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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已然陌生。
他胖了,也老了。魁梧依旧,才气不再。名贵的服饰和皮包令他在人群中熠熠生辉,却令我的记忆产生了错觉。
我的过去中真的存在过一位曾经自豪地说自己跑步很快、曾经三步并作两步跳着下楼、曾经梨涡隐隐拍拍我的头叫我“丛丛”的大男生吗?
红灯转绿,熙熙攘攘。
他迎面向我走来,一手摆弄着手机,似乎正在与谁联络。
还剩十步的距离。
五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我不由自主地站在他的面前,只敢埋首直视他同样考究的皮鞋。
鞋尖一滞,接着后退两步欲从旁经过。
“尚既哥哥。”我喊出了声。
该唤作尚院长、尚教授、尚医生还是其他?我自刚才起不断思考。可当他就这样停留在我眼前,我仍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个魂牵梦绕了我多少年的称呼,尚既哥哥。
他闻声抬头:“你是…郁主任的女儿?”
“是的。”我浅浅笑道。
“啊…好久不见,”他说,又看了眼手机,“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尚既哥哥,”我叫住他只为告诉他,“谢谢你。谢谢如此优秀的你出现在我既往的生命中,我才能有今天。”
仅此而已。
说完我深深一鞠,然后绕过他,走向马路对侧。
如果是言情小说的话,昔日仰慕的对象也许会从背后拉住女主的手,讲一堆其实我默默爱着你之类的屁话。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现实如同十亿飞说过的,我和尚既根本不可能。
因为他的眼里我只是“郁主任的女儿”,从来就是。
蒜和姜听说我同尚既重逢,一下子咋呼起来。
“你们没干什么吧!”姜嚷道。
“能干什么…”
“你不会悔婚吧!”蒜嚷道。
“你们多虑了…”觉得哪里不对,“悔婚?”
她们瞬间静默。
我失笑:“原来他要组织的语言是这个啊。”
在我的严刑逼问下,她们才坦白,十亿飞同学计划圣诞节求婚,让她俩届时充当小工来着。
本以为我也有咸鱼翻身可以做一回浪漫求婚视频的主角,不想,世事难料。
2012年12月21日,周五。
加班完毕已近凌晨,打电话给他:“不是说今天的黑夜降临以后,明天的黎明永远不会到来么?要共同见证吗?”
他亦方加班完毕,答:“好啊。”
见证的地点选在双方单位的中点,即十余年前等待世界末日的同一个公园。他居然抱着偌大一只塑料袋现身,里头满满的零食以及啤酒。
“酒量练出来了。”他解释道,大约是怕我担心他再度倒下。
“我知道,见识过了。”但我忧心忡忡如故,“我担心的是你明天发烧…”
“不会。”说着开喝。
之后我们大吃大喝,竟然正儿八经地恭候至零点。
12月22日的黎明如期到来,我起身收拾残骸:“散场吧。”
他忽然仰头问我:“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
“喏,我陪你渡过了两次莫须有的末日,换你陪我共渡实打实的一辈子如何?”他说。
我一怔:“这算…求婚?”
“是的。”
“不是说圣诞…”由于太过惊讶,禁不住把闺蜜卖了。
“所以今天没戴戒指。”他倒镇定无比,“你,同意吗?”
我哑然失笑。主角梦破灭了,也罢,谁叫我毕竟身处现实。
遂颔首:“同意。”
他接过我手里的活儿,嘴角微扬,继而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难道不应该抱起我转三圈吗?”我佯装不满。
“你难道不应该感动流泪吗?”他还嘴硬。
“那是你的过失好吗?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什么都没有还想要我哭…”
收拾完残骸,他憋着笑意瞥了眼喋喋不休的我,递给我他的手机,说了句“你要的”。而后兀自拎着塑料袋朝远处的垃圾箱走去。
滑动解锁,映入眼帘的竟是开启着的备忘录,创建时间显示为他妈妈去世的那天。
丛丛:
半小时前,死神带走了我的妈妈。半小时后,我坐在她空空如也的床边,思索着如今的我还拥有什么。
不可一世的学霸?心向往之的名校?徒有虚名的小公务员?献给病魔的全部积蓄?痛苦离世的妈妈?退休年迈的爸爸?远在郊区的婚房?还是暗无天日的未来?
