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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纪颜的信。)

我按照一路上得知的线索去寻找那个自称工蜂的男人,甚至这也是我为什么去拜访那个荷官朋友的原因之一,因为赌场里三教九流皆有,打听消息非常方便。

虽然那个朋友不愿意再见我,但他还是告知我,在离这个沿海城市几百公里外的西南方,出现过奇怪的故事。

据说一个满脸缠着绷带的男人在当地周边的当铺连续当了一个黑色匣子,而这之后,当铺老板纷纷遭遇不测,这些案子至今无法告破。我忽然意识到恐怕这次的旅程有些危险,所以只好将李多安置在一个可靠的朋友住处,独自前往那个男人最后出现的地方。

我对当铺并不算十分了解,只是晓得这个拥有将近一千年历史的行当至今仍在顽强地生存着,即使是在一些大的城市,你偶尔也会看到一个不大的店面隐隐地出现在各个高楼大厦的霓虹闪烁间,从上面直直垂下的黑色帆布店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每每路过,里面几乎总是聊聊数人,即使炎夏之日,也总让人有种阴冷感,可是它对一部分人来说却是不可或缺。当铺所出当价一般不超过原价的一半。赎当时须付利息,期满不赎,由当铺变卖,听上去似乎是相当划算的买卖,实则不然,如果遇到社会萧条或是战乱动荡,大家都来死当,那当铺就得关门大吉了。

经济的发展催生了当铺,在宋朝称之长生库,到明朝确定为当铺。当铺最繁华的时代是清乾隆年间,当北京就有二百多个,小到破旧古书字画,大到房产地契,贱至锅碗瓢盆,贵及珠宝古玩,几乎没有不能当的,而类似高利贷的高额利润也让很多商家发了大财,只是后来漫长的战乱加上解放后取缔当铺,让这个古老的行业几乎消亡了。不过最近十几年,它又悄然复苏,大有兴旺之势。

一个地方当铺如果多得奇怪,那想必这个地主赌业很发达。现在的当铺有时候也充当拍卖行的角色,一些无法偿还的死债就用东西抵押,有些当铺收了满满一仓库货物却无法卖出,所以也并没有以前的风光,顶多只是惨淡经营,所有当铺老板一旦发现有些不肖子孙或者是迷眼的外行人,稀里糊涂拿着家传之宝来当铺救急,自然喜上眉梢。

而这几个倒霉的当铺老板自然是着了道了。

我来到了第一家当铺,距离发生惨案已经两个月了,当铺已经萧条得相当厉害,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人手里握着个塑料茶壶在门外神情黯然地喝茶避暑——这一带过了五月就热得逼人。

他大概三十岁上下,一脸颓废之色,轻摇纸扇闭目休息着。眼皮略微带着青色,嘴唇微微发白,似乎是久病未愈之人。我向前一步说明来意,他颇为友好地请我进去。

当铺不大,却相当阴凉,我不明白他干吗不进去,而待在酷热的屋子外面。

跨过门槛大概十步不到,一人高的金属栅栏将客人和当铺伙计阻隔开来——以前的当铺都是木栅栏,所以有人传言当铺是专做典押犯人物品买卖的。其实话不尽然,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自保,同的士司机驾驶座和反后座之间的栅栏一个道理。

门柜的左边有个里间,不过用白布分隔开来了,想必那就是伙计来往柜台和里面处理公约储藏货物的地方。

我想沾点人气,这鸟房子,待久了让人憋屈。他告诉我可以叫他刘掌柜,似乎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我不喜欢人家叫什么经理啊,什么西一欧之类的,掌柜的就叫掌柜的,我们这一行,传了百来年了,称谓变不得。”刘掌柜一边侃侃而谈,一边走进内堂,套了件外套,一来表示尊敬,二来屋子里面的确很阴凉。

说了几句客套话,我表明了来意。刚开始他有些不耐烦,说是警察已经问了多次,每次除了让自己又难过一次外,毫无进展。当我告诉他自己是朋友介绍来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并说我一定可以查清楚他兄长——也就是前任掌柜的死因。

