变了!
他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足足过了半晌,方下定了决心,一把抓过鸽信,匆匆一扫,长安密间笔迹仓皇的“…悉元秀公主遇刺身亡…”立刻映入眼帘!
“听说这位贵主的乳母本是当年长安著名的红衣薛娘子,身手虽然不可与夏侯比,但在当时长安贵女之中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只可惜她是先前文华太后的娘家郭氏养女,因着宫变的缘故,与杜氏算是新仇旧恨交加,因此趁着贵主重病,杜家的十二郎入宫探望,出手谋害,反被贵主杀死。”贺之方也不去看他陡然惨白的脸色,悠悠的说道,“再加上宫变之后,连丰淳帝都被拘在了兴庆宫里从此颐养天年都算个好的,密间说当时东市左近之人亲眼看到,与贵主同车的乃是一名长安许多人都认识的贵家女郎,刺杀发生前那女郎与人在仪车之外争执,许多侍卫便撇下了贵主去帮她,结果刺杀发生时,仪车周围的侍卫只有寥寥数人不说,许多人甚至以仪车为障躲避,竟无一人先护住贵主…一共十七支劲弩射入仪车,其中有十一支穿透仪车。”
说到这里,贺之方才轻描淡写的下结论道,“血一路从东市流到丹凤门内,沿途仿佛赤溪,就算是你师父、是剑南那一位在车中,恐怕也差不多了,何况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贵主?”
贺夷简用力攥紧那一封鸽信,拳上青筋历历,他闭目压抑半晌,方切齿道:“刺杀者是谁?”
“你问刺杀者是谁?”仿佛未见他已双目赤红,杀意盎然,贺之方依旧慢条斯理的道,“六郎,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重视这位贵主,只是你难道一点也看不出这封鸽信中的破绽?”
贺夷简原本悲愤已极,恨不得一待贺之方说了之后立刻出帐点齐兵马、星夜飞驰长安为元秀报仇,却不想贺之方话中之意,竟似另有玄机,他定了定神,随即明白过来:“邱逢祥兵变逼丰淳帝退位、梦唐之主一夜旋换,杜青棠清晨聚群臣,不过区区三两日,长安由震惊复平静,归于如常,足见这两人对长安的控制之强,若非他们中之人准许,有谁能够在东市悍然行刺皇室公主,还动用了劲弩之物?!”
“不错!”贺之方欣赏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虽然要我提醒了一句,但你能够如此之快的冷静下来,到底不愧我多年苦心教导,六郎,如今我才觉得再撑几年,你无须联姻也可以接下魏博这副担子!”
贺夷简权当没听见他的称赞,皱眉道:“这封鸽信不似作伪,焦大他们是十几年前就派去长安的暗子,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从无违背,而且他们去长安时只带了两个女儿,且不去说两人的生身父母,焦大唯一的男嗣一直留在了魏州!就算落进了杜、邱两人手中,也绝对不会招出什么的!”
诸镇图谋长安已久,埋下无数暗子的同时,也预防长安策反或利用这些暗子传递回虚假的消息,因此都设置了后手以辖制,譬如焦大夫妇,从十几年前便带着三女、四女前往长安经商,其已嫁的长女与膝下唯一的郎君却都留在了魏州由贺之方额外派人照拂,使其不离魏州左右。同时暗子传回的鸽信,各有隐秘的暗记,即使偶然有一封鸽信的暗记被解开,但其他暗子的暗记都不同,彼此之间也互不清楚,这样既方便保密,又可以不至于事后争功。
焦大夫妇是贺之方亲自送往长安的,除了留下辖制他们的后手外,他们本身对于贺之方也极为忠诚,因此此刻贺之方判断焦大夫妇所传回的鸽信有误,贺夷简固然放下了对元秀公主的挂心,但旋即担心起了贺家在长安的暗子。
贺之方微微一笑:“这些年来长安的暗子我可没叫你少经手,你如今关心则乱,且好好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贺之方对独子一向宠爱,即使贺夷简颇多桀骜之处,每每将他气得头疼,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呵斥几句便作罢,实在郁闷了宁可去向高氏痛斥她娇惯坏了独子,也不舍得动手责打。
如今见贺夷简虽然还未能够放下元秀公主,却能够很快冷静能够下来分析情况,心中愉悦,更是板不起脸来,温言提醒。
贺夷简定了定心,却笑不出来——焦大夫妇传回的鸽信,包含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元秀公主遇刺,一个是遇刺的结果——元秀或者死了,或者没死。
贺之方方才所言,是认为长安市中刺杀若无杜青棠或者邱逢祥的准许甚至是幕后操纵,压根就不可能发生!这一点贺夷简也赞同,那么焦大夫妇传回的消息,元秀公主是否根本没有遇刺?那么却又为何在后面加一条遇刺身亡?