然后我想起了你。
我想起了你,幸好还有你。而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
送我回国那天,记得我问过你对于将来有何打算,你笑着说你只有一个:和我平平淡淡地走完一生。
但是丛丛,我所能给你的,唯有什么都给不了,即便如此你仍愿意嫁给我吗?
9.关键词:奇迹
一句“我愿意”,换来的不是琴瑟调和如胶似漆,而是历时一年半载的拌嘴吵闹鸡飞狗跳。
当婚事正式提上日程,我们之间的恋爱便从一出可分可合的儿戏毕业,跃上了关乎家庭动辄数人的新台阶。
这不,蒜和姜已经第无数次被拽出家门,对着怨妇般啰嗦的我痛苦地垂下脑袋。
“为装修个新房,你们吵过多少回了…”姜欲哭无泪,“得了!别结了!”
“那可不行。”我立马义正言辞。
“我说你们爱结不结,能别把我们拖下水好吗…”蒜同样欲哭无泪,“饶过我肚里可怜的娃吧!”
曾经叫嚣着死都不结婚的蒜同学,成了我们中第一位升级做妈的人。当年她放下轰轰烈烈的前任闪婚嫁给了毫无感情基础的丈夫,而后选择既嫁之则安之,卯足全力做好这个身份应该做好的事情即可。
婚后与她的丈夫见过许多回,让我们惊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酒店少东家居然对其妻恭敬有加,就差鞍前马后了。
我们忙不迭向她请教“驯夫术”,她如是简要点明:“掌握双方家族的财政大权。”
“不怕你家那位读完博士进博后站,成为一代学术大家之后抛弃只有本科学历的文盲妻子你?”我们咋舌。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蒜不屑道,“待我家财万贯,又何来‘抛弃’?你们觉得财富和爱情哪个重要?”
姜和我异口同声回答,不过她的答案是“财富”,而我的答案却是“爱情”。
“肤浅。”我大叹世道不如从前。
她们倒完全不讶异:“既然肯义无反顾跟十亿飞走,你会选‘爱情’就对了。”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撇嘴。
“不是奇怪,”她们直言,“只是在我们这些昔日同学的眼中,时至今日,仍觉得你俩能迈入婚姻殿堂可谓奇迹。”
黄道吉日一向抢手,这时候才觉得有个当老板娘的闺蜜多么靠谱,虽然老板娘所言理由实在直白市侩:“给我做笔大生意呗。”
虎丘初夏的阳光已凶相毕露,我亦凶相毕露地操起一件伴娘礼服直接砸了过去。
蒜应声倒地:“请善待孕妇!”
“闭嘴!”我愤愤然,“你这般猴急图个啥?害得我伴娘礼服还得订做成孕妇款。”
据我妈说,这一带的习俗认为已婚妇女当伴娘是件不吉利的事,更何况还是位孕妇。但在我不断地强调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订下了互当伴娘的约定,无论已婚未婚。执拗再三,老妈遂作罢。
她当然懂得,历经岁月风吹雨打沉淀下来的友谊,弥足珍贵。
在蒜和我嘀嘀咕咕时,另一对新人推门而入。起先我们并未注意到来人,直至似曾相识的女声突然响起。
“这是马巳苗?!郁丛?!”
我们闻声一愣,仔细打量了番眼前窈窕清瘦的女生,然后惊呼:“胖胖?!”
胖胖,记忆深处的她等于万恶的哈韩族小头头,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甚至会写情书给自己的一朵奇葩。她肉嘟嘟的身躯不知被同学嘲笑过几何,谁又能想到日后的她女大十八变出落得非一般亭亭玉立。
急忙坐下叙旧,自然而然地谈及到配偶,不料半晌后双方均没有缓过神来。
我嫁给了冤家同桌,而她,嫁给了当初让我们兴师动众冲到外校抓包的那个补习班同学,即她冒充的仰慕者。
又一个奇迹,不是么?