“我和我哥都是做生意的。也是我父亲的遗训,两人分别接手了上一代人的当铺和米铺。不过兄长的当铺经营得不好,这玩意儿本来就是靠天吃饭,运气不好再能干也不行,平时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兄弟一起喝酒的时候他总是带着醉意说自己太委屈了——因为我的米铺生意很好,那是当然了,什么时候人都要吃饭啊,怎能做得不好?我想父亲也是因为考虑到他比我能干,所以才让他做家里比较重视的当铺生意,结果适得其反。早知道我宁愿他放弃这里,两兄弟一起开米铺了,唉。”刘掌柜悲戚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唯有长叹一声。我问及他哥哥出事前后有无发生什么异动,他想了想说有的。

刘掌柜示意我稍等,然后转到当铺里面,不消一会儿便出来了,只是手里多了一张纸。

刘掌柜把纸递给我,我瞧了一眼,是一张契约文书。准确地说是一张当票,当东西的人必须手持这张当票来赎当,而且缴纳利息费用。长十几厘米,纸张厚实,在前头还有花纹和这个当铺的牌号、地址,而正下方还有一个红色的大印和当铺老板的签名,正中间写着一行草字。

“破烂黑色锦盒一个,长五寸三分,宽三寸六分,高两寸。执贴人XX今因急用,将已物当现金七百二十元整。每月三分行息,期限十八个月为满,过期任铺变卖,如有鼠咬虫蛀,物主自甘,此贴为照。”

“的确有些奇怪,一个普通的盒子你哥哥居然给了那人七百多元。这个地方经济并不像那些大城市,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七八百元而已。”我将当票还给刘掌柜,他接过去也点了点头。

“我那时候不常来当铺,只是发现哥哥拿了这盒子便欣喜若狂,说是拿到好宝贝了,接着居然将铺面给我经手,然后独自一人回家,大门不出。那几天正好典当赎买当的人多,我一时忙不开手脚,就忘记了此事。后来我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得了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他来看过我一次,但还是像丢了魂魄一般眼神游离。我那时候自顾不暇,也没有太重视,结果不料一个月后,居然传出他暴毙的噩耗,而且他居然……”刘掌柜一时语塞,声音有些哽咽,看来触及伤心之处,我只好等他稍显平复,才继续问他。

他喝了口茶水,忽地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除了警察和我们几个亲人外,谁也不知道,我哥死状极惨,整个脸皮都没有了,鲜血淋漓,警察在出事的房间找了好久也没发现那张脸,所以列为疑案。”

我听完有些吃惊,忙问他那个来典当盒子的男人是否还出现过,刘掌柜摇摇头,说是再也没看到过了。

“不过不久后那盒子也不翼而飞了。”刘掌柜又回答道。

我向他匆匆告辞。临走前他一再央求如果有了线索一定要告诉他,我许诺下来。于是他又恢复到先前的萎靡之色,继续坐在屋子外面喝茶乘凉。

接下来我去了其他几家出事的当铺,无一例外,虽然有的人不肯告诉我全部事实,但大都和刘掌柜哥哥的遭遇一样,奇怪的黑色锦盒和不久后暴毙的掌柜,而且也是没了脸皮。

我顿时失去了方向,只是奇怪这个典当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且我该去哪里寻找他。当我毫无头绪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当地一个刑警队朋友的电话,之前我一再拜托他说如果有一切异动一定要通知我,果然,他告诉我最近他管辖的地区里出现了奇怪的案子,而且正好报案人就是一家当铺老板,我立即打起精神赶往他那里去。

这个男人四十来岁,头顶早凸,光亮可鉴,脸面狭长如梭,眼细鼻窄,长着一字胡,与头发不同,胡须密得很,可能是营养流错了方向。他穿戴整齐,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犹如惊弓之鸟,过个几秒便如鸟儿一样抬起头快速地张望几下,接着又垂了下去。我的朋友半开玩笑地叫了他声老秃。“老秃,这是我朋友,你把知道的再和他谈谈,记着不许隐瞒一个字!”被唤作老秃的男人抬起头,带着几分不满看了看我朋友,又朝我望来。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枝烟,朋友看了看表,说时间不多,下午还有人来做笔录,便把我们两人带到隔壁的小房间。果然,他似乎安静了许多,但还是对我很谨慎,我递给他的烟也推说不会,不过他泛黄的食指让我好笑,全当作不知。

