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垂下眼帘,回头看了看僧房,那里亮着烛光,想也知道,山茶和芦花这会儿恐怕正在做针线。而叶丽娘的僧房里也亮着灯,恐怕她是在看那些药材吧。

“三公子若是无事,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有些话到今日,也该说开了,省得你我徒添烦恼。”

宁纤碧忽然鼓起了勇气:是,沈千山是很混蛋,但他应该做不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她算是了解对方:冷酷无情是真的,但却绝不下作。

沈千山心中一惊,复又一喜,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却也充满了惶恐,只因为他不知道宁纤碧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牌,从战场上生死中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夜,不,就是这一段谈话,关系着他终身的幸福,要么就是拨云见日,要么就是乌云蔽日。

“哦,好…六…六姑娘请。”

关键时刻,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三公子也禁不住有些结巴了,他伸出手,请宁纤碧前行,完全忘记这根本就是违背了“男尊女卑”的准则。

宁纤碧看着他,眼中禁不住有微微的星光闪烁:如果是上一世里,你这样对我,那该有多好。只可惜,覆水难收,如今这些柔情体贴,我却是再也不想,更不敢要了。

她很快就扭过头去,不想让沈千山看到自己眼中这点不争气的泪光,万一这货再因此误会自己喜欢他怎么办?

好在沈千山的夜视力还没有强到这样逆天的程度,只是他看着宁纤碧在自己身旁默默走着,心中的期待的确是越发高涨了,这就是脉脉含情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节奏啊。

所以说,造化有时候真是很弄人的,如果没有沈千山这一刻的误会,他就不会抱着太大的期望,那么失望后也就不会那样失常,不会那样愤恨,也许日后两人的磨难,喔,严格的说,是三公子单方面的磨难也就不会那么多。可见老天爷在这一世里为了补偿穿越后被害惨死的六姑娘,对未来小王爷下手是多么的狠辣残酷。

两人默默走着,不能说并肩而行,因为宁纤碧很注意拉开彼此的距离,然而一直走出院子,走到后山,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说,难道要开门见山的直接和沈千山说“你他妈别纠缠我了,上一世里我就等于是被你害死的,这一世里你要再敢纠缠,我就下毒毒死你”吗?原谅她,这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正在冥思苦想,却不料沈千山竟然忍不住先开口了,他的目光里盛满了柔情,轻声道:“去年出征时,承蒙姑娘关爱赠衣,沈某感谢不尽。那件衣服我一直珍藏,战场上刀枪无情,我唯恐它有一点儿损伤,所以都不舍得穿,只有在领旨受封的时候,才会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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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了断

“等等。”宁纤碧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没错,六姑娘懵了,完全懵了:“你…你说什么?关爱赠衣?什么…什么意思?我给你衣服?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千山提起这件事,心中本来全都是满涨得幸福,却不料只得到宁纤碧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不由得也愣住了。

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一张脸不由得也有些发白,却仍然尽力维持着平静淡然的表情微笑道:“六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不记得了?去年出征前,您送我的驼绒大氅?”

“等等等等,这…这不可能,沈公子你一定搞错了,我去年根本就没有去送你。”

宁纤碧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去照顾沈千山的面子了,斩钉截铁的一口否认:开玩笑,这样天大的误会如果让沈千山继续误会下去,那还了得?别说跳进黄河了,就是跳进太平洋她都洗不清了吧。

“没有搞错,那衣服里的字条,分明是你的字迹,我一直随身珍藏着,六姑娘,不信你就自己看。”

沈千山从怀中掏出那张一直被自己珍视着的字条,事到如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应该是出了差错?然而对于他来说,这字条就如同是一根救命稻草,是他全部的希望,哪怕丢脸,他也要将这件事彻底搞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宁纤碧接过字条一看,脸不由得就发绿了,好半晌,她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摇头道:“虽然这是刻意模仿了我的笔迹,但是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三公子,这不是我写的。我也从来没有给三公子送过什么衣服,若是三公子一定要弄明白事情经过,或许可以让我看看那件衣服,从针线上,我应该能够认出来是谁的手笔,只要是我们府中女孩子做的,我就可以认出来。”

