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把握治好宋大人,赢桑姑娘?”白薇惊喜的抬起头,却见夏清语摇头道:“宋太医这个情形,是死是活其实是在阎王爷一念之间,我作为大夫。也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而已,哪里有什么把握?”

白薇疑惑道:“那奶奶刚才……”不等说完,就听白蔻道:“奶奶没把握,那个桑姑娘难道就能有把握?说起来,还是奶奶的赢面儿大,奶奶,您是这个意思吧?”

夏清语摇摇头:“错。我的意思是,谁说我要和桑绿枝赌的?”

“啊?”

白蔻白薇都没料到夏清语会来这么一句,不由得一齐瞪大了眼睛,呐呐道:“不是……不是下午桑姑娘过来找奶奶时说的吗?当时小侯爷还在旁边呢。”

话音落,却见自家奶奶提起笔,一边在纸上写着药方。一边悠悠道:“她是找我说了不假,可我答应了吗?小侯爷坐在旁边又如何?看他那样子也不是要做公证人的。”

白蔻白薇仔细想了想,的确,桑绿枝说了要打赌之后,自家奶奶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小侯爷还说了一句话,再然后,就是宋太医的小厮跑来报信儿,大家就一起过去了,从头至尾,奶奶都没有答应这个赌。

白蔻和白薇终于放松下来,见夏清语写完了药方,轻轻吹着气,让墨迹快干,一边淡然道:“这样的病,就是大罗金仙下来,也不敢说定会治好,我失心疯了吗?用这个和她打赌?啧啧,听说那位宋太医还是她世叔呢,摊上这么个世侄女儿,真不知他上辈子缺了什么德。”

毕竟宋太医这会儿生死不知,所以白蔻白薇拼命忍住了笑,眼见夏清语要出门,白薇连忙道:“奶奶,宋大人那里毕竟不寻常,还是奴婢去吧,不就是送个药方吗?这点儿小事奴婢还是能办好的。”

“不行,我不放心,还要亲自去看看。”夏清语不顾丫头们阻拦,转身出门,白蔻白薇无奈,也只好跟了上去。

“爷,夜深了,您还是快歇着吧,恕奴才直言,您又不是大夫,这些什么医案脉案的,哪里看得懂?不如等明天送到大奶奶那里,让她帮着看就是。”

在夏清语去夜探宋太医的同时,清云院的书房里,朝云也在苦口婆心劝着陆云逍。却见自家主子头也不抬道:“她还要忙着治疗宋太医的病,要斟酌方子,哪里还能分太多心思出来?这些医案脉案我虽看不太懂,但最起码我能筛选出一些已经治愈的,既然治愈了,那就不是疫病,不需要她费神看了,再有剩下的,也是有限,可以帮她省省心。”

朝云愣了一下,好半晌方轻声道:“既如此,奴才去厨房给您端两盘点心来。”

陆云逍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刚刚我出去时看见她的院里也亮着灯,想来也是在熬神,厨房要是有点心,也端两盘给她送过去,她向来骄傲,如今客居在此,就是饿了,也未必肯让人去厨房弄东西吃。”

朝云答应了,想想又小心问道:“那……桑姑娘那里,奴才看也亮着灯,要不要也顺便送点儿过去?”

陆云逍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冷淡道:“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热心了?桑姑娘从我进来之日起,便一直住在钦差行辕,她要吃东西,不会派桂花和阿丑去要?用得着你操心么?”

“是。奴才明白了。”朝云这一次是真明白了,转身出去,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端了两盘点心回来禀报道:“奴才刚刚去给大奶奶送了点心,只有白蔻在那里,说是奶奶写了张方子,亲自给宋太医送过去了。还要顺便看看宋太医的情况。所以奴才把那点心留下就回来了。”

陆云逍一挑眉,语气中添了几分振奋:“哦?她这么快就研究出方子了?那倒是好。只不知能不能起作用,唉!其实不用桑姑娘说,我也明白老大人的情况,几乎是有死无生了,难得她倒还肯尽心。”

说完拿起一个元宵放在口中,嚼几口吞了下去,又摇头苦笑道:“我和她已是恩断情绝,哪里能想到在这样时候,竟又要互相扶持分担这些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朝云看了看桌上那小山般的案卷一眼,暗道造化是挺会玩弄人的。又听陆云逍道:“不管如何,她既尽力了,我不能不领她这个情。你再去厨房吩咐一声,明儿炖些燕窝参汤给她送过去,这个时候,借助她的地方太多,她的身体不能垮了。”

