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苏梦枕一死,京城局势势必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够能折腾的——真是不要命了!”柳沉疏一边没好气地数落着,一边却早已是麻利地一手撑地站了起来,随手掸了掸衣摆就要走,刚跨出了一步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一顿——无情正想开口问她,却见她已是再一次蹲下-身来跪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边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一边已是倾过身来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我会尽快赶回来,你可千万别像他一样不让我省心,”柳沉疏擦过他的唇、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微微上挑的凤眼中半是警告半是担忧,“我早就说过的——我一点也不想当寡妇。”

无情点点头,忽然间也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柳沉疏那一头素来披散着的长发:“我当然也并不想做鳏夫——快回京吧,务必小心。”

柳沉疏笑着点头,毫不犹豫地松开手站起身来,本想去同四剑童也打个招呼告别,谁想一转头就看见四个半大的少年动作整齐划一地红着脸捂着眼睛、却又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里往自己这边张望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弯腰在每人的脑袋上都轻轻揉了一下,终于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柳沉疏的轻功极好,如今全力施展开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无情的视线中就已只剩下了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片刻后却是终于连黑点也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再也看不见半点踪影。

柳沉疏和无情离开汴京的日子并不算太久,但这一次回来,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好像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压力与紧张,她刚一踏进汴京城,就立时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至少这在以前,显然是并不曾有过的事。

平静的假象之下早已是暗潮汹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苏梦枕和雷纯的婚期恐怕是也已经只剩下几个月了,两派之间恐怕一时一触即发。

柳沉疏习惯性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那些暗中的窥伺只当是浑然不觉,大大方方地一路赶向金风细雨楼。

天泉山上,正有一辆马车缓缓驶下——那马车实在是太过精致豪华,就连一向对钱财不甚在意的柳沉疏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她立时就看出了那八个持刀侍立在车边的护卫无一不是使刀的高手,若放到江湖之上,每一个都足以威震一方——但如今他们竟只不过是区区几个护卫而已。

柳沉疏神色未变、脚下步子依然悠闲,浑身上下却是都已彻底戒备了起来——那马车仍然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马车里忽然传出了一道温和、甚至略有些腼腆的声音,清朗而好听:

“柳公子。”

柳沉疏笑了起来,微微颔首:“小侯爷。”

马车未停,柳沉疏脚下也未停——一句招呼过后,两人已擦肩而过,再无交谈。

百米之外,便是金风细雨楼——柳沉疏一进大门,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来:

“杨总管交代,柳公子来后请去白楼一层的议事厅。”

金风细雨楼中,有黄、白、红、青四座高楼,白楼是金风细雨楼所得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

柳沉疏点了点头,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白楼——还没有走进议事厅,柳沉疏就已听到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她立时皱眉、加快了脚步,一踏入议事厅里,就见苏梦枕正用一条帕子捂着嘴、佝偻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就连屋子里也好像渐渐地有一股血腥味慢慢弥漫开来。

柳沉疏大步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周身大穴连点数下、勉强止住了他的咳嗽,而后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另一只手却是一把撩开他外袍的下摆,立时就看到了他左腿上的殷红血迹——

“沉疏?你不是和无情离京办案去了?”苏梦枕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一下子恍然,“无邪要你回来的?”

“受伤、中毒、病发——”柳沉疏的脸色是少见的难看,声音几乎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若不是无邪传信要我回来——等再过几日我破了案子回到汴京,恐怕是只能给苏大楼主你收尸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爷: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把杨无邪的手机号拉进沉疏手机的黑名单里【[蜡烛]

至于这个打酱油的小侯爷是谁——我造你们肯定懂的!

第53章 暗潮

苏梦枕忽然间笑了起来——他平日里其实并不是太喜欢笑的人。

他当惯了上位者,一向霸道得很,说一不二、不容置疑,就连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对他,也向来都是尊称一声“苏公子”,从不敢有半点轻慢和不敬;柳沉疏却一向是个极任性妄为的人,一旦脾气上来了就能指着他的鼻子冷眼痛骂,全无半点顾忌、不给半分面子。

苏梦枕本来是该发怒的,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暖意,还似是有着隐隐的无奈,却惟独没有半点怒气。

柳沉疏确实很生气,但她一边毫不客气地冷哼着,一边却是毫不停顿地急急给苏梦枕施针上药,眼底半是责怪,半是担忧。

苏梦枕只笑了两声,忽地又弯腰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好在这一次,却似是不再像先前那么惨烈和撕心裂肺了。

柳沉疏瞪了他一眼,手下动作却是没有半点停顿,“刺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撕开他小腿的裤管,就见他本就削瘦苍白的腿上已赫然被剜去了一大块肉,然而剩下完好的皮肤上却已经泛起了一阵诡异的青黑之色,似是还仍然在慢慢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花无错的‘绿豆’?”柳沉疏咬牙,抬手间已刺下了数枚金针封住经脉、阻止毒性蔓延开来,动作快得几乎令人有些看不清,却是仍不忘冷笑了一声,“若非无邪急着叫我回来,你是打算不要这条腿还是干脆就连命都不要了?苏楼主,你可真行啊!”

