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换了衣服,不愿在房间里呆着,她来的时候听说客房部后面有个花园,披了件羊绒围巾出门了。

可能是因为有温泉的缘故,度假村的温度会比城里高些,树木也多翠绿。

楚清坐在凉亭的台阶上,跟前是一汪小小的温泉池,呼呼地冒着热气,看起来久无人来。

她原本想着下午能在池子里待上一两个小时,驱驱寒气,谁知道计划全被程易安打乱了。

楚清小步走到温泉边坐下,将脚伸进池子里。她将裙子又往上捞了捞,往前坐了一小步,将小腿也伸进去。

正当她想要再往前一步的时候,后背的衣料突然被人拽住了,衣领卡着她的脖子。

当即楚清想到了一个表情包,名为“抓住命运的后脖颈”。

她挥着手示意身后的人松开,回头一看,果然又是程易安。楚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敢翻给程易安看,她是偷偷低着头翻的。

“你做什么?”楚清皱着眉问道。她如今都怀疑这人是在自己身上装了GPS,怎么走哪儿哪儿都能遇见。

GPS是真没有,倒是有一个收买了服务员的蒋睿,一发现楚清出了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去告诉程易安。

程易安本来在睡觉不愿意出去,蒋睿直接将人拖出房门,嚷嚷着早点解决终身大事,晚上两个人一块儿睡还不冷。

程易安刚想开口说话,楚清的手机响了。赵思凡催她去大厅吃饭,方才去敲她房门楚清没应,问她在哪儿。

“我领导催我了……”楚清挂了电话以后将脚从池子里拿出来,左右看了两圈没找着鞋。

“等会儿。”程易安握住她湿漉漉的脚,从口袋里掏了条毛巾出来。

“你跟踪我呢?”出门凑巧遇见也就罢了,哪儿能巧到口袋里正好带了条擦脚布啊。

程易安低着头没答,算是默认了。他用毛巾包住楚清的脚擦去水珠,随后握着她的脚脖子细细擦干。

楚清觉得痒痒,不断地往后躲,她的脚从来没人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脚臭……

“别动。”程易安给她擦干以后将楚清放在一边的鞋拿过来,左右寻了两圈没瞧见袜子,皱着眉不悦地看向她。

楚清最怕他这副神情,从前她做不出数学题程易安就这么瞪着她,如今忘穿袜子也瞪。

“我忘了……没事儿,这儿又不冷。”楚清撇撇嘴,然后利索地套上靴子拔腿就跑,没给程易安训他的机会。

楚清走了以后,程易安也调头直接去了餐厅,等他慢慢晃到餐厅,在位置上坐下了也没在厅里看见楚清的影子。

他寻思楚清是迷路了,低头给楚清发了个定位过去。

五分钟后,餐厅的门开了条缝,楚清低着头小跑到隔壁桌坐下。

“诶?思凡姐呢?”楚清落座后没看见赵思凡,拽了拽旁边的孙冰瑶问道。

孙冰瑶指了指隔壁桌的赵思凡,道:“那儿呢,找帅哥去了。”全公司都知道赵思凡单恋成和的二把手傅仲莛,青梅竹马从小黏到大。

“诶,小楚,你看那个怎么样?”孙冰瑶偷偷指着隔壁那桌,“就那个穿黑衣服,捧着红酒杯不说话的,啧啧啧,手指头长得呦……”

楚清无奈地低下了头,她可不会以为孙冰瑶嘴里的手指头长是单纯夸程易安手长得好看。

“你帮我看看啊,那人看起来跟那几个做生意的不太一样……”孙冰瑶拽了拽楚清的胳膊,“诶诶诶,他是不是看我了?”

程易安盯了楚清好几眼,那姑娘都缩着头装蜗牛不抬头。

他手里的红酒刚喝了一口就被蒋睿抢了去,蒋睿凑近他耳边,“怎么样?我的情报还靠谱吧?”

程易安冷哼了一声,将自己跟前的那根葱烧海参递给了蒋睿。这东西是按人头上的,一个人一只,他知道蒋睿素来爱吃这些玩意儿。

蒋睿嘿嘿一笑,一口将海参吞了,边嚼边给程易安支招:“一会儿人姑娘出去了你也跟着出去,看看月亮,吹吹风,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你算了吧,就程易安那闷葫芦……估计只能跟姑娘从中药医学谈到物理化学。”隔壁顾时迁将头从斗地主上抬起来,说完以后将平板往程易安手里一塞,“老程快快快,再输我就没欢乐豆了。”

程易安接过平板后,顾时迁戳了戳旁边的蒋睿,“他看上哪个妹子了?”

