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约会什么事?”苏敏嗤之以鼻。
“当然有关系,”戴维梁正色道,“实际上,Everything is about sex!”
“就像Dolce & Gabbana?”
“对,”戴维树起食指强调,“就像那小哥俩。”
性?黑暗?苏敏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真的是经历的太少了,有时候她真想一下子跨到未来,看看十年后的自己什么样,到那个时候她总应该懂了。
一晃到了六月末,D-sign的这个学期结束的有些平淡。过去的这几个月,苏敏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混日子,浪费了大把的光阴,设计上没有丝毫起色,做得很慢很吃力,出来的东西却差强人意,自己看着也不甚满意,更不用说让矢田买账了。
夏天烂漫的开始了,KEE工作室的人陆陆续续的休假去旅行。凯瑟琳发来邀请,让方书齐带几个设计室的人去巴黎开会,顺便瞻仰七月的高级定制时装周,并且点名要苏敏一起去。这个好消息来的正是时候,苏敏总算得以暂时放下了心事,去洗洗眼睛,换换心情。
此时的巴黎差不多已是盛暑,塞纳河畔的人工沙滩还没开放,但整个城市却早已耽入假日的状态,广告里尽是阳光沙滩,沿街的橱窗陈列的也满眼都是巴拿马草帽、比基尼、真丝双绉或是亚麻质地的衣服、配上大串的珍珠、半宝石、乃至夸张的人造水晶和亚克力装饰,让人按耐不住地想要打点行装,抛下尘嚣中的一切去旅行。
苏敏又一次见到了凯瑟琳,这位姐姐一如几个月之前那样漂亮,但夏天总是让人不得不露出更多本色,相比从前,凯瑟琳看起来难免有些显老了,却并不急于掩饰,自有一种从容自若、不慌不忙的态度,这是苏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望尘莫及的。苏敏心想,这就所谓age ith grace,优雅的老去吧。
KEE一行人预计在巴黎呆一周,开会、见PR、参观大牌时装屋的sho room,日程安排并不宽松。在所有这些活动当中,苏敏最期待就是Chanel高订的那场秀,能亲眼见识一下大皇宫的秀场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惊喜。真的到了现场,苏敏发现头上的玻璃穹顶确实恢宏美丽,但里面却热得可以,每个人手上的请柬基本都拿来当扇子用了。他们的位子是轩雅安排的,在欧美区的第五第六排,丽塔坐在苏敏边上,方书齐和戴维梁坐在她们后面。
丽塔见苏敏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就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来?
苏敏老实,承认了。
丽塔有些得意,说自己第一次进大皇宫看秀才十几岁,跟着老妈来的,那次是三月份,零下五度,阳光从顶上照下来,一丝热气都没有,这辈子都没觉得那么冷过,尽管已时隔多年,但舞台上那个白色的大盒子缓缓打开的惊喜却始终历历在目。
苏敏听了不禁心生羡慕,想自己小时候顶多就是去看早场的打折电影了,听音乐会都算是奢侈的,要能有个带她来看Chanel的妈,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台上二十分钟的秀很快就完了,掌声四起,白头发的老卡尔牵着他的新宠上来谢幕。随后的退场缓慢而混乱,周围的人拖拖拉拉的走着,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苏敏夹在人流中,难免听到只言片语,话题大多关于台上的名模或者坐Front ro的名媛,说话的那些人似乎跟她们十分熟稔,不是上周刚在一起工作过,就是后天约了一道喝茶。不知为什么,苏敏对这些漂亮的男女有种莫名的排斥,他们无一例外的轻盈、妖异、香气袭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特例不同,似乎出自于另一个物种,无形中竖起一道墙,把她排斥在外面。她抬头望天,看着头顶上铸铁锻花嵌透明玻璃的圆顶,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名而渺小。她曾经如此向往这个圈子,但这个圈子对她显然是无所谓的。
直到出了大皇宫,离开那群人,苏敏才从那些胡思乱想中抽身,回头对方书齐和戴维梁感叹:“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么一话?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我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我从小就自卑,尤其是今天。”
听她这样自嘲,戴维梁变本加利的笑她,说没想到她这样骄傲的人也有一天会把心里话讲出来。
苏敏正欲辩解,方书齐伸出手来揽过她的肩膀,抱了她一抱,笑道:“怎么这么巧,我跟你一样,我浑身上下都是自卑感。”
苏敏斜睨了他一眼,并不相信,只当是他为了安慰自己随口说的,心想:你二十几岁就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来跟人合开公司,会有哪门子自卑感啊?
