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雨楼叮嘱赫珍:“这件事烂到你在肚子里,不要告诉她。”

赫珍郑重的点了点头,但转念想到夏宣的事,她不禁又替小姐犯起愁来,跟着唉声叹气:“镇国公再来,可怎么办呐。”赫珍昨晚上虽听到他们争吵,却不知他们在吵什么,根据她的推想,当然是夏宣垂涎小姐美色,百般纠缠,打算继续占有小姐了。昨晚上他没达到目的,再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说实话,雨楼并不怕夏宣,仅是反感他:“来就来吧,反正我没好脸色对他。”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缠着她不放?!

她连做针线的心情都没有了,单杵着下巴发呆。

好在夏宣没再来找她,那晚抛下“一定要娶到你’的话后,他就消息了。不过同时,这也让雨楼担心,他是不是又在酝酿做什么坏事。

这一天晚饭后,雨楼倚在床头看书,等着再晚些时候脱衣就寝。忽然听到外面有声响,她一个反应是夏宣那厮又来了,赶紧穿鞋下床,气呼呼的去开门。

待发现门外是季清远,她先是一怔,接着不好意的道:“…哥,是你来了。”

负责给季清远带路的赫珍,退到一边,低声道:“奴婢去给季大人烧水沏茶。”便走了。

季清远进门后,好奇的问道:“你以为坏人来了?刚才表情很吓人。”

她笑了笑:“…我以为是夏宣来了。”

季清远坐到桌前,鄙夷的哼道:“他啊,早把你忘到脑后去了,又有新欢了。”

雨楼懵了:“又有了?这才几天?”这家伙,难道一边说着要娶她,一边转身就另外找了个女人寻欢?她忽然明白过来:“哥,夏宣四天前来找过我,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他从我这走了,会去找你。”

季清远吃了一惊,哑然失色,好久才道:“他找到你了?”奇怪,按照夏宣的脾气,发现他隐藏了卓雨楼,理应找他算账的,可这几天风平浪静,夏宣并没有来找他。

“他居然没去找你?”雨楼道:“我没派人特意通知你,因为我觉得他肯定会去找你…原来没有么。”

季清远直接问关键的:“他想要什么?强行带你走?”

倘若夏宣只是想玩弄她,她此时此刻一定会在哥哥面前痛斥他一番,可他偏偏不是:“他…他想娶我为妻。”

季清远并未当回事,轻笑道:“你相信他?这说法不新鲜,你不记得了,他为了提防你跑,在国公府时就说要娶你做续弦。”

“我觉得他是认真的。”她语气虽淡,但心中却十分纠结:“我狠狠的拒绝了,可无济于事。我觉得他在跟我置气,我越是不答应,他越是跟我对着干。”

“想娶你?”季清远道:“他说如何能让你成为国公夫人了没有?”

她摇头:“没说过。”

“嘴上说的好听,这件事他根本办不成。”季清远道:“你别被他骗了,先说想娶你稳住你,与你重新在一起,待腻味了,便会一脚踹开,京中子弟轻许诺言的人太多了。”

雨楼笑道:“是啊,他怎么可能办成呢。”他的婚姻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他自己做不了主。

“你不信他的话,只要你不愿意,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季清远若有所思。事情已经出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补救:“…不过,叫他发现你,未必是坏事。”

雨楼小心翼翼的问:“哥,你什么意思?”

“官奴并不能轻易除籍,只有皇上才能赦免,成为官奴的人,鲜有脱籍的。”见妹妹脸色一变,季清远忙笑了笑:“但凡事都有例外,皇上不会有闲心管这点小事的,钻个空子不是难事。第一种,像你这样,直接上报,说人死了,但这得主人家同意。你妹妹所在的谢家,是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的。第二种,就是我现在着手办的,让谢家上疏说你妹妹救主有功,免去她的官奴身份,叫她恢复平民身份。”

“救主有功,这个说法行得通吗?”

“理由无所谓了,只要上面肯批。”说到这里,季清远就显得头疼了:“对咱们来说,这是天大的事,但对某些人,轻而易举都就办到。”

“某些人?”

