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而已,”他笑,看着我道,“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心里极好奇那条长鞭:“可否让我看一下那条长鞭?”

他自袖间拿出一圈东西给我,却是被圈起来的长鞭,那鞭极细,看卷的圈数便知道鞭子并不长。

“我腿脚不便,这鞭可以弥补一些我的缺陷。”他接过我还给他的长鞭,复又藏进袖中。

我眼睛眨了眨,心里想,刚遇个生病的,现在又遇个腿瘸的,这家兄弟也算多灾多难。

我干脆跳坐在旁边的石栏上,石栏偏高,我的脚触不到地面,便晃啊晃的。

“以你们慕容世家的医术都医不好你的腿吗?”我很自然的问道。

他反过身,靠在石栏上与我并排看着西边的落日:“慕容家的人天生有疾,珏儿是一例,我是一例,只是我要比珏儿幸运多。”

“天生有疾?”

“对,慕容家祖先受仇家所害身中奇毒,之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体内余毒却无法全部清除,之后的子子孙孙都因这未清除的毒,先天有疾,轻者残疾,重者便如珏儿一般。”

“有这么厉害的毒?”我有些吃惊,这种毒药也太歹毒了点,“那舒沐雪呢?”我很自然的想到舒沐雪。

他转头看我一眼,笑道:“所幸他与三弟并不姓慕容,也就是说这种宿命他们没有继承到。”

“听不懂?”

“慕容氏和舒姓两家原本是各自独立的两个家族,前者擅医,后者擅药,却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两家世代交好,到慕容氏遭受毒害,人才凋零之时,两家祖先决定合为一家,共同进退,舒家尊慕容氏年长,以慕容世家定名,从此再无舒家,”他慢慢解释着,微笑的眼微垂,夕阳照在他的睫毛上竟如一双金色的羽翼盖住了双眼,出奇的美。

“不过到现在已没人再分慕容与舒了,我们已如亲兄弟一般。”他补充,金色的羽翼扇了扇。

我看得有点呆,后面的话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是看着他的脸,咽了咽口水道:“你长的真是美。”

完全的脱口而出,不经大脑。

四周顿时安静,有乌鸦“呱呱”叫着飞过头顶,我看到眼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脸涨的绯红。

我刚才说了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拍着自己脑袋哈哈笑道:“我那一摔好像没把脑子完全摔好,有时也会搭错神经啊,我刚才说什么了?”说着又用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佳公子脸上仍是薄红,轻咳一声,叹道:“大嫂……”

“对,”我只当未听到,只管往下说,“我好像说,你那祖先中的是什么毒?对,他中什么毒了?”

佳公子很配合的轻声道:“那毒名叫‘情豆’。”

我整个人措手不及的往后翻倒,“情豆”?我是不是听错了。

一只手猛的托住我的腰,使我免除做“倒头葱”的命运,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抱住他的手臂道:“你刚才说叫什么?再说一遍。”

他被我的反应弄懵,看了我一眼才道:“‘情豆’,大嫂莫非听过?”

何止听过,它还在我体内,这回糟了,原来它这么厉害,不止让我痛彻心扉,还会毒害到我的子孙后代,小丁,你太狠毒,我操你娘的!

“大嫂,你脸色不太好。”

当然脸色不好,我没空理会他,由自在心中咒骂着小丁。

一只手轻轻的抓住我的手腕,搭在脉上。

“你干嘛?”我瞪他。

他不言,微笑的脸渐渐变得严肃,我这才觉得不对,手猛地往后缩,却未能动得了分毫。

“我没病,你搭什么脉?”

“我刚才看到大嫂眉心有淡淡紫气,那是中毒之兆,”他语气虽然柔和,却不容辩驳。我见挣不脱,便索性不动,看着他道:“中毒?我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中毒?”

