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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朝与人潮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是漫天升起又落下的美丽烟花…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离死别
青倏与外婆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纪倏云仍与大舅舅不开心,为了避开大舅舅,开始晚归。
外婆自然是着急的,可是有些事,即使着急,也无从解决,只能顺其自然。
纪柳明珍心里再明白不过。她希望儿子经历了一场由始至终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之后,在晚年的时候,仍能获得幸福;她也幸福孙子能渐渐认清父亲与母亲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接受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放开胸怀,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可是千言万语,纪柳明珍也统统都咽回肚子里去。
婚姻事,家庭事,由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即使是父母长辈,也不应过多干涉。
青倏看得出,外婆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低落的,便劝慰外婆:
“外婆,倏云哥哥只是一时想不通。连外婆都懂得的道理,他这个在新中国红旗下接受教育长大的人还能不懂?过段时间就好了。”
纪柳明珍与沈阿婆闻言哈哈笑,“听听看,阿拉囡囡讲话有没有伊拉外公当年的味道?”
“囡囡是姐姐和少爷一手带大的,自然顶顶像姐姐和少爷。”沈阿婆伴着纪柳明珍在花园里散步。
纪柳明珍已经可以不由人搀扶,不使用拐杖,在平地行走自如,只是上下楼梯,起蹲的时候,仍需要借一把外力。
为此纪倏云不惜破坏了老建筑的一点内装修,在卫生间和浴室里装上了扶手,方便祖母使用。
大姨妈来参观过一次,只动了动嘴角,“姆妈侬掼过一趟了,下趟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有啥事体叫小额去办好了(每你摔过一次了,下次不要一再一个人出门了,有什么事就小的去办好了)。”
纪柳明珍便笑一笑,也不同大女儿争辩。
这一点,青倏虽然不完全同意,可是,到底也不全然反对。
当初就是外婆喜欢一个人出门散步,才会在十字路口教一个卤莽闯红灯的骑车少年撞倒的。
青倏听外婆说,那少年也还老实,并没有趁四下无人就此溜掉,而是跪在外婆的身边,抱着外婆的半个上身,带着哭腔说:“阿婆,我不是有心的,阿婆,我求求你,我家里没钱…”
外婆一时心软,等有路人报了警,送外婆到附近医院,警察来录口供的时候,外婆并没有为难那个孩子,只说是突然见到脚踏车冲过来,吓了一跳,一时脚软,摔了一跤。
只是有时候好心不见得有好报。
不料那男孩子的母亲立时做泼妇撒泼状,哭着喊着说是纪家要讹他们的钱。
纪倏云气得几乎要同那家人家打官司。
后来因为外婆要开刀,纪家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便罢了。
纪倏云私下里同青倏说,外婆那段时间是极吓人的,手术结束,麻醉药药效将过未过时,外婆忽然睁开眼睛对着空气说,殊良,你来了。
把全家人都吓得半死。
这事事后没有对外婆提起过。
青倏却听得几乎落下泪来。
外婆心里,一直,都还念着外公呵。
元旦的时候,公司组织联欢,要求携伴参加。
这是外资公司的传统,老板很注重家庭观念,有一个美满家庭的员工,会专注于事业。
青倏忍不住苦笑。
她哪里来的伴?
难道搀着外婆或者沈阿婆同来?
倏云哥哥是直接从名单上划掉了的,他自己公司也有联欢,脱不开身。
上司秘书看见青倏盯着通知的表情,不阴不阳地在青倏身后说:“苏西,叫你的外国男朋友一起来啊。”
旁边自然有人惟恐天下不乱地跟声附和起哄。
青倏也不打算同他们解释自己与达维德之间的关系以及两家的渊源,她从来没打算要将自己的家世拿出来展示炫耀。
倒是青倏的上司有意维护自己的下属,“苏西,带朋友一起来,公司每年的联欢都极热闹。”
他渐渐懂得欣赏这个名字冷清可是为人却稳重的女下属。
传言伊是靠人面关系才进了公司的,初时他也确然对伊带着一些偏见。可是时间久了,便晓得这个女孩子的少言,并不是木讷,只是极认真的聆听,然后做出最犀利的判断。现在少有女孩子肯这样踏踏实实地做事,倒教他越来越喜欢。
上司秘书听见自己喜欢的人竟然出言回护青倏,妒恨交加,抿着嘴唇暗暗瞪了青倏一眼。
青倏只觉得真真是无妄之灾,怎么就得罪了这位?