朝云答应一声,心想爷啊,您这是用着奶奶了。所以才这样体贴吗?在侯府那会儿,可从来没见您对谁这样关心。果然大奶奶是错了,您说您要是早露这一手,让爷知道您不是只会吃干饭玩阴谋跋扈害人的,也许现在您还是侯府的大少奶奶呢。

“我们老爷今天早上的温度摸着降了些,好在这园子里有冰块。按照娘子的法子,给老爷用了,比药强。昨晚儿污的裤子也都按照娘子说的烧埋处理了,给老爷喂得药勉强喝了一半,目前还没看出效果……”

陆云逍和夏清语一起站在宋儒谦的房里。听取小厮报告这一晚上的情况。要说小侯爷心里一点儿不打鼓那是不可能的,让他上阵杀敌他能勇往直前,可要是染了时疫,这种死法儿非他所愿,然而夏清语一介女流,都毫不在意的站在这儿,他一个堂堂钦差,难道不照面儿?脸不要了?

至于桑绿枝,影子都没见着,陆云逍反正也不在意她,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倒是两个小厮心中十分感慨,暗道那还是我们老爷的世侄女儿呢,先前夏院正死了,没有我们老爷支持,桑大人也未必就能当上院正,结果如何?果然是患难见真心啊。

“继续服用,今晚我再来看看。”夏清语上前,查看宋老头儿的面色瞳孔,摸脉搏体温,中毒性菌痢即使是在现代,也是很容易就可以要人命的,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休克症状,也所以,她虽然说要尽力而为,心中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古代没有抗生素啊。

幸运的是,虽然宋儒谦目前还处于昏睡状态,但他还没有休克。夏清语其实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甚至差点因此而推翻自己的诊断,因为休克算是中毒性菌痢的一个典型症状,宋儒谦病了这些天,年纪又大,论说逃不过这一劫才是。

但除此之外,其他症状都有了,所以诊断应该是正确的。夏清语想了许久,只能猜测着对方体内的致病菌大概是被猛药一直压制,即便后来反击,到底数量和力量上还是削弱了,接着昨晚自己的药方添了几味消炎效果强劲的中药,药力却非虎狼之效,加上宋儒谦体内残存的药力,或许是又把这些病菌压了下去。这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第五十二章:微服私访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个好现象。夏清语觉得针灸对于痢疾没有多大用处,因此没给用针,又嘱咐了小厮们几句,方和陆云逍退出来,又嘱咐他回去按照自己给的草药方子用热水沐浴。

陆云逍答应了,然后道:“之前地方官府陆续送了一些医案过来,有些已经痊愈,证实不是疫病的我已处理了,剩下拿不准的已命人送到你房里,你看着筛选一下。我今日要出去一趟,已经吩咐过这里的总管,让他们听你的吩咐。”

“好。”

夏清语点点头,也没多问什么,便回到自己院中,只见早饭已经摆好了,白薇道:“奶奶,热水已经烧好,也把草药兑进去了,您去洗了澡后再来用饭。”

夏清语点点头,过了一刻钟后出来,揉揉脸道:“好了,用饭吧,你们两个吃没吃?没吃的话,就一起吃。”

白蔻白薇答应了,三人坐下,夏清语忽然发现自己的面前似乎多了一碗东西,左右看了看,她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是……燕窝?”

不能怪她没有见识,这玩意儿还是她在现代看电视时偶尔看见过,这会儿几乎都没什么记忆了。其实她现代的家庭也算小富之家,不是吃不起这个,只是她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得,身体别提多健康了,压根儿不用这东西进补,所以从来就没吃过。

“是燕窝。”白蔻笑着道:“听朝云说,爷特地吩咐厨房给奶奶做的,说是您为宋太医和江南百姓殚精竭虑,从今儿起,只要咱们在这钦差行辕住一天,这燕窝便每顿都要吃,还有其它的补品,都是不适合早上用的,留着中午或者晚上吃。”

