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宜定定的看着。
她清晰的看到了窗边铜镜中的自己,血红的眼睛邪魅无比,满头的青丝凌乱在风里,她的额头有一道艳红色的砂记,整个人看上去邪魅得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怎么会这样。”她猛的后退了一步,忘了身后就是一片湖。
身子直线的坠落,扑嗵一声落入了湖底。
冰凉的水直往鼻子里灌。
她拼命的挣扎,想要推开四周的恐惧,她不要死在这里,她要上去。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强大的力量带着她的身体直线而上,冲出了湖面,飞向她想去的地方。
那是临湖的一个长亭,里面一片荒凉,似许久没有人进。
李相宜瘫软在了地面,怔怔的看着四周的一切,景色萧败得不像是江南的风光。
难道移形换影之间她到了别的地方。
可是——
顺着山坡往下望去,远处的灯火非凡。
李相宜拖着湿淋淋的身子,她要怎么才能回到客栈,甚至不知道下山的路在哪里。
“很不习惯吧。”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相宜回头望去,却看不到人影。
“是谁?”她惊觉的环顾四周。
“看来你真的把过去都遗忘了。”淡淡的声音依旧平淡。
“到底是谁?”李相宜觉得很冷,她抱紧双肩,瑟瑟发抖。
“你能有这样的结局,上天已待你不薄,遗忘过去,有多少人想做到,却求之不得。”那个声音听起来很苍茫飘渺:“就像你所说的,一个人不管做多少的坏事,并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坏人,你以前所做的事情都不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受人控制,所以,她们的仇恨来得没有道理,如今既然已选定了要走的路,不管有多艰难,也都走下去吧。”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抚人灵魂的魔力,纠缠在她心里的那些梦魇在他缓缓的许述说里一点一点的远离,李相宜觉得身上的冷不再那么冷了,她跪坐在原地,静静的听着。
“沈媚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沈媚云,如今这个才是真实的你,选定了谁,就忠于谁,一路走下去。”他的话是在安慰和鼓励吗。
李相宜抬头望去,还是不见人影,声音难道是从天上发出来的吗。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不成。
李相宜久久的无语。
那个声音消失了:“到你最困难的时候,我会帮你的。”
“你到底是谁?”她昂首问天。
天空静静的没有回应。
李相宜听到了来自湖上的声音。
画舫在水面*荡荡,夹带着潘玉的呼喊:“娘子,你在哪里,娘子。”
“傻书生,别喊了,你家娘子不会有事。”白衣男的声音。
“可是我家娘子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掌柜的都说没救了,我娘子一定淹死了。”潘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就像那一次在林中和李大叔一起寻她。
李相宜想叫喊,却发现嗓子哑得喊不出声响:“我在这。”
声音沙哑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她的嗓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就算是感冒也不会这么快吧。
李相宜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身体冰冷中有一些灼热。
难道真的是发烧了。
她伸手探向自己的额头,身子一歪,看到潘玉他们的画舫向山上飘来。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李相宜觉得喉咙一阵灼烈的疼痛,她想喝水。
甘甜的温水流入了她的喉中,李相宜微眯着沉重的眼皮看向床边,潘玉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个杯子,正细心的喂她喝水。
李相宜无声的看着他,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娘子,你怎么哭了。”潘玉慌了:“是不是水太烫。”
李相宜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静静的躺着,看着潘玉。
“娘子,你别慌,大夫说你是因为受惊吓过度所以才导致暂时失声,过不久就会好的,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弄点吃的。”潘玉柔声道。
李相宜摇了摇头,看向水杯。
“噢,我明白了,你想喝水。”潘玉连忙又倒了一杯:“娘子,还有很多,不要急,你慢慢喝。”
