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却挠了挠头,还是一脸困惑。

“怎么了?”柔福也纳闷。

“我去问少爷要送给谁,他又说不送了,还笑,怪怪的。”萧让皱着眉说道。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五)

这萧让刚开始因为护主心切,再加上柔福来历不明,明明是女子还扮个男装,所以在临安的时候他对她很是戒备,随着这一路相处下来,因为颜亮对柔福好,再加上,柔福在关键时刻确实是向着颜亮的,就比如昨天,就是她当机立断去找郎中,还想到土法子缓解病情,柔福又没有将他当下人,是以萧让对柔福也越来越客气,竟当着半个主人看待了,有什么话也不瞒着柔福。

柔福也觉得奇怪,但是也没多想,看着药要凉了,就让萧让去忙别的,自己上了马车。

肖亮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之前他没生病的时候很少这样子,看来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他这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听到声响,颜亮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柔福,眼睛亮了亮,露出一个笑容。柔福就觉得这人情绪变化还蛮快的,之前写信的时候那个严肃劲差点让她不认识了。

不过颜亮的鼻子嗅了嗅,顺着气味看到柔福手中药碗的时候,眉毛便皱了起来,一脸的排斥表情。

柔福叹了口气,这个表情,真真的是够孩子气的。

刻意忽略了他的排斥表情,走到软榻前,将药碗端起递了过去,颜亮皱着眉看着她,却不伸手去接,柔福也执拗地看着他,也不收回去,于是两个人便僵持在了这里。

毕竟药碗是热的,柔福的腕子又细,这么端了一会,手指头被烫得红红的不说,端得久了手腕也微微抖了起来,可是柔福没有丝毫要拿回去的意思。

颜亮叹了口气,一只手接过药碗,另一只手却抓住了柔福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坐到他的身边。

因昨夜的事情,柔福现在还不自在,靠得这么近,她本能地就耳热心跳,忙往另外的方向挪了挪。

“怎么,本公子就这么让你怕吗?陪我坐一会也坐不得?”

颜亮索性伸出手来环住了柔福的腰,柔福现在已经摸透了颜亮的脾气,如果他们离得很近,她最好就别乱动,因为她越乱动他的动作便越多,所以她很聪明地乖乖任他环着。

颜亮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碗,“我的病都好了…”

“公子,如果您不喝这药,柔福便不再上您这马车。”柔福淡淡说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不过他现在是她的惟一靠山,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指望谁去?

颜亮一挑眉,“如果本公子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敢威胁我的女人,你相信吗?”

“奴家并未威胁公子,只是不想看公子做出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罢了罢了,我喝就是了。”眼看着柔福将当初他指责她不爱惜生命的罪名搬出来,颜亮赶紧讨饶,不就是一碗药吗?大男人这点苦怕什么,只是和她撒撒娇而已。

深吸一口气,微微皱眉,仰头将药喝下,还没来得及将碗放下,就感到她的芊芊柔荑似拿着什么递到了他嘴边,颜亮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住,却是一颗甜甜酸酸的梅子蜜饯,他一愣神的工夫,柔福便红着脸将手指抽了回去。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六)

颜亮一低头,看到柔福手里还拿着个小碟子,他唇角轻挑,伸手也拿起一颗递到了柔福的嘴边,柔福尴尬地别开头,“嬛儿,难为你有心了,怎么,要本公子喂你吗?”

柔福无奈,他这样说就肯定不止用手了,只得轻启朱唇,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她感到他的手指明显僵了一下,而她的双唇便滚烫了起来。

颜亮低头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唇,头缓缓地低下,环在柔福腰上的手却是不自觉地收紧,柔福的警戒心大起,想起昨晚的事和郎中说的话,立即挣脱了颜亮的手慌忙起身。

颜亮一个没防备被柔福挣脱了开去,他下意识地一抓却只抓住了她的一侧袖子。

颜亮眯起眼睛看她。

“公子身子要紧,现在还在病中,不宜,不宜过于操劳…”柔福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于是红着脸说道。

看着她局促地将郎中的话搬了出来,颜亮饶有兴致地想要逗逗她,“操劳,你以为本公子要做什么会操劳呢?”

