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记得他,因为……因为他找我……找我要过水喝……”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想到好心多嘴的后果可能是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你跟我去。”风冥神色微缓,指着男人道。
那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男人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人,见她面如土色,似无意为自己出头,心中虽然失落,却不得不战战兢兢跟在风冥身后。
拾香街一路探听,两人最终在一条黑巷子里找到蜷缩在那里状似熟睡的阿大。男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阿大。”风冥低唤,趋身上前将他抱起,伸指按上他的腕脉,知道他只是睡过去,并没受到其他伤害,心中便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状态。
“你去吧。”她对身后的男人道。即使知道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简单,但是阿大没事,那么就没必要再找麻烦了。
男人感觉到风冥身上一直笼罩的阴寒之气尽敛,浑身一松,软软地靠在了一旁的墙上。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他,他侧脸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妻主。她脸上尽是担忧,显然是一路跟来的。心中不由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第三章(上)
在回途,他们遇到了正要下山来寻的宴十二。看见风冥一手抱着阿大,一手拎着个包袱,行动自如,他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怔在原地。
“回家。”风冥经过他的身边,将熟睡当中的阿大丢给了他,淡淡道。
回家!风冥并无自觉,她竟然已下意识地把那个简陋的木屋当成了家。
宴十二紧搂着阿大默默地跟她身后,只觉心口堵得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即使是以他的沉稳,也难以在短时之内接受。先是两人突然的消失让他焦虑不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休息也没有便急匆匆地四处寻找,随后竟让他看到风冥跟个正常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不禁没让他放下心来,反而如雪上加霜,心情低落到极致。他无法想像一个人断了的手足筋是怎么样在短短一天之内好得跟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更无法控制地猜疑起如果明明能够在一天之内恢复,那么之前她是不是一直在做戏?她跟着一无所有的他们,又有什么企图?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给。脑海中不期然响起她前一夜所说的话,宴十二的心突然像被泡进了冰水中去。
回到家,风冥并没进门,而是坐在门口的大石上看着天上的繁星,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沉默,显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
宴十二将阿大放在床上,开始动手做晚饭,也没有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薯的香味慢慢浸入空气中,小屋的气氛却是从未有过的凝滞。宴十二蹲在灶前,看着明亮的火焰怔怔地发着呆,即使额上被烤出了汗液也丝毫不觉。
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屋内是如此清晰,正在熟睡的阿大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门外门内两条人影闻声同时一跃而起。
“阿大,怎么了?”本来风冥先一步抵达,却在看到宴十二时,侧身将抚慰阿大的任务让给了他。宴十二搂住醒过来迷迷茫茫哭个不停的阿大,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柔声问。
风冥在床尾坐下,看着父子俩拥在一起的身影,想到两个月来他们的相伴,突然间觉得有些失落。
哄了好一会儿,阿大才渐渐安静下来,却没再睡。
“爹爹,他们说不要石头,要阿大……”小孩紧紧地攫住父亲的衣袖,浑身都在哆嗦。
宴十二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儿子瘦小的身子,目光疑惑地转向漠然坐在一旁的风冥,却没从她那里得到任何暗示。
“阿大今天去做什么了?”不得已,他只能开口问儿子。
阿大眨了眨水气迷漫的眼睛,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风冥的存在,看到她熟悉的冰冷表情,之前的恐惧竟不翼而飞。
“阿大拿石头去换银子……”他嗫嚅,似乎此刻才想起自己是偷偷去的,不由担忧地抬头看了眼宴十二脸色。好像……好像有些严肃!