李相宜喝完了水后,潘玉提着空了的茶壶下楼去打水,李相宜抓住他的衣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开始有些依恋,是因为之前的恐惧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真的想不明白,但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只想看到潘玉在眼前。
这个萌货,二货,呆瓜,现在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李相宜眼角的泪慢慢停住,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冲他笑了一下。
潘玉呆住了,许久才从李相宜的微笑中回过神来:“娘子,你还要什么,我这就去办。”
李相宜摇了摇头,眼光看向床榻。
潘玉惊喜道:“你让我坐在这里陪你。”
李相宜点了点头。
潘玉坐下来,似有些激动,差点绊倒在了脚榻上。
他憨憨的笑着:“娘子,我还以为你醒来后会不想看见我呢。”
李相宜不说话,笑容却越来越柔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想说,你其实很想看见我对不对。”潘玉咧开嘴笑。
笑容俊美无双。
李相宜笑了,傻样。
潘玉絮絮叨叨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娘子,其实我也很少到这城镇上来,我和娘从小居住的那个地方,你想象不出来,怎样的偏僻,那里只有五户人家…”
其实这些事情他已经说过了,如今再说一次,她愿意听。
李相宜笑着,看着夜暮降临,突然觉得这样的夜色很美,很宁静温馨。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声。
李相宜听着听着,感觉有些困了,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潘玉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她,笑容很甜美安详,他停止了絮语,俯下身去,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觉得这一刻,心,满足无比。
殇伤
…
“姐姐,是不是杀满一千个人主子就会放我们离开。”甜甜的声音。
“一千个人,小奴,你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吗?”少女的声音无限苍凉。
“已经一百零一个啦,有男的,有女的,有年纪小的,有年纪大的。”似在掰着指头数:“还有一个年仅三岁呢,真好玩,我去杀他的时候,他还叫我姐姐,下手的时候我留了一下情,让他一剑毙命,没流多少血,也没受多少罪。”
“小奴,你觉得杀人有意思吗。”年少老成的声音问。
“当然有意思啦,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我的剑下,可有成就感了。”似困惑:“姐姐,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杀人吗,可是咱们这禁宫之中,你杀的人最多,功夫最好,可是最受主子器重的啊。”
“小奴…”低低的叹息,掩盖了一切。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满地鲜红,衣袂飞扬的少女满头青丝逆风乱狂在雪中,她身旁跟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两道小小的身影一袭黑装,黑得耀眼,她们身后堆满了残碎的尸体,冬日寒冷的天空,雪花不停的飘下,掩盖了地面的一切,两道小小身影向远方走去。
…
“不。”李相宜突然做起了恶梦。
…
画面不停的转换。
…
“求求你,她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要杀她,我求求你了。”妇人跪在地面泪流满面:“你们想要的是我们夫妻俩的命,我们自尽便是,请放过我的孩子。”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她冷冷的斜倪着地面身沾鲜血的妇人,眸光迸射出寒冷的光芒,剑光起,妇人在她面前倒下,鲜血喷溅之中她一袭白衣华丽转身,血不染半分。
五岁的女孩子,跪在地面…
她看到了那惊恐中带着仇恨的小小眼睛。
背对而立。
剑出鞘。
小女孩头颅落地,滚落了熊熊大火里。
她的眼角,泪,不见半滴。
唇边是冷泠的冰冽。
那一年,不过十三岁。
…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所有死去的人全都从地上爬起,一个一个向她伸出手。
…
“不要。”李相宜从恶梦中惊醒,她的泪水早已打湿脸庞,不为别的,只为惨绝人寰的杀戮。
她头痛欲裂,潘玉不知去了哪里,黑暗中不见半个人影。
李相宜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山坡晕倒醒来的时候情绪为何那么反常,那么的脆弱和依恋身边的人,只因她们所说的是真的,她的过去,是由鲜血写成的。
人在孤单和脆弱的时候总是会特别的感伤吧。
就像她现在,泪水无声无息。
她一阵阵的颤抖。
黑夜里,小奴的声音响起:“姐姐,你记起了过去吗?”
