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运有点想哭。

等红绿灯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是柳医生的。

“陈老先生的两个儿子现在已经到医院了,我们副院长在皆接待他们。”

这次的事情他们整个科室连着医院的保安都会受到批评和处罚,扣奖金几乎是必然的,不过只要人没事,别的都还好。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大麻烦。”

沈牧平诚挚地道歉。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沈小运坐在副驾驶座上,低着头,手指揉捏着衣角。

“秋秋。”

陈老爷子又叫了一声。

沈小运的一颗眼泪,“啪嗒”落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医院了。

沈牧平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有一条路,通向城郊的墓园。

电话又响了。

他看了沈小运一眼,又透过后视镜看了陈老先生一眼。

绿灯亮了,他脚踩油门,方向盘打向了一边。

“陆阿姨,咱们晚一点再回医院吧。”

沈牧平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响个不停的手机关掉了。

“晚回去?”

沈小运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似的看着沈牧平。

“我们送陈老先生去看他妻子,好不好?”

“好的呀!”

沈小运欢呼了起来。

坐在后座上的两个老人,一个依然沉默,一个有些茫然。

“陈爷爷,我们一起去看秋秋呀!”

“看秋秋?”

“对呀,我们看秋秋去呀!”

陈老爷子苍老浑浊的眼睛,在一个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看秋秋!!”

有点破的二手车里,因为这三个字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沈牧平长出一口气,解开了衬衣的口子,随手打开了音响,不同于他喜爱的舒缓音乐,蛋挞姑娘着实要重上许多,响亮的摇滚声扑面而来,竟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沈小运跟着音乐摇起了脑袋,她不仅自己摇头晃脑,还带着陈爷爷一起晃。

激昂的音乐里,陆奶奶的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在了座位上。

“沈牧平!你是天下第一帅!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沈小运大声夸奖着沈牧平,恨不能现在就有一首诗或者一首歌能让她表达对沈牧平的赞美。

沈牧平问他:“你真这么觉得么?”

“对呀对呀!”

沈小运式的小鸡啄米点头法又出现了。

男人笑了,用手一捋头发,他竟然跟着音乐的节奏唱了起来。

把沈小运都看傻了。

夜色中,墓园还没有关门,有迟来的祭拜者还在,也有迟来的赴约之人,郑重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穿着沈小运买的那双十五块钱的拖鞋,陈爷爷一步一步在墓园中走着。

沈牧平没来过这里,他打开了手机,调出了手电筒,努力寻找着张悦秋的名字。

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索性将电话卡抽了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几分钟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块墓碑。

没有青团,只有在墓园门口买来的花,和蛋挞姑娘给沈小运的一包黄油曲奇。

“秋秋,我们来看你了呀。”

墓碑前摆了精致的花圈和青团,杂草也都清理了干净,看起来陈老先生的两个儿子对他们去世的母亲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意的。

可人不可能等待死亡将生的痕迹改变模样,将疏离变缅怀,让坚硬变柔软,将无所谓变成追悔莫及。陈老爷子一屁股坐在了墓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抬手摸了上去,苍老的手指划过了照片上那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脸庞。

“秋秋。”

他说。

“我没有家了,你走了,我没有家了!”

墓园四周有白色的花开得正好看,陆奶奶弯下腰去,凑近了看花。

沈小运陪她一起看。

看着一个老人无助哭泣,谁都有些不忍心。

沈牧平退后几步,把手机卡装回了手机里。

电话几乎瞬间就响起。

“沈牧平!你们把我爸藏哪儿了?!”

“陈先生,我们和令尊在您母亲墓前,他今天等了一天,只想着’秋秋’。”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一片寂静。

“陈先生,今天过清明节,可能,对那么一个常年住在医院里的人来说,他一年只有一次机会能来这里看看,您说是么?”

挂掉电话,沈牧平看见沈小运蹲在了地上,吓得他连忙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沈小运却又站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跟陆奶奶说:

“是单数!”

“你们在干嘛?”

回头看见沈牧平,沈小运说:

“我在和陆奶奶猜单双数。”

原来是在玩游戏。

可是陆阿姨这么一个情况,是怎么能玩游戏的?

“陆奶奶,你猜这这朵花的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呀?”

陆奶奶哼了一声。

“你猜是单数啊?那我数数!”

沈牧平看着她们玩了两圈儿,终于明白了她们的玩法。

原来就是沈小运的自娱自乐。

只是,在陆阿姨“猜对了”之后,沈牧平看见沈小运把她“赢”的花摘了下来,陆阿姨竟然接了过去。

不远处,陈爷爷哭完了,又摸着秋秋的照片,一张严肃至极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躺平!