30
当天下午,KEE一行人又应凯瑟琳的邀请去参加一场展览的揭幕派对。
展览名叫“黄金年代”,由巴黎高级时装工会主办的,轩雅也是赞助商之一,回顾了上世纪四十年代至今高级定制时装的历史,古典沙龙装潢的展厅里陈列着数百件精美衣饰,各个年代的图片更是不计其数。那些衣服和饰品虽然已不合今天的潮流,有一些甚至一看就知道很不好穿,却还是不能不为它们极致的优雅和精美折服,正如展览的名字,它们标志着一个黄金年代,把制衣工业的标准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这个标准至今未被改写,也可能永远不会被超越了。
苏敏一头扎进去,从Christian Dior在二战结束后不久发布的里程碑式的“Ne Look”,到随之而来的Balenciaga、Balmain、Fath和Chanel,看得如痴如醉,一会儿便和其他人走散了。她转进一个半开放式的白色房间,那里面单独陈列着十余件礼服,旁边的标牌显示这些衣服出自不同的时装屋,年代也不尽相同,从五十年代末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的都有。
苏敏觉得有些其奇怪,为什么单单把这几件杂烩似地放在一起,刚要细看,凯瑟琳走到她身边。苏敏连忙打招呼,凯瑟琳倒是难得的和气,问她白天的秀看的怎么样。
苏敏不免有些紧张,傻乎乎的什么感想都忘了,只记得在门口被FTV的人捉住采访,她就对着镜头很无奈的说了句I love fashion TV。
凯瑟琳浅笑了一下,不做评价,苏敏知道自己说了傻话,想要补救,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聪明话,只能问凯瑟琳,为什么这几件衣服要单独陈列在一起。
凯瑟琳带她转到那些穿着礼服的人体模型背后,指给她看后领口挂着的卡片,每件衣服上都有,写着日月年份、地点和一些缩写的人名。
苏敏见这些卡片上的字迹都大致相同,很快猜到了其中的联系,“这些衣服都属于同一个人吧?”
“这是老派名媛惯常的做法,用来提醒自己一面在人前重复穿同一件衣服,而这些卡片之所以与众不同…””凯瑟琳一面解释,一面伸手把其中的一张翻过来,那背面竟然写着两行娟秀而略略潦草的汉字。
陈列衣服的人体模型站在四十公分的高台上,苏敏踮起脚才勉强看清上面写的什么: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她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属于西方的世界里,竟然能看到这样的词句,这些衣服的主人究竟是在怎样一个传奇的人啊。
苏敏还想看其他卡片上写的字,但几乎所有展品旁边都有请勿动手的标记。
凯瑟琳看她缩手缩脚的,微笑道:“去看吧,现在这些衣服都是归轩雅所有的,我想我可以授权你碰它们。”
苏敏得到了许可,立刻动手一件一件衣服的看过来。果然,每张卡片的背后都写着一两句汉语诗词。她从小对古代诗文没多大兴趣,只觉得读来别致而优美,却不知其出处,幸亏有凯瑟琳在一旁解释。
先是一件无数层薄纱堆成的抹胸式连衣裙,泛着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粉紫,背后的写着的是唐代温庭筠《归国谣》中的一句——“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紧挨着的是一条米白色底子的生丝连衣裙,裙摆上是工笔手绘的蜂鸟、鸢尾花和蝴蝶,卡片上的诗句是元稹《晚宴湘亭》中的“花低愁露醉,絮起觉春狂”;而后是一件白色粗花呢长外套,领口、袖口、衣襟全都有珍珠镶边,与之相配的是曹丕的《秋夜长》——“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除了这样一两句的摘抄,也有细细的写下一整首长诗的,比如李白的《清平乐》,配在一袭酒红色礼服裙的背后: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苏敏第一次有机会看到摸到如此这样的衣服,也对凯瑟琳的好记性佩服不已。
接下去是一条沙色缎面的裹身裙,轮廓看起来有点像改良式的旗袍。苏敏看到裙子背后卡片上的汉字——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这不是外公扇子上那一句嘛,她的眼睛亮起来,不禁有些得意,对凯瑟琳道:“这首诗我知道,是王维的《青溪》!”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小孩子气。
凯瑟琳却不以为意,和气的笑着点头说,没错就是《青溪》,伸手托起裙裾,对苏敏道:“摸摸看,这就是Lesage工坊的刺绣。”
Lesage工坊几乎包揽了所有高级订制服装的刺绣手工,而眼前这条裙子恰恰证明了它的名不虚传,薄而柔软的丝缎表面用淡金色丝线绣出繁复的枝蔓和花卉图案,再缀以无数极小的闪着金色光晕的米珠,乍一看竟像有一层精美的蕾丝覆盖在上面。
苏敏只知道赞叹这精湛的手工和巧夺天工的设计,凯瑟琳却发感慨,说其实,高级订制的黄金年代已逐渐逝去,每一季新作推出,不愁没人膜拜推崇,时尚杂志也必定会用大篇幅的专栏来介绍,却少有人真的会花掉十万欧元去买一件衣服,相对固定的客人全球只有五百个左右。曾经人才辈出的时装屋如今只剩下十余家,其中有一些只是在苦苦支撑,即使有财力雄厚的财团背景,也要靠成衣、香水、化妆品上的利润来补贴。
苏敏对这些背景并不了解,她更感兴趣的是这十余件礼服原来的主人,见凯瑟琳这样有耐心的和她闲谈,便趁机追问,轩雅是怎么得到这些衣服的?
