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呢,祖奶奶…”谢慧齐犹豫了一下,跟老太君说,“要不我让二姐姐她们来陪陪您?您上次也不是跟她们说了会话?您若是不讨厌她们的话,我让她们明天过来陪陪您…”

老太君没吭声,过了一会有点没精神地点了点,“那好罢,她们也要嫁出去了,见一次就见一次罢。”

“您真好。”

“哼。”

老太君哼了哼鼻子,过了一会又道,“把那大娘子跟三娘子也叫过来吧,好歹我也是她们的祖母,这嫁出去之前,我也跟她们说几句。”

谢慧齐听了给她平被子的手一顿,然后笑着点头称了好。

齐君昀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一会齐老太君也睡了,两人一出了门,谢慧齐就跟齐君昀请示道,“明天我见着状元郎夫人她们,也是跟着伯娘就好?”

状元郎夫人可是有两子一女的人了,最大的儿子都跟他们小二郎同岁了,可跟她见面的话,她就得把状元郎夫人当小辈看了。

大忻以贵者为尊,尤其状元郎还是她这齐家哥哥一手推上去的,说是状元郎的再造父母也不为过,所以这“恩师”的名他是担得起的,可她这沾着光的,把个比她大的嫂嫂当小辈,谢慧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谱摆起来。

想想,还是跟在女神伯娘后面当隐形人的好。

但就是怕不能成。

“不能,你得抽空见见牙恒的夫人,往后他们一家就往京里住了,往后她来国公府有事,求见的人也是你。”齐君昀见她听着就挤鼻子,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我不怕见她,”谢慧齐老实地道,“就是平时要叫嫂子的人,现在却成了要跟我见礼,小一个辈份的人,我就在想我哪来的这么大福气呢。”

齐君昀听了哼笑了一声。

京城的春快过,夜里已不见寒,楚易氏起身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刚起身掀了被子,脚还没下地,就听睡在里侧的夫君叫了她一声,“三娘?”

“诶,你再睡一会。”楚易氏忙去拍了拍。

“你要起了?那我也起。”楚牙恒一直睡得不深,见夫人要起,他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就再睡一会罢。”

“我看会书。”

楚易氏拿他没法子,自己点了灯,正要回身伺候他的时候,楚牙恒已经自己穿起了衣裳来了,见到她要来,朝她挥手,“你忙你的去,我穿好衣裳自己就打水,把你的也打好,你只管等会来就是。”

楚易氏笑了起来,鼻子有些酸。

他们进京已有一年了,春闱前身上就已没几个钱,她之前身上戴的东西也都当了,连伺候他们的两个丫鬟也卖了,现在家中只剩了个跟着他的小厮,还有一个照顾一家大小的老婆子,小厮昨天跑了一天的腿,现在估计累得起不来,婆子更是老迈,这个时候也是起不来,他们身边便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好在牙恒高中,她这段时日也收了几笔打赏和贺喜的银子,总算是把去国公府的礼物备妥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心,想起早点再去查看一番。

“我不忙,我去打水。”楚易氏说着就去拿盆,却还是被楚牙恒拦了。

“外面黑,水井凉,我去动。”楚牙恒说着拿过架子上的洗脸盆往外走。

等夫妻俩洗漱好,东西清点好,看书的也会了一会,这时候一家人都到齐了,楚牙恒也是过了一下礼单的目,又叮嘱了儿女几句,这时候天还只是微微亮。

见时辰还早,起了一大早的一家人干瞪眼,楚牙恒看了看今儿个身上全都穿了新裳的自己和家人,琢磨了半晌,跟小厮道,“小圆,卖饼的应该出来了吧?你去买几个饼回来吃吃。”

“我去做吧…”楚易氏赶紧起身。

“别了,别让柴火味染了你的新衣裳。”楚牙恒赶紧道。

全家人昨晚个个都清洗了一道,可不能沾了厨房里的味了。

楚易氏也是作此想,先前才没进厨房,她头发昨晚是洗了三遍,进了厨房染了味沾了柴灰就不好了。

而这天微微亮,国公府的青阳院里,一个小毛贼悄悄越过了门口打着哈欠拖着扫把的小厮,一见那小厮没看到他,小毛贼高兴得在长坪中翻了个跟斗。

站在廊下值夜,还不到走的时候的护院站在院角也在打哈欠,看到小毛贼翻完跟斗还跟那拉扫把的小厮做鬼脸,把停了一下的哈欠继续打完,摇了摇头。

这谢家小二郎哟…

谢二郎扮完鬼脸,一个箭步就去了他阿姐的闺房,路过老祖宗的主厢房时,格外蹑手蹑脚…

等他一来他阿姐房前,他稍稍推了下门,门一推就开了,他喜出望外,又是轻手轻脚地进了门,还不忘反身把门小心地推好恢复原状。

这时正等他要得意回过身,想去床上好好吓唬吓唬他阿姐一翻的时候,就听身后红豆在欣喜地叫他,“小二郎,你醒了啊?”