沈千山摇摇头,那张字条既然不是宁纤碧给他的,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视若珍宝。只是一时间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而更让他恐慌的。是此时宁纤碧对他的态度,那绝不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会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

“这张字条是谁写的,如今并不重要。包括那件衣服到底是谁送的,在我心里也不算什么了。重要的是,六姑娘你”沈千山犹豫了一下,他想一鼓作气的把自己的心意表白出来,战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一往无前。然而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会被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扯住后腿,以至于这句话只说出了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但是沈千山很明白,宁纤碧只要不是傻子。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那么接下来,就是等着她的反应了。生死胜负,将在片刻后见出分晓。

想到这里,沈千山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这是他紧张之下会无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

宁纤碧握了握拳头,她和沈千山这两世里的所有牵绊。就要在今夜彻底地断开来了,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想到这里,一颗心蓦然放松下来,于是她勇敢直视着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睛,沉声一字一字道:“三公子人中龙凤,将来定有如意姻缘,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想传出什么闲话。”

“什么如意姻缘?若是我说,我喜欢的只有你,我只想娶你呢?”

终于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从宁纤碧嘴中听到这个答案,绝望之后,沈千山反而能把一切顾虑都抛开,他盯着宁纤碧,眼中是势在必得的气势。

宁纤碧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的心从不在你身上,从前,现在乃至以后,都不会在你身上,我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做的够好,没想到还是让公子生了误会。只不过,我觉得这和我无关,是公子一厢情愿,今夜约公子出来,就是为了和你彻底把话说清楚。”

“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的心就不能被我感动?六姑娘,我自问对你一片赤诚,为什么你不肯给我这个机会?恕我直言,婚姻之命,并非你我所能做决定,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我一定要娶你,恐怕令尊令堂也不会让你任性吧?”

沈千山紧紧握着拳头,他的气势看上去很惊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和愤怒,是的,愤怒,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宁纤碧,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对自己就一直都是冷漠以对?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的放松,他很肯定宁纤碧没有心上人,只有一个疑似的心上人蒋经,事后也证明他们两个只是纯洁的兄妹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千山想不到她有拒绝自己的理由,不是他狂妄自满,这天下,又有几个男人会比自己更优秀?他更不相信宁纤碧的野心是要做皇妃或者太子妃。

却听宁纤碧冷笑一声,淡淡道:“我竟不知道,三公子原来如此钟情于我,若真走到那一步,为了回报公子的错爱,民女也只有青灯古佛伴一生了。”

这绝不是恫吓,在沈千山看来,宁纤碧绝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女孩子。而且她此时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坚定从容,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的决心。

事实上,宁纤碧还真是吓唬他的,就算没办法,不得不再嫁入睿亲王府,当这男人死了就完了,干什么要把自己的青春给陪葬进去?

但沈千山不知道,所以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会有多么震惊也就可想而知了。

震惊之后便是愤怒,总算他如今的定力确实不错,在战场上,冲动是大忌,甚至可能把几万士兵送进地狱去,身为主帅,如果不能冷静判断形势,就是失职。沈千山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太多的埋伏诱惑,所以锻炼出了这份泰山般的冷静。不然的话,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失控了。

“沈某这一生,除了君师和亲人,从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唯有在姑娘身上,丢了这一颗心。从我们相识到现在,除了那一句话,沈某自问没有任何获罪于姑娘的理由,在姑娘面前,沈某小心翼翼,唯恐惹了姑娘厌弃,却不料,谨慎至此,竟还只得到姑娘这一句冰冷冷的话。沈某恳请姑娘解惑,你究竟是为什么,竟对我绝情至此?”