夏清语有点囧。心想殚精竭虑?好像自己还没尽职尽责到这个地步吧?这东西,貌似有点儿受之有愧。不过尝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甜甜软软的好吃。于是愧疚之心尽去。不一会儿便把那盅炖了两个时辰的上好燕窝给卷进肚子里去。

“说起来,从前在侯府中时,爷也没有过这样关心体贴的时候儿,却没想到,如今离了侯府,奶奶竟还能得这份儿关怀。”白蔻白薇一边说着,心里都有些酸楚,却也同时升起一丝希望,暗道若是爷和奶奶一直这么下去,或许会破镜重圆也说不定呢?虽然侯府不好呆。但只要有爷的宠爱,那日子也不会十分难过,最起码,不至于遇到前些日子差点儿被一群地痞无赖给抓走的事儿了。

夏清语知道两个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因挥挥手道:“嗯。他现在用着我的时候,当然要做点事了。等用不着了,怕他不把我一脚踢开呢?就算他不踢开我,我也不可能和他藕断丝连,你们心里要是存了什么破镜重圆的心思,听我一句话,趁早儿歇了吧。等把宋太医这事儿忙完。咱们就去街上相看铺子,唔,或者也可以去苏州扬州看看?”

白薇白蔻无语,好半晌,白薇方笑道:“奶奶说上街相看铺子,奴婢倒想起来。听这里的仆人说,离这不远就是西湖,等什么时候奶奶闲了,咱们正经能去逛逛呢。”

“是吗?”夏清语兴奋了,她两世为人。还没逛过西湖呢:“太好了,这会儿还没到端午,荷花未必会开,不过怎么着也能看看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了。”说完拍板:“就这么决定了,此间事了,咱们先去逛西湖。”

夕阳西下,陆云逍带着朝云和几个侍卫出现在杭州卫所。

卫所指挥这时正和几个心腹在一起喝酒吃肉,席间吆喝连声,几个人喝的满脸通红,虽不至醉的东倒西歪,说话却是大了舌头。

“大……大哥,那个钦差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如今赈灾的事儿都完了,他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肤色黝黑,满脸横丝肉的大汉斜着眼睛看向卫所指挥,语气中全是暴躁不满。

卫所指挥梁龙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钦差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黑大汉苦恼道:“他在这里一天,咱们就得拘束一天,就如今日,平时咱们还能召几个邀月楼的姑娘过来,可现在什么事儿都不能太出格儿了,大哥您当初说过让咱们忍两天,可这都忍了多少天?我都快忍不下去了。”

“忍这么几天就忍不下去?”梁龙瞪起眼睛:“你是猪吗?钦差早晚会走,如今都过了这么些天,满打满算,再有十天半个月也就够了,你实在无聊,自己去邀月楼。”

另一个瘦小汉子呵呵笑道:“叫我说,大哥您是不是太谨慎了些?从钦差队伍来到杭州那天起,大哥您就叫咱们绷紧了,可直到如今,何曾看见有一个人过来问问?本来么,他们只是来赈灾,又不是来查看卫所的,海匪这个时候儿一般也不上岸。”

梁龙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关键是这位少年钦差,他不是一般人,你们莫要因为他的国舅身份就小瞧他,以为他是浪得虚名,我却是清楚,他虽然在京中是文官,但身上却有武职,天地会盟先前那三个分舵,都是他带人平的。皇上如此锻炼他,可见他是个人才,他身份又贵重,一旦让他对咱们生了不满,就糟糕了。”

“要糟糕早糟糕了,只从这位钦差的行事,也就知道这一趟他没把咱们放在眼里。”瘦小汉子喝了一杯酒,正要再说,就听黑大汉冷笑道:“这事儿咱们知道,可是有人不知道,杨明那小子,带着他那一帮子人日日训练,他还想着能在钦差面前表现一把呢,可惜啊,钦差没给他这个机会。”

话音落,厅中众人一起欢畅的笑起来。

而被他们视为想尽办法要讨好钦差的狗腿子杨明,此时却带着敬爱他的一百多名卫所官兵正在夕阳下进行训练。

“杀……杀……杀……”

傍晚的演武场上,有一幕很奇诡的场景:场中的一百多人沉默而肃杀的重复着一个个机械的刺杀动作,看着很是振奋精神,然而在演武场周围,却是稀稀落落或坐或站着几十个官兵,正嘻嘻哈哈如同看傻子似得看着那些人。不时就有嘲讽的声音响起。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嘲讽声中,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站了十几个人,直到训练的士兵转了方向,才发现几十步外的那十几个陌生面孔。

杨明心中“咯噔”一声,手中大刀遥指那十几个人,大喝道:“来者何人?”

