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倔驴交的朋友也是倔驴。作为朋友,她打工赚来的钱他可以收下,但别人给的钱就免了,要完好地还回去。

对倔驴多说无益,再说下去,指不定连这点钱都不要了。安生还要赶着回去,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赶到了汽车站。“行了,你也看到我这样了,放心吧。倒是你,对自己好点。”沈希然和以前似的摸摸她的头,“别成天倔得不行,该软的时候就软一些。你在别人的地界上就得识相一点,硬着头皮上只会吃亏。”

“知道啦,”安生笑,“我脾气可好了,很多时候大不了不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沈希然又要去掐她,“你不说话比说话还气人。”

安生“扑哧”一声笑了:“可你以前还说,这是个特长啊,说这样不吃亏,还……”

她这话没说完,只觉得沈希然眼睛微眯,仿佛看到了什么怪东西。“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安生伸手去戳他,猛地回头,也惊讶地眯起眼睛,“厉雅江?”

眼前这个黑牛仔裤、白T恤的高个子男生,不是他是谁?

安生完全呆住了,还是沈希然先反应了过来:“你和他一起来的?”

安生大叫:“怎么可能!”

“我自己来的。”厉雅江顿了一下,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沈希然,“现金两万,银行卡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六万。”

沈希然一动都不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的。你也不用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人命关天,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也不用觉得欠我多大的情,这只是我零花钱的一部分,大人们也都不知道。所以该用的用,”厉雅江把钱往沈希然那儿推了推,“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沈希然笑起来:“你不觉得你现在像是在施舍吗?”

“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

“姓厉的,我和你说过一句话吗?”

“希然,”这话也太不好听了,安生去扯沈希然的袖子,“你……”

“你是和我没说过一句话,我也没说我们是朋友。我是因为她,”厉雅江看了一下安生,“而且人命面前,你觉得质疑这个有意义吗?”

“有意义。”沈希然冷笑一声,“意义大得去了。”说完,他手一甩,只听“啪”的一声,厉雅江手里的信封坠到地上。

“沈希然,你……我不是……”

第20章 他找到她(2)

“我知道,他不是你叫来的。”厉雅江也不恼,弯腰将信封拾起,头顶上是沈希然温柔的道别,“你也该走了。到那儿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也该回去加班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沈同学!”

这下叫住他的不是安生,却是厉雅江。

“我认为,人有时候得为其他人想想。”

话落,沈希然也只是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安生一直在看沈希然,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直到胳膊被戳了一下,厉雅江唤她:“行了,再看也看不到了。”

她回头,厉雅江眉眼淡淡,突然伸手触向她的额头。“果真还热,”他从挎包里又掏出个杯子来,里面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棕色的水浆,“去热的冲剂。你把这个给喝了吧。”

“谢谢你。”安生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随手把那药瓶放到自己包里,“你车停哪儿了?”

厉雅江扬眉:“我以为你会和我拼命,反正你已经买客车票了,死活不会和我一起走。”

“那你不白来了?”

说话的工夫,安生已经发现了他的那辆车,其实不是他常坐的那辆车,这次是辆白色的奥迪,大大的越野车。可这样的车在这个小县城里太显眼了,单只是停在那儿,便有无数目光向它看来。

上了车,厉雅江就没作声,身上摊着笔记本电脑,皱着眉头一直盯着上面的屏幕。安生看着他的侧影,突然想起了当初她从这个县城被他带出去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一直看着笔记本在工作。此情此景,仿若从前。

她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突然回头。“你果真是烦我啊,”他唇弧微扬,冷笑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

安生想了想:“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你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你出来了不久我就过来了。但我应该比你快。这个车比公车要快。我就在你们以前的家属院那儿等着。”

“大伯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大伯他知道我来……”

“他不知道,包括诺诺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来找你,然后再赶紧带你回去。”他顿了顿,“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那……”安生深吸口气,满脸真诚,“谢谢你。”

她道了谢,厉雅江却连那点冷笑都没有了,看了她一会儿,索性又回过头。

真的如上次一样,汽车如飞一般。但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有安诺的吵闹声,还有本来不晕车的她有点晕车。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总觉得昏头昏脑的难受。她耷拉着脑袋,晕沉沉地靠在窗子上,始终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而耳边突然出现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厉雅江压低的声音:“怎么开车的!”