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偏柔福再也说不出郎中说的房事那两个字,又被人盯着这样看,越发恼火,低着头红着脸咬着下唇不说话,颜亮盯着他看了一会,却突然松开了袖子,“罢了,休息去吧,告诉阿让,连夜赶路。”

柔福一愣,“可是你的身子…”

“不妨事…”颜亮的面色又严肃了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疲惫和忧虑,柔福也没再多说什么,点头算是答应离开了马车。

晚餐过后,马车便启程了,柔福也不知道颜亮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之前他们还一路走一路停留的,好不惬意,现在生病了,反倒急着赶路,郎中不是说要多休息的吗?

柔福也不便过问,只是一路上按照郎中的吩咐煎药按时给颜亮送去喝,柔福还以为颜亮会和之前一样拒绝喝药,但是没想到他却出奇地配合,只要柔福肯喂他梅子蜜饯就可以,并且让柔福稍稍安心的是,他也没再为难纠缠她,最多就是搂着坐一会,再大不了亲一下,也都是点到为止,白天马车行进的时候他也不再叫她去陪伴,偶尔她去送药会看到他一直是在不断的写着什么。

如果说颜亮最开始给柔福的印象是个无所事事出来游山玩水的纨绔公子,现在倒更像是一个旅途中还要日理万机的官员了。

这一路日夜兼程的,连经过苏州、金陵、扬州这样比较繁华的州府,也只是添加一些日用和食物储备,并未多做停留,这么一转眼,他们的车队就到达了淮水了。

根据绍兴和议,宋金两国以淮水为界限,过了这条淮河,就再也不是大宋的统治区域了。

他们到达的时候早有大船等待,连人带车队都转移到上面没有丝毫问题,影卫们也都上了船,柔福打眼看去,不下几十人。

淮河并不是很宽,船开动的时候,柔福直直地站在船尾看着南方,风扬起她的发,柔福下意识地抱住了肩膀,一袭宽大的斗篷从身后将她包裹了起来,是颜亮在背后搂住了她。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七)

“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我可以叫船停下来。”颜亮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柔福别开脸看了看他,此时他的脸上没有戏谑,只有认真,甚至,难道是柔福看错了吗?甚至还有那么几不可察的一丝紧张。

“过了这条河,便不再是你的国家,你现在可以过去,但是想回却是不可能了,你,真的愿意跟着我?”颜亮顺着柔福之前的视线往南望去,微微蹙起了眉头,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两国划河而治,但和宋的富庶相对应的是经过战争蹂躏的北方广大地区的破败和贫穷,一过了淮河往北,沿途的景致便大不相同,他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要跟着他,总是希望她心甘情愿的,而不愿意看到她后悔。

“怎么,公子后悔要带着奴家了吗?”柔福深深地吸了口气,出言反问道。

颜亮微微笑了笑,伸手将柔福被风吹乱的长发掖到了耳后,“我会对你好的。”话说完了,自己都愣了愣,他从来不会给人承诺,只是看她的背影落寞便想安慰一下,毕竟她要跟着他,要去国离乡了,没想到,这句话竟这么容易便说了出去。

柔福也愣住了,此时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眼睛,虽然是极朴实的一句话,可是配上他此时极为坚定的神情,听起来竟像是誓言了,可是,她配吗?

柔福慌忙转过头,如果她无法去爱他,那么她只是希望两不相欠,他的心她从不奢望能得到,也不想他因自己而受伤害。

如今,让这河面上的风一吹,她的心,已然乱了。

过了淮水,他们的行程反倒是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个靠近淮水的名字叫泗州的小镇,一停留就是几天。

这个小镇不大,但是却很是热闹繁华,镇中心笔直的街道两边最多的就是客栈,并且家家都人满为患,颜亮他们车队一行则是下榻在最好的客栈,而最奇怪的是,这个客栈里除了他们竟没有其他人居住,显然是早就清空了等待他们到来的。

而过了淮水,颜亮的影卫则有一部分出现到了明处,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整日出出进进颜亮的房间,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在进行着。

柔福对颜亮的事情不便过问,她虽则好奇,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关注,再加上连日的赶路,终于能停一停休整一下也是她所期望的。

休息了几日,柔福因为无事可做,便生出了要出去走走的念头,女人家出门不便,便和云霓故伎重施,两个人换上男装出了门上街去闲逛。

柔福边逛边皱眉,一般来说,一个城镇如果繁华必有原因,比如商业或者手工业发达,可是这个小镇虽然来来往往的流动人口很多,但是却没有几家像样的店铺,整条街上除了客栈就是客栈,根本就没什么可看的,那这么多人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