“皇上身边的太监。”季清远苦笑道:“可惜我和内监的人不熟,递银子都找不到人。虽然可以慢慢活动,但时间会很长,现在夏宣找上你了,没时间慢慢等了。而且这件事换夏宣去做,会简单许多,宫里的人,他都熟。”

“你是叫我去求夏宣?”雨楼显得为难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你听我说,你叫他把卓雨堰带回来,同时也是稳住他。我好趁这个空隙,给你们准备别的东西,一旦你们有了户帖,立即离开这里。国家这么大,他找不到你们的。”季清远道:“这一次,被他找上你们,我猜,是他派人跟踪了我的行踪…不过下一次不一样了,我给你们办好户帖,几年内都不会再联系你们,他下手无门。”

“…”这么看,前景诱人,的确值得试试。

季清远见她表情痛苦,赶紧安慰道:“我不是逼你去求他,你现在不能把他逼的太狠,夏宣那人爱冲动,你先稳住他,把雨堰找回来,给我时间把你们的户籍安顿好。”

她骗夏宣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抿了下唇:“我尽量稳住他。”

她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一个机会就摆在了她面前。

这一日上午,雨楼正在练字,就听屋外有吵嚷声。她忙出去看,最近这院的动静太多了,太过吵嚷容易引起邻居的注意。

她出了二门,见泰生挡在门口正和什么人争吵。

“什么事?”

“姑娘——姑娘——是我——是我——”

被泰生高高大大背影挡住的人影,听到她的声音,踮脚蹦高:“是奴才,薯儿。”

雨楼走过去,见薯儿脸上有道鞭痕,他是夏宣的人,自然是夏宣派他来的,雨楼不冷不热的问:“什么事你就在这说罢。”

薯儿道:“爷病了,前几天晚上回来发了顿火,第二天就病了,这都好几天了。”

她十分冷淡的道:“他病了,我又不是大夫。”

那天晚上,他主子回到桃枝胡同,二胡不说抽了他一顿,第二天,主人就病了,叫大夫看,他不允许,拖到今天,终于病倒了。

薯儿相信能让主人看大夫的人,只有卓雨楼。

虽然她水性杨花,背叛主人和季清远不清不楚,可谁叫主人喜欢她呢。

对她无情的回答,薯儿忍不住驳斥道:“卓姑娘,你不能这样,你也太忘恩负义了罢。爷现在病了,要是他看重你,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求你!”

泰生挡在两人中间,就要关门把薯儿撵出去。

雨楼想起哥哥的话,想了想道:“…他在哪儿?”

薯儿高兴的道:“姑娘你肯去了?奴才这就给你带路!”说着,转身出了门,到马车前将帘子掀起来:“咱们快走罢。”

雨楼就要跟他出去,泰生拦了一下:“小姐,叫赫珍跟着您吧。”

她摆摆手:“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好好看家。”见泰生还是拧着粗粗的眉毛,她又笑道:“我要有事早就出事了,他也不会留我到现在,好了,我走了。”

马车下没有踏脚石,薯儿刚想跪下要她踩着上,雨楼忙拒绝了,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回到熟悉的桃枝胡同,雨楼心里感慨万千,当初她走的时候,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再走进来。屋子内冷冷清清,一推门竟有股凉气迎面袭来,进了里间,见一个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幔帐放了一半,挡着他的上半身。

“你死哪去了?我叫你半天了。”

“薯儿去接我了。”雨楼道。

床上那人蹭的坐起来,撩开幔帐,喜出望外的道:“是你,你怎么来了?”说罢,揉了揉眼睛,确定是真的,将嘴角裂的更开了。

“…薯儿去求我,说你病了,我不来,你就不看大夫。”雨楼面无表情的说。她在马车上时,一度想过这是夏宣的花招,骗她过来,不过现在的他面容惨白,眼窝更深了,不像是装病。

夏宣一怔,随即瞬间萎靡下去,表情憔悴的道:“…就是身体不大舒服,不是什么大病…”咬着下唇,拿眼睛挑她:“你担心我?”

“…我怕你死了,你的家奴追杀我。薯儿去我家门口大喊大叫,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我若不来,他就得上房点火。”雨楼道:“既然你没事,我走了。”

夏宣在她身后道:“你是故意来勾引我的吗?”