恍恍惚惚地听到杨伯解释:“突然有人在路上赶着一群鸭子,我……”

厉雅江低头去看安生,安生果然醒了,但又像是没清醒,瞪着大眼,目光直愣愣的。又过了几秒钟,这才猛地坐直身子:“我睡着了?”

厉雅江动了动已经有些僵麻的手臂:“差不多四十分钟。”

“我靠在你身上睡的?”

“还想不承认?”厉雅江挑眉,皱眉给她看袖子,“你看你这一嘴的口水……”

她的脸瞬间红了。

真是,怎么能靠着厉雅江睡着呢?

“那我回去给你洗。”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谢谢你。”

“安生。”厉雅江笑了下,突然唤她。

“嗯?”安生稍一恍惚,“得了,你这么突然喊我名字,我还真不习惯。”

“呸,那就56。”厉雅江咬着后槽牙,“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路跟我说的谢谢,比这么长时间咱们做同学说的还要多?”

“是吗?那是你以前没做让我感谢的事。”

“我真的认为你这次得骂我来着。你们不是都很有自尊心吗?怕我给沈希然钱……”

“你是好心啊,我知道。有钱也不是罪过,”安生看着他笑,“谁的钱都不容易,你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

厉雅江怔住了,仿佛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女生了似的。

“你是为我好。”她又笑得更大声一些,“这我都知道。”

厉雅江再一次怀疑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女生。

看事冷静透彻,很多时候镇静得令他这个男人都感到惊讶,仿佛她有着那样硬的外壳,什么都伤不到她。可是有些时候又那样软,连目光都是温柔的,能轻而易举看到人的心里去。

厉雅江觉得,她有自己的一本账目,是非曲直,她都算得异常清楚。

“你还打算继续打工?”

“嗯。”

“你不会问安叔叔要钱?这点钱他还是会给的,他也……”

“来的时候,他就说了,不要和以前的人联系。我一直听话来着,最起码装得很听话。他要知道我和沈希然联系,他……”安生眨了眨眼,“对了,沈希然的事情,你也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

她那眼神实在是令人无法拒绝,厉雅江点点头:“我懂。”

“安诺你也别告诉她。”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大嘴巴?”

“你倒不是……但你和安诺不是……”

“我和安诺是什么了?”

“是……”安生勾唇,露出不明深意的笑容,“特别好的关系嘛。”

“我以为你和别的女生不同,原来你也这么八卦。”厉雅江突然特别烦躁,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别人说起他们的事可以,但安生不行。看着他,安生突然笑起来:“你也别怪我八卦。我可是眼见为实的。”

厉雅江觉得自己许是多想了,总觉得她这笑容竟像是讽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嘲。

“我不会和安诺说。但你不觉得你这样打工也是杯水车薪?那样的大病就靠你和那小子……”

“是杯水车薪,可是……他妈也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也不会要太长时间。”

“这点我知道。”

她看着他:“沈希然也清楚吧。对了,你这次到底为什么跟我来了啊?”

厉雅江想了想:“怕你跑了。”

“怕我跑了?”

“嗯,那天经过那事,连被冤枉再被打的,你离家出走也不一定啊。这要是人丢了,以后多麻烦。”

“离家出走?”安生呆了呆,随即笑起来,“厉雅江,你也太瞧得起我啦。”

接下来给他的解释是,有饭吃、有水喝、有这么好的房子住,只不过是挨了个巴掌而已,她为什么要走?