听到沈千山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宁纤碧心中长叹一声,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没什么为什么,公子可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仅此而已。”

“那在谁身上?”

沈千山不服,他当然不服,这天下还有什么男人能比得上他?除了自己和蒋经,又有哪个男人能够靠近她?和她朝夕相处,让她芳心暗系?连蒋经那样漂亮能干的男人她都毫不动心,沈千山根本想象不出还会有别的男人有机会博取宁纤碧的芳心,就连百草阁里那个温煦,事后也证明是天涯帮帮主的男夫人。如今她却这样说,怎能不让沈千山愤怒疑惑?他一片痴心,最后就换来这个女子的轻视和敷衍吗?

“在谁身上都好,只不在你身上。你也不必问我为什么,事实上,理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嫁你,不想和你有一丁点儿的瓜葛,这是我的真心话。”

宁纤碧平静的看着沈千山,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打鼓:今夜这番话,对向来自视甚高的沈千山一定打击不小,这厮…该不会愤怒到失控吧?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恐怕只有假装摔下山或许才能逃过一劫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比武力,沈千山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完败她。

好在沈千山的定力没有让宁纤碧失望,看着对方那受伤的狼一般愤怒的双眸,即使灯笼的光如此微弱,宁纤碧都能感觉到那眸子里的痛苦愤恨。

他就这样紧紧盯着宁纤碧, 宁纤碧却是微微垂首,似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沈千山冷冰冰硬邦邦的道了一句:“打扰六姑娘了,既如此,从此后咱们便老死不相往来,祝你早日觅得佳婿。”说完一拱手,他便转身决然离去。

在他身后,一直微微垂头的宁纤碧终于抬起头来,一直到沈千山的身影消失,她才在嘴角边露出讽刺的笑,淡淡道:“为什么?为了你上一世的绝情和不负责任,为了上一世里被赶出府的廖嬷嬷,为了一个惨死在丈夫漠视和表妹毒害下的女人。沈千山,我是两世为人,你欠我的你知道吗?没有对你心爱的女人下毒报仇,没有对这一世的你报复暗害,我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她冷冷说完,眼中方露出一点怅然,叹息道:“其实,这一世里的你并不知道这些,我也不能告诉你,所以,也算是我对不起你了。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接受你,再接受和上一世里相同的命运。也唯有祝愿你能在将来寻到一个有情人,夫妻和美前程锦绣吧,但愿那场滔天大祸,不会再降临亲王府,但愿你不会因为恨了我,又重新喜欢上白采芝,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配不上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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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轻狂

当然,这番忠告纯属马后炮,沈千山也注定不可能听到。不过宁纤碧也不在意了,她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沈千山的这个态度,就已经说明他不会再纠缠自己,只要他不再纠缠,薛夫人就算是瞎了眼睛,也绝不会挑自己这个伯爵府里一个庶子的女儿做儿媳妇。如此看来,一切后续的麻烦都没有了,这可真是一个太完美的结局,果然还是私下里把话说开比较好。

想到这里,宁纤碧心中唯一一点沉重也无影无踪,她面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轻轻伸展了一下胳膊,脚步轻快的向自己居住的僧房中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沈千山不顾主持方丈的挽留,便离开了白云寺。

得到消息的山茶和芦花纳闷不已,昨天宁纤碧和沈千山之间虽然激烈,然而也不过就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个丫鬟对此事茫然不知,所以今天难免就觉得奇怪。

“姑娘,刚刚听小沙弥说,三公子天不亮就下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急着走。”宁纤碧一起床,便听到山茶在自己耳边报告,她怔了怔,方淡淡道:“他本就是随军回京,却半路偷跑出来,如今大概也是觉着不太好,所以又回去了吧。”

山茶笑道:“姑娘这话一听就知不是什么真心猜测,仗都打完了,如今是在京城外,哪里还有什么半路偷跑的说法儿?若说别人也就罢了,但这可是三公子,从皇后那里论,他就是皇帝的外甥啊。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他说不喜欢沽名钓誉,谁又敢说个不字儿?”

