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姐也太不识好歹了,别说三公子是这样显赫的家世,又是少年英雄,就是一个寻常男人,这样热情如火的对她,却总是让她这么一盆盆冷水浇下去,那火就是三昧真火,也要被浇熄了。”

午后时分,下起了零星小雪,左右没人过来,白采芝就到了宁玉兰房中,把下人们遣出去,自己和母亲抱怨起来。她心里积攒了这些日子的怨气,也要有个渠道发泄,偏偏这种言论能在谁面前说?只能在一向纵容娇惯她的母亲面前说了。

宁玉兰慢慢剥着一个桔子,听见女儿这么说,便皱眉道:“我不信这世上的女孩子还有对着三公子不动心的。你六姐姐那八成是欲擒故纵呢,只看三公子对她,便知道她这一手成功了,芝芝,你该多学学你六姐姐这手段才是。”

白采芝愤愤道:“母亲还是看错了,女儿之前何尝不是如你这般想?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若是欲擒故纵,她可是过了头太多,六姐姐那人也是精明的,我不信她连过犹不及的道理都不知。娘,女儿可以肯定,六姐姐确实是无心嫁入王府,虽然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会这样傻,先前还以为是因为蒋家哥哥,如今看来,又根本不是。”

宁玉兰皱眉道:“这就奇怪了,经哥儿那孩子的确是又漂亮又能干,性子也好,若说她是为了表哥,这事儿倒还说得通。先前经哥儿定亲,我听你舅母说她还站出来赞成,我心里还感慨,以为她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放弃经哥儿,就是因为有三公子喜欢她,偏如今听你说的话,她倒是连三公子也看不上,她…她这是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白采芝咬着嘴唇嘟囔了一句,又听母亲笑道:“也罢,她不喜欢三公子,这不也是正好吗?三公子让她凉了心,也许慢慢就能看见你们这些姐妹的好处”

白采芝默然半晌,方淡淡道:“娘,您还不清醒吗?就算三公子看到了我们的好处,别的姐妹也就罢了,但是我,又怎么可能”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圈儿有些发红。

于是宁玉兰就不做声了,默默扭过头去锤了两下炕沿,咬牙道:“都是你那个死鬼爹,都是他连累的你如此,我当日为什么…到如今却连累我的女儿”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娘莫要伤感了。”白采芝也悠悠叹了口气,淡然道:“这是我的命,只是我不信,上天让我生出来,我也不比人差,我不信我的命就会一直这样”

不等说完,忽听外面脚步声响,她就住了口,皱眉道:“是谁在外面?不是说过没事儿别过来吗?”

只听外面一个声音道:“表姑娘,几位姑娘来找您说话呢,奴婢远远看见了,恐拦了姑娘们要生气,所以来请姑娘示下。”

白采芝听出这是宁玉兰的丫鬟艳双的声音,面色方缓和了些,站起身对宁玉兰道:“既是姐妹们过来了,我也不好不见,刚刚的话娘亲不用放在心上,女儿只是没人倾诉,所以来找娘亲说说罢了,左右这件事,女儿心里有数。”

宁玉兰点点头,这里看着白采芝出去的身影,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刚出了房门,便见宁纤月宁纤语宁纤巧等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走过来,看见白采芝,便都笑道:“姑妈可在里面?我们进去请安。”

白采芝笑道:“母亲刚刚说有些头疼,在屋里躺着歇息,姐姐们倒不用特意进去请安了。”一边说着,便往自己的房间走,一面笑道:“今儿怎么过来的这样齐整?”

宁纤月等人本就是来找白采芝的,听她说不用去给宁玉兰请安,她们素日里受母亲影响,对这个姑母也不是很喜欢,这倒正是合了心思。因跟着白采芝到了她房中,宁纤月便笑道:“没什么,明日三公子出征,哥哥们要去送行,我们也想过去,自然不能见面的,然而终归是相交了一场,哪怕就是在马车里远远看着他出城,也是个热乎劲儿,我们不像六妹妹,三公子对她那样好,她却真是能做到无心无情。之前白妹妹说过要和我们一起,所以今儿特意来问你,可改了主意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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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赠礼

白采芝笑道:“话都出口了,怎么好改主意?”她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个借口,这些姐姐特意过来,绝不会就是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然打发丫头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