我问起当天的事情,他有些害怕,但还是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那天只有我和伙计在,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我想关门,结果一个身材中等、带着大毡帽和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也不多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黑色锦盒扔在柜子上,低沉着说要当东西。他的声音很难听,就像是喉咙里齿轮摩擦着砂纸一般。

“我看了看盒子,有些好笑,便开玩笑地问他要当多少。他忽然抬起头望了望我,我发现原来他脸上缠满了绷带,样子有些骇人。你知道我们这行,来当东西的三教九流都有,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我小心地退到内台,怕有不测,随时准备喊人。

“‘四千八吧。’他冷冷地说。伙计忽然哂笑起来,拿起盒子一边把玩一边嘲笑那人说:‘这等破烂也要小五千,你好似去抢算了,’这个伙计跟了我三年,虽然谈不上眼力惊人,但一些东西古玩还是认得的,所以我也就懒得看了,打算把盒子扔回去撵走他。

“‘哦?居然嫌贵了?烦劳您再仔细看看,已经便宜得很了。’他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当了这盒子。

“忽然伙计仿佛着魔一般望着盒子,飞快去开出当票,我想去阻止他,可是却被他一把推开。那怪人拿了当票一言不发走出当铺,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说:‘这世上竟还有嫌这东西贵的。’便走了出去。

“我大骂伙计无能,可是他却如同痴呆一般抱着盒子,傻笑着对我说这是个宝贝,接着还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从他工资里扣除盒子的钱。然后第二天我发现他和那盒子都不见了。

“一连好几天,那伙计都不见踪影,我只好亲自去他家,结果家里没人。他向来一个人单住在镇上一间出租屋里,后来我听都是开当铺的朋友说,凡是拿到那黑色盒子的,都死得很惨。于是我吓坏了,只好来这里报案,不过警察同志说这算不得什么案子,顶多再过几天列为那伙计失踪,而且他是外地来打工的,不告而辞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们也管不过来。加上这几天盗窃案频发,让民警忙个不停。”

我安慰了老板几句,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向他讨来那伙计的住处。然后告诉朋友这几天帮忙看着这个当铺老板,便要往那出租屋去。临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几个人哭丧着脸来派出所报案,房间一阵骚乱,似乎又是失窃了,朋友烦躁地挠了挠头骂了声国骂,接着抱怨说最近为何有如此多的盗窃案。我向他告辞后,便直接往出租屋去了。

说是出租屋,其实只是间破旧老平房,三个房间并列着,其他两间暂时无人居住,于是房东拿来存放货物,第三间便是那小伙计的住处。我摸了摸门把手,积了层薄灰——这一带风大,两三天不动的东西便会积上一层灰土。

我告诉房东自己是那家伙的朋友,来取点东西,房东有些不信任地望了望我,说他还欠着几个月房租未交,我只好拿出钱包,胖胖的女房东那眯缝眼一下子睁开了,接过钱马上从自己的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然后打开了门。

屋子很狭小,而且弥散着霉变的气味。让我失望的是,除了一张单人木床和一个摆放脸盆洗漱物品的架子外空无一物,房间一眼便可望穿,什么也没有,光线几乎无法照进来,所以阴暗如同黑夜。我到床上翻找了一下,没有可值得研究的东西。

似乎毫无发现。于是我打算离开,但是地方过于狭窄,我转身的时候碰翻了茶杯。茶杯忽然以一个奇怪的下落路线掉在地上。感觉是在空中撞到什么东西而掉下来的,因为本来应该掉落在我脚下,现在却弹飞到墙角去了。

我捡起茶杯,蹲了下来,慢慢地靠近床下,下面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可是我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话。

“脱不下来了。”

仿佛是喃喃自语一般,声音小而虚弱,让我有些疑惑,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知道刚才不是我的幻听。

沿着木床角落的上方忽然开始慢慢滴落下来几滴红色黏稠的液体,我闻了闻,是血,而且很新鲜,我顺着那地方摸过去,感觉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柔软却冰凉,很像人的皮肤。