第 50 章

人仰马翻的一天, 终于到了尾声。

沈小运饿了。

虽然在蛋挞姑娘那里吃了点心, 可她还是饿了。

“陆奶奶一定更饿。”

她很认真地跟沈牧平说。

陈爷爷固执地抱着墓碑不肯离开。

这是他的家。

陈爷爷的大儿子开车来了墓园, 在墓碑前站了半天,最后半拖半架地带走了他哭哼哼的老父亲。

沈牧平开车带着沈小运和陆奶奶, 看见陈爷爷坐的那辆车并没有往医院去。

“陈爷爷不回医院么?”

沈小运问沈牧平。

“今天过节。”沈牧平说, “可能他儿子想带他回家过节吧。”

沈小运不说话了, 她不喜欢陈爷爷的两个儿子,以前不喜欢, 现在还是不喜欢。

“人都有家呀。”她叹息了一声, “怎么能没有家呢?”

这个问题沈牧平不想回答。

晚上九点, 沈牧平带着沈小运和陆阿姨一起进了一家老字号的餐馆。

点了三碗虾仁馄饨。

沈小运一直盯着菜牌上的肉汤圆, 沈牧平又点了三个肉汤圆。

吃饭的时候,沈小运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馄饨, 然后要了个小碗, 半个半个馄饨地喂陆奶奶。

陆奶奶的手一直垂着,沈小运喂, 她就吃,吃得有点急,大概真的是有些饿了。

沈牧平插不上手,只能帮沈小运把她喜欢的肉汤圆舀出来, 用筷子夹开放凉。

吃完了这顿饭, 他才和沈小运一起送了陆阿姨回医院。

等在那儿的除了本来已经该下班的柳医生,还有魏香兰和蛋挞姑娘。

“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十分诚恳地道歉, 把那辆送货车的钥匙还给了蛋挞姑娘。

沈小运站在他身边,也缩着头说对不起。

看见了等在这里的这么多人,沈小运心里很愧疚。

“沈先生你客气了。”蛋挞姑娘接过钥匙,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包小蛋糕,沈小运看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我减了糖,放了葡萄干,你试试好不好吃。”

“肯定好吃的呀!”

沈小运看了沈牧平一眼,把一个小蛋糕外面的纸杯撕掉,然后放进了嘴里。

“特别好吃!”

沈小运还记得分几个给陆奶奶。

看到她们两个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了起来,又目送了柳医生带走了陆阿姨,沈牧平走近了魏香兰。

“我以为你找到他们之后,会立刻带着他们回来。”

魏香兰说。

沈牧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微笑。

“魏阿姨,辛苦您了。”

魏香兰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许沈牧平是真的变了,从她印象中的那个样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有人一直期待的样子。

“要是…她今天也一定会很开心。”

沈牧平又笑了。

开着自己的车带着沈小运回家,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沈小运已经睡了过去又醒过来。

今天她实在走了很多路,真的很累了。

“我们回家睡觉了。”

“好的哦。”

医院的病房里,陆奶奶被护工张罗着换了一身病号服,擦干净了脸和手。

她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这样的老人是极让人无奈的,不能说服也不能强迫,护工也只好由得她去了。

躺在床上,老人面无表情,连眼球都不怎么动,等到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抬起手,张开手掌。

黄的紫的花早被碾碎,只有斑驳的颜色都在苍老的手掌中。

小心地闻一下,还有甜丝丝的香气。

又攥紧手掌,老人闭上了眼睛。

早上五点,沈小运就被湿漉漉的小舌头舔醒了,她奋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小小姐的大猫头。

“早哦。”

她抬手揉了揉猫头,然后,她发现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我!我怎么起不来了?”

沈牧平在隔壁房间听见沈小运的叫喊,披着睡衣冲了进来。

“这里,试试能动么?”

“能的呀。”

“这里呢?有痛感么?”

“能的呀…疼。”比平时疼。

检查了一遍,沈牧平长出一口气,衣冠不整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就是累着了。”

“是的吗?”沈小运刚刚都吓到要流眼泪了,现在侧着头看着沈牧平,一听他说自己没事,所有的心慌和不安都不见了。

“你昨天走了太多路,累到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牧平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扣上睡衣的扣子,低头找了一圈儿自己的拖鞋,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穿鞋就过来了。

“我去给你做早饭,煮鸡蛋加肉粥好不好?”

“好的呀。”

沈小运躺在床上,奋力地点头。

沈牧平转身走出了她的房间,刚出房门,他就站在墙边,右手抬起来捂住了胸膛,好一会儿,他的心跳彻底平复下来,他才会房间穿上了拖鞋,又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