“然后呢?”宴十二微微皱了下眉,口气却依然温和。
阿大扁了扁嘴,似乎想哭,却又忍住了。“他们都不肯换。然后有一个大个子姨跟阿大说,叫阿大跟着她走,她会给阿大吃好的,住好的,不用再卖石头。”
宴十二背上开始冒冷汗,心中一阵后怕。
“阿大跟她说要叫上爹爹和风姨一起,阿大不要一个人去……呜……”说着,阿大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显然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
“阿大……”宴十二声音微哑,手臂不由收紧,不知是想安抚儿子,还是想从对儿子的存在感知安抚自己。
“然后、然后她身后就跑出两个像大熊一样的叔叔来,扛着阿大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把阿大关在了一间屋子里,阿大出不去……阿大很怕啊,爹爹……阿大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乱跑了……呜……”小孩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显然对于风冥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他的事,他是一无所知的。看来,他后来为什么会睡在那条巷子里,这注定要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谜了。
风冥凑上前,手按上阿大的背,轻轻地抚着。宴十二惊讶地看向她冷漠如旧的脸,却明显感到阿大的哭声缓了下来。莫名的,那一刻他一直忐忑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风姨……”阿大有些迷茫地看着风冥活动自如的手,睡意涌上,迷迷糊糊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风姨……你手可以动了……真好!”话声虽然含糊低弱,却清清楚楚地砸在两个大人的心上。
真好!短短两个字让宴十二心中豁然明朗,她手脚都好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应该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才对。他怎么能因她恢复得太容易太出乎意料而猜疑抑郁?要知当初是他主动救的她,由头到尾她都没向他请求过什么。何况,他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思及此,他不由微微苦笑。
“让他睡。”风冥开口,然后起身走到灶边,将火熄掉。
那会儿宴十二才发觉,屋内已经有微焦的味道了。
风冥突然惊醒,毛骨悚然地感觉到一股冰冷之极的灵力缓缓扫过自己的全身,最终移往眉心,像一条吐着咝咝寒气的毒蛇般试图往里面钻。
风离!她并不意外,在接合手足筋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后果。
风冥,是你吧,你还活着。如她所料,脑海中浮起了风离冰冷的声音。
风冥知道风离没在这附近,只是感应到她的灵力而寻了过来,此时正意图查看她的灵识来确认。她灵力恢复不过百分之一,想要抵抗并不容易。
是我,不信可以进来看看。风冥冷笑,突然放开防守着眉心的灵力。与巫蛛不同,人类的灵神之府在眉心,而不是巫蛛的腹部红色印迹所在位置。若灵神之府被毁,那么灵识将会因此而灰飞烟灭。所以风冥此举算是胆大之极。
谁知风离的灵力却仿如遭遇到针刺般倏地退开。
你想让我进去,然后再缠住我的灵力,据为己有。风离指出自己灵力所感应到的幻像,声音无喜无怒,如同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
风冥再次冷笑。既没反驳,亦没承认。
风离,你最好趁我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之前毁掉我,不然,你将再也没有机会。她缓缓地将自己的现状坦白道出,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然而,这一次风离却沉默下来,显然在考虑她话中的真实性。
风离,我不耐烦了。风冥并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突然合上眼开始运转灵力,状似因为无法诱风离上当而开始烦躁,打算不顾一切出击一样。风离的灵力因游离在身体之外会明显减弱,如果风冥的灵力仍和以前一样,那么如同她开始所说这对她亦是一个毁灭对方的绝佳机会。
身上邪恶的冰冷感觉倏地消失,风离已经收回灵力。
风冥并没松口气,而是缓缓睁开眼睛,移步下床,越过睡在地上的宴十二,推门而出。