——花无错本是苏梦枕手下爱将,独门暗器“绿豆”阴毒异常,若不是她万花谷太素九针中的“利针”对解毒素有奇效,除非截下整条腿,否则再过几天毒气攻心,苏梦枕就只能命丧当场!

苏梦枕轻咳两声,神色间略有些无奈:“沉疏…”

“大哥!”

苏梦枕话音刚起,门外却又立时响起了两道呼唤声齐齐打断了他的话——柳沉疏没有回头,只是仍然低头看着苏梦枕的腿,手上施针的动作越来越快、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才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皙的额头就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有脚步声自门口响起,由远及近慢慢到了屋内,却很快就停了下来,似是不敢再上前打扰,只静静地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梦枕腿上那一片青黑终于彻底散去——柳沉疏收了针,顺手接过苏梦枕递来的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连续运功施针逼毒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几分血色,而后一抬眼,就原本只有她和苏梦枕两人的议事厅里已又多了两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这里。

其中一人似是年轻一些,看起来不过是刚过二十,衣着普通,脸上带着几分活泼而亲切的笑意,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柄却弯如半月,很是特别。

另一人看起来约莫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白色锦衣,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修长,下巴微扬,眉目间却带着淡淡的孤傲之意——其实他脸上并没有显出狂态来,但柳沉疏自己本来就是狂且自负的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那股傲气和狂意。

柳沉疏对帮会一向没什么兴趣,不过来的次数多了、待得久了,对金风细雨楼也算是有些了解。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她从前从未见过、也必然不是金风细雨楼的“老人”,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这两个人,都是高手,甚至是能和苏梦枕比肩的高手。

“这是我的两个兄弟,老二白愁飞,老三王小石。”苏梦枕适时地开了口,声音里好像是永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二弟,三弟,这是柳沉疏。”

“你就是柳沉疏?”手握长剑的那人立时一脸恍然,笑着冲他点头,“久仰大名!我是王小石。”

“原来名满江湖的柳公子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人,”白衣的俊秀青年终于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幸会!”

“不敢当,两位过奖了,”柳沉疏看他一眼,而后又回头看了看苏梦枕,随手转了转手中的毛笔,漫不经心地抛了抛笔,也不说什么“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她本就确实不曾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便只是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我不过就是个大夫罢了,只管治病救人,闲来无事喝喝酒种种花,帮会的事——不想管、也没有本事管。”

王小石似是觉得她颇为有趣,抱着剑冲她友善地笑了笑。白愁飞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苏梦枕,淡淡道:

“大哥,我们走了。”

“好,”苏梦枕点头,神色平静,“事成之后,一定要在午时到‘三合楼’会合。”

两人点头齐齐应了一声,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白楼,向天泉山下走去。

苏梦枕收回目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柳沉疏没和他客气,顺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也不和苏梦枕多说些什么,只是顺手取了桌上的纸笔、很快就写完了一张方子,交给了恰好正走进屋里来的杨无邪,对着他点了点头,而后才终于又将视线放回到了苏梦枕的身上,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苏梦枕却是赶在她之前先开了口:

“他们去杀雷滚和雷恨。老三手里的那柄剑是挽留,他是天一居士的徒弟。”

——雷滚,是六分半堂的五堂主;雷恨是四堂主。

柳沉疏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江湖上素有“血河不应,红袖挽留”之说,讲的是四柄绝世的神兵利器,血河剑本是巨侠方歌吟的佩剑,如今已传给了他的义子方应看,也就是柳沉疏先前上天泉山时遇到的那一位坐在马车中的“小侯爷”——当年皇帝欲结好于他的义父方歌吟、封他为“神通侯”,方歌吟辞之不受,便由义子方应看代父受封,方应看如今年纪不大,却也已是名震江湖的高手,外号“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神枪血剑”;魔刀不应的主人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红袖刀在苏梦枕手上,却没想到最后一柄挽留剑的主人竟是也已经出现了。更重要的是——天一居士,正是诸葛先生的二师兄许笑一。