只是她心中疑惑猜测,然而过了小半个时辰,却见这些女孩子只是拿话来说,或是时不时向外张望着,却也不肯走,更不说今日是干什么来的。白采芝心中越发不托底,趁着宁纤语说了个笑话儿,她扭头掩唇低笑得时候,悄悄儿给心腹丫头香药使了个眼色。

香药会意,便对白采芝笑道:“姑娘,几位姑娘坐了半日,奴婢去厨房端两盘子点心过来。”说完见白采芝柔柔点头,她便出门去了。

白采芝又应付了一会儿,便说要去探探母亲,也起身出门。

出得门来,果然见香药在宁玉兰的房门口站着,她便走过去,听香药小声道:“奴婢也没打听出什么来,不过有些奇怪,几位姑娘带着的小丫头都在门口坐着闲聊,奴婢说天儿冷,让她们进屋,她们也不肯。”

白采芝这才恍然大悟,看了一眼在院门口坐着的小丫头们,她便冷笑一声道:“我就说呢,若不是有事儿,她们也不会想起我这个妹妹,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她们倒是会讨巧,自己在屋里坐着喝茶吃点心聊天,只可怜了那些小丫头子,这冷天儿里还在外面受冻。香药,你吩咐小丫头们拿几盏热茶出去给她们喝。”

香药知道自家姑娘在这方面是很会收买人心的,于是笑着答应。这里白采芝回了屋里,听宁纤月等纷纷问宁玉兰的情况,她便笑道:“没事儿了,只是因为天冷,所以不爱动弹。其实姐姐们也不用担心。我们这院子临着白芍院,若是母亲真的不舒服,我过去找六姐姐过来看看也就完了。”

提到宁纤碧,几个女孩儿的面容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白采芝款款坐下,拿起茶杯盈盈一笑,淡淡道:“说起来,六姐姐当真是厉害的,就连大长公主,如今也吃着她的药。三公子都要出征了,前两日还特意来找六姐姐要了两盒药去。是了,就是后廊上岳家那个妇人被威逼迫害那一天。”

这事儿宁纤月等人如今自然也知道了,只是却不知沈千山来拿药的事儿。宁纤巧心里一急,便脱口问道:“怎么?三公子已经来过了吗?”

白采芝笑道:“是啊。听说那天六姐姐也去了后廊,一个无赖口出不逊,还让三公子当场杀了,剩下几个无赖也倒了大霉。说起来。三公子这也称得上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说到这里,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小声道:“这话却不是我该说的,几位姐姐权当没听见好了。”

沈千山冲冠一怒的事宁纤月等自然听说了,只是心中嫉恨却不能出口。况且她们并不知道随后沈千山过来拿药的事,当下白采芝便将那日沈千山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在这几位姐姐的脸上,她立刻就看到了失望的表情。

宁纤月等人今天来白采芝这里。就是为了等沈千山的,在她们想来,沈千山这些日子都没过来,说不定今日就要来见宁纤碧,因为白采芝这院子邻着白芍院。才会被她们选中,小丫头们在门口坐着。也是为了打探消息的。

此时听说沈千山已经来过了,女孩儿们又气又妒,又没有办法,也没心思应付白采芝了,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白采芝送到门口,眼看着她们去了,她犹豫了一下,便往白芍院来,却恰好在门外遇见了海棠,这丫头手里提着个篮子,看到她便热情打招呼道:“表姑娘过来了,可是找我们姑娘?她在后院百草阁呢。”

白采芝微笑道:“既如此,我就不去打扰六姐姐了。刚刚几位姐姐来我这里,说是明日要去送三公子出征,我记得之前六姐姐说不去的,只不知如今有没有改主意,我想着亲王府和咱们家亲厚,三公子对六姐姐又格外尊重,似乎不去送他也说不过去。”

海棠笑道:“我们姑娘这两日身上不大舒服,说了不去的。好在几位姑娘和表姑娘都去,姑娘说,咱们伯爵府这份心意到了也就行了。”

白采芝得到了答案,也就没有进门。回到自己屋中思虑了半晌,方打开柜子,拿出一件黑色的驼绒披风,那是她亲自为沈千山做的,一番女儿心思,全都在那细密的针脚里,原本想着这次对方出征,就将这件披风送给他,无论他此时是否对自己有心,这份善意他总会了解的吧?