他闭眼专心把脉,却是不答我的话。

我并不想别人知道我中毒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不信任何人是真正对我好的,所以我的遭遇又何需别人知道?只是他紧握着我的手腕,我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只听他“咦”了一声,松开手,睁眼看着我,与其说是看不如说在检视,我被他盯的不自在,跳下石栏便想走。

“查不出什么吧?那我回去补眠了。”说着转过身去。

而这一转身,他的目光立即停在我颈上那个血色红点上。

“等等。”情急之下,他又拉住我的手臂,另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拨开我耳后的发。

这算不算轻薄?我当场愣住,等发现他眼睛盯着我的耳后时,才反应过来,用发重又盖住道:“那是胎记,有什么好看?”人故意顺势靠在他身上,脸凑近道,“我可是你大嫂,你刚才这样算不算轻薄?”说完冲他眨眨眼。

我看他的脸又“唰”的一下变红,有心要逗他,但想想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被他看出我身中剧毒,便放开他,打了个哈欠道:“补眠,困的不行了。”

说着,人慢呑呑的打算离开。

“大嫂是何时中的‘情豆’?”有人在我身后问。

我停住,还是被看出来了。

痛彻心扉

几天来,慕容珑一直在给我做针灸,插满头的那种,一直在逼我喝药,超极苦的那种。

我天生怕苦,记得小时候吃药,因为药片太大,母亲便把药片放在水里碾碎了,再放上糖给我吃,却还是苦的要命,不给面子的全吐出来,最后总是在父亲家伙伺候的威胁声中含泪呑下。

现在我是大人,喂我喝药的人也并非我父母,我却仍想耍赖。

“这药能解我体内的毒?”

“不能。”

“能不让我痛?”

“不能。”

“能使我青春常驻,美若天仙?”

“呃……不能。”

“那喝它作甚?”

“它至少让你不那么痛。”

“可还是痛。”

“至少可以缓解。”

“不喝。”

“不然你会痛死。”

“总比苦死强。”

“大嫂-。”

“不喝。”

“公主-。”

“不喝。”

“让我来。”

“我不……”我猛的睁开眼,看到一直在旁观战的舒沐雪已接过那碗药,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我却看得打了个寒颤,“你想干什么?”我看着他人走近,人下意识的向后躲。

“喝了它。”他将碗凑过来,浓重的药味扑入鼻端,弄得我直想吐。

“我不。”同时捂住嘴巴。

他冷然的眼盯着我,我干脆闭眼不看他。

“切,这傻女人,比我还差劲,大哥没用的啦。”慕容珏也在旁边,看着我抵死耍赖,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被说的不服气,睁开眼,瞪着他,松开手道:“死小孩,我可是你大嫂,你……唔……”

一股浓稠的液体在我说话的同时被灌进我嘴里,我的鼻子也被捏住。

上当了,我反应过来,而那碗药却已全部灌进我的嘴里,好苦!

我捂着嘴只顾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舒沐雪,你这奸诈小人。”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慕容家的大当家,江湖上出了名的冷面公子,人人尊重,不怒而威,何时被人骂过“奸诈小人”?一屋子的人虽是兄弟,却也对他敬重有佳,绝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此时却被我指着鼻子骂,不由全部愣住,然后同时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大哥,我忽然想到有事,先走了。”老三率先离场。

“哼,你惨了。”老四紧跟其后。

老二什么话也没说,拿着空碗,看了我一眼才出去。

转眼,三个人全部闪人。

屋里只剩我和舒沐雪。

呼,一阵冷风吹过。

舒沐雪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呑了口口水。

“我可是公主,舒沐雪。”意思是我绝对有权利骂人。

“我知道。”

“我是傻子。”傻子就有口不择言的权利。

“我知道。”

“呃……”他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吓人?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的眼,便觉全身发寒。

两人对视很久,我终于被他的眼神冻得受不了,低下头,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到底要怎样嘛?”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我一愣,抬头看他。

他慢慢地替我擦去嘴角的药汁,口气却是冰冷:“你何时中的毒?谁下的?。”

真是没人情味啊,完全是审问犯人的口吻。

我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故意口齿不清的说道:“哥哥坏,哥哥不疼婉昭了。”直说的自己都想吐

舒沐雪显然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反应,看我抱着他的腰,眉头皱起来,伸手将我拉开,扔到床上。

屁股摔得好痛。

“舒沐雪,我可是病人。”我抗意着。

他并不理会我,在我身旁坐下,道:“是不是耿千柔?”

知道还问,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心里想着,“情豆”因情而种,这算不算给我眼前的人,我现在的老公戴了绿帽子?若是他意识到这点,该是会生气吧。

我不由转头看他表情,却见他眼神中夹着冷意,若有所思。

真是生气了?