虽然宫变之事让李室的衰微赤.裸裸的曝露在了全天下面前,但哪怕是发动宫变与执掌着四十万神策禁军的邱逢祥也不敢以一个宦官之身,废弃了丰淳之后立刻改朝换代,到底还是扶着丰淳年幼的长子继位。
也因此,李氏皇族的身份仍旧为天下所承认,堂堂金枝玉叶在长安市旁遇刺,距离南内兴庆宫甚至只有一墙之隔!继宫变与新帝登基后,这绝对是大事了!这是瞒不了的。
焦大夫妇的这封鸽信来得或许比较早,但是长安究竟有没有发生公主遇刺之事,隔上几日,自然会有更加详细的情报传来。也就是说,焦大夫妇不论是否叛变,如果长安并未发生公主遇刺之事,那么他们传回的这封鸽信都必然会被怀疑。
如今且不去想元秀的死活,如果焦大夫妇已经背叛,尽管这种可能不大,可如今人不在长安,这一个月来天下局势都是变了又变,又何况是几个暗子?
若是焦大夫妇背叛,那么他们发这一封鸽信回来自然是为了长安考虑——让魏州相信元秀公主已经香消玉陨,而且还是死于市旁的公然行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贺夷简皱紧了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他对自己的为人很清楚,骄横跋扈,不屑掩饰,他是真心爱慕长安那位国色天香的贵主的,也许最初是觑中了元秀公主的美貌,然而渐渐的也分不清楚是单单美貌还是贵主本人,这一点,因着他当时豪爽热烈的追逐,怕是经过长安熙熙攘攘的商贾传话,如今天下都已经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宫变,杜、邱联手废弃元秀公主的胞兄丰淳帝,扶持仅仅六岁的幼帝上台…这些事情,与一个尚未及笄的公主似乎关系不大,局势剧烈的变换中几位金枝玉叶又能够做什么?
就算是本朝,也不过出了一位平阳昭公主与一位太平公主罢了!
但若是加上了自己…
“若是焦大夫妇已经叛变,写这一封信笺回来,无非是为了挑唆我等父子之情。”贺夷简掸了掸手中寸阔的鸽信,沉声说道,“世人皆知我恋慕阿煌,若知她身陨,必然惊痛交加,甚至于传令麾下急赴长安,为她报仇血恨!而父亲绝不愿意我为了阿煌这样做,如此父子之间必起冲突!以我的性情,父亲哪怕是叫人把我绑住了,也必定抓住一切机会逃出帐去,不顾一切前往长安把事情弄个明白,父亲强行阻拦,只会叫我父子之间嫌隙加大,但若顺着我急行驰赴长安,且不说其余两镇并淄青军可愿意如此,神策军到时候只需在京畿附近设伏,大可以以逸待劳,我等劳师远征,哪怕有了血诏与徐王为借口,到底难以与神策军在关中占据了地利与人和相比!”