宁纤碧瞪了山茶一眼,冷哼道:“我为什么要真心猜测?他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行了,让芦花打水给我洗脸。”

山茶知道姑娘不喜欢沈千山,因只好出去喊芦花,不一会儿,小丫鬟端着水盆胰子大白方巾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姑娘,听说三公子天不亮就走了。真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竟走得这样急。”

宁纤碧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没理会她,这里山茶偷偷向芦花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丫鬟不喜欢这个话题,连忙嘻嘻笑着补救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到那些姑娘们都在京城里翘首以盼,若是知道三公子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呢。”

山茶笑道:“怎么说不放在心上?也许三公子这一大早就离开白云寺,便是想到把姑娘们撂开不好呢。”说完就见芦花摇头笑道:“姐姐是哄我,再不可能这样儿,不然的话。三公子昨儿何必冒着大雨来白云寺,原本不就是为了躲着吗?”

宁纤碧见两个丫鬟都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便用方巾胡乱将脸一擦。然后扔进水盆里,冷笑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还有能力撵他走?这寺庙又不是我说了算。”

山茶和芦花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道:就算不是姑娘说了算,姑娘也有能力把三公子气走。不过看自家姑娘脸色不太好,这话可不敢出口。于是便都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叶丽娘也梳洗完毕。过来这边房里,一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奇怪,听说三公子天不亮就”不等说完,便见宁纤碧伸出两只手交叉着叫道:“打住打住,今天一早芦花和山茶就在我耳边念,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丽娘姐你饶了我吧。”

叶丽娘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不过姑娘,我看今儿天色倒不错,这样咱们下午是不是就回府去啊?”

宁纤碧摇头道:“不必,山寺清净,索性在这里再多住些日子,难得有这个机会,下次还想跑出来住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儿了呢。”说完却听叶丽娘急道:“那京城里还有许多药材呢,姑娘不想去看看?”

宁纤碧笑道:“急什么?那些药材难道拉回去就能卖光了?何况这些事情有岳大哥操心呢,我只看你得了的那几味珍稀药材就好。”说完惬意伸了个懒腰,轻笑道:“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呵呵,我如今既然偷了,就索性多偷几日罢。”

依照宁纤碧的心思,她是打算在寺里再住个三五日的。算着沈千山回去后,有可能去伯爵府拜会,当然,若是对方恨了自己,连带着也恨了伯爵府,不上门就最好了。

不过宁纤碧不敢做这样乐观的估计,所以就想在白云寺里再住几日,她倒是喜欢这山寺的环境和悠闲,只是三五日已是最多了,再多的话,恐怕姜老太君和宁世泊夫妇也不肯同意,宁彻宣也还要读书呢。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快到晌午的时候,就有伯爵府派来的媳妇传话,只说姜老太君有些不舒服,三老太爷诊治后,让宁纤碧回去用针灸配合推拿给老太太治病,马车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如此一来,宁纤碧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在白云寺里泡蘑菇,只好哀叹着和宁彻宣叶丽娘山茶芦花还有那几个小厮一起下了山,乘马车回到伯爵府。

到了宁馨院,仔细给老太君诊治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听着症状似乎有些像肩周炎,一只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也难怪宁德荣让她回来,这确实是针灸配合推拿治疗的效果最好。

于是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姜老太君觉着身上松快了不少,眼看着天色不早,姜老太君便笑道:“你一回来就奔我这里,还没回去见过你娘呢,这会儿回去换件衣服,见见你娘,若是乏累了,就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

宁纤碧笑道:“也没觉得乏累,孙女儿先回去换件衣裳吧。”说完离开宁馨院。

刚回到白芍院,就见肖姨娘正在廊下看鸟儿喝水,见她回来,满面笑容道:“哟,姑娘可回来了,昨儿那场雨也真是太会赶时候,妾身想着,不然的话,姑娘昨儿应该就能回来,今日上午也不至于错过三公子进城了。”