为免去妻子和孩子的奔波之苦,蒜的丈夫自觉充当车夫。回程时,胖胖愉快地抛下了未婚夫,硬是与我们挤在轿车的后排,就着她们现如今共同喜爱的韩国欧巴的劲歌热舞,一番大聊特聊。
我们向蒜前辈咨询婚礼当天的经验,她极具耐心地一一传授,末了,神秘兮兮地补充道:“请注意你们的爸爸。”
经她提醒,我顿时忆起她结婚的时候,高冷总裁马总整天保持着手捂半张脸这一动作,含蓄地哭成了个泪人。
继而不禁联想到了我爸。
老爸在我们订下婚期的那天起,竟然偷偷拿出本子自制了倒计时,每日每日兢兢业业地撕掉一页,边咕哝一句“还剩X天”…
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失笑:“爸,原来你舍不得我出阁啊。”
“我是巴不得音速把你泼出去。”他一本正经道,话锋一转,“话说你真愿意跟姓石的那小子过日子?”
“怎么?”我坏笑,“还是觉得尚既哥哥更适合我?”
“拉倒。”他一脸严肃貌。
老妈忍不住插话:“你爸那叫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可无论不舍抑或期待,大喜之日如期来临。
作为新娘我从清早开始忙碌,混乱了一上午我的伴娘们才放过了接亲的队伍,十亿飞亦通过各种刁难将我抱出了家门。
换过婚鞋,婚车即将启程。我看见老爸期期艾艾地挪到至车门旁,小心翼翼地向里张望了一眼,随即红了眼眶,拔腿就走。
“爸爸!”我叫住了他。
他却没有回头,仅摆摆手道:“快出发吧,赶时间要紧,别管我。”
“…好,”我顿了顿,下一刻再次探出车窗,“爸!我爱你!全世界最爱你!”
后来司机告诉我,后视镜中的老爸不住耸动肩膀,哭得如同肝肠寸断。我瞬间想起,儿时的梦想便是要同爸爸一样的男人结婚,而后忽的热泪盈眶。
女儿,果然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实为真理。
2012年,初中毕业十一周年。
取“一朝为同学,一生一世为朋友”之意,大家本打算举办一次盛大的聚会。随着我们请帖的到位,聚会顺势搬到了我们的婚礼上。
众人拾柴火焰高,同学们争先恐后地为我们拟定了婚礼的主题——右键,印在迎宾海报中央正上方。而其下,则为十亿飞和我穿着校服拍摄的婚纱照,旁书:祝新娘郁丛和新郎石贻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我们凝视了海报许久,接着相视而笑。
有这样一种感觉,并肩相依的名字,犹如遥远彼端,同桌的你与我。
婚礼的流程皆出自同学们之手,采用了最简洁偏偏最煽情的方式。唯独MV由十亿飞亲手打造,他目标明确,即必须要让新娘往死里哭。
恭喜他吧,他成功了,自MV第一行字呈现于我眼前起。
生于1985年的你,今年,二十七周岁。
生于1986年的你,今年,明白了家庭的重量。
生于1987年的你,今年,知道了永别的滋味。
生于1988年的你,今年,渡过第二个本命年。
生于1989年的你,今年,跳进了社会大熔炉。
85后,曾经作为年轻的代名词,伴随计算机时代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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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光,为你静心寻找。
寻找埋在树下的时间胶囊,丢失在河边的哆啦A梦全集,以及同一张课桌后朦胧青涩的我。
你一定会习惯性把这些称为奇迹吧,其实不然。
人与人的相遇才谓之奇迹。
你,和你们,有时还有他们,便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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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终未终
“是谁敲着窗户沙沙沙沙沙,是我,是我,我是小雪花。我从天空中飘下来,告诉你,告诉他,冬天来到啦…”
“石冀凡!闭嘴!妈妈要睡觉!”
屋内归于宁静。
可没过几秒,某样重物从天而降,生生把我压得呼吸衰竭。
“妈妈妈妈!起床啦!”
“宝贝乖,让我睡会儿吧…”我在被窝里虚弱地呻吟,“你妈妈已经五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
“那妈妈我再为你唱首歌吧!”
“请便…”
话音未落,清脆的童音响起:“青青的草地蓝蓝天,多美丽的世界,大手拉小手带我走,我是妈妈的宝贝。我一天天长大,你一天天老,世界也变得更辽阔,从今往后让我牵你带你走,换你当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