逛了半日,柔福和云霓都觉得无聊,只好又回到了所住的客栈,可是两个人都纳闷,这么一个无趣的地方,颜亮一停留还那么多天,并且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难不成前一阵子那么急着赶路,连大的州府都不停留就是为了在这里耗着?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八)

最近几日颜亮也是忙得很难见到人影,柔福也只是偶尔晚饭的时候能见到他,一肚子的疑问还得憋着。

终于有一日,云霓回来很兴奋,她说她从萧让那里打听到了,原来这里是边境榷场的所在地。

榷场就是宋金两国进行边境贸易的官方市场,也就是说,两国的贸易只能在这样规定的地点进行,在别的地方进行私下贸易都是犯法的,而边境榷场也都是在绍兴和议之后,也就是两国实现和平之后才设立的。

柔福这下就明白了,难怪这里这么多来往的各地的人,原来都是来榷场做生意的,也大致明白了颜亮为何会在这里停留,如果他是个生意人的话,没准就是在这榷场做交易的,可是,这榷场却是在哪里呢?

这个却是难不倒云霓,毕竟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拉个小二就问出来了,于是两个人又换上了男装,没敢用颜亮的马车,而是出门雇了一辆马车赶往设在郊外一座小山旁的榷场。

果然,马车刚出了城不久,便听到远远有喧哗之声传来,这一路上骑马的坐车的人也不少,全是冲着那一个方向,车没走多久,远远的便现出集市的形状来,越往近前声音越大,不断的有装着货物的马车队进进出出,可以看见整个榷场被一圈长长的围栏圈了起来,在入口处有金兵把守。

进入榷场要排队等待检查,柔福因为好奇便让马车排到了队伍之中,等到轮到她们的时候,一个金兵对着她手一伸,柔福一愣,这是要什么?

“文牒。”那个金兵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道。柔福摇头,她不懂什么文牒,难道这里是市场还不可以随意进入吗?

那个金兵也是怔了怔,“下来。”边说边皱着眉对马车之上的云霓和柔福招手,两个人不知何意,又不敢惹麻烦,只好乖乖下了马车。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金兵走了过来,对着他用女真语问了一句,那个金兵便叽里咕噜地边回答还边看了柔福她们一眼。

柔福心里开始打鼓,她不是没有和金兵接触过,知道他们不好惹,“官爷,想来我们走错了,我们这就离开。”说完对云霓使了个眼色,云霓便赶紧让车夫掉头。

那个金兵却伸手一拦,“细作,你们,是不是?”

云霓一听细作这两个字大惊失色,忙着摇头摆手地解释,柔福也是吓了一跳,但是面色还能沉静,“官爷说笑了,我们只是误闯到了这里…”她话还没等说完,那个头目便一挥手,他身边的金兵边上来要将她和云霓扣起来带走。

柔福也急了,还想要再解释,可是已经被金兵拉扯着就要上链子,这个时候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往后推了她一把,然后他便落到了柔福她们和金兵的中间,是萧谦。

金兵一看萧谦跟从天而降似的,哗地一声将刀都抽出来了,就要将萧谦围起来,萧谦刀子也没抽,只是在腰间摸了一块牌子往前一亮,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柔福听着不像是汉话,不过情势紧急,她也没留意,结果那几个金兵看到萧谦的牌子之后不仅将刀收了起来,还集体单腿下跪,头目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九)

萧谦倒是没理那个头目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对着柔福微微颔首,“小姐受惊了,请上车,我带你们进去。”

还要进去吗?柔福很想看清萧谦那块牌子上写的什么,但是他一转眼就又放回去了,“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我们就回去…”柔福说道。

“不必了,公子也在里面,我领你们去找他。”萧谦坚持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柔福只好和云霓上车,萧谦和车夫一道坐在前面,柔福心里忐忑,她和云霓是私自跑出来的,多亏有萧谦,不然就麻烦了,不知道颜亮会不会怪罪她们。

方才只是虚惊一场,既然进来了,柔福也没想别的,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这榷场里各色打扮的人各地的货品都应有尽有,小到江南一带的贝壳等装饰品,大到来自北方的马匹,种类花样繁多,竟然还有交易时鲜水果的。