宁纤碧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面有得色,不由心中冷笑,却也不愿意搭理这以己度人的女人,只敷衍的问了好,便往余氏房中来。

余氏如今管的差事却又多了两样,分别是几位小爷的族学用度和厨房里的菜蔬采买,厨房那原本是元氏的地盘,然而姜老太君连着几日吃不到合口味的新鲜菜,有些恼火,就硬是把菜蔬这一块让余氏分管,又狠狠敲打了元氏一番,让她不敢暗中下绊子。

余氏正和兰姨娘商量着说昨日特意去乡下买的农家自己摆弄的菜蔬,老太太吃着高兴,想着明天再派人去采买,正说着,见宁纤碧回来,两人便住了话头。余氏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回来?今儿上午城里可热闹呢。”

宁纤碧淡淡道:“让雨阻住了,且丽娘姐也是昨日傍晚才到。”说完便问余氏道:“姨妈呢?怎么不在这里说话?那我该去给她请安才是。”

余氏和兰姨娘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宁纤碧这就是故意躲避那个话题的意思,两人也十分无奈,余氏只好道:“你姨妈在她院子里,这两日消化有些不好,你回来倒正好给她看一看,不过还是等晚上用完饭吧,这会儿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宁纤碧答应了,也不给余氏说起沈千山的机会,径自回房换了衣裳,这才和余氏兰姨娘宁彻宣等一起往宁馨院去请安。

“姐姐等下别生气。”几个人在路上走着,宁彻宣便凑过来,见母亲和余氏在前面,他就悄悄告诉宁纤碧道:“听说今日上午三公子进城,仍是万众瞩目,他看见宁家的几个人,还特意下马到了楼上,也见了几位姐姐,神态很是和蔼可亲,完全不似之前冷冰冰的模样,还提到什么大氅,等他走了很久,几位姐姐还是兴奋得不行,只怕这会儿姐姐回来了,她们不知要在你面前说什么呢,姐姐到时候听着就是了,不用理会她们。”

宁纤碧叹了口气,暗道沈千山这是什么意思?见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就要挑着我们家的其他姐妹吗?只是你对她们是真心实意吗?若不是,何苦害了她们的一辈子?难道也要让她们落得和我上一世里一样的结局?到时候,也不知那些姐妹还有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不禁暗暗摇头,果然,到了宁馨院,宁纤月宁纤语宁纤巧等都已经到了,看见她,少不得上来表示了下亲热,姐妹闲话了几句。

宁纤碧就觉着宁纤月和白采芝格外的神采飞扬,两人的态度也十分亲密,完全不是素日里的淡然了。宁纤巧却是有些失落,坐在姐妹们身旁,也不怎么说话。

她略想了想,心中便了然,暗道是了,五姐姐一直就等着三公子,存了这份痴心妄想,连亲都不议,如今怕是沈千山给了她什么错误的暗示,让她以为自己真等到了呢。难怪白采芝对她的态度也热情起来。四姐姐却是因为已经订了亲,和三公子再无可能,也难怪她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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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劝姐

正想着,便见宁纤巧坐过来,苦笑道:“实在是看不得她们的样子,有什么?不就是三公子多说了几句话吗?便把她们轻狂成这样子,好似已经和亲王府定了亲似得。如今我才知道还是六妹妹沉稳,从前三公子对你,可不止这几句话,也从没看见你轻狂过。”

宁纤碧看着宁纤巧,见她虽然这样说,眼中却满是不甘和痛苦,心中不由得一软,见宁纤月正问白采芝湘绣的针应该怎么走,完全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根本没注意这一边,她方拉了宁纤巧的手诚恳道:“四姐姐,你心里不用抱着什么不甘的念头,妹妹掏心掏肺劝你一句话,亲王府不是好入的,你能脱离那里,其实是件幸运的事,四姐姐别埋怨大太太和大嫂子。”