“啊?”她不想生气也难了:“你说什么呢?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

“我好几天没去找你,你坐不住了,故意跑到我跟前晃。”见雨楼表情凝重,特别生气的瞪自己,适才服软,可怜巴巴的道:“我跟你说笑罢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声音越来越低:“可我却想娶你。”

雨楼记得哥哥的叮嘱,叫夏宣尽快把妹妹带回自己身边才是正事,道:“你不是说你要改吗?你所谓的改正,就是在家高卧?”

夏宣一怔,赶紧解释道:“我、我不是,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我好像冻到了,着了点风寒,已经不要紧了。我、我已经跟上奏了,想去前线效力,如果皇上准了,我去了边疆,天高皇帝远,太后和我爹都管不到我的婚事,我想娶你,谁也管不着。”

“…”雨楼厌恶夏宣,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执着。

夏宣自嘲的一笑:“说这些也没用,就算皇上真的准了,你也不愿意跟我走吧。”

如果夏宣趾高气扬的对她颐指气使,她很愿意和他作对,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踩到地上,再跺上几脚,就像那天晚上大吵时一样。不过,假若他率先服输,摆出一副‘任君践踏’的弱者姿态,她反倒拿不定主意了,就像现在。

“是不愿意。所以你别再做这些了,看着你忙活,最后一场空,我…”

“你心疼?”夏宣忽然来了精神,眼睛炯炯有神。

“我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嫁给你的。”

夏宣道:“别说了,再了不起的决心说一百遍也淡成白开水了。”然后拿眼睛偷瞄她,心想她怎么来了?难道真是担心自己?

雨楼环视了屋内,苦笑道:“国公爷,您有家不回,有仆人不使,在这破院子里,是想体会下穷苦人的生活吗?”

他垂着眸子,喃道:“你不在,在哪里都一样。”

雨楼道:“你能不能别每说一句话都用来向我表白?”

夏宣白眼一翻,赌气的道:“谁叫我喜欢你,我也没办法。”须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是等我死,恐怕你一时半会是看不到的,还是先回去吧。”

雨楼哼了声:“是你叫我走的,好,我走了。”撩起门帘,人就走了出去。

“…”夏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他跪在床上恨的直捶腿。就在他追悔莫及的时候,他听到声响,发现卓雨楼居然又回来了。他看着她,不自觉的笑道:“雨楼…”

她气冲冲的走到他床边:“我来…其实是…”其实是想叫你把我妹妹的奴籍消了的,她刚才一直就想说,可努力了许久也没说出口,走出门的瞬间,鼓起勇气杀了回来,为的还是说这句话。

夏宣忙不迭的点头:“想什么,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我已经派人去南京了,不日就能把你妹妹带回来,你别急,我已经在慢慢改了,你说,我就改。”

原来他已经先一步,不等她说,就派人去接雨堰了。

她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可是哥哥说的对,她想再离开他,得先稳住他。

想一句能稳住他的话,回忆一下,当年是怎么讨好他的。

夏宣见她一直怔着,不自觉的去拉她的手,口中亲昵的唤着:“雨楼…”

他碰触她手的一刹,她本能的甩开:“我忘了想说什么了,我走了。”

他尴尬的低声道:“…忘了啊,忘了就算了,等你妹妹回来,咱们再…”

再字未落,雨楼的身影已闪出门去了,留下夏宣孤零零坐在床上,含泪苦笑道:“呵呵…就这么讨厌我,连话也不等我说完…”

54

冬末初春的天气,正如俗语所说,冻人不冻地。冰雪虽然消融,但冷冽的风却是半点不减的。夏宣那晚上听窗,在外面结结实实冻了一回,加上和心上人大吵一架,内外全是病,回来后,再没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病卧在床了。

他是脸皮厚不假,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虽在雨楼面前的表现的没羞没臊,对她的残忍拒绝不当回事,但心里流不流血,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这一次,卓雨楼来看他是不假,可却又伤了一回。