然而如今,因为宁纤碧确定不会去送沈千山,让她之前打的如意算盘眼看着要落空,她心里不由得就改了主意。

坐在床上轻轻摩挲着这件费尽心血的驼绒披风,然后那只纤纤玉手便蓦然收紧,白采芝抬起头,注目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淡淡自语道:“六姐姐,既然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妹妹就帮你一把吧。”

她站起身来,将那驼绒披风仍仔细的用缎子包裹包好,然后模仿着宁纤碧的笔迹写了一张便笺,夹在包裹里。又找到一盒从前宁彻守买来送给妹妹们的狼毫,和那包裹放在一起。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三公子,这是几位妹妹的礼物,大小是她们的心意,还望您收下。咱们等着公子凯旋还朝之时,再为您庆贺。”

送行的人不少,除了宁家的女孩儿和宁彻守宁彻宣等人,还有其他几家和睿亲王府关系不错的公侯臣子家眷,仅仅是从军礼物,沈千山便收了半车。

“替我谢谢姑娘们。”

沈千山冲宁家几个男人一拱手,然后看着宁彻宣笑道:“好好照顾你姐姐,读书也不能太用功了,保养身子要紧。”爱屋及乌,对心上人的弟弟,他自然要表现出一些不同的。

宁彻宣连忙躬身谢过,这里沈千山看了看天色,便转头豪气干云的冲四周送行的人一拱手,笑道:“多谢各位相送,时辰到了,队伍该开拔,就此别过。”

众人也纷纷拱手还礼。于是沈千山就在众多担忧艳羡的目光中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那大黑马四蹄如风,转眼间便绝尘而去。

边疆战斗正酣,却也没有告急,即便如此,沈千山仍然是下令十万军队全速前进,仅一天时间,便急行军二百多里,然后在一大片野地里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公子,这是各家公子和姑娘们送的礼物,要怎么处理?”

虽然这是大庆朝腹地,并不用担心什么敌袭,然而沈千山的习惯,从上了战马那一刻起,便一切都按照战时的规矩行事。因此他仍是巡视了一圈营地,回来时天就已经全黑了,只见大帐中,长福和长琴正对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发愁。

“都是什么东西?”沈千山皱着眉头,他对这些礼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激和感情,一听说大多数是衣服,还有一些吃食点心书画等物,他便挥手道:“把衣服和点心都分发下去,至于那些书槐他说到这里,便沉吟了一下,暗道这些书画大概是那些女孩儿们自己亲手所做表达祝福的,随便送给士兵们的话,不能吃不能穿,卖了也不值钱,还污了那些女孩儿们的闺誉,倒是不好处置,想了想,终是一挥手道:“烧了吧,轻车简从往边疆去,不能带这些累赘。”

长琴和长福互相看了一眼,暗道得,那些姑娘们为少爷费心弄这些东西,算是全都白瞎了,这要是让她们知道,也不知心里会不会淌血。

心里想着,自是不敢劝的,于是两个小厮便开始整理起东西来。

眼看都要整理好了,忽听站在案前正看地图的主子沉声道:“是了,宁家送的那些礼物,拿来给我看看。”

长福看了长琴一眼,一挑眉,那意思是:兄弟,怎么样?我说什么?

接着长琴向他一竖大拇指:哥,你真厉害。于是两人兴冲冲站起来,捧起角落里单独放置着的一堆东西到了沈千山面前,将东西放到桌上道:“爷,宁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除了几位爷的,姑娘们的也都在这里。”

沈千山点点头,慢慢打开那些包袱,一样样看过去。

他其实知道以宁纤碧的态度,肯定不会给自己送什么衣服书画之类的表达关心和祝福。然而看着这半帐子的东西,心中仍难免就有一丝希望,或者也可以说是奢望:万一…只是万一,六姑娘也送自己东西了呢?一旦将来让她知道东西被分给别人或烧了,自己岂不是就“罪大恶极”了?