下了班,一班同事嘻嘻哈哈下楼,开赴预定的酒店。
青倏在途中接到达维德的电话。
“青倏,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达维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轻松爽朗。
青倏微笑,两地相差七个小时,他那边还是上午。等他到了晚上,她这里却已经是凌晨,所以他们每次通话,都是在他的上午,她的下午进行的。
“你好吗?大卫好吗?”青倏没办法忘记 老大卫那一晚与外婆相扶相伴的背影。
“我们都好,大卫还念叨着,想请你们到瑞士来过农历新年。”达维德的笑声从那边传来,清晰得仿佛他就在她跟前。
青倏自然听得懂“他们”指的是什么,便也笑起来,“那恐怕要拖一个班才能成行。”
真的,要外婆出门到瑞士那么远,单大舅舅就不放心,倏云哥哥更不可能放心,她也算一份,还有沈阿婆,大姨妈——别看大姨妈嘴巴那么老,可是其实也是不放心外婆的,这已经是几个人了?还有倏河哥哥一家,每年过年都是要和外婆一起过的,啧啧,阵容庞大。
“拖几个班都没问题…只要你在其中…”达维德的声音,蓦然低沉了下去。
听得青倏荡气回肠。
“苏西,快一点,地铁来了!”前头有同事敦促青倏加快步伐。
“你去罢,Bye-bye,my dear。”达维德不叫青倏为难,先行挂了电话。
那一句“my dear”,却一直萦绕在青倏耳边不去。
整晚,青倏的耳廓都麻麻的。
元旦当日,纪倏云总算肯与父亲纪孝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大舅舅纪孝仍带了管女士同来,管女士亦有一双巧手,会得用丝袜扎成以假乱真的花束送给外婆。
吃过饭,晓得外婆有午睡的习惯,管女士便托词告辞,大舅舅自然跟着一起离开。
纪倏云气得咬牙,“啥辰光看到伊格恁样子对过姆妈(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对妈妈)?小家败气,丝袜花也拿来秀?阿娘做得好好较比伊灵光!”
这分明已经是小孩子赌气的意味了。
青倏也不劝他,只是依偎在兄长肩膊头上,“达维德请我们一起去瑞士过年呢。”
“请我们?是请你罢?”纪倏云伸手刮妹妹的鼻尖,一时也就把对父亲的怨怼埋怨折过去了。
两兄妹说笑一会儿,纪倏云出门约会去了,青倏窝在客厅沙发里看了会儿书,渐渐盹着。
似梦非醒之间,青倏听见老旧的大宅子里有切切私语。
囡囡真乖,来,往外公这里走。
囡囡,不要怕,掼跤了就爬起来。
囡囡不哭,考得不好也没关系,我们下次考好些。
囡囡,囡囡…
囡囡,要让外婆开心…
囡囡,要——幸福…
忽然手机铃声大做,激得青倏猛得睁开眼睛,耳边的那些私语顷刻消散无踪。
青倏的心脏嗵嗵重响,伸手接起电话。
“喂?”
“青倏——”电话那头,是达维德鼻音浓重的声音。
青倏的心脏猛然揪紧,窒息到无法呼吸。
“达维德…”
“青倏,大卫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青倏先是一愣,然后,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不可遏止。
终章 生生不息
坐在瑞士航空直飞苏黎世的航班上,青倏的心情悲伤低落,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睑都红肿着。
青倏真心里,不想教外婆知道大卫在睡梦中溘然离世的消息。
于外婆而言,所有她所爱的,爱她的,经历过的,都一一离世,独剩外婆在这纷扰红尘中,每送走一个故人,对外婆都是一次沉痛的打击。
可是青倏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了的。
老大卫立了遗嘱,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到纪柳明珍,必须由纪柳明珍亲自到场,或者委派家属律师前去聆听遗嘱。
那日等到外婆和沈阿婆午睡起来,看见青倏满面泪痕地坐在客厅里,两老大惊。
“囡囡,哪恁了?阿是阿里不适意?”沈阿婆上前伸手探一探青倏的额头,并不觉得热。
“是啊,囡囡,啥事体不开心?讲搏外婆听。一个人坐了此地块做啥?”外婆走得慢,比沈阿婆慢两拍才走到青倏跟前。
青倏抬起朦胧泪眼,望着外婆,挣扎又挣扎,终是轻轻道:“阿婆,侬扶外婆坐下来好伐?我有事体拓伊讲(阿婆你扶外婆坐下来好吗?我有事和她说)。”
二老的心齐齐一沉,沈阿婆扶着纪柳明珍慢慢坐进了沙发里。
“外婆——”青倏只消一张口,眼泪就又一次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外婆——大卫——走了。”
纪柳明珍听了,心中绞痛,可是,不知恁地,却没有一点一滴眼泪。
大卫,也走了呵。她一点点握紧了沈家妹的手,这才轻轻问:“他去得——可痛苦?”