那些或坐或站一副痞子相的官兵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轰然站起,拖泥带水的转过身去,一脸震惊看着那正面罩寒霜大步走来的贵公子。

“喂喂喂!你小子是谁啊?懂不懂规矩?这里是卫所,是军营,妈的擅入者是要杀头的。”

散兵游勇们恫吓着来人,杨明已经率领他身后一百多个士兵走下了演武台。而那贵公子也终于站定了脚步,威严目光四下一扫,便让那些虾兵蟹将们不自禁的别开了眼。

“原来你们还知道这里是卫所,是军营。可我不明白,什么时候军营里竟然养起了地痞流氓?”

这句话很严厉,虾兵蟹将们很是不满,只是正要反驳,他们却终于看清了这贵公子身后那些人的服饰,那是……只有御林军才能配置的杏黄军服。

“请问阁下是?”

杨明终于率人来到了贵公子的面前,自然也看到了对方身后那些侍卫的服色,他心中猛然一震:能够在杭州出现的御林军,只有一个可能。

果然,下一刻,他便看到那贵公子手中举起的二等将军小印,于是立刻跪下大声道:“属下杭州卫所副指挥杨明,参见钦差大人。”

钦差如果正式来卫所视察,是应该有着全套仪仗的,包括证明身份的金印或是圣旨。而陆云逍今日却是便服前来,只出示了一个二等将军的小印让杨明知道自己是谁,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微服私访。

看到杨明跪下,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兵丁先是一愣,接着也都连忙跪下,一个个心中打鼓似得跳,暗道我的妈呀,钦差大人竟然真的来了,他……他还玩微服私访,操啊!这下乐子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云逍的目光在这一百多人和另外那些如同被雷劈了,到现在还没想起跪拜的卫所官兵身上来回瞄了两眼,见杨明似是面有难色,然后张口欲言,他一摆手制止,然后伸手一指队伍里一个高高壮壮一脸憨相的汉子:“你说。”摆明了要听实话,不想听各种原因的官腔。

不得不说,小侯爷看人的目光还是极准的,那大汉的确憨厚,见钦差让自己上前答话,顿时激动地不能自已,腿肚子都有点儿打颤,却强装出一副镇定模样道:“回禀……钦差大人,我们……”吞了口唾沫,偷眼看看陆云逍的脸色,见钦差大人面容比刚才和善,甚至还带着点鼓励之色,想到这两年受的憋屈气,还有那些在战斗中枉死的兄弟,大汉索性把心一横,把自己从军后的经历全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决心

原来这杭州卫此时分作了两派。自从海匪之患愈演愈烈,由于指挥使梁龙贪生怕死,就导致卫所官兵也都越来越熊包,到最后海匪上岸,他们竟然只是敷衍的虚应一下故事,紧接着就跑回杭州城紧闭大门,任海匪在杭州城外打劫。反正海匪们没啥雄心壮志,打劫几个村子也就走了。

真可谓是天高皇帝远,梁龙在杭州把上下门路都走透了,他的品级也高,海匪之患虽有,却也不是太严重,和海匪闹得最严重的福州舟山等地相比,他们杭州还不是最坏的,所以地方官员们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朝廷对海匪并不重视,各地卫所都是这么个样儿,参倒了梁龙又如何?就敢保证会调个好的来吗?万一调一个还不如他的怎么办?最起码每一次杭州卫所听说海匪来了,还是会去应付一下的。

而杨明恰恰是两年前被调过来的副指挥使,杭州因其地理的重要性,所以向来都是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其中一个副指挥使是梁龙的心腹,他本来想把杨明也往这方面发展,后来发现,人家是爱国爱朝廷的有志青年,和自己不是一路货色,于是只能作罢。

所谓血性男儿,卫所中也不全都是软骨头,杨明是个文武双全的青年,尤其口才极好,来了没几个月,就煽动了二三百人脱离了卫所大部分官兵的低级趣味,以“保家卫国护百姓”为目标,从卫所里拉起了一支勇敢善战的另类队伍,每日里认真刻苦训练,对上海匪便英勇杀敌,也惟其如此,那些海匪即便上岸抢掠,也不敢得寸进尺。