很多东西,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宁纤碧给自己准备的,例如那支笔,还有绣工精美的香囊,若里面是放些药材他还会犹豫一下,但里面放的是香料,很显然,这不是宁纤碧会玩出来的旖旎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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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议亲

所以当沈千山看到那件做工精致的黑色驼绒披风时,他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宁纤碧就算真的送给了自己东西,应该也是一些战场上止血用的金疮药或者补养药丸等。

直到将那件黑披风扔到一边,里面那张便笺也随着衣服散开的动作飘落下来,他下意识捡起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呆住了。

下一刻,刚要把这堆主子表示不要的东西收走的长琴,就看到主子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件黑色披风重新抢了回去,并且紧紧贴在胸口,主子面上那种表情是叫做狂喜吧?至于吗?就激动地连胸膛都剧烈起伏起来?

事到如今,长琴就算再迟钝,心里也明白这披风肯定是那位六姑娘送过来的了。偷偷瞥了一眼便笺纸,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不过能让公子露出这幅模样,应该会是好话吧。

事实上当然没什么好话,就俩字儿:“珍重。”没办法,白采芝虽然有才,模仿宁纤碧的字迹不是很成问题,但她心里也不托底啊,万一沈千山对宁纤碧的每一个字都有深入研究,自己写太多,谁敢保就不会露出马脚?

“这件衣服留下,剩下的全都按照我刚才说的处理吧。”

好半天,沈千山才恢复了平静,他紧紧搂着那件衣服,淡然吩咐着长琴和长福,想了想,又将那件大氅抖开,对两个小厮道:“你们看清楚这件衣服,务必要好好儿保管,损坏了一星半点,我拿你们两个是问。”

长琴和长福连忙异口同声道:“是,爷放心吧,奴才们一定像保护眼珠子一样的保护这件大氅。就是奴才们的眼珠子有了闪失,也决不让这件衣服有闪失。”

“滚蛋。”

沈千山让他们两个逗笑了,虚踢了两脚,将两人赶出去做事,他的目光又在那黑色大氅上注视良久,才带着满心的感动和幸福将目光移回地图上。

星星零零的雪花儿从天降下,在院中铺了薄薄的一层白。

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零星飘落的雪花儿,白采芝的心思不由得飞出了京城,她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追随在那个心仪的身影之后。

那件衣服,三公子应该是收到了吧?他会像爱护性命的一般爱吗?唔,一定会的。因为他不知道那是我送他的,他当做是六姐姐送给他的。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的添了几丝苦涩,然而白采芝很快便又振作起来,她挺直了背脊。暗暗想着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可以披在沈千山的身上,陪着他跋山涉水,出生入死。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管是用的谁的名义呢?三公子身上披着的,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披风,这个结果。只要想一想,她就知足了。

更何况,在她心中。更有一层谁也不知道的算计:将来三公子凯旋而归的时候,只要他和六姐姐见面,这件事就一定会揭穿的。到时候,以三公子的本领,调查出那件大氅是出自谁手并不难。就算他不调查,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暗示。只要两人能够见面。

一旦这件事情揭开,三公子在失望之余,必定会对宁纤碧的无情更加愤恨失望,而与之对比,自己如此的煞费苦心是不是就会显得更加可怜可爱呢?

不得不说,白采芝对人心的把握是相当准确的,她这一招棋也下得的确极妙。只不过她终究还是忘了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姑娘,怎么开着窗子?这还是正月里呢,受了凉可不是玩的。”

香桐走过来,连忙将窗关上,就听白采芝微笑道:“没关系,今儿下雪,天气算是暖和的,我开了这半天窗,倒也没觉出冷来。”说到此处,她不禁又望了一眼窗外,却发现窗子关上,院中景色看不到了。不由得轻叹一口气道:“京城的天气就算是和暖的,只不过边疆那边,怕是天寒地冻了呢。”

香桐笑道:“知道姑娘担心三公子,不过三公子之前都上过一次战场了,这一回也应该是轻车熟路的,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您身子本来就弱,再吹了这半天冷风。”

白采芝瞪了她一眼,哼声道:“我又不是纸糊的,风吹吹就倒。三公子虽说上过一次战场,终究也是隔了四年,好了好了,这会儿我心神也有些不宁,倒是去找母亲说说话的好。”

一边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和香桐一起出了门。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年时光便是匆匆过去。