风离,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对手。夜阑静,凉风徐徐,她负手冷然看向星罗棋布的夜空。曾经,她能纵横九幽十冥,十三天外之天,那么以后也能。风离,你如果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样的机会,定然要无比后悔。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风冥没有回头,却知道是宴十二。
“你要离开?”宴十二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怕打破夜的宁静。
离开?这天下,何处可以让她在灵力完全恢复前避开风离?风冥心思微转,已然有数。
“是。我要离开。”方才只是行险施计暂时吓走风离,用不了多久,她必然就会反应过来,待她再次寻来,就不会像第一次那么容易打发了。
回转身,风冥看向宴十二,“我会回来找你们。”她还欠他一条命,她不会忘。
语罢,不待他回答,举步洒然而去。
“风姑娘!”宴十二蓦然扬高声音喊,跟着追了两步。
风冥脚下一顿,却没回头。
“我们在这里等你。”仿佛怕来不及说,宴十二的语气带着些微急切和紧张。
风冥侧脸,却无语,随即大步踏入夜色当中。
宴十二站在原地,怅然若有所失。
翌日,阿大醒来没有看到风冥,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昨晚哭得迷糊,完全忘记了风冥手脚已好的事,只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她,把她弄丢了。直到宴十二无奈告诉他是风冥自己离开的,而且还会回来,他才渐渐止住哭,可是始终郁郁不乐。宴十二出工,便不敢再留阿大一人在家,而是一起带了上山去。
日头爬上山腰的时候,采石工们已经干了大半日的活。阿大开始还跟在宴十二身边帮着递东西,后来又担心他被石头砸到,宴十二便将他支到了一边去玩。
阿大蹲在石场外玩,无意中觅到了一条小径,便一个劲地往高处爬。他心中念着风冥,寻思着,也许站得高了,说不定还能看到她。不知不觉中便爬到了山顶。
山上芒草丛生,却无树木。阿大个子小,几乎整个儿湮没在草间,自然看不到山下。于是又往前走,直到站在山崖边,才停住。
从他站的方向看下去,触目所及竟是一片一片的山林,除了偶有飞鸟飞过,哪里看得到什么人烟。
阿大喘着气,怔怔看着眼前绿色和蓝色相交的广阔天地,眼泪倏地夺眶而出,直往下哗哗地淌。
说来也奇怪,风冥一直对他没有任何疼爱的举动,甚至于连人性一点的表情也没有过。偏偏这孩子就是愿意亲近她,舍不得她。或者是因为一直没有玩伴,而风冥又恰恰是宴十二外跟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吧。
“呜……风姨……你不要阿大了……呜……”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阿大一边呜呜咽咽哭着一边往山的另一面走。这面是山林,那么大路应该在其他面。
眼泪抹了又冒出来,转眼那张原本清秀可爱的小脸便变成了脏兮兮的大花脸。
“风姨,阿大再也不丢下你去城里了……呜……”对于昨天的事,他始终是心有余悸,还存有相当程度的愧疚感,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事了,而风冥是因为这个而离开。小孩子一旦钻进了牛角尖,也是很固执的。
擦也擦不完的泪水蒙住眼,阿大哪里还看得清脚下是什么,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地走着。原本没人迹的深草丛被他踩出一条小道来,草茎伏倒在地。
一丛茂密的草叶迎风摇曳着,阿大正在用袖子擦眼泪,脚下不停,毫无防备地踏上去,突然踩了个空,连反应也不及,小小的身子便这样翻下了山去。
那丛草竟然是长在悬崖边上的。
第三章(下)
等发觉阿大不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问遍了整个采石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到。风十二焦急地向监工告了个假,便匆匆往山下家中找去。监工因他受到江久竟另眼相看,也没特别为难。
家中空无一人,洗脸的木盆放在屋中心,早上的洗脸水还没来得及倒,阿大前几天编的草蝈蝈仍在凳子上放着,已经有些枯黄了……一切都和早上离开前一样,
阿大……宴十二额上冷汗一阵一阵地冒,昨夜的事再次浮上心间。走出屋,又找遍了屋周野地石缝,一边找一边喊,却始终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阿大昨天被吓坏了,不会再一个人跑到城里去。那么会去哪里?