蒋睿使劲儿咳嗽了两声,随后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为了保护程易安那薄如蝉翼的脸皮,他觉得在革命尚未成功之前还是不要大肆宣扬了。

吃完饭以后赵思凡回了楚清那桌,招呼他们一块儿去唱歌,并说度假村还有私人影院和游戏厅,不愿意去的可以自由活动。

楚清本来想回房间睡觉,谁知道孙冰瑶非要拉着她过去。一想到孙冰瑶盯上程易安了楚清就气不打一处来,闷葫芦一个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招人稀罕。

两拨人浩浩荡荡地往K歌房走,到了地方以后楚清的同事们坐边,那头程易安的几个哥们坐一边。

楚清和程易安正对着,位置是孙冰瑶挑的,说是这样方便观察。

一坐下,对面跟程易安关系很好的一个男人就嚷嚷着做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抽到最小牌的抽签。

一沓牌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剩几张了,楚清随意拿了一张,偷偷瞄了一眼……数字三。

她咽了咽口水,这数字似乎有点儿小。楚清小声问旁边的孙冰瑶,“冰瑶姐,你的是几啊。”

孙冰瑶大大方方地将牌翻过来亮给楚清看,随后冲她挑挑眉,“要不要跟我换?”

楚清急忙摇摇头,数字二,还不如她的红桃三呢。

所有人都亮牌以后,目光都集中在了楚清身上。

“红桃三的美女,来……”蒋睿示意她从签筒里头抽一根。

楚清懵了,她指了指隔壁孙冰瑶的牌,有些不解。

“二可比你的三大多了,没玩过斗地主吧姑娘。”斗地主十级玩家顾时迁说话了。

“哦……”楚清无奈,只得拿起签筒。

“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们都不认识呢。”那头一个娃娃脸的男生笑了笑,“红桃小姐叫什么呀?”

他这话说完旁边的两个人脸色各异,程易安面色如猪肝,随时准备打人。蒋睿笑得贱兮兮的,随时准备看好戏。

“我叫楚清。”楚清微微弯了弯嘴角。

“小姑娘一个,你们悠着点儿。”赵思凡素来知道他们爱开玩笑的,怕把楚清吓着。

蒋睿乐呵呵地出来打圆场,“我们可都是纯善的五好青年,朴实的四好公民,赵总这是哪儿的话。”

楚清接过签筒上下摇晃,闭着眼。她只求别让她坦白恋爱史什么的,一母胎solo当着大伙儿的面承认自己没谈过恋爱,有点儿尴尬。

“啪”的一声,竹签落地。

蒋睿迅速跑到楚清边上捡起竹签,然后小跑回座位大声朗读:“回忆一下你学生时代的初恋。”他加重了学生时代四个字,还踹了一脚隔壁的程易安。

楚清有些诧异,蒋睿见状将签子给一旁的赵思凡看了一眼,“我应该识字儿吧?”

“嗯,识字儿。”赵思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拆穿他。

程易安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签子上白纸黑字写着“你最不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我没有初恋”楚清大大方方地开口。

这话一出程易安脸就黑了,手里的红酒杯都快被他捏碎了。

“不会吧楚楚,你上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一个女同事不太相信,“那关系好一点的男同学呢?”

“就……后座的男生吧,上语文课老睡觉。”

“帅吗帅吗?”

楚清有些尴尬了,不敢看对面的程易安,“还行?”

“啧,学霸和学渣的故事?是不是后来你帮他疯狂补习,然后他对你心生崇拜,芳心暗许?”楚清这个同事是做文案的,平时自己还写写小说,脑洞大得很。

“我是学渣,他给我补习来着……我坐倒数第二排是因为学习不好,他坐我后面是成绩太好,上课睡觉坐前排遭人恨。”

“后来呢?”

“我转学了。”短短四个字结束了话题,楚清也不愿意多提什么。

对面的蒋睿吓得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合着程易安心心念念了八年的白月光跟他压根儿就没在一起过?