也就是说——王小石其实是与四大名捕同出于自在门的师兄弟。

柳沉疏“啧”了一声,撑着下巴沉吟不语——良久后,才抬眼看了看苏梦枕,淡淡道:

“白愁飞此人——野心太大了。”

“有野心未必是坏事,”苏梦枕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两声,“我的野心就也不小。”

“你的野心不小,但你也已经是这楼子的主人,离全江湖之主的位子也不算很远了。白愁飞的野心很大——可惜他还没有当上老大。”柳沉疏把玩着手里的毛笔,也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挑拨离间”、苏梦枕对她又是相信还是不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和他说着话,“你的婚期快到了吧?”

苏梦枕点了点头,神色似是一瞬间变得温和了起来:“雷姑娘前几日已经回京了。”

柳沉疏向后扬了扬靠在椅背上,深深看了他一眼:“要我说——雷纯虽不会武功,却未必就比雷损好相与。你本来有很多种办法可以不娶她,却偏偏要守着这一纸婚约,你哪天要是栽在了她的手里——我正是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意外。”

苏梦枕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神色间竟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本来是最讨厌麻烦和俗事,闲来无事弹琴弄花、吟诗喝酒,岂不快哉?现在又为什么四处奔波、出生入死?”

柳沉疏微微一愣,随即摇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根本就也没有资格说你——不过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柳沉疏笑起来多半是低声轻笑,很少有这样全无形象地哈哈大笑的时候。

苏梦枕爱雷纯,所以即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他也想要遵守着这一场婚约娶她为妻;柳沉疏爱无情,所以哪怕她一向都不喜欢麻烦,却还是愿意陪着他一起四处奔波、出生入死——一旦和“爱”有了关系,有很多事、很多话都已经可以不必再说下去。

——因为只要这一个字,就已经足以作为很多事的理由,而且是一个极为充分的理由。

柳沉疏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够了,忽然话题一转:“最近的局势你一定比我清楚多了,不得不防——上次给你的东西,你已经处置好了?”

“放心,我现在还死不了、也不能死,”苏梦枕点头,“替我向无情道声谢。”

柳沉疏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不用替了,我听到了就行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不同。”

苏梦枕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了身来——柳沉疏仍旧还靠坐在椅子上,扬眉看他:

“你现在这模样——还想要出门?”

“那也没有办法,不去也得去,”苏梦枕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先前闲聊时的轻松笑意,浑身上下好像都已散发出一股凌厉而霸道的煞气来,“今天——必须要去三合楼。”

“三合楼?”柳沉疏将这个地点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忽然间微微变了脸色,声音有些低、语速却是极快,“你先前说——雷纯已经回来了?王小石和白愁飞去杀雷恨雷滚?”

苏梦枕慢慢点头。

柳沉疏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素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眼底此刻竟也是一片清明和凌厉:

“你倒真是狠得下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苏楼主就是男闺蜜的节奏,嗯!

第54章 庆功

苏梦枕没有说话。

柳沉疏仍旧定定地看着他,轻声叹气:“说实话,我其实很不喜欢你做这样的事——但我却不能说你们是错的。”

苏梦枕这时候却忽然开了口,问了一个本来绝不像是他会问出口的问题:“如果是你和无情——会怎么做?”

“我们?”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低了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毛笔,“若是崖余,起初定是不会同意让我以身为饵、孤身犯险,不过他也绝不会瞒我,至于到了最后…一定仍是会让我去的——他终究是个极聪明也极清醒的人。”

似乎一说到无情,柳沉疏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眼底泛起了几抹细微的笑意,浅淡安静,却莫名地令人感到温柔。

苏梦枕忽然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领袖,本来是极少叹气的。

柳沉疏同样叹了口气,口气终于也没了早先的嘲讽和责怪,一下子变得温和了起来:“我和崖余之间…毕竟同你和雷纯不一样——情势迫人、逼不得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相比之下,倒是雷损更狠——我听说他一向对雷纯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关键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心软。”

柳沉疏顿了顿,而后才扬眉道:“雷纯——只怕是还不知情吧?”