这一年里,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女孩子们因为某个人而空前关心的边疆形势一片大好,她们记挂着的沈千山捷报频传,俨然已是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据说宁夏国的大部队已经退回到国内去了,如今不过是剩下小股兵力固守着边疆,而最新消息是:宁夏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和皇帝陛下开始商量签订停战协议的事儿了。

那个少年过了今年就是十六岁,终于成长起来了,不但成为军方最耀眼的一颗星,而随着他的军功累积,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经有能量影响大庆朝的朝堂和未来的储君形势,就连他的父亲,大学士沈茂,因为这个儿子,在朝堂上的份量也是日益重要,原本他就是内阁第一人,如今更隐隐是朝堂第一人了,若不是他为人一向低调内敛,这大庆朝堂,恐怕沈家就可以一手遮天。

当然,无论是沈茂还是沈千山,他们都是足够聪明清醒的人,绝不肯让自己落进这样看似风光实则是取祸之道的陷阱里。

所以沈家的地位依然是牢不可破,皇上的嘉奖一次次颁发到边疆,百姓中已经有传言:虽然睿亲王的头衔如今还在沈蔚头上,然而随着沈千山的水涨船高,只能越发凸显出他那两个堂兄的碌碌无为,到最后,这爵位一定是落在他头上,如今只不过是皇上还没有下旨罢了。

原本就是炙手可热的京城第一少,如今沈千山的地位可想而知。却也因为如此,让宁家一些原先还抱着些希望的妇人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例如曲夫人就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宁纤巧和宁纤语安排议亲的事情了。

“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凭什么要我嫁他?我不嫁我才不嫁。”

正是初春时分,阳光明媚的午后,却从曲夫人的内室里传来一阵哭叫声。

“混账东西,你嚷什么?这话让人听见,你还要脸不要?到时候别说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就是给事中家的庶子,也不要你了。”

曲夫人让女儿气得心肝疼,就有些口不择言。耿氏在旁边听了,也忙让丫头将门关上,将宁纤巧的哭闹和不满尽数关在门内。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那个二公子,谁知道他长得什么马猴样子?”宁纤巧也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伸手擦着眼泪,忽一眼看见耿氏吩咐了丫头们后回来,她知道这个嫂子素来疼自己,便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眼泪汪汪道:“嫂子,你帮我说句话啊,你告诉母亲,我还小呢,干什么要这样早嫁人?连五妹妹还没有议亲,我不过比她大几个月罢了,嫂子”

耿氏自然知道小姑的心思,只是她和曲夫人心里都明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少不得拉着宁纤巧在椅子里坐了,笑着劝她道:“妹妹别哭了,你大哥哥和冯大人家的大公子交好,那个二公子他也见过几面,最沉稳的一个人,听说学问也极好,如今不过是十八岁,已经考中了举人,过两年就要去考进士的,一旦得中,你说不定还能做个探花或者状元夫人呢,这可是多风光的事?”

宁纤巧听见嫂子这样说,就知道事情不可能有更改了,只是她如何能甘心,跺了跺脚,竟把眼泪一收,咬牙冷笑道:“凭他学问怎么好,人品怎么好,家世有多厉害?他能比得上三公子?”

一语未完,曲夫人面上已是勃然色变,站起身就给了宁纤巧一个耳光,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骂道:“这也是你该存的心思?你也不看看,如今三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就算…就算你心里想着,人家会要你?难不成你堂堂伯爵府嫡女,还要去给他做小?你…你到底是不是女儿家?要不要这脸皮?你不要我和你嫂子还要呢。”

宁纤巧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挨过父母一指头,登时便紫涨了面皮。只是看见母亲煞白的面色,她也知道这一次却是自己太放肆了,因低着头也不说话。

耿氏连忙打圆场道:“太太,妹妹还小,咱们都是打女儿时候过来的,细想一想,她这份女儿情怀倒也无可厚非,谁不盼着能找个终身有靠又出色的丈夫?只是妹妹啊,你听嫂子一句话,但凡这事儿有一点苗头,太太和嫂子还有你大哥哥就是把头削尖了,也必定为你着想的,如今左右三公子也没回来,这也只是议亲而已,又不是定亲,你先稍安勿躁,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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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认命

宁纤巧叹口气不说话了,平心论,她何尝不知道事情其实十分渺茫?三公子虽然对自己家的姐妹兄弟比对别人家的好,只那是因为宁纤碧。她不是傻子,这些年心思大了,可年纪也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懵懵懂懂,还能自欺欺人。