我抬起头,想从床下直起腰,却发现正前方多了一只眼睛。

没错,只有一只,那眼神独独地挂在空间里,如同画着的一般,但是充满了痛苦和不甘心。

“救我。”我再次听到了那声音,于是我低声呼喊着“你在哪里”,可是没有回音。

我又看了看那眼睛,似乎正在向下滴血,接着我听到痛苦的嘶叫声和好像什么东西在撕扯的声音。

原来,那人一直在我面前,只是我看不到他。

他的手拿着自己的脸皮慢慢扯了下来,血肉一丝丝地连接在一起,仿佛用着莫大的勇气和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当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离开他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都能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脸偏向一处,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在他上衣的口袋里,还露出一个装着棱角分明物体的布袋。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可是为时已晚,这个男人已经断气了。

两个人一千四百四十,贵么?原来这些钱不是当盒子的钱,而是他们的命值多少,那个人不是在当盒子,而是在当那些当铺老板的寿命么?

可是我没看到那个所谓的黑色盒子,我只好打电话告诉做警察的朋友,并询问那个当铺老板的下落,他则告诉我说由于分局人手不够,那个老板被放走了。

我按照从朋友那里弄来的当铺地址,连忙赶了过去。当铺在小镇的另外一头,平时也是惨淡经营,只是有些人一时手头太紧才会去当些值钱的货物,所以离着镇中心很远,我几乎走了半个小时才赶到。

万幸,当铺没有关门,我掀起厚重的印有大大当字的黑色布帘走了进去,店内很空旷,正中央房顶上吊着一个灯泡,没有看到别的,只有坐在地上手拿着黑色锦盒的老板。

他的样子又变化了,仿佛饥饿的人看见了食物,两眼放光,嘴半张着,上下嘴唇哆嗦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瘦而干枯的脸颊居然起了淡淡的红晕,只是在暗淡昏黄的光线下,颜色一跳一跳的让人看着很不舒服,那脸皮仿佛随时会脱离他的脸颊,活了一般似的。

我连忙走过去想问锦盒哪里来的,他忽然站了起来。

“真是个好东西啊,阿力(伙计的名字)难怪会看上,这家伙刚来的时候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后来被我责罚几次后看上去是改了,可是一旦拿到这个盒子,他心底里按住多年的瘾又上来了,他打开了盒子,肆无忌惮地偷东西,真是舒坦!老子也要打开这个盒子,我要实现我的愿望!”老板的话有些怪异,语调也很奇特,很粗鲁,先前见面时,他虽然看上去略带刻薄,却还算彬彬有礼,这会儿却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那个所谓的盒子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作为一个喜欢偷窃的人,让别人看不见是他,自然是最想实现的,可是这个当铺老板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我看到瘦弱的老板打开了盒子,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盒盖。

他拿出一张薄得透明的淡黄色像羊皮似的东西,我刚想阻止他戴上去,却已经晚了。

“我要,我要头发,我要头发!”老板喃喃自语道。

开玩笑,他居然只是为了这么离谱的愿望么?我简直难以置信。

“你知道没头发的痛苦么?有钱有什么用?有钱我头发也长不出来,这里的人天天笑话我!连小孩子也是,而我只能赔着笑脸应对。甚至那个阿力,一个外乡伙计,也背着人说我是身体有病才秃顶而丑陋,我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啊!”老板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怒喊道。

我借着灯光,看到他的光头居然生出一片青色,接着如刺猬一样慢慢伸出一根根尖刺,真的长出头发了?

“哈哈!长出来了,长出来了!”老板疯狂地拿出一面镜子左顾右盼,那情景让我哭笑不得,可是头发还在不停地生长着,那头发黑得有些不同寻常,缓缓地蠕动开来,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接着开始慢慢缠绕住他的脖子脑袋,最后老板一边高喊着“多么浓密的头发啊,继续长啊长啊”,一边被自己的头发像结茧一样紧紧地包裹起来,直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然后,我听到一声清脆的骨骼扭断的声音,老板的身体像布置一样瘫软在地上,搐动了几下便没有反应了。