“如此我魏博一败,气势必沮!就算随后成德、幽州与淄青三镇军马赶到接应,一则首战之败,对士卒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二来,这三镇也不能全然信任,一旦我魏博损失惨重,我父子能不能活着回魏州还是个问题!而血诏虽然出自丰淳帝之手,堪为我等出军的理由,但长安狡诈,至今未曾杀丰淳,反而立其长子为新君,丰淳帝膝下至今无嫡子,如此一来,正统之名,双方却是各执一词,到底还是需要战场上定输赢!”贺夷简在帐中来回走了几步,沉思道,“这是设想焦大夫妇叛变,此信全然虚假的用意!”
贺之方静静听着,到此处方微微颔首:“继续说下去!”
“若是焦大夫妇未曾叛变,但此消息分明有假。”贺夷简在帐中站住了脚,脸色开始凝重起来,“那么就是长安出了非同一般的变故,譬如,焦大夫妇已经曝露,甚至于这封鸽信虽然是出自他们之手,却也是经过了杜、邱的检查方能够放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以此法来提醒我们!”
“不过这样也不太可能。”贺夷简评论道,“焦大夫妇为细作已经多年,而且如今我河北已将血诏公布天下,与长安公然兵刃相向,若是长安此刻发现焦大夫妇乃是细作,岂会如平时一样留着慢慢观察?自然是速速抓了,免得泄露更多军情!而且父亲常说杜青棠算无遗策,这封鸽信之中的疑点,他焉能看不出来?若是焦大夫妇已经暴露,杜青棠又岂会给他们这样报信的机会?”
“这封鸽信既然不是伪作,乃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么若是杜青棠过目的,理当更加天衣无缝,何至于父亲一眼可知漏洞?所以焦大夫妇应当不曾背叛、暂时也不曾暴露!”贺夷简沉思了片刻,到底下了结论。
贺之方对于自己的独子公然当面流露出认为自己不及杜青棠并不因为然,反而露出欣赏之意,笑着道:“六郎果然聪慧!”接着方继续问,“既然焦大夫妇不曾背叛我贺家,然而此刻此信却着实可疑,你以为如何?”
“杜青棠与邱逢祥…”贺夷简脸色很难看,半晌方继续道,“的确有杀阿煌的理由,毕竟血诏与徐王这两件,乃我河北起兵的借口,也是诸镇如今处处召聚兵马、时刻准备问鼎长安的理由,这件事情却是阿煌做的,原本她身为公主,在宫变之中并非一定要对付之人,但因此事的缘故,杜、邱就是出于泄愤,也未必会放过她!虽然姓易的那老货道是杜、邱未必知道此事,然杜青棠多智近妖,邱逢祥手掌禁军,当时或者不知,事后多想一想,总会怀疑到阿煌身上的…”
贺之方转念思索了片刻,确定元秀公主在宫变次日清晨为长生子引到了焦大家中之事应该还无人泄露给贺夷简,便不动声色的反问:“说起来易道长身手了得,既然能够带着徐王脱困至魏州,与贵主接洽却也未必会被杜、邱察觉吧?”
“父亲不知,当初我到长安去,与阿煌相识后,时常同游原上,那时候阿煌曾向我打听过那姓易的老货,却原来在三月之时,那老家伙忽然也到了长安,阿煌出家的姑母玄鸿元君在长安城外有一处清忘观,那老家伙在此观中暂时落脚,不知怎的说服了薛娘子并玄鸿元君,她们一起哄了阿煌过去见他,只是薛娘子与玄鸿元君迫着阿煌对那老家伙执礼,阿煌不愿,为此还与薛娘子闹了一场脾气,后来她心中疑惑,盖因薛娘子从未如此委屈过她,便对那老家伙的身份起了疑心,当时便托了我询问。”
贺夷简说这番话时神色复杂,似乎想起了数月之前与元秀同游原上时的光景,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必定避不过杜青棠与邱逢祥之耳目,所以,他们既然能够一路追杀姓易的老家伙并徐王到了河北境内还刺杀了几回才逐渐的销声匿迹,那么岂有不从姓易的老家伙身上开始查他到底是从何得到了血诏?皇室之中,却还能怀疑谁?头一个定然就是阿煌!”