游戏进入下一轮,楚清再一次拿到了那张红桃三,摇到的签子是给初恋打个电话。

“打给你那男同学?说不定……”

楚清一听连忙摇手,“不打,没可能,我喝酒吧。”

程易安听见那句没可能脑子里嗡地一声,觉得方才的一杯红酒有些上头。

“要不让小楚给唱个歌,她唱歌好听。”赵思凡提议道,方才让她回忆了个男同学楚清脸都红了,要是让她打个电话恶作剧告白什么的,估计假期回去这姑娘就得辞职。

“行啊,唱什么,我来点。”蒋睿自告奋勇地跑去了点歌台,“喵喵喵喵喵,还是嘴巴嘟嘟嘟?”

“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刚来的时候唱的!”孙冰瑶突然脑子短路了,“凡姐,你记得吗,小楚来的第一天唱的,巨好听。”

“我来点……”赵思凡用手机扫码给楚清点了歌。

蒋睿站在点歌机旁边,讪讪地将伴奏声调大了一些,还放了个鼓掌的特效。

伴奏声起,楚清无奈地拿起话筒。

《相爱恨早》,这歌儿当着程易安的面唱着实是有些怪异,虽然两个人当初也没什么吧……可总有种缅怀初恋,爱而不得,惦记了好多年的感觉。

一曲唱完,楚清靠着沙发没说话,从前听这歌还能掉两滴眼泪,如今却已经免疫了。听多了唱多了,就脱敏了。可能是因为今天程易安在场,总有种异样的情绪在。

另一头的程易安盯着屏幕,手里的红酒杯空了。楚清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时候,听得他的心生疼。

程易安不知道当年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不过也大约能猜到一二。这么多年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地走到现在,对她当年离开仅剩的一丝怨念也没了,只剩心疼。

蒋睿拿过话筒打岔,“小妹妹这是有故事啊!”

话音刚落,身边的程易安突然起身,“医院有事儿,我先走了。”

“诶不是,你有什么事儿啊?”蒋睿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不是说好放两天假吗……”

第22章

程易安心头烦闷,不愿在屋子里待下去。他在车里坐了良久,看见副驾驶座上蒋睿在车里落的烟。他拿了一根出来,这烟和上回抽的不同,烟卷细细的很秀气,凑近闻还有一股子薄荷味儿。

他用点烟器点燃,然后猛吸一口……烟草味儿混着薄荷的气息充斥在整个鼻腔内,程易安舒了一口气,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等他冷静下来想要回去的时候,电话响了。医院通知他赶紧到医院,市中心发生特大车祸,很多患者都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程易安挂了电话一刻也来不及耽误,发动汽车就往医院赶。

因为度假村路途远,程易安是最后一个到达医院的。到了急诊后他马不停蹄地往更衣室跑,换衣服消毒。

期间听同事讲了今晚事故的具体情况,酒驾,连环追尾。八辆车相撞,其中一辆还是旅游大巴。

这会儿M市周边的所有医院都乱成了一锅粥,能叫回来的医生都叫回来了,就连在隔壁市吃女儿喜酒的副主任此刻也在往回赶。

“王主任,外面又来了一个开放性颅脑损伤……”传话的护士敲门进来。

“去三号手术室等着,看看刘医生和杨主任那边结束了没。”神外主任王平之头都没抬,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这时,又一个护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主任,你,你去看看二号手术室吧,病,病人快不行了。”

王平之一愣,“是那个平头的小伙子吗?小程,你去看看。”

程易安接到命令一刻不停地往门外赶,几百米的距离,他却一刻都不敢喘息,这是在跟死亡赛跑。

一进门,手术室里头鸦雀无声。

“刘医生。”程易安走进了两步,瞟见一旁的检测仪上显示已无生命体征。

“寰椎骨折脱位,脊髓高位损伤,脑部受损严重……”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宣布死亡吧,外面还有病人。”

刘荣点点头,随后让护士通知骨科的医生不用过来了,醒了醒神准备下一个手术。

“那狗日的……”刘荣出门的时候还在骂,酒驾的是个二十岁的学生,听说之前就被吊销过驾照,这回还是无证驾驶。

程易安刚出手术室,迎面被人挥了一拳。他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打他的人被几个护士拉开。