我喊了他几声,却没有回答,刚想走过去,却感觉到身后有人。

是他们口中描述的当锦盒的人,他果然满脸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对眼睛。

不过他没有看我,只是望了望地上动也不动的老板。

“我是来赎当的。哦?看来成了死当了。”他带着玩笑的口吻走过去,扒开那堆头发,我看到老板的脸已经不见了,而绷带男人的手里则多了张皮制面具,他小心地放入黑色的锦盒,接着带着笑意看着我。

“你也有愿望么?有的话我可以把盒子给你,不过记得不要成了死当哦。”他把盒子递过来,可是我没有接受。

“你一定在想是为什么吧?喜欢偷东西的伙计,不满自己秃顶的掌柜,还有最开始那个嫉妒自己弟弟店面比自己好、希望他可以早点得病死掉的人,他们都把自己的命也当掉了!实现愿望,是需要代价的。知道什么叫上当么?就是上当铺当东西,所谓的当,就意味着强买和欺骗了,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与我做交易的。”他身材不高,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在谈论蝼蚁一般高傲。

我这才想起刘掌柜说到自己大病一场差点身故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是他哥哥的诅咒,可惜他哥哥没等到接手米铺就自己先归天了。

“即便如此,你也无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我认为自己的话很正确,不料他却哈哈大笑。

“我没有去决定,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打开盒子,贴上这面具,都是自己决定的,他们心中的恶有多大,面具的效果就有多大,当然,得到的副作用自然也就大了,我只是负责回收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盯着我看,“我认识你,你和你父亲一样总是喜欢多管闲事,而这种人总是打着善与正义的牌子,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我承认你和躺在地上的人不一样,但也还高尚不到可以批评我的地步,而且,当这块人皮快完成的时候,我会去打你的。”缠着绷带的男人将那块人皮小心地放回盒子。你可以试差阻拦我,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我知道那个小女孩在什么地方,或许你以为你的朋友是可靠的,不过我却不这么想。她对你很重要,是吧?如果不想她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追我了,时候到了,我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的。“他说的自然是李多的下落,我不由自主心紧了一下。

说完,他走出了当铺门口,渐渐消失了。我也只好叫来朋友处理善后,然后连忙赶回安置李多的朋友家中,万幸,一切无恙。可是我对自己没能阻止那人感到内疚。我无法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或者他也有需要完成的愿望。

看完纪颜的信,我走到窗口揉了揉眼睛,在街对面也看到了一家不大的当铺,忽然又想起了一部很有名气的电视剧,在当铺,任何东西都可以明码标价地当掉,唯独贪婪却毫不值钱,但双是永远无法赎当的。

(第九十九夜 死当 完)

第一百零一夜 蜂后

每个女孩都渴望自己是公主,但并不是每个父亲都是国王。大多数人在成年后都将这个渴望深埋在心底。可是也有少数人会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前行,她们相信,哪怕自己是一个灰姑娘,终有一天也能穿上水晶鞋遇见王子。

我无疑相信童话,但是在这个城市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中间传播开的流言中,似乎的确有着可以一夜之间变成公主的奇谈。

“知道么,只要按照那个男人的话去做,就可以变得像自己的偶像一般漂亮高雅啦!”

“真的么?不会是骗人的吧,或许是拆白党呢。”

“嘻嘻,我开始也不相信,不过我好奇尝试了一下,真的,真的变了。你没发现么?A君也做了,她变成大美人了。”

“是啊,听说只要你对自己哪个地方不满意,都能改变呢。”

“那我也要去试试了。”

诸如以上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几句,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广告宣传,可是我逐渐发现有些异样的味道。由于工作的需要,我经常要穿行这个城市最大的一条步行街,而那里也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可是我看到的年轻女孩们却开始起着变化。

该如何形容呢?她们长得越来越相像了。

我将这事告诉正在休息的那个男人,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甚至李多也收到了类似的传言。

“据说只要每天在自己出生的那个时刻踏入那个小店,买下店内出售的那枚戒指戴在右手的小指上,就可以实现自己变成公主的愿望呢。”李多笑嘻嘻地回答说。

“那你怎么不去呢?你也是女孩子吧?”我抬起头问道。

“本姑娘已经很完美了。”她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拢了拢头发,我注意到她的右手小指戴着东西。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东西说。

李多一脸尴尬:“该死,忘记取下了。我只是戴着好玩,朋友们都去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要啊,再说是老板送我的。”她得意地伸出手来。