青倏用手背抹去眼泪,“达维德说,佣人听见他半夜里曾经起过一次身,然后又睡了下去。早晨他过了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没有起,管家推门进去唤他起床时,发现他已经去了。”
“去得很安详?”纪柳明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达维德说他去得很平静,没有丝毫痛苦,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青倏的眼泪又一次将脸颊打湿。大卫始终是遗憾的罢?直至生命尽头,外婆也没有同他在一起。
青倏知道,外婆的执着,也源于此。
“那就好,那就好。”纪柳明珍垂下眼睫,大卫,你先走一步,原谅我红尘事未了,还不能下来陪你们。
“达维德说,大卫的遗嘱里写到了您,必须您本人或者家属代表出席葬礼,听取遗嘱。”
纪柳明珍听了,长叹一声,“青倏,外婆经不起折腾了,你替外婆去罢。”
青倏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纪倏云回家,看见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妹妹青倏两眼红肿得跟桃子似的,不禁一愣,等听青倏说老大卫去世,情不自禁就望向祖母的房间。
祖母的房间门逢里透出暖暖的光来,看得出来,老人家还没有睡。
“外婆虽然嘴上面上没有露出什么来,可是,我知道,伊已经痛不可当。”青倏低低地说,“我去瑞士期间,倏云哥哥,请好好照顾外婆。”
纪倏云郑重点头。与父亲的那点矛盾,同祖母相比,微不足道。
就这样,青倏将外婆托付于兄长,只身踏上飞往苏黎世的飞机。
航班抵达苏黎世克洛滕机场,青倏看见有人举着写有汉字“卫青倏”字样的接机牌,站在人群当中。
青倏拎着短少的行李走向那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你好,我是卫青倏。”
“卫小姐,你好,我是您的司机汉斯·罗肆。小大卫·罗森伯格着我前来接您前往湖滨别墅。”
青倏点了点头,随司机汉斯走出机场,上了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汽车。
途中,玻璃车窗外闪过古老古堡的尖顶与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穹顶,倘使不是为着参加葬礼而来,青倏想必会有心情慢下来用心感受这座美丽的城市。然则此时此刻,青倏只想快一点见到达维德。
汽车行驶了大约一小时后,转进了一条私人车道,最终停在了两扇雕花铁门前。
有监视摄像头对准车内扫描,几秒钟后放行。
罗森伯格家的湖滨别墅外观十分低调,并不张扬,花园里的长绿乔木被冬天的白雪压弯了枝头,低垂下来,形成美妙的白色垂幕。
车子停在了别墅主屋的门前,自有身着黑衣的佣人上前来拉开车门,并接过青倏短少的行李。
“谢谢。”青倏不谙德语,便用英文。
那佣人点了点头,看得出来,眼睑也是红肿着的。
将青倏引进屋里,不消片刻,达维德自一间内室里迎了出来,兜头盖脸将青倏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仿佛要紧伊融入骨血般,不肯放手。
“达维德,请节哀。”青倏的声音自他的胸膛里传来。
达维德听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只能轻轻吻一下青倏的头顶,然后才慢慢放开青倏。
青倏这才看清楚了达维德的样子,黑色袍子,黑色小圆帽扣在头顶,满脸胡髭,眼底全是血丝。
青倏想起外公去时,家人哀痛欲绝的心情,不由得轻轻握住了达维德的一只手。
达维德没有看青倏,只是握紧了自己手心的手。
“我们出发罢。”
犹太教教义认为认为地上的生命不过是通向永生之殿的一个走廊。因此,犹太教徒面临死亡时往往处之泰然。生命结束后,尸体至多停放二十四小时,必须尽快掩埋。
而从青倏得到消息,到决定前来,中间已经将近十八个小时。
青倏已是马不停蹄,然而时间依然紧迫得连停下来稍喘口气都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