“六妹妹”

宁纤巧吃惊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蓦然就想起过去这些年沈千山对这位妹妹的百般讨好,而这位妹妹却始终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如同这一次,所有人都上街去迎接沈千山第二次凯旋还朝,就连她这已经定了亲的也不例外,然而宁纤碧却是以住在佛寺接叶丽娘为名,直到今天下午才回来,如今想一想,她恐怕就是故意要避开这次迎接的事情了。

从前宁纤巧等人都觉着宁纤碧这是惺惺作态,动辄就要冷嘲热讽几句。然而如今她已经是定了亲的人,和沈千山可以说是再无可能,思考问题自然就不会再钻进牛角尖,回想起来,从始至终,宁纤碧对沈千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她是真的从心里不想接纳对方。

“为…为什么?六妹妹。这天下的男人,除了太子之外,难道还有能比得上沈三公子的吗?妹妹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拒他千里之外?你…可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千山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将军了,在边关时他是副帅,众人都亲切叫他少帅。如今回京,副帅这个战时头衔自然不能再用,然而以他的功劳,封个大将军都是绰绰有余,不过是因为年纪太轻,不能封的如此之高。不然置朝廷众多老将军的面子于何地?可即便如此,一品将军的封号也必定跑不了,然而宁府中人称呼他为公子已经习惯了。所以宁纤巧此时仍称他为三公子。

宁纤碧淡然道:“我并不知道什么姐妹们不知道的事情。只是我有预感,亲王府…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地方。四姐姐想一想王妃和薛夫人,再想一想亲王的头衔和沈阁老这二房的势力,你我都是在大宅门中长大的,四姐姐说。那里会是一个好地方吗?”

宁纤巧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果然便惊出一身冷汗。然而她仍有些不解,暗道就算如此又如何?亲王府是京城中最有势力的人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有些倾轧和勾心斗角,哪个宅门里没有?不过不会那么惨烈就是了。难道六妹妹就因为这个,便不肯对三公子交心?这…似乎有些太冷静了吧?

虽如此想。宁纤巧却没有问出来,左右和自己都没关系了。有宁纤碧这番话,她心中反而安慰畅快些。抬头看着宁纤月和白采芝说的亲热。她忽然忍不住就冷笑道:“果然是当局者迷,我当日也曾以小人之心度妹妹之腹,如今跳出局外,才知道妹妹是真心不想入亲王府。只可笑那两位妹妹还茫然不知,只以为妹妹是欲擒故纵过了头。弄得鸡飞蛋打呢。”

宁纤碧微微一笑道:“旁人怎么想的,与咱们何干?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宁纤巧愣愣看着她。好半晌方惭愧道:“难怪之前三公子独对妹妹倾心,单是这份见识气度,我是自愧不如的,恐怕阖府上下也没人能在这方面胜过妹妹。只是我仍忍不住替你不值,若是那两位妹妹知道妹妹是真心不愿意和三公子有牵扯,才会让她们得了可趁之机,真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宁纤碧含笑看她道:“四姐姐又着相了不是?她们如何想,和咱们又有什么相干?还是那句话,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好。”

宁纤巧沉吟了片刻,忍不住摇头笑道:“真看着你是从佛寺里回来的是吧?动不动就把着相用上了。是,归根结底,我的确是着相了,这心里总有一份不甘。不过六妹妹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今日得你开解一番,迟早会把这一点不甘丢去的,唉!只是…也要给我几天时间。”

宁纤碧笑道:“拿得起放得下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哪有那么轻松?四姐姐能这样想,已经不易了。”