我看见纪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枚戒指。的确,很是古怪,似乎材质很特殊,根本就不是金属做的。表皮暗沉而没有光泽,如同生锈的铁器,但是摸上去又冰凉而光滑,并且还带着些许柔软。

“还是拿下来吧。”纪颜劝道。李多点点头,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戒指也无法取下。

“见鬼,好疼啊,仿佛已经连着肉了一般,根本拿不下来。”李多皱着眉头抱怨着。

纪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要了那个小店的地址,并决定现在就去看看,当然,我也同去了。

几乎是在这个城市将被遗忘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大概两米多宽的店门,非常古老接近破旧的木质结构的前厅,外面的阳光几乎无法投射进来,还好房子内挂着五彩的电灯,只是那光过于艳丽,显得有些妖异。

这里似乎还卖一些小装饰品,只是没有人在,我们呼喊了几句,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而略微发福,白色的短袖棉质衬衣略有些发黄,微微下垂的腹部和厚厚的下巴都让这男人显得亲切而和蔼,还有一双几乎一直是眯起来的双眼和可爱的大头鼻子。

“两位有什么需要么?”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并带着笑意站在我们旁边约半米处。

纪颜谈到了那个古怪的戒指,可是老板摇摇手。

“不好意思,我们不卖给男性的。”

“哦,那打扰了。”纪颜转身离开了小店。当我踏出店门时,我回头看了一下,在多彩灯光的照射下,那男人脸上的笑意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怪异而尖刻的眼神。

这件事似乎暂时放了下来,我们又开始了像以前那样讲故事喝酒的日子,但是这日子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

很快,那些戴着戒指的女孩开始出现异常了。

李多的性情开始变化,她不再如以前一样活泼了。她经常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将它编成辫子,又拆开,又继续编,无论我和纪颜如何对她说话,也根本像没听到一般,嘴里总是嘀咕着一些我们不懂的字眼,像“我变成您了,您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之类的。而她的同学却又显得更加怪异,大都是整天抑着镜子不放,即使是吃饭睡觉也不撒手,然后疯疯癫癫地高声大笑,有时候又一个人在房间里说话。她们地亲人非常着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而更让人觉得怪异的是,所以戴上戒指的女孩都开始变得像同一个女人,无论是皮肤还是五官,都越来越接近了。李多的样子也开始变化,不过变化却不大,或者说那些戴上戒指的女孩反倒变得有些像她了才对。

“那不是普通的戒指,之所以要戴在右手小指上,是因为那是除了意根之外六根中掌管眼根的地方,那些女孩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了。”纪颜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们回到那家小店,可是已经关闭了,问遍附近的人,也都不知道那小店的下落,都说是突然开的,就像突然走了一样,似乎从来没有来过。

纪颜无法控制病情,只能暂时用针灸和药物让那些几乎疯狂的女孩暂时冷静一下。

手指上的戒指已经和肉连在了一起,除非将整个手指砍下来,而纪颜却说即便砍下手指,恐怕也不见得可以治愈。

“除非找到那个制作戒指的人。”纪颜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自语道。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却自己出现了,而且随之而来的,居然还有久未谋而的黎正。

“嘿嘿,本来打算躲起来等灰姑娘们完全变成公主,可惜还是被这小子找到了。”店老板依旧眯起眼睛,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随即又望向黎正。

“我一直未曾走远,当李多戴上戒指的时候我来不及阻止,只好一直盯着这个家伙,果然,他想逃跑。”黎正的手一直搭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仿佛粘着一般。

“不对不对,你怎么可以用逃跑这个词?我不是说过么,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出现在纪黎两家的后人面前的。”店老板说完,忽然脸上的皮肤开始紧缩起来,如同放掉气的气球,又像缩水的布匹。

纪颜和黎正的脸色变了,尤其是黎正,他的手下意识地离开那人的肩膀。

店老板的皮肤继续紧缩,最终裂开了,我仿佛看见一个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在店老板几乎已经没有生气的皮肤下又钻出了一个头颅。

那个头紧紧地被绷带所缠绕着,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和嘴,那双眼睛的瞳孔绝对不是人类所有的,而是透着猎食者特有的贪婪。