话真是说得特别有理有据,但却让人平白无故觉得憋屈。

“我们得赶在五点放学前回去,”厉雅江看了看表,转了个话题,“要不然会被看出来。”

“嗯。”

她刚应完,厉雅江的手机响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按下免提,很快安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喂!雅江!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请假?”

安生想人类的耳朵如果能开能关就好了,她实在不想听到安诺的声音。结果安诺的大意是成绩单又发下来了,厉雅江第一、安诺第二,而她的成绩一如既往发挥稳定,第五十六名。

电话挂断了,安生还是那么偏头垂着眼,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样。厉雅江收起电脑,又拿起那个信封:“给你。”

安生这下抬眼了:“干什么?”

“你还要再去打工?”

“嗯,反正我学习也学不好,不如能帮他就帮点。”安生偏了下头,把信封推回去,“反正你都听见了嘛不是,我还是倒数。以后高考,这成绩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你本来就知道我不会要这个钱。”

看,这要是其他同学说这样的话他早就冷眉以对了。可是安生这样说,却像是真有那么点道理。

“你在哪儿打工?”

安生笑起来,眨了眨眼:“我不告诉你。”

“你……我也是为你好……”

“说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厉雅江,我连你叫我56都认了,你能不能就少八卦点我啊?”

“你以前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就不会知道。”厉雅江若有所思,说了一大串绕口令似的句子,“但是林安生我想告诉你,我想知道的事情,早晚会知道。”

第21章 划清界限(1)

发烧也不是没好处的,因为她身体不好,安景良对她态度又好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一巴掌,他有些愧疚——事情有了转圜,只要别下年级前三,安诺照样可以唱歌,只是不能再去酒吧,而至于安生,什么事安景良都不会再管,只要她别太出格。

后来安生才知道,正是因为厉雅江,安景良才做出这样的让步。安景良一再阐述他是怕安生学坏,但厉雅江说安生缺乏的是关心,欲速则不达。

转眼到了高三。安景良又出差了。

安生照常还打工,她这样的成绩就算是突击学习也白搭,何况安景良也绝望了,已经在给她联系上大学的事情。只不过她现在换了家店。以前她卖酒的业绩不算太好,但自从换了后完全就是酒神附体,竟然只用了一个星期业绩便做到了全店第一。这下好了,大家以前都觉得她是个穷学生,如今都对她刮目相看。

钱多了,她就每三天给沈希然寄一次,然后再顺便查一下上次寄过去的钱打回来了没有。好在再没有收到退款的通知,她也渐渐心安。

而安景良这次虽然出差,却派了柳姨在家里待着。虽然明摆着是被派来看着她俩的,但柳姨也是个明白人,只要不是太晚回来基本不会过问。何况有一次她实在走不开,做得太晚了,那天差不多十一点钟才回去,柳姨问了一句:“安生小姐你去哪儿了?安先生他……”

她还没想起来该怎么回答,耳边突然传出厉雅江的声音:“她去补课了。”

安生回头。

厉雅江还是那副大少爷的样子走过来,手插在兜里,唇弧微扬,戏谑中又带着一种傲气。他走过来拍她的肩膀,像个大人似的说:“56,你下次早点回来啊。”

“哦。”安生感激地看他,“安诺呢?”

“在大便啊。柳姨,安生也回来了,你先去睡觉吧,她……”

这话刚落,安诺的声音就叫起来:“厉雅江!”

直到安生上了楼,还听到安诺有些不满的声音:“你真是的,你帮她说话干吗?”

“就帮她说一句话怎么了?”

“你……反正厉雅江,从那件事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安叔叔走后你又去酒吧唱了两次吧?”看到安诺要说话,厉雅江捏住她的嘴,“你也不是不去酒吧了,只是去的次数少和回来的时间早而已。我这也是为你好。掩护了安生就相当于成功地掩护了你,懂吗?白痴!”