榷场里金兵很多,几乎是几步一岗地维持秩序,刚进来这一片有些杂乱。

萧谦引导着马车渐渐驶离了人多的地段,而是行到了一个小山包上,在这个小山包上有一排临时的营帐,柔福从马车里一出来,就看到颜亮正负手站在一个营帐前,低头对山下看着什么。

颜亮也看到了柔福,冲着她招了招手,柔福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

柔福走到颜亮身边,颜亮伸手往下一指,示意柔福往下看。

只见这里和刚刚进入榷场的景象却是不同,从这个山包往下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有一系列装饰规格都同一的马车长龙,在空地上蜿蜒着排成几个几字形,竟望不到头,大批身穿宋军军衣的人在忙碌地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而圈外是金兵将这个圈子围得水泄不通,各个都手执兵器严阵以待。

柔福惊讶地看向颜亮,同时满面疑惑。

“我的身份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几分,你大概想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吧?”颜亮笑着搂过柔福,照例将她拉进自己的斗篷裹起来。

“这…是我应该知道的吗?”柔福此时是真的忐忑,她偷跑来的事,他连提都不提,但是他安排萧谦暗中跟着她,这说明他是不信任她,还是关心她,怕她有危险?

“根据绍兴和议,宋要向金称臣,并且每年要交纳岁币…”颜亮目光仍看着下面忙碌的人,语气不变,柔福的脸色却是变了。

难道这个场景就是宋在向金上贡?竟然要这么多?柔福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她只知道他们宋在对金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停战退兵,接着是岳元帅等被杀,然后签订了这个和议,她知道这是个屈辱的和议,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能亲身体会这种屈辱感。

她往前一步,稍稍挣脱了颜亮的怀抱,他能站在这里,看来他的身份比她想象的还要尊贵,她别过目光,不再看下面的场景,人民辛苦一年挣来的财富以后就要以这种形式年年交给金人吗?

第八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十)

“这段时间有些忙,也没顾上你,现在快忙过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家了。”颜亮低头看了看她,又拉起她的手。

柔福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却是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早就没有家了,那里是他的家,却不是她的。

“怎么了?不舒服?”颜亮看柔福半晌没有言语,皱着眉问道。

柔福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今日,我不该自己跑出来给你惹麻烦…”

“麻烦什么?也没什么瞒着你的,只是…”颜亮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不喜欢看到这个,所以开始就没带着你过来。”

柔福点了点头,他还算是为她着想,她确实不喜欢,估计没有一个宋人会喜欢。

“既然累了,你便先回去吧,我忙完就回去陪你。”颜亮在柔福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对着萧谦招了招手,萧谦便过来请柔福上马车,他现在变成柔福的贴身侍卫了。

柔福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出来的时候一眼都没有多往外看,她紧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云霓也比她好不了多少,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也是满脸屈辱。

屈辱,现在已经刻在了他们每一个宋人的骨子里,不仅是赵家的屈辱,更是赵宋王朝的屈辱,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改变任何事,还要委身给敌人。

这一刻,家国大义战胜了儿女情长,这一刻,柔福深切地体会到,她是绝对不可以爱上那个人的,这一刻,她再一次告诉自己,她的担子会有多重,而她,绝对不能退缩。

回到客栈以后,柔福三天没有见到颜亮,等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情疲惫却也显得放松。

“明天我们就可以启程了。”他到她的房间,只是告诉她这么一句话,然后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淡淡的吻便又离开,第二日柔福又登上了北去的马车。

他们的马车队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柔福还以为颜亮会押着那些岁币一道北归,但是看起来他并不需要做这些,只是一些影卫们来到了明处,车队周围多了些骑马的侍卫,他们的储备又增加了几马车而已。

过了淮水,沿途的景致便和南地大不相同,可能是战争多集中在北地的缘故。

沿途景象破败得多,一路经常能看到衣衫褴褛或乞讨或逃难的民众,柔福有心接济,奈何能力有限,苦难的人又那么多。

他们是沿着隋朝大运河的水道前行,也就是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如果在战争之前,这个运河上是应该整日繁忙的,赵构逃往南方的时候,怕金人沿着运河追击,就命人破坏了大运河,现在大部分的水道干涸。