“这些衣服都是在一场司法拍卖上获得的,”凯瑟琳回答,“那个时候,它们原先的主人已经去世了。我只知道她姓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从香港出发来到法国,至于其它,我也没有多少了解,甚至连她的亲人对她生前的经历也一无所知。”
听到这样的答案,苏敏不禁有些失望。
凯瑟琳踱到落地窗边,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猜想江夫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是谁?都经历过什么?”
说到这里,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回头对苏敏笑了笑。苏敏也走到窗前,不禁被那个笑容迷住了,那是在凯瑟琳脸上难得看到的柔软的表情。
凯瑟琳看着窗外的夜景,用很轻的声音说下去:“差不多二十五年前,我来到巴黎,什么都没有,法语说得也很烂。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香榭丽舍的地铁站出口,卖家乡带来的手绘团扇。一个摩洛哥人撞了我一下,没有道歉,反而说,这些中国人,走路走左边。但很奇怪,那个时候我总是有种感觉,就好像,回家了。我觉得江夫人可能跟我很像,很多梦想,很多欲望,实现了的,没实现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既不尴尬,也让人不觉得滞重。两人一同站在窗前,窗外阵雨稍歇,夜色掩映中濡湿的街道,在霓虹和路灯的辉映下,正耀一片流光溢彩的橙黄。
苏敏想着心事,觉得自己也不就是这样吗?对巴黎总有一种故乡般的想念,真的来了却又无所适从。她突然胡思乱想起来,如果能有一个凯瑟琳这样的妈妈,现在又会使怎样的情形呢?…这么想是不是很没良心啊?苏敏转念想到自己的亲妈,那个不爱打扮只讲究心灵美的妈,心中竟然也升起一丝想念。
苏敏正发着呆,突然觉得有只手放在她肩上,她吓了一跳,回头便发现方书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了。
凯瑟琳也回过神来,转身笑着用法语问方书齐:“你看,我把她照顾得很好吧?”
苏敏一听顿时红了脸,心想,怎么连凯瑟琳都知道他们俩的事了?
方书齐却出奇的认真和诚恳,和凯瑟琳拥抱了一下,也用法语回答:“是的,好极了。”
等到凯瑟琳告辞走远,苏敏撇撇嘴,埋怨了一句:“谁这么多嘴,一点点事情传的这么远。”
方书齐没有回答,踱到最近的一尊人体模型旁,托起那件裙子腰身后的一段飘带自顾自的看着,好像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苏敏拉拉他的手,他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腰带,抬头对她笑了一下,很快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31
愈掩藏,愈醒目。
——Coco Chanel
之后的几天依旧是这样的日子,看起来花团锦簇,闻起来馥郁芬芳,打交道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直到离开巴黎的前一天,该见的人都见了,该看的秀都看完了,该赴的宴会也都散了。那天下午,方书齐要去轩雅总部开一个有关市场策略的会,苏敏只能和戴维梁外出闲逛。
眼前的巴黎,似乎还是多年前她做交换学生时的那个样子,就像是锁在时间胶囊里的城市模型,变的只有街上行人的打扮和橱窗里摆设。两人走累了,看看路牌,发现离花神咖啡馆不远,便想着要去坐一坐。那一个礼拜出奇的多雨,此时也是飘着一些细雨,花神里挤满了观光客,原本就不宽敞的地方更显逼仄,几个老资格的使者一脸淡然,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站在门口不想进去,正犹豫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到了跟前,裹挟着一股轻快温暖的玫瑰香,不是别人,正是薇洛。
三个人站在街角的雨篷下,聊了几句。因为KEE突然换了公关公司,苏敏对薇洛总有些抱歉的意思。但薇洛却表现得十分大方,无所谓的说:不是自己的错,却莫名其妙的被炒了,这样的事她遇的多了,早就习惯了。而且,她现在还是接得到不少时装发布会和路演的生意,也做的挺好的。
苏敏心里琢磨,如果两方面都只是生意关系,方书齐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也似无可厚非的,但彼此曾经走的这样近,无论如何薇洛总会有些想法的吧。
这话她自然没有说出来,但薇洛却也猜到了,也不解释,只是轻笑道:“他有权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而且,帮他做事也不轻松,你别看他平时这样,进入倒计时状态真是挺吓人的。”
苏敏摇头,方书齐的倒计时状态,她还没有看到过。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总是留有余地的,不发火,不急躁,不匆忙,把所有事情都预先想到了,而这也正是她最佩服他的地方。
场面冷了那么一小会儿,恰好细雨稍歇,薇洛便告辞走了。
苏敏跟着戴维穿过马路,沿着河岸走回旅馆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未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他们怎么结束的?”