“那还行,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她太好了。你没看见吗?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声音渐小,慢慢什么都听不见了。安生扯唇,从抽屉底层找到自己的日记本,开始写今天的事情。

随着在这儿的天数变多,这本日记本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说起来,安生这个写日记的习惯还是因林青青养成的,以前她没人说话,日记本就像是她的一个朋友。写完日记,她拿着手机刚要往外走,却发现手机怎么都开不了机。

现在看来,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原本想去修理店修手机,但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距离厉雅江家挺近的,然后,就突然想去看看。

再然后呢,就听到那两个人吵起来了。

安诺的声音又尖又高:“我看你就是对她有别的想法!要不然你怎么对她这么好,还说什么掩护我,其实就是袒护着她!”

听别人的墙脚是不好的,尤其是听这样的墙脚。虽然下意识觉得这个“她”和自己有关,但安生还是在逼着自己走开。可走了几步,里面声音叫得更高:“你还不承认?那你买这些酒是什么意思?硫酸钾酒吧,你什么时候有去酒吧消费的习惯了,这短短几天你就能喝掉两万块钱的酒?还有,这什么Ann是谁?厉雅江,你不要再当我是傻子!”

听到“Ann”的那一瞬间,安生如被冻住了,僵在原地。

安诺就如同一台大马力的收割机:“厉雅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说不喜欢她吗?那你为什么要帮她?”

这下厉雅江终于说话了:“你不要这么不可理喻。她还是你妹妹,要不是因为你偷拿了你爸爸的那两万块钱,她也不会挨你爸爸打!”

“你不要老拿这件事说话!是,我承认这事我对不住她。不,我有什么对不住她的,钱本来就是我爸爸的,我拿我爸爸的钱,不管怎么花都是天经地义!”

“那你也别管我,”他的声音冷冷的,“我拿我家的钱帮她,也天经地义。”

“厉雅江!”

厉雅江就像是没听见,反而背过身,皱着眉头整理着茶几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杂志。

安诺冲过去,一把将他转过来:“你凭什么?”她已经哭出来了,冲着他大叫,“你不是发誓不会喜欢她的吗?她林安生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穷鬼、坏丫头!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她,”安诺气得浑身都哆嗦,“厉雅江,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凭她比你懂事得多。”厉雅江抬眉,波澜不惊,“够了吗?”

“你……”

厉雅江转身,伸手要拿柜子上的水。手刚触到那个杯子,安诺又是把他猛地一拽,只听“哗啦”一声,玻璃水杯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砰”地掉在地上。

刹那间,粉身碎骨。

厉雅江看向安诺,那瞬间眸光锋利寒冷但更似是不屑至极,然而只这一眼,便又弯下腰,伸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碴儿。

安诺又仿佛不解气,再猛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高高地扬起手。安生心里一揪,猛地闭起眼睛。

原以为真的不会发生,可只听“啪”的一声清脆,世界都像是断裂了。

而紧接着,客厅门“咣”的一声被狠狠摔上,安诺哭着跑了出来。

看着安诺跑出来的样子,安生第一反应居然也是快跑。她必须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等到了酒吧,从口袋里掏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丢了。

她站在酒吧的回廊抬头看,墙上有个挂板,上面的她仍挂在销售排行榜的亚军位置。业绩好了,点名买她酒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安生正忙着招待这些客人,突然有人喊她:“Ann,三十六号包间有客户。”

安生答应了一声:“这就去了。”

三十六号包间的客户点了一瓶法国名酒烈提尼,安生抱着酒:“先生你好,这是你要的……”

包间原本就灯光昏暗,这个客人更是少开了一盏主灯,乍一进去,安生连这个包间有几个人,人在哪里都看不到,只觉得一片黑暗。而那客人也不发出声音,安生又深吸口气,凭着自己的感觉慢慢走过去:“先生,你好。”

“你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熟悉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安生一怔,随即按开最大的壁灯。灯光灼亮,照得人眼睛有点看不清。她却一下子就看见了对面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