长生子回到了魏州后,自然是将在长安的经历皆详细的说了出来,因知道贺夷简心系元秀公主,他却将自己引开杜拂日、单独带走元秀公主商议大计、谋取推.背.图之事隐瞒了,只是原本丰淳帝托付他的是元秀公主并血诏至河北,这一点不知怎的到底传到了贺夷简耳中,从此对长生厌恶无比,他毕竟是富贵乡里长大,基本礼仪总是不缺的,从前固然不喜长生子的装神弄鬼,看在了他幼年时出手之情上到底也客气的称一句道长,如今则是彻底与长生子翻了脸,皆以姓易的老货呼之。
贺之方宠爱独子,虽然自己言语里面对长生子并不失客气,但私下里也不拘束独子言语轻慢的发泄,权当没有听见,凝目深思片刻,点头:“既然易道长早先便与那位贵主有过接触,倒也不奇怪杜青棠与邱逢祥跟着就疑心到了贵主身上,只是以这两人的手腕,当时宫变才发生,宫里正是兵荒马乱之时,为何元秀公主竟活到了此刻?”
他眼中带着笑意,“莫非那杜拂日与你一般,被贵主的美貌迷住了,因此从杜青棠手里保了她下来?”
“杜拂日我虽见过,但此人为人却不清楚。”贺夷简皱眉半晌,方给出了谨慎的回答,这个态度让贺之方更满意了:“听说此人年纪不大,与你仿佛,你在长安却不曾与他过多亲近,如今可是要后悔了?”
“没什么可亲近的。”贺夷简摇头,“他那种世家子弟温文含蓄的做派我看不惯,我公然追逐阿煌让整个长安上下与闻的肆意估计他也未必不在心里觉得孟浪,不过是碍着所谓城南韦杜的风度不明言罢了——彼此道不合,况且藩镇与长安终究是要冲突起来的,又何必装模作样?”
他想了一想,认真道:“不过,杜青棠的为人,当与父亲不同!”
贺之方拈须微笑:“不同之处甚多!”
“我说的是对子侄的纵容上。”贺夷简讥诮的看着面前的鸽信,摇头,“杜青棠绝不是愿意为着子侄心爱女郎而让步的人,此人执掌一朝,当初连偌大后族都是说灭就灭了,又岂会对阿煌手软?他不杀阿煌,自然是另有用意,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心!”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局中之局(六)
[更新时间] 2012-07-25 23:29:01 [字数] 2941
“贺之方会这样轻易的上当?”杜青棠笑了一笑,问不远处的邱逢祥,“邱监以为如何?”
邱逢祥背负着双手专注的远眺,闻言方收回视线,淡然道:“咱家一介废人,前朝之事,自有杜相操持,杜相就行一行好,莫要折腾咱家这一把不中用的贱骨头了罢?”
杜青棠朗声大笑起来:“邱监比我年少近十岁,何以如此自谦?”
见邱逢祥并不接话,杜青棠方正了正脸色,继续说起了方才所议之事:“他不会的,当初其叔父在世之时,虽然自己无子,但有三侄,公允来说,贺之方的能力比之其兄其弟算不上太过出色,但他的隐忍与狠辣却远非这二人所能及!”
“当初宪宗皇帝在位,因淄青葛氏无礼,又有魏州贺之方弑杀叔兄并其亲弟、子侄,宪宗皇帝因命我前往魏州降旨,那时候本有借机寻他不是之意,却不想此人识趣得很,便是我在魏州盘桓数日,也寻不到半点差错,只得无功而返!后来他自请领兵为先锋,攻下淄青首城,当时朝中又有变化,宪宗皇帝便歇了收拾他的心思,这里面固然有他运气不错的地方,但此人识时务可见一斑。”说到这里,杜青棠微微一笑,“只不过,当初我去魏州之时,此人对我忌惮不已,私下甚至言他畏我如畏虎——那时候他在魏州的地位,可还没现在那么稳!一边说畏我如畏虎,一边却私下里打发了夏侯浮白这等高手来作间,这贺之方倒也有趣!”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慢悠悠的道:“能够叫杜相亲口赞了一句有趣,这贺之方也算不易了!”