然而宁纤碧对沈千山的态度,始终不是十分明朗的,不,甚至就可以说对方是根本不喜欢沈千山,甚至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再想一想,自己身为伯爵府的嫡女,模样人品名声都不差,怎么知道就不能顶替那个六妹妹呢?表妹虽好,她是罪臣之女,万万没有和自己相争的余地,其他姐妹,最多不过是和自己身份地位等同的宁纤月罢了,对方能争,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

耿氏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甘心的,不由得叹口气,拉着宁纤巧的手低声道:“傻妹妹,三公子的事,如今怕是连他自己也未必做得了主呢,就算他能做主,六妹妹若是不肯,你觉得他便会选咱们府里的女孩子吗?他的条件那么好,配什么样的女孩儿不行?京城里门第高又才貌双全的女儿家多了去,哪里轮得到咱们?”

曲夫人也坐在椅子上,叹气道:“你二伯娘和五妹妹那是做梦呢,只是她们能做梦,咱们不该做这个梦。回头不管你六妹妹和三公子成不成,剩下了你们这些姐妹,若让人家传出闲话,说你们是攀着三公子结果没攀上,你想想那是个什么名声?到时候就算有人有意和咱们家结亲,能受得了这闲话吗?

宁纤巧瞬间变了脸色,的确,流言的杀伤力太大,之前就有些市井流言说沈千山总和伯爵府亲近。和那位会做药的六姑娘似乎交情很好,这还是在他去了边疆之后传出的呢。可以想象,如果他回了京城,以他现在的身份,必然更是万众瞩目,那些不负责任的人还管你什么女儿清白不清白的?一旦传出这样的流言,自己真是不要做人了,更别提什么嫁如意郎君。

一念及此,一颗心终于松动下来,耿氏见她眼神黯然。心知她终于恢复理智了,忙再接再厉,叹息道:”三公子的优秀。但凡是人就知道,天底下的女孩子,恐怕就没有不想嫁他的,然而三公子却只有一个啊,妹妹。看开些吧。“宁纤巧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曲夫人内室,在她跑过的地方,一溜儿水光很快便渗进青砖地里。

“嫂子这一胎的脉象还平稳,只是素日里仍要注意些。”

宁纤碧收了手。笑吟吟对耿氏道,却见她苦笑摇头道:“怎么不注意?如今整日里在床上,轻易连下地都不能。婆婆更是连六妹妹都劳动了,我只说这不好,偏婆婆也顾不上,说什么从外面请大夫,不但费时间。还要费事换衣裳,万一有了闪失怎么办?少不得就只能厚着脸皮求妹妹多跑几趟。唉!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宁纤碧笑道:“一家人,嫂子何必说这样外道话?只我的医术不过平平罢了,好在三爷爷如今也仍住在府里,隔三差五,少不得也要让他过来给嫂子诊治诊治。”

耿氏点头笑道:“是,婆婆已经和三老太爷说好了,每隔五天过来看一次。”话音落,见含玉低头进来,捧着一碗燕窝小心道:“奶奶,这是厨房里刚炖出来的燕窝,您快趁热喝。”

耿氏笑道:“放下吧,让丫头们去端就好了,你亲自跑过去做什么?我这会儿和六姑娘说话,也太烫了,正好凉一凉再吃。”

含玉答应一声便出去了。这里宁纤碧冷眼看着她们两个,虽然不似母亲和兰姨娘那样亲近热络,然而比起从前耿氏看含玉就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模样,着实已经好太多了。

“姑娘可曾听说四姑娘议亲的事了?”宁纤碧本来是想起身告辞的,却不料耿氏拉住了她,含笑问了一句。

宁纤碧点点头,笑道:“昨儿听我娘说的,听说男方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人品学问都不错,年龄也相当,这着实算是良配了。”

耿氏叹了口气,笑道:“是啊,我和太太都觉着不错,独四妹妹似乎不是很开心。不过二太太和五姑娘看上去却相当高兴,她们倒真是友爱,这样替四妹妹开心。”

宁纤碧自然知道耿氏这不是真心感谢元氏和宁纤月,想一想那母女两个素日里的行事作风,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哪里是什么高兴开怀?只怕那两个人还对沈千山抱着妄想,如今宁纤巧议亲了,一旦事成,她们觉着这是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耿氏小心观察着她的面色,微微笑问道:“六妹妹怎么看这件事情?”