“你们这些医生不怕丧良心吗?受害者不救,拼了命地去治肇事者,狗日的拿钱办事儿的东西……”那大汉面色通红,对着程易安破口大骂。

这话一出,走廊上等着的家属也纷纷闹了起来,一个个全往程易安身边围。

“要我说就转院!还没看明白吗,谁有钱先治谁,我那可怜的二侄子进了手术才半个小时就宣布死亡了,谁知道他们治没治啊,就知道让我们家属签承诺书,签完了还不治。”

程易安舔了舔嘴边的血,叹了口气道:“二号手术室的患者头部挤压严重,寰椎骨折脱位,送过来的时候……”

“你他妈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听不懂,老子只知道送进来活的,被你们治死了。而且给那个肇事的小王八羔子手术的是个主任,给我侄子动手术的就是个主治医师……”

旁边围观的家属也纷纷议论了起来,还有人小声商议着转院的事情。

“转院对患者没有任何好处,麻烦大家不要吵闹,安静等待。”程易安说完以后扭头进了手术室,重新换手术服净手,绕了远路回到了王平之那边。

王平之听说人没救回来有些遗憾,当时两台手术摆在他面前,他挑了手里这台手术难度大但是存活率高的,这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程易安连轴转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闲下来。

他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人靠在更衣室的柜门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是程易安实习以来工作最久的一次了,急诊忙到没地方下脚,就连姚宇成一个内科看呼吸道的都被发配过来清创了。听说他动作太过细致速度太慢,还被护士嫌弃了。

准备休息的时候程易安听见外头同事说医院上热搜了,他也没去翻。从昨天家属闹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前几年一次车祸也是类似的情况,最后肇事者活下来了,受害者没救下来,受害者的家属在医院门外摆了三天的灵堂,招来了电视台的人。

程易安刚入学的第一天老师就说过,做医生的救人不问身份出处,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也得救活了再交给法律制裁。医生只负责将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不负责审判人的生死。

睡了两个小时多一点,程易安起身巡房。王平之年纪大了,做完手术就回去休息了,嘱咐他多盯着点术后情况。

他刚看了一个病人,一出门就听见前面的吵闹声。

“程医生,那边家属吵起来了……”护士没辙,病房里都快打起来了只能出来找人帮忙。

程易安快步赶到,是肇事者林麟的家属和一位受害者的家属。

林麟没有意外的话明日就能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家人先过来查看病房情况。没想到同病房的人一听说是那个酒驾的小子,死活不愿意跟他一间房。

人之常情倒是也能理解,可如今科里没有多余的病房了,就算是林麟家财大气粗要单人间也没地儿给他变去。

程易安咽了咽口水,他最不擅长就是调解关系。只能开始称述事实,争取两方谅解,“现在科里病房紧俏,我们……”

“我们说什么都不跟杀人犯一块儿住,你们医院就应该把他赶出去,害了两条人命了还有脸活着吗,听说还是主任给动的手术,我们家就是一副主任做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这个您放心,手术没有问题的,我……”

“你是医生还是护士啊?”家属突然发问了,盯着程易安,“这么年轻,实习的吧?让你们主任来,我不跟你扯。”

“我们主任不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告。”

“换病房,我们不可能跟那种人呆一间屋子的。”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病房了。”其余科里都快在走廊加床了,他们神外还算好的了。

“那我们就转院啊,M市这么多医院又不是非要在你们这儿看!”

“行啊,转院啊。”梁瑶刚才一到办公室就听说程易安被拽过来调解矛盾了,急得抓着白大褂就跑。

家属一看门口又来了个医生,态度还这么强硬,有些怔楞。

“就你们家儿子这个情况,签保证书,转院的路上出任何问题我们不负责任,只要你签完了,说一声去哪儿,我找救护车给你送过去!”梁瑶双手插兜,头发束在脑后,看起来十分干练,架势唬人。

这牙尖嘴利的女医生可比程易安难缠多了,家属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重复着不跟杀人犯住。

林麟的家属在旁边叹了口气,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九十度鞠躬,“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您放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到时候床帘拉上,保证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一个办法。”梁瑶指了指门外,“好多科室都在走廊加床了。”

“凭什么我们去,要去也得那小子住走廊。”

梁瑶耸了耸肩,“是你们嫌弃人家的,人家又没嫌弃你。”

程易安示意护士将梁瑶拉走,他从进医院开始就没见过这么调解矛盾的,这不是越调解越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