“谁?”戴维随口问,紧接着就猜到答案了。
这个问题,苏敏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以为戴维肯定抓住机会嘲笑她,而且还要听到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没事儿给自己找不痛快,却没料到结果完全跟她想的不同。
“大概五年前吧,我们来巴黎,”戴维回忆道,“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薇洛想去坐游船,方书齐问她,能不能找一艘快船,因为他很忙没有时间,薇洛就反问他,能为她抽出多少时间?他说五分钟。他们就这么分手了,薇洛说她找不到五分钟的快船,所以决定给自己找个能给她更多时间男人。”
就为了这个?苏敏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那句话,”戴维做了个手势,“那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感觉,我们认识很久了,方书齐身上总有一种想做出些什么来的欲望,让别人觉得那是他唯一看重的东西,至于其他,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女人都是受不了那种感觉的。”
急切地想要做出些什么来的欲望?这种欲望,苏敏是懂的,就像是一种饥饿感,而这种饥饿感,她也有。她原来也只当他们是rich kids开个公司玩玩的,后来才慢慢知道他们玩的这样认真,特别是方书齐。
“哎,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哦。”戴维提醒她,然后又开始念叨那些往事,说那时他还在读书,方书齐忽悠他拿出整整一年学费和生活费入股,害得他差点就跟家里闹翻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跳上沙发,举着酒杯大叫,要么成功要么毁灭!”他朝着雨后初霁的天空举起手来,摆出那个举杯的动作给苏敏看。
苏敏看着他,似乎也能真切地看到当时的情景,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感动。
但那阵感动很快就过去了,回到旅馆,她反复想着刚才的谈话,既好奇所谓“倒计时状态”的方书齐究竟是什么样的?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他心里有个优先一些的排名?
到那个时候为止,巴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回国之后还有一大堆任务等着去完成——要在北京市内租一层一千五百平方左右的新办公室,还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开第一家门店,光是找房子、装修、请人,就足够他们忙上一阵了,更不用提下一季发布会的准备工作了。这种情势之下,苏敏实在不觉得自己从方书齐那里得到的时间会比薇洛的那五分钟更多,那是不是意味着哪一天她受够了,不耐烦了,他们之间也就完了呢?
四点钟敲过,她估计方书齐的会也该开完了,发了条短信过去:你能给我多久?
回复很快就来了:什么意思?
苏敏不知该怎么解释,试探着问:比方说我要去旅行,想让你陪着,你能抽出多少时间来?
他没有再发短信,直接电话过来了。苏敏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笑,顿时觉得自己的问题确实挺傻的。
她赌气道:“行了行了,就当我没问过。”说完就要挂电话。
方书齐连忙叫住她,问:“你想去哪儿?”
“什么哪儿啊?”苏敏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说想去旅行吗?”
