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天净砂那个木头女人还懂得恋爱,懂得温柔。澄砂嘛……他已经不对她有什么期待了。
澄砂瞪了他一眼,“嘀咕什么?快打电话给加穆!我姐姐变成这样,他要负一大半的责任!”
“是是,大小姐女王陛下……”
袭佑没精打采地说着,又开始重复无用功——反复按下拨号键。
张医生一向准时,来了之后给净砂检查了一番,开了一些药。
“她的脸色很不好,有脱水倾向,而且似乎受着很重的困扰,所以潜意识不愿意醒过来。看样子,她的精神压力很大,需要足够的休息时间。我给她开一点安神的药,注意维持卧室的通风。如果没有差错,过两天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说完,他给净砂插了针孔吊水,又放了一盒棉签在床头柜上。
“一到两个小时左右,用棉签蘸水给她的嘴唇湿润一下,不然会开裂的。”
他将听诊器放回包里,站起来对澄砂微微弯了弯腰,“那我告辞了,如果有什么情况,请再联络我。”
澄砂将他送去客厅,忽然想起电话里他支吾的言语,不由开口问道:“张医生,你打电话过来,原本是想委托我姐姐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
张医生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勉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可能是我神经质了,最近总做噩梦,而且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早晨很困难才能醒过来……其实就是精神压力大了一些,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妻子喜欢疑神疑鬼,觉得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让天净砂小姐帮忙看看,不过她既然病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澄砂小姐也请放心。”
澄砂点了点头,安慰道:“你也别勉强,如果情况一直继续,别忘了来找我们。姐姐不行了,我还在。”
看着张医生出了门,她急忙奔回卧室用棉签不停蘸水涂在净砂唇上。
袭佑实在看不下去,将她拉了出去。
“让她好好休息吧!再给你弄下去,她又会浑身是水了!”
净砂又睡了两天,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是脸色已经不那么苍白了。
澄砂也慢慢放下了心。
只是加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越来越觉得加穆这个人有鬼。
那天,净砂的手机突然又响了,拨号人还是张医生。
澄砂百无聊赖地接通,刚“喂”了一声,就听对面一个女子哭喊道:“天净砂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先生吧!”
她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张医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姐姐现在还在昏睡,没醒过来呢!”
张太太哭得哽咽难言,“我先生……我先生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午睡,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不管我怎么叫怎么弄,都不醒!看上去和死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你别急,他……还有呼吸吗?脸色还正常吗?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没有?”
她连声问着,几乎要被张太太歇斯底里的哭声弄到神经衰弱。
“呼吸算正常,但是忽快忽慢,脸色也和常人一样,但是他的表情就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又会笑又会皱眉头,但是眼睛就是不睁开,也不说话!”
澄砂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情况,莫非是梦魇吗?白日招梦魇,张医生的体质也太奇特了吧……
“张太太你不要伤心,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去!”
她关上手机,急急起身换衣服,随手从书房的抽屉里抓了厚厚一沓符纸塞进口袋里。
“袭佑!”
她冲去卧室,轻声叫着照看净砂的那个少年,“我有急事要出门,很快就回来,拜托你帮忙照看净砂!”
“喂!等一下!喂……!”
袭佑连忙去追,却只追到一片飞快跑走的背影。
“什么啊,我还有工作好不好……”
他埋怨着,看了一眼时钟,都快傍晚了,看样子这个丫头晚上肯定回不来,今天要请假了。
他走回卧室,怔怔看着沉睡的净砂,半晌,才叹道:“你这个木头女人……醒过来之后,可一定要还我这个天大的人情啊……”
澄砂赶到张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管家老李脸色发白地将她带去楼上,刚走近卧室就听见张太太惊天动地的哭声,好象张医生真的暴毙了一样。
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房门。
然而,下一刻,身体就仿佛被不由自主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
她有些骇然,定睛望过去。
沙发,梳妆台,衣橱,大床。这里是一个标准卧室。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很年轻,不停在哭,床上躺着张医生,脸上笑眯眯地,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
可是……可是……漂浮在床上的那些黑色东西……是什么?