对于自己的地盘竟然生出这么个“反骨仔”来,梁龙当然是非常不满。只可惜,副指挥使级别的官员。除了给点小鞋穿,他也不敢诬蔑陷害。大陈朝律法还是很严厉的,官员内部倾轧?可以,只要查有实据。谁都可以参本,就当你们内部监察了。但如果敢用诬蔑陷害无中生有的手段,被查出来,死就一个字。所以即使梁龙视杨明为眼中钉,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因其持身甚正,他抓不到对方什么把柄,估摸着自己的把柄倒是要被杨明抓着不少,如此一来,梁龙就更忌惮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自己的队伍被一分两半。

后来他发现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的,遇到海匪,他这支队伍里的兵丁上去虚晃两枪掉头就跑,而杨明的人却是宁可战死也不逃生。如此一来,原本杭州卫所抗击海匪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然而现在,只要遇上了,海匪不付出点代价都不行,这些代价就成了杭州卫的功劳,到时候他这个卫所指挥使居首功。得嘉奖。出力的却是杨明,这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于是杭州卫所就成了这样一个奇怪地存在:属于梁龙一派的士兵把杨明和他的手下看成为他人做嫁衣的傻子;而杨明这一派英勇善战的士兵却也瞧不起那些软骨头。所以陆云逍到的时候,看见那些软蛋围在演武场周围嘲笑,却是没一个人敢真的上前挑衅。

陆云逍听高壮士兵激愤说完,只气得肺都要炸了。俗语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好逸恶劳贪生怕死乃人之天性,所以这卫所里,绝大多数兵丁都是梁龙的“畏战派”,而属于杨明的“死战派”的人原本就少,只有不到三百人。几次战场拼杀,有许多人都血战到底而亡,兵源又得不到补充,所以如今,他身后就只剩下区区一百多人了。

“为什么?”

他盯着杨明的眼睛,不明白此人既然如此刚正,为何不向朝廷揭露杭州卫的黑暗?

杨明微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苦涩道:“此情景非我杭州卫一处,许多卫所甚至比我杭州卫还要糜烂不堪,朝廷禁海,纵容海匪驰骋于我大陈海岸线,并不以其为大害。”

这话听上去莫名其妙,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陆云逍的问题,反而似是对朝廷政策有所不满。然而陆云逍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廷都不把海匪当回事儿,怎么能要求下面的人严肃对待这个问题?朝廷和皇上一天不改变态度,就不会下力气整顿卫所抗击海匪,既如此,他就算参倒了梁龙又如何?再调来一个,或许还不如梁龙呢,最起码对方在自己来之前,还是肯带领卫所士兵跑去和海匪虚应一下故事的,而自己到此地之后,他也并没有干涉自己太多,虽然那是为了抢功。

陆云逍沉默,他知道杨明说得对。心中不由长叹一口气,暗道皇上啊,开海谈何容易?你就先看看这些卫所吧,已经不成样子了。

杨明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沉吟片刻,方轻声道:“海匪之患愈来愈烈,幸得各地卫所尚有敢于英勇作战之兵,方未动摇国本,不然后果堪忧。”

“哦?”陆云逍心中一动,想起这杨明乃是从别地调来杭州卫所,此人既是聪明勇敢,或许对各地卫所的情况能够了解一二,于是立刻道:“说说看。”

杨明叹气道:“下官并不了解太多,只是偶尔从海匪口中得到的情报,他们在各地登岸,也并不能畅通无阻,有时候也会遇到激烈抵抗,所以下官想,也许别的卫所,也有保家卫国之兵,只是因为整体风气糜烂,所以才名声不显而已。”

陆云逍点点头,心中豁然开朗:杨明说的没错,如果卫所全是一群软蛋,只怕这些沿海大城都未必能保住,他是经过舟山的,那里是匪患严重之地,然而看上去并不十分破落苍凉,可见卫所官兵不全都是一般黑的乌鸦,也所以,海匪始终不能成为大陈的心腹大患,因此也就引不起朝廷大员们的注意。