“小奴。”她定定的看着她。
“姐姐,我倒情愿,你彻底忘记过去。”小奴怜悯的看着她:“原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所以我很羡慕,你每一次杀人后都不动声色,可以那么潇洒的转身,但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你所有的无情不过都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伤痛。”
小奴走近,从黑暗中现身:“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杀人有意思吗?当时我并不明白,现在才懂,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你只是在问你自己,杀人有意思吗?”
小奴道:“杀得人多了,麻木了,也就不再追问有没有意思了,是吗,姐姐。”
“我…”李相宜不知该怎样回答:“其实也没有忆起曾经,只是做恶梦,梦里有一个叫小奴的女孩,和我一般大的年纪,我们每次杀人,总是在一起,而且都喜欢一剑毙命。”
“那是你教我的,姐姐。”小奴泪光隐忍:“对一个人最大的恩赐就是让他死得痛快。”
“没错。”李相宜深吸口气,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缩在黑暗里:“可是,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没有任何高手有所谓的理由去剥夺它人的性命。”
“姐姐,你变了。”小奴道:“是那个男人改变了你吗?”
李相宜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懂了。”小奴道:“既如此,我的坚持已没有意义,你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媚云姐姐了,我真的很伤心,可是,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人,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甚至是违背主子的意愿。”
小奴道:“其实,她是想让我混到你身边,利用我们过去的感情让你放松警惕,交出她想要的东西,可是现在,没有必要了,就算真有那样的东西,你也会把它藏在安全的地方,不会交给任何人,因为,你爱上了这个傻书生,对吗?”
“娘子。”潘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小奴突的消失。
门被推开了,潘玉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娘子,见你睡得香甜,心想你一定累极,不忍心叫醒,可是你没有吃晚饭,所以出去买了一些汤圆回来。”
“汤圆?”李相宜闻到一股香甜的米酒汤圆味道。
“是啊,这是江南有名的吃食,你尝一个。”潘玉将汤圆放到了李相宜的手上。
一阵冷风吹来。
他看到了半敞着的窗户:“咦,奇怪,我走的时候是关上的。”
“是我打开的,想透透气。”李相宜捧着瓷碗喝了一口米酒,香香甜甜的味道直入喉间,令她鼻尖一涩,差点没落下泪来。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和她曾经吃过的一模一样,没想到这里还会有汤圆这种东西,她捧着碗又喝了一口,潘玉见她喜欢,高兴得不得了:“早知道你爱吃,我就多买一些回来,真是可惜了,那个卖汤圆的已经收摊,只有明天才喝得到了。”
“相公,你有温习功课吗?”李相宜突然问道。
潘玉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有啊,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李相宜原本想问,你发现我是一个坏人,曾经杀过无数人,手上沾满血腥的杀手,会不会还像这样,待我如此真切之单纯。
“娘子,你想说什么?”潘玉问。“没什么?”李相宜沉默了。
将汤圆喝完之后,她将碗还给了潘玉。
吃过东西后身子变得暖和,李相宜觉得不再那么冷了。
她自床上坐起:“相公,我睡不着。”
“娘子,你有心事吗?”潘玉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李相宜道:“相公,如果一个人遗忘了过去,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潘玉挠头。
“其实,如果一个人曾经的经历惨不忍睹,遗忘对她来说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可是如果她欠下了太多的血债,遗忘对别人而言是一件多不公平的事情。”
“娘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潘玉不解的看着她。
“相公,我很好奇,你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直这样单纯吗?”李相宜突然问。
潘玉看着她,璀然一笑:“当然了,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睡觉,不好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李相宜看着窗外黑得彻底的天空:“这个时候游人都停歇了吧,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潘玉问。
“嗯。”李相宜点了点头,起身穿好衣服。
“今晚月色皎好,要玩大家一起玩啊。”白衣男每次都是鬼魅般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