宴十二努力按捺住心焦,试图找出阿大可能的去向,最后他的目光落向采石的山。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那暗色的山顶线如同一根希望的稻草,紧紧地攫住了宴十二惶惶不安的心。然而,当他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山顶的时候,却在那丛明显因人踩滑而向悬崖边倾折的长草前无力地跪倒在地。
那一条新踩出的草径,仿佛在向他显耀是如何诱导他乖巧懂事的阿大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悬崖。
“阿大——”攀着崖边,宴十二绝望地大喊,声音凄厉悲怆,在空荡荡的山林间不停激荡。
那一面的悬崖竟如刀削一样平,光秃秃的,连一棵能勾住人的歪脖子树也没有。山下是密密莽莽的林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从这样的地方摔下去,别说阿大一个小小的孩儿,就是轻功极好的,也难以幸存。
宴十二看着那片恐怕已经沾然上阿大血肉的绿色,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也没往后退,心中只想着就这样摔下去算了,一了百了,他活得也够了。
他一生坎坷,少年时嫁给一个脾气坏极的女子,受尽欺凌,女人死后独自一人带着阿大四处流浪,凭着点力气做苦工勉强维生。然而这个世道,男子地位低贱,没有女人相护,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排挤,找分苦工都不容易。捡到风冥后,就要好得多了,至少别人以为他是有主的。一个残废的女人,胜过一个结实的壮年汉子。
然而,先是风冥的离去,接着便是相依为命的儿子没了,那一瞬间,过去所受的所有不平和苦楚仿佛一下子涌了上来,即使坚强如他也不由承受不住,心灰意冷下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一直以来阿大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苦苦地熬,为的不都是因为那孩子依靠着他,如今阿大没了,他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胡乱想着这些,宴十二的身体便要往前倾去。却突然听见一声狼嗥,自远远的山峦间传过来,让他头脑一清。
即使要死,也要先收了阿大的尸骨,怎能让他给野物裹腹?蓦然念及此,他及时抓住身旁劲韧的长草,止住往下倾落的势子。
又迷茫地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积攒起些微气力,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山下奔去。
深林莽莽,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想要找到阿大落下的地方,并不容易。宴十二心如刀绞,却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木然地挨寸土地搜寻着,生怕漏了丝毫。
搜寻了大半日,眼见从日中到日落,天色渐暗,丛林里光线更加微弱,却始终没找到一星半点血迹。宴十二原本已如死灰的心不自觉慢慢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阿大——”他蓦然拉开嗓子喊,惊起归宿的鸟,发出扑扑扑的拍翅声。
“阿大——”
“阿大——”
……
一声接着一声,层林俱震。宴十二似乎想就此耗尽所有的力气,直到声音嘶哑,再也喊不出来。然而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甚至于连鸟叫声也没有。
夜色笼罩了山林,树木枝繁叶茂,挡住了微弱的天光,林中漆黑不见五指。宴十二颓然靠着身旁的树滑坐在地,木然看着如同鬼蜮一般的林木。
倏地,林中响起几下极细微的响声,宴十二心神不属,并没听到,直到眼前红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似箭般从不远处掠过。那一刻或许是太长时间没看到活的生物,宴十二连考虑也没有,已爬起身迈步随后追去。
那红光仿似有意引他,无论他速度快慢,它始终与他保持着约摸三棵树的距离。宴十二开始并无所觉,等追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突然精神一振,暗忖难道是上天要指引他阿大的去处?如此想着,脚力不觉蓦增。人往往在绝望的时候,便开始祈求鬼神之力,即使是平时不信怪力乱神者。
地势逐渐往上,一路上树根枝叶以及较矮的灌木荆棘遮挡着前行的路,宴十二被绊跌了数次,行得异常艰难,却丝毫不愿停下。正不管不顾地追着,那红影突然消失无踪,眼前除了黑乎乎的枝叶拂脸外,再感觉不到任何生物。
宴十二茫然止步,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而后缓缓走到红影消失的地方,却发现那是一丛人高的茅草。分开茅草,眼前突然明朗,所见到的景象惊得他差点掉下泪来。
那是一个山洞,口小腹大,却不如林中黑暗,笼罩着朦朦的莹光。洞内草叶上躺着一个孩子,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正趴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孩子的眼睛。
那孩子的身形,那衣服……不正是阿大的。
宴十二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生怕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打破那微薄的希望。红狐感应到他的接近,起身悄然退到洞深处。
是阿大,毫华无伤的阿大,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因哭得太厉害而肿得跟核桃一样,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睡着了。
宴十二深深地吐出口气,全身像是被抽空般无力地跪坐在阿大的身边,额头轻轻地磕在阿大手边地上。
感谢老天爷,把阿大留给他!