“所以我非常怀疑,他派夏侯浮白到长安来送死打的是什么主意?”杜青棠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本,我有过很多种设想,刺杀我虽然是他最想干的事,但我从宪宗皇帝一朝起,受过的明暗刺杀不计其数,多到了,连我自己都懒得计的地步,别说我,就是拂儿,因着我这个叔父的缘故,也是步步谨慎,若不然,当初我也不至于宁愿丢脸,也要骗着剑南那一位出面,收拂儿为徒,让他有些自保之力了!”
“即使我那两个女郎,非但嫁得极远,出阁还是偷偷摸摸,先安排到了旁人家里,从她们出阁起,我就未曾与她们联系过!”杜青棠目中闪过一丝沉痛之色,“我杜氏在本朝开国之际就有名相杜如晦,其后历代以来,为相者、权倾一时者,并非我杜青棠一人,然时局之故,仇雠最多者,恐怕却是我杜青棠了!为此,我之血脉,却不得冠我之姓,出阁犹如死别…”
邱逢祥漠然打断了他:“这也是杜相当初自己的选择,杜相与当初的杜丹棘皆出身于名门望族,远不似寻常庶人那样为斗米数柴迫不得已而踏入此途!”
杜青棠皱了皱眉,随即爽快的承认:“是我失言了。”
见邱逢祥面上闪过一丝快意,杜青棠诚恳的拱手道:“却是多谢邱监提点这一回,看来以后若是还这般不中用,到底还是要多多请教邱监!”
邱逢祥面上的快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变成了一片阴霾!
杜青棠轻松占回了一城,也不去管他的脸色难看,重新恢复了悠然的脸色继续道:“如今看来,我以为贺之方派一个如夏侯浮白这等高手回长安送死,固然有试探与碰运气之意,但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他膝下那个独子贺夷简!”
“我等欲以贺夷简恋慕元秀公主,希望借元秀公主遇刺之事设计贺家父子离心,这一点,虽然在时局面前时常会使人疏忽,而且贺之方对这个独子自幼宠爱非常,并且他只此一子,贺夷简纵然想要疑心都无处疑心…不过也正因为贺之方对独子的重视与宠爱,离间这一点,反而更快为贺之方觑出!”杜青棠见邱逢祥不说,便自顾自的分析了下去,“从元秀公主遇刺起,我趁着全城搜捕夏侯浮白之事,命令四门的弓手故意放松一二,让零星的信鸽能够飞出去,想来此刻河北军差不多已经收到了消息,却不知道贺之方会如何处置此事?”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冷冷一笑,忽然开口道:“咱家倒觉得,贺之方派夏侯浮白临战之前潜入长安来送死,却是因为对杜相惧怕太深的缘故。”
“哦?”虽然邱逢祥话中不无阴阳怪气之意,但杜青棠对他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立刻停下了话语问道。
邱逢祥冷笑道:“战场之上,如夏侯浮白这样的高手,最多也不过是乔装如士卒,若是能够趁胜追杀到了将领身旁,倒也的确有机会斩将夺旗!只是这种几率并不是很高,而且如果已经占了上风,那么一两名高手,也算不上什么重要。如果落了下风,这种高手,最多比普通的士卒多杀掉几个士卒罢了,没什么好希奇的!”