“也没什么具体的地方,就是随便问问。”她支支吾吾。
“往西走怎么样?我一直想去看看Le Mont Saint-Michel,这个月份海边应该很漂亮。”
“你说真的啊?”苏敏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租辆车,随时都能走。”
“回去的机票怎么办?”苏敏根本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那根本就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嘛!而且,明天上午他们就应该在回上海的飞机上了。
“机票可以改签。”他说得很轻巧。
“还有那么多事儿呢?”她倒放不下了。
“让戴维帮忙先做起来,”他笑着开导她,“我们俩是挺能干的,但还远没到离了咱们地球就不转的地步。”
“你等等,我看看Agenda…”真得到了这份儿上,苏敏发现自己比谁都放不下。她打开blackberry上的日程表,却什么都没找到。她一下子慌了神,明明白白记得自己加过许多待办事项的,不知怎的都被拖到八月的头两周去了,七月剩下的日子全是空的,只除了一个小小的标签:Vacation to Normandy ith BF.
苏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被涮了,心里却是开心的。她觉得方才的念头很傻,她和薇洛不同,不用去跟方书齐的工作争个高下,他们俩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一样的。
32
当晚回到酒店,方书齐便催着苏敏把手头的事情交待给戴维梁。
三个人在房间里交接工作,才说完正事,戴维又拿苏敏打趣,说原计划是要等到明天去机场的路上才告诉她的,没想到她的第六感比雷达还灵,一点都不好骗,这样的女孩子既不好玩也不可爱,想不通方书齐看上了她哪一点。
苏敏这才知道,此次诺曼底之行其实已经谋划许久了,而且戴维梁也早就知情,所有这些单单瞒着她一个人罢了。她心里原本正为了这个意外的假期雀跃,表面上还要假装无所谓,惟恐被人笑她小孩子气,费了老大的劲儿了,被戴维梁这么一说自然十分羞恼。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开始抬杠,方书齐拉她出了房间,告诉她,这次旅行戴维梁帮了大忙,机票是他去改签的,车也是他帮着租的,连酒店都是他选的。苏敏消了气细想,才觉得戴维梁这个人也有许多不错的地方,而方书齐能有这样的朋友也着实幸运,不光在哄女朋友的事情上串通一气,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一起工作,从没见他们为名利什么的争过。
想到这里,苏敏心里毫无征兆的泛起一些酸涩,这样的朋友她也曾经有的,莫名其妙的被自己弄丢了。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乘飞机离开巴黎回国,苏敏和方书齐两人则驾车一路往西,开始了他们的假期。
第一站是鲁昂,苏敏从没到过这个城市,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对此地十分熟悉,她知道大钟路上有最时髦的商店,拱门上挂着金色的钟,路的尽头有莫奈画过好几次的圣母院,也知道市政广场的集市,甚至还知道金枪鱼身上哪个部分最鲜美,哪家的海鲜最好吃。方书齐问她从哪里找的旅行攻略,她自己也说不清,大学里法语课的内容五花八门,可能是某个老师天南海北的聊起过,也可能是从某一本描述法国风土人情的书上来看来的吧。
入夜,他们出城往勒阿弗尔去,戴维梁替他们定的酒店就在那个小城附近。有很长一段都是平淡的公路,除了来往的车辆,视野可及处只有路灯、交通指示牌和黢黑的树影,直到车驶近勒阿弗尔城郊,转过一个弯道,突然又看到海就在前面,无奈天色已晚,离得又远,看不真切。
他们投宿的酒店是一座滨海而建的旧宅,原本是一个男爵的度假别墅,由他的后人改建并经营至今。从工整的法式花园一路进去,车道都是白色细石铺的,大堂的装饰也文雅富丽,连行李员都打扮得像电影《长日留痕》里的男仆。
Check-in之后,其中一个“男仆”把他们领到四楼一个套间,推开门,依次打开灯,例行公事的介绍房间设施:这是卧室、这是化妆间,浴室的龙头是十九世纪的古董所以要这样这样开…
苏敏听得不耐烦,对方书齐耳语,笑说这一看便知是戴维梁的口味,顺便催他快给小费,打发走人。
“男仆”接过小费,道了谢,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穿过房间,拉开东面落地窗上的纱帘,推开帘子后面朝向露台的门,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这是大西洋。”仿佛这也是房间里众多装饰物中的一件,而且还极其普通。
那道门一开,清咸的海风忽然而至,吹起边上那两幅白色纱帘,就像挨了一记巴掌,苏敏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折服了——黑色的海面,无遮无拦,没有边际。这一夜并不晴朗,云层时而遮蔽月光,朦胧月色下的大西洋,显得如此幽暗沉静,与白天的明朗湛蓝截然不同,简直叫人不相信是同一片水域。
她靠着露台的栏杆站着,出神的远眺,根本不知道“男仆”什么时候走的。直到方书齐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才好像如梦方醒。
她不喜欢让人捉到她发呆,连忙找话打岔:“戴维梁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