狐小红缩在一块突出的石下,哀怨地看着那一对父子,脑海中不自觉浮起前一夜自己到城里偷鸡时发生的事,浑身不自觉又打起摆子来。
还没进城,就在下山的路上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拎起来,一股邪恶的冰冷灵力将她控制住,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巨大恐惧。想她狐小红虽然不喜化为人形以两只脚走路,但依旧是有近千年修行的老妖,就是神仙想要捉她也得花费一翻功夫,没想到竟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一把揪住,半点挣扎不得,由此可想捉她之人有多可怕。
那是个人,却又不是人。当与那人打上照面的时候,她便知道。是人,是因为那是人类的身体,不是人,则是因为那身体内的灵识非人类。
“我是风冥。”那人说。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当时就开始浑身发抖,就算是被风冥放到地上,亦不敢起逃跑的念头。为妖不知风氏,枉为妖。
“你去给我照看好宴十二父子,如若出现丝毫差池,吾必灭尔狐氏一族。”风冥淡淡地说,未等她有所回应,已先一步下山而去。
她,狐小红,修行了近千年的狐小红,竟然就这样被吓瘫在原地,直到天边泛起曙色,才慢慢收回被吓得飞散的魂魄,颤微微找到宴十二父子,一直守候在旁。
那个人不是开玩笑,亦不是说大话。她知道。
风氏一族,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横行三界。别说普通的人和妖,即使是神亦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他们素来以强者为尊,而能让他们真心诚服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巫神,那个曾差点毁灭天地的可怕妖物。风冥,则是统治了风氏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种族数千年的王,她一只小小的狐妖岂能不怕。
一想到向来懒惰的自己从此以后要照料两个人类,狐小红就觉得自己的未来是无比的悲惨。
第四章(上)
风冥悠然漫步于层峦叠翠的九重山中,身上穿的仍然是宴十二的旧衣,头发散于身后。附身为人后都是宴十二为她打理的,她自己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应付它。
九重山是她们巫族的本源之地,她目前正处于隐灵原,属巫族禁地。任巫帝时,她曾不止一次用灵力探测过此地,却次次在进入此原一里之后,灵力就再无法往前探进分毫。对于巫族来说,是无法容忍这天地间存在她们无法掌控的地方的,尤其还是在她们的本源之地。因此她自恃强横,亲身犯险,直闯这被巫神下过禁令的地域。然而在进入时,才蓦然发现这隐灵原竟然是巫神针对本族之民设下的结界。除非灵力超过巫神,否则谁也休想闯入。
之所以说是针对本族之民,是因为她亲眼看到樵夫以及采药人毫无阻碍地进出,也看到飞禽走兽自在畅游于其中。为何会只针对他们本族族民,无人可知。若在以前,她对这块地方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此时却万分庆幸天地间有这么一块地方能够不被巫族掌控。
在进入结界前她收敛了灵力,只凭借着人类的身体,竟然轻松地进入了以前曾费尽心机亦无法闯入的地方。
这里究竟有什么是巫神想保护的呢?
走在巨大的古木之间,风冥感到自己的灵力被抑制住,另一股力量却油然而升,行遍周身经络,生生不息。她知道那是这具身体本来的力量,于人类来说,亦是相当强横的,只是为她的灵力所压,一直潜伏着。此时灵力受到抑制,此消彼涨下,自然便显了出来。
风冥何等睿智,此力运行周身一遍,便让她掌握住了如何完全掌控此身体的方式。只是在此原中灵力无法运转,唯有出去之后再试。而在出去之前,她想先一探隐灵原之秘密。
进入隐灵原已经十数日,风冥却一直游荡于参天古木之间,看花发满枝,踏藓苔绿软。虽然惬意,却始终未寻到其与众不同之处。原中也有小妖,见人不避,尽食树实草籽,温驯已极。
风冥从来没想到在她巫族领地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之处,要知九重山界内除了这隐灵原,其他地方也有别的生物存在,却受到他们巫族影响,一个比一个凶戾,和平是建立在鲜血和死亡之上。像此处这样的恬淡无争,却是绝无仅有的。
曾经连天地也意图毁灭的巫神竟然会设下结界保护这样一个和平的地方,究竟是为什么?即使是以风冥的智慧,亦无法猜出巫神之意。直到那天她无意走入一个山谷,赫然发觉自己的灵力突然完全恢复。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出了隐灵原,然而仔细一想,却又否认了。只因环绕着隐灵原周边有一圈一里宽寸草不生的地域,过了那个才算出隐灵原。而此处是山谷,显然仍在隐灵原当中。
山谷不大,内无树,却长满一种开火红色花朵的低矮灌木,只见如霞绚烂,如火弥漫。
风冥尚未走入,已然止步,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无匹的灵力,非己力所能抗衡,似巫蛛之灵,却又无其阴冷邪恶。
“朋友既然有缘至此,何不到舍下饮一杯清茶?”一把清越祥和的男声自谷中悠悠传出来,却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