二郎痛苦地一闭眼,拿手拦了眼睛转过身,“红豆,你咋醒了?我阿姐呢?”

“姑娘啊,姑娘也醒了啊…”红豆茫然地看着他拦着眼睛,关心地问,“二郎你眼睛不舒服吗?”

二郎放下手,惆怅地摇了摇头,越过红豆往里走去。

“二郎,你去哪?”

“我找我阿姐。”

“姑娘正在梳妆呢,你是大人,不能随随便便进了。”

“红豆你别跟我嘀咕,我要见我见阿姐呢。”

“哦。”红豆听了见拦不住,干脆随了他,跟着他就往里走。

谢慧齐已经穿好衣裳正在让小麦梳头,听到小调皮的声音,就笑了起来,“捣蛋鬼又来捣蛋来了?”

二郎朝她挤鬼脸。

“洗漱了没有?”

“没呢。”

“小红,你跟红豆带他去…”

“是,姑娘。”

二郎嘴里叫着“我不洗脸”被人带走了,谢慧齐跟小麦道,“这几天就得让你跟着我一天呆到晚了。”

“姑娘,您千万别这么说。”

谢慧齐微微一笑。

早膳时,一家人都坐好了,二郎才跟着大郎来了膳厅——之前二郎被大郎逮到,站在院子的空地里大声朗读课本。

声音大得老祖宗笑眯眯地频频往外看,不断地点着头,很是欢喜小二郎读书的样子似的。

齐项氏一进小二郎进来就给他水喝,心疼地给他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跟他道,“你以后可莫要顽皮了,你早上不是最爱念书的么?怎么就跑去跟你阿姐捣蛋去了。”

“二婶,”小二郎沮丧地道,“我在书院天天念书,念得舌头都麻了,我就是想跟阿姐去请个安,不是捣蛋去的。”

谢慧齐听了“噗嗤”笑,把筷子放到老祖宗手里,笑着跟她道,“在河西这顽皮小子要是醒得早,一早肯定要把家里人都吓醒,吓醒了还得意洋洋来跟我讨钱要去街上买肉包子吃,跟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齐项氏听得也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摸了摸跟着傻笑的小二郎的头,笑着道,“难怪你阿姐防着你。”

小二郎脸红通通,“我好久没做了啦。”

“来,来,祖奶奶给你钱去买肉包子…”齐老太君这时候也凑趣,从身上找了个金锞子出来就给他。

“谢祖奶奶赏。”小二郎没皮没脸地过去拿了赏,还给齐老太君打了一个一揖到底的躬,逗得老人家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状元郎一家人进了国公府,一家人都傻了眼,等到路过大前堂,说是去待家客的内堂时,楚家的小厮看着那高高写着国公府三个大字的巍峨门府,脚都差点忘了动。

等知道这只是一个前堂,而不是所谓整个国公府后,就是楚夫人脸色也动了动。

她只是小官之女,未进京前,连官话都说得不太好,还是她娘舍了力,写信千拜托万拜托她父亲一个在京的同僚其夫人每天教她说官府,她花了大半年这官话才说得好了一些。

但现在一见到国公府,怕露怯的楚易氏紧抓了手中的帕子深呼吸了起来,这种日子里头,她可莫要给自家夫君丢丑的好。

这楚易氏是个性情坚韧的,缓了两口就恢复了镇定,楚牙恒这时候回过头来,朝妻子安抚地笑了笑。

这一下,楚易氏心底还剩的那点慌张也彻底没了。

他们是国公府里第一批来的客人,另几位进元今日也是要来的,有一家还来得甚早,但被国公府的管事拦在了前面,等到状元郎这一家进了门,眼看着差不多了才放了这来早了的一家子进来。