怨气?还是……带来梦魇的邪物?
她的身体……怎么不由自主地被什么力量拉过去呢?
『来,快来……我们让你体验真正的快乐……』
『过来吧,过来……我们告诉你真正的幸福……』
『忘记痛苦,忘记失落……把一切都给我们……我们给你永生……』
无数类似喃喃细语的声音充斥耳边,她的身体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慢慢拉向床边。
澄砂不由一阵恼怒,从口袋里抄出符纸一把撒了出去。
“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给我闭嘴!赶快离开床上那个人!不然我将你们全收了!”
符纸一沾上那些黑色怨气的身,顿时化做闪亮金光,一瞬间就将它们驱散。
床上的张先生“喔”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样。
一直在哭泣的张太太终于抬头看向她,两颗亮晶晶的泪珠还挂在眼角,楚楚可怜。
澄砂走过去,对她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天净砂的妹妹,我叫……”
『天澄砂……』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床头响起,她大骇,急忙回头!
却见床头冉冉飘起一团模糊的黑影,头角峥嵘,轮廓狰狞,虽然看不清它的面容,却觉有一双眼睛,灯泡似的灼灼看着她。
原来源头是它!好巨大的一只梦魇!
她张开嘴,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妖孽!”
说着手里攥紧了大把符纸,等候时机就抛出。
梦魇嘻嘻笑了起来,居然颇为亲切。
『只要是高级一点的妖魔,都会认识你的,澄砂小姐……不,暗星大人。』
她一阵眩晕,只觉几乎要窒息。
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她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她曾经极力要忘记的秘密,全部被它看得清楚。
“你……也是通过梦来和……它交流吗?”
她颤声说着,脸色苍白。
梦魇又笑了,这一次却笑得欢快异常。
“当然,它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呢?我们这些蛊惑人心的妖魔的祖宗,暗星大人……它是我们的祖先啊……”
澄砂吸了一口气,半晌,将符纸塞回口袋里,回头对莫名其妙的张太太沉声道:“不好意思,麻烦您出去一下。我很快就会将事情解决,拜托。”
张太太犹豫着关上了门。
澄砂转身看着梦魇,厉声道:“我才不管什么暗星,什么祖先!我是天澄砂,我是法师!我的任务就是除掉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妖魔!我身体里住了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它出来和你们一样胡闹的!”
梦魇仿佛没有听到她慷慨激昂的言辞,反而仰头望了望天。
『快了,就快有人来接你了……我们妖魔荣耀的时代也快到来……』
澄砂大怒,“我告诉你我是法师!你没听见吗?!受死吧!”
她将口袋里的符纸全部抛了出去,尽数砸在梦魇身上!
一时间,屋子里金光大作,几乎令人无法睁开眼睛。
21.梦魇(二)
光芒大作,却没有声音。
卧室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金光笼罩,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良久良久,光芒终于渐渐褪去。
澄砂定睛望向床头,却见那里空空如也,梦魇也好,低级的魑魅魍魉也好,统统消失不见。
张医生合着眼睛,依然睡得香甜,但是眼珠微微动着,看上去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除掉了吗?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她根本没信心能对付那种高级的梦魇。
梦魇属于高级妖魔,不是普通的符纸和咒文就能消除的。
它是一种欲望的集合体,承载贪婪,野心,企求……种种人类的希望,一旦招惹上,轻者每天沉溺梦境,精神恍惚;重者无法清醒,从此活在梦境里,灵魂慢慢成为梦魇的粮食。
她只是不明白,张医生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那么快被梦魇征服。
妖魔一般是无法伤人的,它们只用巧言和幻象诱惑有欲望的人,欲望越多越隐晦,就越容易招惹虎视眈眈的妖魔。
可是,如果哪一天人类没有欲望了,人也就不成人,世界也就不成世界了。
或许生命本身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
她放松了身体,慢慢走到床边,抬手打算将张医生摇醒。
『天真的丫头……』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大骇,本能地回身一掌劈上去!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梦魇漆黑诡异的脸贴着鼻子凑上来,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居然还带着笑意,微微眯起来看她。
『你还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吗?需要我来引导一下啊……』
它的身体忽然一阵古怪的扭曲,瞬间化成一条细长的黑烟,眨眼就钻进她的耳朵!