三合楼这家酒楼的地理位置很微妙——恰好在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分界之处,苏梦枕让白愁飞和王小石去杀六分半堂的人,事成之后却非要他们去三合楼,实在是极不寻常的事。再加上今日她一回京,就发现不止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就连迷天盟的人都已蠢蠢欲动,再加上雷纯已经回京…证据和线索虽不多,但还是不得不让她有了一个极大胆、甚至是有些毫无道理的猜想,而苏梦枕…却恰恰也为她证实了一个猜想。

——苏梦枕和雷损要以雷纯为饵,先联手除去迷天盟。

她曾听杨无邪说过——他在所收集到的资料中发现,雷纯的相貌…和迷天盟“七圣爷”关七十多年前失踪的爱人小白极为相似。

“你和雷损,有时候真是像得可怕。”柳沉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她算不上有多喜欢雷纯,但眼见她被父亲和未婚夫当成诱饵,却也还是忍不住心下恻然。

其实这个猜想或许也算不上太没有道理——迷天盟的关七武功之高骇人听闻,行事却一直都是疯疯癫癫,就像是一个随时随地可能爆炸的炸弹一般,实在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如果她是苏梦枕或者雷损,她也会想到这个办法,但却不会这样去做。

“你太心软,”苏梦枕淡淡哂笑了一声,“所以你绝坐不成我和雷损这样的位子。”

“幸好我不想、也不必坐这样的位子,这种狠心还是由你们去下吧。”柳沉疏转了转笔,伸了个懒腰,越过苏梦枕就往屋外走,“这几日赶路累的厉害,我去睡一觉,你身上还有些余毒一次清不干净,回来后再给你施几次针——希望我醒之后不用给你收尸。”

苏梦枕略带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转眼间就已换上了平日里惯常的强势和凌厉,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了白楼。

因为担心着苏梦枕的病情、生怕稍迟片刻就回天乏术,柳沉疏这几日赶起路来星夜兼程、几乎不敢有半点耽搁——如今眼见苏梦枕暂时无事,终于是心下稍安,倦意却也在同一时间涌上心头。年关里她在金风细雨楼小住过一阵,那房间杨无邪至今还一直给她留着,打扫得很是干净——柳沉疏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屋里,几乎是一沾到床就已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柳沉疏洗了把脸,一出房间就发现楼子里的人似是个个都脸带喜意、脚下生风地忙碌着什么,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一派热闹。柳沉疏随手拦了一人下来,扬眉问道:

“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都忙什么呢?”

“庆功宴啊!”那人满脸都是自豪和喜气,一拍胸口、格外大声道,“柳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楼主带着咱们弟兄攻进了六分半堂的总堂,连雷损都已经杀了——这回六分半堂是真完了,看以后江湖上还有谁敢和咱们金风细雨楼叫板!哦对了杨总管还等着我送东西去呢!公子您看这…”

“耽误你是我的不是,”柳沉疏笑了起来,“快去忙吧!”

那人点了点头,立时就麻溜地跑远了,怀里虽是抱着不少重物,步履却是格外轻盈,显然是情绪高昂、心情极度愉悦——柳沉疏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轻轻“啧”了一声,抬脚往苏梦枕住的方向走去——

“雷损死了?”

柳沉疏一边替苏梦枕施针拔除余毒,一边挑了挑眉,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苏梦枕仍是肤色苍白,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病容,却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本来约定后天在三合楼谈判,雷损打算今晚偷袭金风细雨楼——我收到内应的消息后就在下午先带了人攻进六分半堂。”

柳沉疏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呵呵”轻笑了一声——那笑里竟是带了几分嗤笑的意味。

苏梦枕和她对视了一眼,却是并不生气,只是神色淡淡、默然不语。

柳沉疏这时候已然开始收针,却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手下未停,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起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已经不打算娶雷纯了?”

“我确实想娶她,”苏梦枕立时道,“但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杀雷损。”

言下之意,就是他虽然爱着雷纯、也极想娶她,却绝不会因为她而有半点手软——爱情与功业若是只能择其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说这话时神色半点未变,更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病恹恹的脸上,眼中竟似是有两朵寒焰正幽幽地跳动着,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柳沉疏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分不清对和错的,所以她只是将金针一一收好拢进袖内,沉默了良久,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一会儿庆功宴——你多加小心。”

苏梦枕点头,站起身来,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柳沉疏一眼:“这是帮会的事——你别插手。”

“我当然也不想插手,”柳沉疏耸肩,却是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抬了头,漫不经心地摊了摊手,“只要——你不需要我替你收尸。”