只要不是全都成了软柿子烂柿子,那就还有救。陆云逍对于整顿卫所抗击海匪又增添了一些信心,与此同时,一个决定也在心中慢慢成形。他刚要再问杨明几句话,就见杭州卫所指挥使梁龙和他那几个满身酒气的心腹终于到了。

小侯爷那是眼里能掺得下沙子的人吗?按兵不动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让卫所放松警惕,然后他要出其不意微服私访,看一看真正的卫所模样,如今看见了,于是手里一直高居着的那把刀也就可以落下了。

“杭州卫所指挥使梁龙,副指挥使夏冬青,贪污受贿,畏战冒功,违反军纪,即日起革其所有职务,就地关押,等待刑部定罪。副指挥使杨明升任指挥使,即日起负责卫所一切事务。”

简简单单一句话,在杭州卫用心经营了六年的梁龙就完蛋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陆云逍:听到信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却不知对方竟会如此不留情面,干脆利落的就要把他给投进监狱去。

“钦差大人只是奉旨赈灾,卫所属于军部,就算议罪罢免,也该由皇上和军部裁夺,钦差大人你没有这个权力。”

前程没了,甚至命都要没了,梁龙哪里还忍得住?索性豁出一切大叫起来。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的兵战斗力太废柴,他聚众造反的心都有了,反正杀了钦差之后,带着大家一起下海做海匪去,照样吃肉喝酒。可现在,别说这位小侯爷是武状元,身后那些侍卫看上去就是身手不凡,单单杨明和他身后的一百多人,就足够收拾这卫所里所有软蛋了。

梁龙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只是已经晚了,他如今只希望皇上和军部能够暂时压得住陆云逍,给他一点时间走走门路。然而很快的,这丝希望就破灭了。

“军部?难道你不知道我当日考取武状元后,皇上直接封我为二等将军?”陆云逍看着梁龙的目光里有一丝讥诮:真是蠢到家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文武兼职,二等将军乃从二品的武职,在京城和朝廷里是个闲职没错,然而到了这里,也是照样可以行使武职权力的,更何况:“本次奉旨赈灾,皇上本就授我便宜行事之权,你说本钦差动不动得你?”

和蠢猪没什么话说,杭州卫所先交给杨明,估计日后再过来,这里定然又是一番新气象了。眼看太阳没在了身后,陆云逍拒绝了杨明的挽留,钦差行辕里的宋太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依照陆云逍的心思,他是想和杨明好好谈一谈的。皇上圣心已定,将来这沿海各处的海匪必定要剿灭的,自己能多了解一分也好。不过嘛,倒也不用急于一时,既然皇上属意自己来江南剿匪,那求他给个官职,剿匪之前先来熟悉一下地理环境,提高一下卫所战斗力,了解下海匪分布和进犯路线以及武器装备等,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是吗?

回到钦差行辕时,已是戌时末,暮云恰好也回来了,报告说舟山官府已经开始审理那些地痞无赖绑架未遂的案件。

第五十四章:和平相处

陆云逍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气道:“她说话虽然从来不中听,但只怕这一次说的却没错,官府和那些地痞未必没有勾连,暮云,你注意着这事儿,我不管他们怎么扯皮,这案子定要给我重判几个,不然那些地痞都要无法无天了。”

暮云道:“是,奴才明白。依奴才看,有爷亲自下的命令,那官府就算想徇私,也要掂量掂量。那些地痞对咱们侯府不敬,那就是对宫里娘娘不敬,对娘娘不敬,岂不就是对皇上不敬?”

陆云逍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该是朝云出的主意,怎么如今你这么个老实头,也这样不厚道了?”

暮云笑道:“爷明察,可不就是朝云说的么,是奴才临走时他教的。奴才想,对那些地痞无赖,还和他们讲什么道理是非?他们何曾与别人讲过道理?所以奴才就用了这说辞。那位知府大人当时脸上的神情真是精彩,奴才都不好意思看了。不过,有这么些罪过压着,想来他也不敢把这案子轻轻放下。”

陆云逍冷哼一声道:“就算不轻轻放下又如何?那些地痞无赖即便能收敛的一时,还能收敛一世?待我们回京后,他们必定又要出来惹事。罢了,我如今也没精力去过多的关注着他们,等将来吧,将来再好好收拾那群祸害。”

暮云心中一跳,忍不住便往朝云看去,心想爷这话有点意思,将来?爷回京后,再下江南不知得什么时候呢,就是来了,也不知道是领了什么差事,哪里有时间去管那些地痞无赖?除非是来江南当官儿,不然的话,管不到那些人头上。十几二十天的时间也不够收拾那些家伙的,何况又不是只有舟山有这样的人,哪个城里没有?