澄砂只觉耳朵里面突然嗡地一声,仿佛同时有上千只巨大的蜜蜂同时扇动翅膀,顿时头昏眼花。
“给我出去!出去!”
她抱着头,尖叫着,几乎要去撞墙,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着变成条条光线,泛出斑斓五彩的光华。
『妖魔由心而生,从欲望而繁华。法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你觉得自己是法师,很光荣么?』
『人们有太多的渴望,却什么也不愿意付出,于是那种郁闷愤怒就成了妖魔的食粮。为什么要敌视妖魔?一切都是人类自己招来的,人如果没有那些丑陋的欲望,也就没有妖魔存在的理由。』
『法师,不过是人类妄想两全其美的工具罢了。我们从来不害人,欲望不是我们传染的。相反,倒是人类的欲望泛滥,才滋生出我们。又想得到好处,又不甘心被恶魔引诱,你当真以为法师是什么高洁的职业吗?』
『人类永远是这样,出了什么差错,从来不会责怪自己,将责任推卸给他人,这样是不是好过一些?你试着将妖魔全部铲除看看,当你得知妖魔的真面目的时候,那种场景一定很滑稽。』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种出了苦涩的果实,却不想吞吃,只顾着窥视天堂里的金色苹果。妄想终究是妄想,劝你想开一些吧。』
『暗星大人很久很久以前就提过情欲天生,人人皆醒的论调。你觉得,情欲的存在,是希望还是堕落?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话时代,情欲被视为毒药,为诸神严惩,可是自从恶之花绽放,众生皆醒之后,欲望就成了自由的标志。』
『花费了多少个千年,一切还是回到原点。神话时代因为人类的欲望过于泛滥而产生,恶之花因为残酷的禁欲而盛开,这个妖魔时代又因为欲望的重新兴起而产生。可笑,可笑,白眼看凡人挣扎那么久,却不过是漫长的循环而已。有意义吗?』
『一切都是你们自己找的,你抗拒什么?不承认什么?你就是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就生在你的魂魄深处。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都不承认,真是无可救药。』
『等了好久好久,妖魔荣耀的时代终于到来。暗星大人……是时候苏醒了,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儿孙吧……我们将在有限的时间里,建立一个无限的时代,我们是永生的。』
“给我住口……住口……”
澄砂凄厉地吼着,胸口一阵剧痛。
身体最深最深的某个地方,仿佛有一双血淋淋的眼陡然睁开。
耳边恍然响起一种兽的低呼,一阵一阵,连绵不绝。
心里有一种狂野的叫喊声,撕心裂肺一般。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梦魇从她的耳朵里窜出来。
『暗星大人。』
它崇敬地唤着自己的祖先。
然而,它却对上了一双暗金的眸子,间中一条血红的瞳仁。
澄砂陡然抬头,黑色的长发划过空气。
她不过微微一笑而已。
『净砂……净砂你听我说……』
『妖之果是对于妖魔而言非常重要而且特别的存在……』
『它包含了妖魔的一切秘密……曾经托生在你母亲天净妖的身上……因为她命中注定要生一个天地间最厉害的妖魔……』
『原本该和那托生的妖魔一起生出……不料遭到人王的窥视,意图抢夺……所以你母亲将它强行分开,将妖之果放入你体内……』
『……那果实如今完全成熟,你要小心……所有的妖魔都开始对你虎视眈眈……』
『我会暂时离开你一阵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特别要小心人王。』
『你最近还要注意澄砂,她的命运很快要发生巨变……』
『当然,我说过,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公主。这话不是说着玩的,放心,只放你自由几天,日后你一辈子还是我的……』
『保重。』
……
……
……
她忽然睁开眼睛,静静地坐了起来。
周围是粉色的帐子,白色的床单,熟悉的房间摆设。
这里是她的卧室,安静,昏暗,没有灯光,没有人。
手背上扎着吊水的针头,她看也不看一把拔出。
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
加穆的目的,师父的目的,澄砂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