苏梦枕没有说话,只是捂着嘴、微微弯腰、轻轻咳嗽了两声,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屋子——柳沉疏站在原地,看着他因为病痛而显得异常削瘦的背影,慢慢地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庆功宴摆在红楼的跨海飞天堂——苏梦枕不让她出席,她就站在暗处,神色淡淡地看着厅内。

六分半堂、小侯爷方应看、权相手边的红人龙八太爷都派了代表自己的人来参加这场庆功宴、也送来了厚礼,白愁飞和王小石就站在不远处,似是正在谈论着些什么——两人并未刻意遮掩,柳沉疏耳力不错,大概能听到两人也是在为苏梦枕大败六分半堂而感到高兴,只是…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拿得到的才算是快活,失去了便是悲哀,成王败寇。多少人一任自身好恶,凭权仗势,纵恣一生,到头来不也寿终正寝?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谁看见报过了?”

——白愁飞负着双手,略略抬眼、下巴微扬,面上的神色虽是淡淡,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狂态来。

王小石一下子变了脸色,似是急急劝说着些什么——柳沉疏没有多听,只是侧过头,定定地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似有所觉,忽然间转过了头来——柳沉疏虽是站在暗处,但其实并没有刻意遮掩,他这一眼看来,两人的视线立时就撞了个正着。

两人的视线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相接,下一刻却立时就都转了头,直直看向厅内——

厅内的屏风轰然炸开,一道人影飞射而出,疾扣苏梦枕背后要穴——整个厅内的时间好像都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住了!

柳沉疏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双手——其中一只手上只有中指和拇指,其余三根手指已尽数齐根截去!

数年前雷损暗杀诸葛诸葛先生却反被诸葛先生所伤——最终为保性命,当机立断断去了三根受伤的手指。

柳沉疏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苏梦枕的红袖刀已然扬起,如同美人一般惊艳的刀身之上,扣着一只手。

——一只只有中指和拇指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太喜欢雷纯,不过有时候还是很想为她叹息的

第55章 定局

雷损当然没有死——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雷损陡然间暴喝了一声,苏梦枕脸色一变,当即弃刀——刀已夺不回来,再僵持下去只能送命;但只要命还在,总有再一次握住佩刀的时候。

柳沉疏握紧了手中的笔。

苏梦枕疾退——他身后的薛西神立时想要回援,电光火石之间,莫北神手中寒光一闪,利刃已没入了薛西神的背心。

苏梦枕手下有“东南西北中”五大煞神,无一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就在此时此刻,莫北神却竟然背叛了他。

苏梦枕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但现在兄弟却背叛了他。

薛西神已倒了下去。

柳沉疏提笔。

方应看派来的俊秀少年在同一时间拔了剑——他手中其实没有剑,他的剑还平静地挂在腰侧,但方才众人分明就听到了一道利剑出鞘的铮鸣。那少年抬手一挥——立时就是剑气纵横,转瞬间就已将杨无邪逼退。

六分半堂的三堂主、传闻中雷损的情妇、“无剑神剑手”雷媚——她竟扮作了方应看派来的少年。

厅中已是一片大乱。

杨无邪八次抢攻,却八次都被雷媚硬生生逼退——她手中无剑,剑气却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凌厉凶煞。杨无邪素来儒雅平和,此刻却已被猩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袍,眦目欲裂。

柳沉疏踏前一步。

王小石和白愁飞已冲了上去。

但没有用——六分半堂的二堂主雷动天也已冲了上来,雷媚的剑气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骤然扫来。他们杀不了王小石和白愁飞,但同样地,王小石和白愁飞也已被困住、一时间脱不开身去。

雷损已经拔了刀——魔刀不应,本来就是与红袖刀齐名的神兵利器。

但苏梦枕此刻手中已没有了刀——不止手中无刀,他身上还有满身的病痛。

柳沉疏手中的毛笔笔尖已有墨意流转。

雷损刀刀抢攻——他似是已然有些癫狂了,已不知带着魔性的究竟是他手中的不应,还是他雷损这个人。

但这已经没有区别——不应出鞘,他就已然成魔。

刀锋已离苏梦枕近在咫尺,但苏梦枕手中无刀——他一早便已弃刀。

呼啸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流转的墨意终于自柳沉疏的笔尖疾射而出。

雷损的身形忽然一滞——一柄木剑忽地自他背后穿心而过。

剑柄上握着的那只手小巧白皙,好看得甚至似是带着一股惑人的媚意——那是一只属于雷媚的手。

她是“无剑神剑手”,手中本不必握剑,但此刻她手中握了一柄木剑,这柄木剑就比任何剑都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