接着,他仿佛如脱去衣服一样脱去了那个看起来微胖的中年男人的外皮,他真实的样貌原来非常瘦削,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双手修长。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和你们各自见过面了,当然,不审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他优雅地向我们鞠了个躬,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我叫白杨。”他笑了一下,裂开的嘴巴像破了的石榴,露出一排细碎像碎屑似的牙齿。

纪颜惊讶地看着他。

“工蜂,魇术……”随即他朝后退了一步,“你应该死了才对。”

黎正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两个人。当然,我是知道白杨的故事的。

“的确,我自己也觉得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惜的是你的父亲那时候过于年轻,并没有好好查看我的身体,如果用常人的思维来看,一个全身被烧焦、没有气息的人的确应该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不是人的话,自然这个理论就不成立了。”

白杨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下去。

“你是来报仇的?可惜我父亲早就过世了。”纪颜警惕地望着白杨。

“不,我绝对没有找你寻仇的意思,甚至我还要感谢你的父亲,否则的话我还要一辈子在那个乡下村庄里做一个会计,我不会发现自己身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你父亲一生都在寻找,最后还搭上性命的原因。当然,也包括你的父母,黎正。”白杨望向站在一旁斜眼看着他的黎正。

“说下去,关于我父母的事情。”黎正低沉着声音问道。我从未见他有过如此的状态。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二十年前,其实你们的父母都在寻找会使用魇术的那个部落,纪颜父亲再遇见我后知道了魇术的可怕,于是放弃了寻找的必要,可惜的是你的父亲却过于执着,甚至与部落里的其中一个女孩相爱了,并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地方。对于这个部族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在她们看来,男人不过是传播生命的工具和保护部族不被外界骚扰的武而已,是卑微的工蜂。于是她们对那个逃走的女孩下了魇术,诅咒她悲惨的命运,结果你知道,她死在了自己最爱的人手里,也就是你的父亲手中,钉刑,实际上就是部族用来处罚叛逃者和不忠者的刑法之一。

“你的父亲在变疯前留下遗嘱,将自己的儿女分别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照顾,因为他知道诞生的儿女绝不能一起长大,部族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分开来安全性大一些,于是你被交给了你父亲的好友,当时还是刑警的黎队长,而你妹妹则交给了纪颜的父亲。”白杨缓缓说完,但是黎正依旧冷冷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是因为,我已经去过那个部落了,而且我们达成了交易,只要我满足她们的要求,就可以解掉我身上的魇术,重新变回人类。”说完,他望向纪颜。

“交易?”我问道。

“是的,你们也知道,那个部族几乎快被这世界所遗忘,她们想重振以前的辉煌,不过她们的障碍是男人。这个世界不可否让是男性当道了,如果想回到那个时代,必须将他们重新变成工蜂。”白杨笑了笑。而他的话却让我一阵发寒。

“看着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那戒指有什么作用。”说完,他站起身打算离开。

“你来了还能轻易离开么?”黎正再次伸手过去。

“打倒我也没有用,戒指不会自动脱离。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如何让戒指脱下来。更何况,我不认为你们两个有这能力。”白杨又笑了笑,充满了不屑和藐视。

“当所有的女孩都变成公主,我会告诉你们空间是怎么回事的。要怪,就怪你们的父亲,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部族。”白杨不像在说谎,他离开了纪颜的住所。

纪颜一直在观察李多的变化,包括其他那个女孩,果然,白杨没说错,所有戴上戒指的女孩都开始变成同一个人。回到报社,甚至连落蕾,包括其他女孩也戴上了戒指,不过奇怪的是,戴上戒指起变化的都是未曾生育的女性。

就这样,这个城市所有年轻的女孩都长成了一样样子,有些像李多,但又不全像。

黎正看着李多的脸,有些惊恐和诧异,那表情我从未见过。

“她和那些女孩越来越像我死去的母亲了。”黎正对我们说。纪颜也很惊讶,不过他很快低头深思起来。

“工蜂?我明白了!”纪颜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

“所有能够生育的雌蜂只能有一只,唯一的一只蜂后。”纪颜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意思是白杨让所有未曾生育的女孩都变成同一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变成公主?”我吃惊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