夏宣坐在床上,自喃道:“呵呵…就这么讨厌我,连话也不等我说完。”说完,吸了吸鼻水,下床到窗边,从窗缝见她的背影出了二门,才落寞的回到床上,继续躺着养病了。

她说,有话跟他说,不过前提是她妹妹回来。

即是说,在卓雨堰回到她身边前,她不想见到他。

夏宣想见她。不过一想到她对他冷冰冰的样子,在卓雨堰回来前,他还是没那么个胆子凑上去再挨骂的。于是,卓雨堰成了能不能见到心上人的关键。

不敢怠慢,等歇的差不多了,他就出门做正事了。先回了趟国公府,探探状况,结果刚一回去,行踪就被报给了他爹。

夏庆庚一见儿子,把想骂他的冲动硬是吓了回去,儿子憔悴的厉害,消瘦了些倒是次要的,最要命的是整个人没一点精气神。

夏庆庚道:“你不是保证要一心放到正事上吗?我问你,最近你又去哪里鬼混了?你再不回来,老子以为开春京城风大,给你刮跑了!”

夏宣没心思跟他爹顶嘴,任他怎么骂,只是呆呆的坐着。

夏庆庚又骂了几句,见儿子仍旧眼中死水一般,道:“你是不是最近玩的太凶,瞧瞧你那德行,跟长了一场大病似的。”

夏宣觉得有替自己辩解一下了:“我自从去大同就没沾过女人了,我最近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你不回来,再外面晃悠什么,你就不怕死在外头?我还当你又和几个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夏宣等他爹骂完了,道:“我上疏陛下,想去边疆效力,甘陕,云贵,两广…”未及他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就听他爹骂道:“你这个小混账!你老子我出生入死,半条命差点丢在云贵,为的不就是子子孙孙在京城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还想往那跑!”

夏宣挨了一巴掌,不觉得疼,比起卓雨楼对他的态度,他爹称得上春风般温柔:“我想为家国效力。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夏庆庚轮胳膊又给了儿子一巴掌:“忘八端的!我以为你转性了,却是混账的更厉害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心里亦奇怪,他怎么老老实实的让自己打,平时都是躲的。

“…我知道您不会答应…”夏宣道:“但我已经决定了,不想再留在京城混日子了。”

“你真在地方落脚,你十年八年后能调回京畿来就不错了!”夏庆庚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儿子分析利弊:“这个府邸,这些家业,该怎么办?”

“不愁没人打理,想要的人那么多。”夏宣道:“况且,十年八年内,您的身体不会垮的,这个家您是家主,谁能掀起风浪。”

与以往指责他爹的态度大相径庭,一听便是推卸责任,为他去边疆找借口,气的夏庆庚揪住他的衣襟便要抡拳头再打,奈何夏宣一副‘随便你打’的样子,叫夏庆庚的拳头举起来却落不下来,气急之下,使劲推搡开儿子:“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尽可能的和卓雨楼在一起。

“保家卫国。”

夏庆庚不信,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指责夏宣道:“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我看你是中邪了!”瞧着儿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加生气了:“那就滚吧,去边疆磨砺几年,看你还能不能横的起来!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到时候别哭爹喊娘求老子把你弄回京。”

夏宣擦了擦嘴角的血,毕恭毕敬的辞别了父亲,回到自己院子,让秋霜去拿冰块敷脸,待肿的不那么明显了,去皇帝贴身太监的外宅,找人办事。

之前听到卓雨楼死讯时,他急火攻心,就受过一次打击,这一次风寒卧床,他又没请大夫,全靠身体底子硬撑着,所以许多天过去了,一直精神不济,病怏怏的满脸疲色。

夏宣思念雨楼,好几次,他明明备了车马,可一想到她冷酷绝情的样子,怕冒然前去,雨楼反感他,连约好的等雨堰回来后给他的机会泡汤了,只得忍了去见她的冲动,继续熬着等待南京的消息。

大概又了过七八天,皇上身边的白公公派人送消息来,说皇帝发口谕赦免卓雨堰了。

于是夏宣让人又包了银子给白公公,再度表示感谢。

夏宣激动的想立即叫人通知卓雨楼,但转念一想,现在若是告诉她,那么等他带着她妹妹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就没那么高兴了,自然对他的感激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