两人说的高兴,姜老太君虽然和曲夫人耿氏以及元氏等说话,其实众人视线却一直都在这边,见她们姐妹几个虽说的融洽,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却是泾渭分明,众人不由都有些奇怪。耿氏便来到宁纤碧宁纤巧面前,笑道:“四妹妹和六妹妹说什么这般热闹呢?也说来给我们听听啊。”

宁纤碧不等说话,便听宁纤巧笑道:“我说六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好的,若是觉着不错,看看咱们能不能托侍郎府那边周旋周旋”不等说完,便被宁纤碧推了一把,她就咯咯的笑起来。

耿氏看到宁纤巧确实笑得开怀,心中这份诧异就别提了。她和曲夫人都非常清楚,从迎接三公子凯旋还朝回来后,这位四姑娘就没放过脸,两人心中也知道原因,也叹息恐怕自己都被女儿(小姑)怨上了,要说一点后悔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谁能想到沈千山从战场上回来后,会忽然打出这样不合理的牌来呢?

因此这心里一直就是提着的,生怕宁纤巧越想越不甘心,再闹起来,到时候她们吃些埋怨也就罢了,却怕这事儿传了出去,对她的闺誉有损,万一信儿传到侍郎府,那可就更是大大糟糕。

谁知如今走过来,听了宁纤巧这番话,她显然是暗示自己对侍郎府那桩婚事很满意,并没有什么后悔的念头,所以才会在话里表现的这样亲热。不然的话,这番话实在不适合在宁纤碧面前说出来。

因耿氏这里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仍回到曲夫人身边,悄悄和婆婆说了,这下曲夫人也十分讶异,拿眼不住看着宁纤碧,好容易等到众人从宁馨院散了,刚回到晴波院,她就将宁纤巧拉到自己房里细问,待听说了宁纤碧那番话,婆媳两个良久无语,好半天,曲夫人才叹气道:“素日里我把六姑娘已经看得很高了,如今才知道,她比我想的还要冰雪聪明。”

耿氏笑道:“可不是,最可贵的是六姑娘宅心仁厚,她和四妹妹说这番话,明显是宽四妹妹的心,也是让咱们好做。”说完却听宁纤巧道:“固然有为我宽心的意思,只是我听着六妹妹话里话外,她是真的这样想,其实也不奇怪,娘和嫂子想想,以六妹妹的这份儿聪明,她会笨到连欲擒故纵的尺度都把握不好,以至于玩的过火了吗?只能说,她是真心这样想的,是真的不想嫁入亲王府。”

耿氏冷笑道:“王妃和夫人之间的暗斗,可以说是举城皆知,六妹妹的话不无道理,进了亲王府,就要卷入那些漩涡中,那地方…确是不好呆的呢。”

宁纤巧叹气道:“是啊,命里八尺难求一丈,我听了四妹妹的话,也寻思开了,三公子只有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儿那么多,我又不是其中最出色的,去妄想什么?就是五妹妹和白妹妹,今日得三公子多说了几句话,你看把她们逞的那个得意,叫我说,不如悠着点儿,省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连个下来的台阶都没有。”

耿氏和曲夫人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宁纤巧终究是有些郁闷,于是连忙把话岔开,说起过一个月就是宁纤眉的女儿周岁生日,该送什么礼物的事情。

宁纤碧猜得没错,第二日平静度过了一天,到第三天一大早,她正在屋里试验藿香正气丸的方子,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是海棠的声音道:“姑娘快换衣裳,老太太让您过去呢。”

宁纤碧将手中的方子放下,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不是刚刚才请过安吗?老祖宗的胳膊也强许多了,总不至于现在就又要让我过去施针推拿吧,那可是过犹不及了。”

海棠笑道:“听说是三公子过来了,几位爷和姑娘们都去了宁馨院,老太太特地打发人来叫六姑娘。”

宁纤碧一听是沈千山来了,更不想节外生枝,皱着眉头道:“你去回老太太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不去了,反正这么多人迎接他,也给够了他面子。”她好不容易才和沈千山分说清楚,让对方熄了念头,自然不肯再见那人,万一事情又有反复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章:争如不见

海棠笑道?“刚刚我和廖嬷嬷说过了,嬷嬷的意思是,姑娘还是过去一趟的好,不然倒显着姑娘刻意避嫌疑似的,三公子也算是咱们府里的常客,别的姑娘们都不避嫌疑,只有姑娘不肯去,这让人看了,有什么意思?”