而被战火肆虐过的地方农田也几乎荒废殆尽,春日本来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可田野上也只是些荒草发了些芽,看着萧条不已。

这些景象看得柔福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后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整日将自己关在马车里,拉起帘子,根本不再像以往一样时不时地拉开帘子往外看。

这一日马车正在行进,柔福的马车门响,还没等云霓去开门,门便被从外面拉开,颜亮的脸突然出现。

云霓和柔福全都愣住了,如果是有什么事的话,应该是萧让来传话才对啊。

“我可以进来坐坐吗?”颜亮手里握着本书,已经跳上了马车。

云霓看了看柔福,柔福不置可否,云霓便红着脸出去了。

于是马车里只剩下了柔福和颜亮两个人。

第九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一)

颜亮还是第一次到柔福的马车。

若他派人请柔福到他的马车,柔福不愿意还可以找个理由推却一下,现在她却是没办法将他赶出去。

而柔福的马车则是要比颜亮的小了很多,除了那个可以容纳双人的榻和一个临时搬进来的小几之外,便不再有别的了,是以颜亮一进来,左右看了看,只好坐在了柔福的身边。

柔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但是面子上还是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公子如果找奴家有事,可以使阿让通传,并不需公子亲自过来。”微微侧了身,柔福低头恭敬地说道。

“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找你吗?”颜亮长袖一甩,将手里的书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只是想你陪我坐一会,不必紧张。”颜亮说着已经认真看起书来了。

柔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信他只是过来看书的,如果真是看书的话,哪里看不得,何况他的马车也比自己的舒服许多,但是他既这样说,她也不好有什么异议,低头拿起之前云霓闲来无事教她结了一半的络子,专心致志地编了起来。

过了半晌,颜亮忽然抬头看了看她,长臂在她面前一横,伸手将她那一侧的马车帘子拉了开来,“怎么大白日的窗帘子也不拉开,也不怕害了眼睛。”

马车帘子一拉开,窗外那萧条的景致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柔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抬头,专心将这个络子结完,然后拿起来看了看,被颜亮一把给截了过去。

“好巧的手,送给我可好?”颜亮微微眯起了眼睛,拿在手中不住地把玩。

“本不值什么的,公子不嫌弃尽可以拿去。”柔福轻笑了下,颜亮则将其系在腰间的玉带上作为腰坠。

柔福手里没了活计,和颜亮在一起又尴尬,只好偏着头看向外面。

此时他们仍沿着和运河水道平行的官道前行,干涸的水道上时而堆满乱石,时而现出干土,有附近村庄的小孩子在上面跑来跑去地玩耍。

“可惜了,不然我们可以少走些路。”颜亮突然说道。

这一路柔福早就走腻了,也不知道他们行程的终点是哪里,颜亮还是第一次提到行程问题,自然引起了柔福的关注。

柔福看了看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颜亮将手往不远处运河的水道一指,“若不是赵构南逃的时候命人破坏了这条运河的水道,我们便可以乘船直到汴京了。”

汴京!柔福这是第二次从颜亮口里听到这个地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现在她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他提到赵构,还是汴京,至少柔福看起来是面不改色的。

等了半晌,见颜亮没有再往下说,柔福问了一句:“我们,要到汴京吗?”

颜亮看了看她,伸手很熟练地将她揽在了怀里,“你想去吗?”

柔福的身子本能地一颤,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被颜亮搂住还是因为他这个问题,怎么?她真的可以?回到汴京?

第九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二)

自靖康之变被掳之后,柔福便从来没有再奢望有朝一日能回去,故土难离,那是她的根,这一世一直在漂泊,如果能落叶归根,就算是死在那里,也算是自己的福气。

然,看看这满目疮痍,柔福又实在无法想象被金人铁蹄无情蹂躏后的汴京会是什么样子。当年金人入城搜刮一空,一刹间汴京便由这世上最繁华富庶的都城变为了一座屈辱之城,而没有了父皇母妃、没有了皇兄们的故乡,还能称其为故乡吗?

如果可以选择,柔福希望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离开这个世界,就像在盛开时凋落的花,便从未曾枯萎过,那么,在见证过那个心爱的城市最美丽的时刻之后,她还忍心去看她凋零颓败的样子吗?

“不想。”柔福坚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算做是对颜亮的回答。

颜亮没有再说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微微将她搂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