宁纤碧淡淡道:“我怎么看这件事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四妹妹和大太太能看开。嫂嫂,那位二公子的确是四妹妹的良配,我是这样认为的,嫂嫂只信我这句话就好了。”

耿氏小心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五姑娘那里,妹妹觉着,三公子那面”她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知道宁纤碧自然明白的。

宁纤碧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淡淡道:“各人管好各人的事罢,享福遭罪,都是自己选的。嫂子如今最重要的是安好这一胎,为大哥哥添个儿子,到时才真正是合家欢喜呢。”

耿氏心中一凛,暗道六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断定了三公子不可能和五姑娘结亲么?只是听她的话,她似乎并不觉得三公子有什么好,是了,虽然外面有些传言,然而六妹妹对三公子一直都是避而远之的,奇怪,她对三公子,真的就一点都不动心?

这些心思在心中转着,却是问不出口,眼看宁纤碧再没有说话的打算,耿氏对她不由得更生了几分忌惮,满面春风的又谢了她,方命丫鬟好生送出去。

四妹妹议亲了,有了今日自己这番话,或许这亲事便可以定下来了吧。

走在小径上,宁纤碧脑子里全是刚刚耿氏的话,她嘴角边露出一个笑容:无论几个女孩儿素日里对她怎么样,然而大家总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们愿意飞蛾扑火自己可以不管,然而看到有一个明智的,转身脱离了那噩运,她心中还是禁不住替宁纤巧高兴。

“六姑娘好。”

忽见迎面走来一个媳妇,看见她,满面笑容的上前福身问好,接着起身道:“姑娘快回去吧,恐怕三太太这会儿也急着找姑娘呢,左右是好事儿。”说完目光暧昧的看了宁纤碧一眼,方呵呵笑着去了。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玉儿不满的瞪了那媳妇一眼:“既是好事儿,她便痛快说出来又能怎的?非要吊胃口。”

宁纤碧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一般情况下,这媳妇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好事儿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莫非…是有人上门提亲了?

她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双手情不自禁握成了拳头:能不激动紧张吗?有人上门提亲了,她不求对方条件有多好,只要是个本分老实,能够夫妻敬爱和谐白头到老的就行,她…她只要能脱离上一世的命运,不用再嫁入沈家,哪怕就是嫁一个平头百姓,她也心甘情愿啊。

想到此处,不由得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白芍院,刚刚走进院门,就见芭蕉从门里出来,看见她便笑道:“六姑娘回来了。”

话音落,她身后走出一个中年女人,余氏本来正和那女人说话,此时听见芭蕉喊了这一声,女人便立刻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宁纤碧。

宁纤碧知道自己的猜测成真了。这女人虽然气度优雅相貌不俗,然而她身上有衙门里冰人的标志。

其实来到这个时代后,宁纤碧才知道自己从前被电视剧和电影误导了多少。不过想想也就释然:媒婆这个角色,放在电视电影中的确很难登大雅之堂,又不可能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当然要尽量让她们搞笑了。

事实上,古代的媒婆根本不像那些影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就如同今日这一位冰人,宁纤碧只看她的衣着气度,就知道她必然是在衙门里都有名的,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之家,似是也只有请这样的冰人才能突出身份。而民间的媒婆,素质固然比这一位差得远,却也是正经负责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夸张的打扮和举动。

当下那位妇人走下台阶,仔细看了看宁纤碧,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之色,点头道:“素日里就听闻六姑娘是最端庄稳重的,尤其以做药见长,连皇帝都曾亲口夸赞过。如今一见,果不其然,这份儿荣耀若在别的姑娘身上,未必会沉敛至此,六姑娘真是不错。”

余氏笑道:“什么沉敛?这孩子只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罢了。”说完对宁纤碧道:“这是辛嬷嬷,芍药你过来见过。”论理这女人在衙门里也是担着官衔的冰人,然而她们是不与姑娘们来往的,余氏为了表示宁纤碧端庄“怕羞”,自然不肯点明她的身份。虽然她知道女儿才不会因为听说对方是媒婆就含羞带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