“舒沐雪,我是被迫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么一句。

而他似没听到,沉默了半晌才道:“耿千柔在被捕的第二日便从狱中逃走了。”

“越狱?怎么会?”我愣住。

“他或许会来找你。”

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想起小丁被捕时那如死了般的眼神,没错,他很可能会来找我。

只是他对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问道:“你是怕他来找我,我因为受不住‘情豆’折磨,又投靠他?”

“你会吗?”他反问我。

我摇头,轻笑道:“舒沐雪,你未免太看轻我了。”

他站起来,背对我,道:“‘情豆’因情而种,你对他有情,才让他有可乘之机,他若再出现,你对他情意还在,便不是我看轻不看轻你这么简单。”

他话语中,明显的不信任,我咬牙,道:“你是认定我会向他屈服吗?”

他沉默不作答。

我心中气愤,但转念一想,我又为何一定要让他们信任我呢?不信又如何?便即刻没了怒意,反而笑道:“我身中剧毒,体内的血万不可再用来治珏儿,他若犯病,你又当如何?”

他头微转:“什么意思?”

“我所中乃‘情豆’之毒,很巧,珏儿也是,你说耿千柔既然能下毒是否也有解毒之法?”

他已猜出我的意思,转过身看我,而我的话却并没说完,看着他道:“若狄千柔真能救珏儿,你会拿我当筹码与他交换吗?”

他眼神猛的一沉,没想到我会反将他一军,但随即又恢复常态,冷然道:“你真该是个傻子。”

我笑,却并不得意,心想,他的智慧远胜于我,不会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他会不会交换呢?他可以不许我向小丁屈服,因为我的命于他并不重要,那他自家兄弟的命呢?

“你会不会换?”我又问了一遍。

他眼睛灼灼的看向我,却并不回答,而此时外面忽然吵闹起来,我一愣,同时门被推开。

“大哥,不好了,珏儿又犯病了。”老三舒庆春跑进来,一脸惊慌。

我的假设刚出口,慕容珏便真的发病了,只是不小心割破了手,便血流不止,然后整个人晕了过去。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那个时代被称作白血病的绝症,若那孩子真的得的是这种病,那太可怕了。

我的血现在也中了“情豆”毒,慕容珑说已不能用来救他,我看到三兄弟拼命的按住他的出血口,脸色苍白,整个室内弥漫着血腥,如同与死神拔河,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即使我再恨舒沐雪无情,即使我自己也离死不远,看到此时情景我仍旧忍不住想向上天祈祷,救救这孩子,快让他的血止住。我听到舒沐雪哑着声音喊:珏儿,挺住!便再也忍不住的跑出去,不敢再看这一切。

外面的空气清冷,刚下过一场雨,四周弥漫着湿气,我扑在一根柱子上,拼命喘气,想把刚刚吸进去的血腥与压抑全部呼出去。

慕容珏的血流不止要比我的疼痛恐怖好几倍,而这样的宿命已连续了好几代,这又该是多么折磨人,若是我勉强不死,却无法真正清除体内之毒,是不是也要承受这样的宿命?我从珏的身上看到了我死亡的阴影,我捧住头,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门忽的打开,我回过神,看到舒沐雪从屋里走出来。

“他怎么样了?”我迎上去。

他看我一眼,白色的衣袍上尚有血迹:“血止住了,但失血很多,珑还在照顾他。”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浓浓的担忧,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见我脸色苍白,穿的单薄,便道:“回房休息吧,外面冷。”

我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他道:“若你想拿我与耿千柔换,就换吧。”

舒沐雪似愣住,就这么一身白衣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深沉如夜。

“我不喜欢被利用,舒沐雪,”我道,“但我确实一直在被人利用,所以再利用一次也无仿。”说着再不看他的表情,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房中,我迅速的关上门,然后整个人闷进被子,牙齿咬住被角,以免自己叫出声。

该死,那疼痛如约而至,没错,每个月的今日此时,我没有告诉慕容兄弟何时发作,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生不如死的样子,而此时他们也应该根本没时间顾及到我。

汗水顺着额头,鼻端淌下来,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作汗如雨下,但我顾不了这么多,只是死咬着被角,不想如小丁所说:疼痛之下咬断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