“虽然如此,但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其价值比之寻常士卒自然不可比,以他的身手,放在身边作为护卫,除非剑南燕侠亲自出手,若是单独一名刺客,就算是东市的燕小郎君也是望而兴叹的。”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高手与名将,皆是难求,当初夏侯浮白归于魏州,贺之方尝亲自降阶出迎,虽然有故意做戏与杜相看的打算,但夏侯浮白的身手的确当得起这等礼遇,他这等高手,贺之方如今既然舍了出来,想来魏州未必没有能够与他抗衡者,但也绝不会太多!因此,正常情况下,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贺之方是绝对不会让他轻易涉险的,毕竟如今长安衰微,藩镇林立,河北在藩镇之中也属于强者,魏博未到绝路上面,还用不着夏侯浮白这个等级的高手出去拼命!”
“而且夏侯浮白被派到长安的时间太巧,恰恰是河北公然宣出血诏,打算出兵之前!”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如今河北之军正在赶赴长安途中,沿途虽然有府军,但在四镇兵马面前定然是不够看的,偏偏这个时候,夏侯浮白先在市上公然刺杀了元秀公主,当然元秀公主未曾受伤,接着又于明堂之上刺杀杜相,反被十二郎所杀…这时机倒让咱家想到了一点。”
杜青棠颔首道:“还请邱监明言。”
“杜相客气了,以杜相的聪慧岂会猜测不到?”邱逢祥摇了摇头,淡淡的道,“那就是贺之方一点也不想出兵长安,如果没有血诏、徐王,他甚至也会与四镇之外的其他藩镇一样,只是观望,除非确认了长安已经彻底无力——不,咱家想着,杜相你活着一日,恐怕贺之方一日不敢出兵!这一回,贺之方却是被元秀公主与那长生子所迫了!”
“贺之方既然不愿意出兵,他乃是魏博节度使,又有何人敢胁迫于他?”杜青棠饶有兴致的问道。
邱逢祥眼中阴霾一片,冷笑着道:“血诏与徐王皆被长生子送到了长安,你我的下属死士一路追杀长生子,甚至直入河北境而为!河北另外两镇也都不是死人!这两个消息无法隐瞒——河北觊觎我长安已非一日,何况长安宫变、幼主登基,太上皇又还活着,各地府兵败坏,关中只得四十万神策军,都在咱家手里是在咱家手里,可是因着宫变的缘故,天下皆知皇室与咱家之间已经彻底的撕了一回脸!这天下到如今也究竟至少名义上面还姓着李!值此之时,若是河北军打到了长安城下,难道咱家会信任那些个武将,将军权分出去不成?既然不愿意分出兵权,那么咱家只能自己上…河北那些个骄兵悍将固然每每提起来叫他们的许多节度使都为之头疼,然其实力说实话比之神策军只有更盛的!咱家又不是杜相,固然有军权,但麾下真正骁勇善战者又有几人?之所以宫变得轻松不过是因为禁军本就负责护卫皇宫罢了!若是换做了旁的…比如杜相的府邸,咱家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抓到杜相!”
他冷笑了一声:“当年杜相很该在河北多待数日,不仅仅魏州,连幽州与成德也该去转一转,包括淄青,那样的话,恐怕如今也没有这四镇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率先出兵了!”
“贺之方碍着幽州与成德的压力,不能不出兵长安,但他真心畏惧杜相你,派夏侯浮白先到长安来,一是为了试图杀了杜相,若是成功,他的心病便至少去了一大半,二是为了…一旦刺杀失败,也好得一个合理的退兵借口!”
邱逢祥阴冷的道,“杜相到底是杜相!”
杜青棠笑而不语。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局中之局(七)
[更新时间] 2012-07-25 23:49:11 [字数] 2027
“都说剑南燕侠武功高强且极重信诺,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珠镜殿上,元秀依旧在“生死不明”,宽敞的寝殿中帐幕低垂,如今已是七月的下旬,室中自有风凉,冰盆已经不大用得上了,殿窗对开之间,常有凉风从太液池上送至,吹动薄薄的纱帐,柔柔拂动,带着帐上金铃,声音脆亮。
东平公主不在,元秀总算可以松了口气,她迫不及待的从榻上爬了起来,问方才在东平公主进来时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去的杜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