朝云心里也疑惑,见暮云看过来。微微摇了摇头,有心想听主子再多说两句,不料陆云逍却又转了话题,对他们道:“我去洗个澡,你们往她房里去看一看,若睡了便罢,没睡的话,就说我等一下要过去一趟。”

暮云呐呐道:“爷,这不好吧?夜深了,大奶奶那里。是不是也得避一避嫌疑?”

陆云逍淡然道:“别的女人也就罢了,我看她却不是很把这些放在心上的模样。更何况爷我是有正事儿,宋太医这一天也不知如何了,那些医案也不知道查的怎么样,避嫌疑?别说这会儿顾不上。就是顾得上又如何?别忘了从前我和她可是夫妻。”

朝云心想爷,您还知道那是从前啊。因犹豫了一下,方小声道:“大奶奶的性情,爷不是不知道,万一爷过去了,倒让她冷嘲热讽的,这不值得。”

陆云逍顿了顿。他是可以不理会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但是夏清语如果真拿这事儿来羞他,他也的确是无话可说。他可以忍受别的,却决不能忍受这些冷嘲热讽,更不可能忍受来自那个女人的冷嘲热讽。因犹豫了一下,方淡淡道:“那就先去问问。听听她怎么说,如果她不愿意,我就不过去了。她从出了府后,我觉着性子和从前大不一样,虽然这几次见面也不肯向我低头。却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不讲理。”

朝云和暮云倒是认同这一点,听陆云逍这么说,朝云便出门了,打算去探探夏清语的态度。这里陆云逍简单洗了个澡,换了家居的轻软长衫走出来,正好看见朝云回来,笑着禀报道:“大奶奶还没睡,听说爷要过去,没说什么,只说宵夜没爷的份儿。”

陆云逍唇角微微翘起,冷哼道:“她也不想想,她住在这里,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给她开的方便之门?却说宵夜没我的份儿,笑话,谁用她提供宵夜了?我想吃,难道不会去厨房要?”

朝云心想:爷啊,您这话说的诛心,您又不是为了照顾大奶奶才接人家来钦差行辕住,您让人家住在这里是为了给宋太医治病,这会儿倒说的好像您施了多大恩惠似得。

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因暮云留在屋里看家,朝云就陪着陆云逍来到夏清语住的院子,一进门,就见她趴在桌上,那里有三支牛油蜡烛烧着,白蔻白薇正在旁边服侍,见他来了,连忙行礼。

夏清语站起身,眼睛有些发红,头发和衣衫也不是特别整齐,显见得这一天真是十分忙碌。此时她活动了下脖子,然后看着陆云逍道:“你这一天去了哪里?好意思把这么一大堆案卷堆过来,再说这怎么分辨啊?就拿腹泻来说,有可能只是普通腹泻,也有可能就是瘟疫,不实际查探下,不去调查有没有传染性,哪里能分辨的出来?我用尽了全力,也不过是排查出了几十个而已,现在还有几十个疑似病例呢。”

陆云逍道:“我抽空去看了下杭州卫,那是关系到抗击海匪的要事,本来早就想去看看,一直不得空,好容易今天你在这里,除了瘟疫之事,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我昨天帮你排查了那么些,剩下的却是无能为力了,因就趁着这点空儿去走了一趟。你能排查几十个,已经很不错,剩下那些,也只能叫当地官府继续留意,我觉着这一次的事做到这个程度,算是功德圆满了,应该不会有瘟疫出现,就算有,大概也只是很小的范围,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控制的大瘟疫。”

夏清语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没错儿,地方官府但凡每次赈灾都能如此尽心尽力,就不可能有大瘟疫流行。是了,你去看了卫所,那些官兵的战斗力如何?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南方这边海匪横行,我就奇怪,难道咱们大陈的沿海卫所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海匪闹到现在,也有几十年了吧?竟是不能剿灭,反而越来越多,这是个什么缘故?”