宁纤碧仔细一想,也是,廖嬷嬷说的没错,自己虽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却也不想过于与众不同。左右不过是去应付一番罢了,沈千山事情想必忙着呢,说几句话的功夫,自己何必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他?万一再恼羞成怒,又生波澜怎么办?

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真是苦恼啊,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都是沈千山的错儿,好好的,你跑过来干什么?打发人来把礼物送上不就行了?我才不信你在边疆一年多,连点皮子都弄不到,哼,听说你几次大捷,每次光战利品就能拉几百辆车。

一边想着,到底还是回房去换了衣裳,来到宁馨院。

进去时,众人多已到了。沈千山坐在姜老太君对面,论理他是晚辈,只该坐在下手,万没有相对而坐的道理。只是如今他刚回朝便被封了一等轻骑将军,那是正一品的武将,他又是亲王府的人,这身份倒也足够和姜老太君相对而坐,因此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他也就没再客气。

眼角中的余光瞥见宁纤碧进来,饶是三公子已经知道今生和这个心仪的女子有缘无分,那颗心脏仍是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下,于是姜老太君的话也就没听清楚,等到回过神来,不由得面上就是一红,又听姜老太君“善解人意”的笑眯眯重复道:“我是说,这一回宁夏国吃了教训。应该再不敢来犯咱们大庆朝的边境了吧?”

沈千山摇头笑道:“从古至今,宁夏和金月就是咱们中原的死敌,一直到现在,只从我出生起,边境上的战火哪一年还熄灭过?那两个国家都是最无耻的,就算是打痛了打怕了,回去休养一阵子,又会卷土重来,他们都是游牧民族,最擅长骑射。咱们的军队若不是后勤粮草供应的充足,还真是有些拙于应付,以至于这竟成了两个最头痛的问题。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姜老太君皱眉道:“啊哟。若是这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公子还是要上战场的?”

沈千山笑道:“我只是因为这个身份,每次一签停战协议,就要回京。如果依照我的心愿。宁愿在边疆驻守,让那宁夏金月再不敢犯我边境。”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只听得宁纤碧心里都是砰砰直跳,想起在现代电视中看到的那些边塞场景,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边塞诗,一瞬间。也禁不住就热血上涌,暗道只可恨我生做女儿身,不然的话。或许也有机会去边疆,体验一下“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奇绝,唉!可惜啊可惜。

她正在心里叹着,便听身旁白采芝喃喃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三公子果然是好气魄。”

这两句话声音极小。原本沈千山和姜老太君等并没有听到。然而宁纤月如今已经存了一些心思,闻言便立刻道:“白妹妹说的是什么?我虽没听清。却觉着十分磅礴呢,你再大声说一遍给我听听。”

白采芝脸上就飞了两朵红云,只垂首说“没什么”,这里宁玉兰坐在姜老太君下首,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一动,微笑道:“芝儿说的什么,也说出来给我和你外祖母听一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白采芝这才起身,来到姜老太君面前,含羞带怯道:“我…我没说什么,只是刚刚听三公子说的热血,所以…所以就想起那两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完又施一礼,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一时心有所感,让…让三公子见笑了。”

沈千山含笑道:“没什么,姑娘这两句诗正合景,我虽不敢自称什么龙城飞将,然而却也希望可以声名远扬,震慑的那些鞑子不敢犯我边境。”

他很少对女孩子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当下不但是白采芝心中大受鼓励,就连宁玉兰和姜老太君心中都忍不住一跳,彼此对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