陆云逍微微皱眉道:“各种原因很复杂,若是详详细细说了,一天也说不完,你从来不留心这些事,如今怎么倒关心起来?”

夏清语心说废话,我是要在这里创业的,万一海匪天天来骚扰,保命都难了,还创什么业?趁早儿卷着包袱往内地跑吧。

不过她没把自己要在苏杭落脚的打算告诉陆云逍,只是淡然笑道:“从前在京城,海匪隔着那么远,自然不关心,如今却来了这里,怎么着也该问一问的。”

她不说,陆云逍却也猜出了她的心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女人被休后千里迢迢来了江南,怎么可能就是为了游玩一趟?她这是故意要离开京城,来到这千里之外,从此后和自己,和京城里所有的故人都断了关系,就要在这江南之地安家立业了。

这样也好。陆云逍想着,自然就不肯打击夏清语的积极性,因告诉她道:“你放心,卫所里虽然有些好吃懒做的兵痞子,但也有英勇善战的官兵,海匪进不了杭州城,你也知道,他们闹了几十年,沿海地带的村子确实被祸祸了一些,但是这些大城市如苏州杭州福州舟山等地,他们却是连城门都没靠近过。”

听陆云逍这样一说,夏清语放心了,于是开始汇报宋太医的情况,只说:“老太医今日的情况比昨日好了,晌午前清醒过来,只是身子虚弱不堪,我细细问了症状,又摸了脉,把药方改了几味药,再吃吃看。为其情绪不佳,所以添了安神药物,如今他的身体可禁不起思虑焦躁,倒不如昏沉着慢慢养。”

陆云逍再没想到竟能听到这话,真正是喜出望外,原本他还以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听见夏清语说“准备后事”的话呢,哪里想到竟能听见这种好转的话?因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小侯爷脸上也不禁带出了喜意,连忙道:“强了就好强了就好,他排便如何了?”

小侯爷不懂医,然而这两日看着夏清语给宋太医诊治,却也知道老头儿这病,排便是一个重要指标,因此不假思索就问了出来,却见夏清语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便微微笑起来,悠悠道:“怎么?你等会儿不想吃宵夜了?”

陆云逍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嘴角抽了两下,然后咳了一声:“那个……我随便问问。”妈的这女人是故意的吧?不提醒他还想不起来,结果她这一提醒,自己等会儿哪里还吃得下去宵夜?忙了一天,在城中各处转了转,还出城看了几个村镇的情况,然后就是直奔卫所,肚子里只有中午在一个小面馆里吃的一碗面条,晚饭都没吃,这宵夜到底还吃不吃了?

一念及此,不由得就有些哀怨,恶狠狠瞪了夏清语一眼,却见对方收了笑容,淡淡道:“听老太医和小厮们说的,好像比前些日子略强了些,还有待观察。”

“唔,好,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好消息,只要老太医能救过来,我就放心了。”陆云逍说完,便想告辞,却听夏清语叹气道:“病情也是有反复的,我可不敢跟你保证什么,还是那句话,既托了我,我自当尽力而为。”

第五十五章:算你狠

“有你这句话就好。”陆云逍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听身后人悠悠笑道:“你是男人,有些东西也不要太在意了,我想,你应该不会真的因为问了一句排便,就吃不下宵夜吧?肚子不饿吗?友情提醒:你好像没吃过晚饭哦。”

妈的算你狠。

陆云逍真恨不得化身为狼在夏清语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这是友情提醒吗?这根本就是故意插刀吧?我呸!夏清语,你给我等着,别有把柄落到我手里,不然我恶心的你一个月也吃不下饭,活活儿饿死你。

小侯爷心里发着狠,然后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奶奶您也太坏了。”

等他走后,白蔻白薇方走上前来,哭笑不得的看着夏清语:“爷向来爱洁,让您这么一说,只怕他真的要饿肚子呢。”

“他饿点肚子又算什么?”夏清语冷哼一声,暗道一顿宵夜不吃能死吗?这身体的原主人却是一头碰死了呢,虽然她被陷害也有点自作自受的因素在里面,然而根源还不是因为渣男这个花心萝卜不专情?明明有妻子了,结果还要纳妾,最后还识人不明,反正都是他的错,让他饿一顿算是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