这来早的一家子一进门,早前的欢喜已经褪去了一半,一家人也拘谨了些起来,不敢跟之前一样喜得过了头。

这厢内堂里,齐君昀跟老太君坐在主位,国公夫人坐在老太君的身边,齐二夫人则坐在她的下首,而谢慧齐就让在了老太君跟国公夫人的中间当丫头。

状元郎一进后堂,仆人就来报了。

等到大忻定始十五年的文状元一进内堂,谢慧齐看到一个朴实无华的大叔走进来后就眨了眨眼,脑补了一下这位看着老实的大叔称长公子为“恩师”的场面…

结果就是还是挺朴实的。

事实确也是挺朴实的,楚牙恒一进来就带着妻儿跪地给国公府的老太君请安,叫道齐君昀恩师的时候也甚是诚恳,场面看着无丝毫违和之处。

但等到位列二甲的那几个进士进来,这里头就已经有相貌堂堂的小年轻小伙子了,尤其中间还有国公府看中的那个打算收入囊中的女婿。

齐君昀扶持的人其实也分亲疏远近,其中有是国公府的家臣,有的是国公府的亲戚,资质自然是不必说了,能考进殿试就已经说明他们要比许多人有长处多了,但这里头也还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末了没一会,二夫人就招呼着来的女眷跟她去国公府的花园走一走。

国公夫人扶着老太君带头走在了前面。

谢慧齐刚走在了后面,不等她言说什么,那厢楚状元在女眷动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碰了碰楚夫人的手,楚夫人也是笑着看各位夫人围着国公府的老祖宗和国公夫人走在了前面,方才跟在了最后。

她跟谢慧齐差不多是同步踏出堂门的。

“谢姑娘,您先前。”

谢慧齐朝这个看着清秀柔美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人不可貌相,状元跟状元夫人是一家,就是只出自东河小县城那种小地方,但看这应对跟脑子,比京里那些从小就混迹如圈中的达官贵人之后并不弱上丝毫。

“我曾听人说过,谢姑娘也是我们大忻状元之女?”一出门,楚夫人就开了口,声音温柔。

谢慧齐嘴角的笑意深了,“是,不过我阿父是武状元,当不得楚状元这个文状元的重。”

“您哪里的话,自古文武一家,哪来谁轻谁重之说?若说有轻重,您父亲是大忻前些年的状元,说来理应也是我家夫君再敬重不过的前辈了。”

这话说的。

谢慧齐笑着点了头。

“说来,我们楚家跟国公府缘份不轻,曾是国公府的家臣不说,说来,我们家跟您家的缘份也是不轻的…”

谢慧齐听她话里有话,笑着朝她望去。

这时候只听楚夫人也是微笑着说道,“谢姑娘不知道,您舅父谷大人曾经去东海就职路过我们东河之时,我父亲跟我公爹都曾以热酒招待过谷大人呢…”

谢慧齐一听,脸上的笑容敛了,脚步也止了。

她深深地看了楚夫人一眼。

也是有点明白她夫君是怎么被齐家哥哥看进眼了。

这么聪明的夫人,想来其夫郎也不会逊色到哪去,她之前看这夫妻俩的样子也像是感情甚笃,管事婆子领着她们的孩子出去玩耍时,这位楚夫人盯着他们那几个孩子,跟他们微笑挥手,而孩子们也频频回首看她的样子,也看得出这一家子和睦不已。

齐家哥哥怎么看人用人,她还不知道太多,但好像也从这里可以窥探出一点模样出来了。

“是吗?”谢慧齐停了下步,就若无其事地又重新走了起来,只是过来挽了楚夫人的手,两个人挨得近了,她便道,“我记得我舅父应是定始八年遇过的你们东河吧?你们东河离东海离州远吗?”

她停住脚步深深看她的时候,楚夫人心口就是一跳,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能小看了这个看着面如桃花的小姑娘,但一等她挽了她的手臂,她的心口就又放了下来,知道她这一举,是中了这小姑娘的意了。

中了意就好。

“是定始八年,谷大人到东河的时候已是冬天了。我们河州跟离州是临州,谷大人上任的地方就是离州的小东海县,去小东海县就必经我们东河,隔得不是太远呢,姑娘,小东海与东河虽归两州管,但中间只隔着四个县,我虽没去过,但我听我家夫君说起过,这两地之间的驿丁来往也是只需半个月就能到的…”楚夫人说到这朝谢慧齐小声地道,“谷大人到东河的时候冬天冷,您舅父身上有着伤,在我们东河养了两个多月,冬天过了才继续上的路,那时候他跟夫人就住在我们家,我公爹知道谷大人跟国公府的交情,一直待谷大人如座上宾,谷夫人那时候身子不好,我那时也跟我婆婆照顾您舅母过一段时日。”

“嗯我舅父身上有着伤,我舅母身子不好,是出了什么事吗?”谢慧齐低着头低低地道。

“说是路上遇上了贼人,谷大人身上受了伤,谷夫人更是受了惊吓,两人到东河的时候身上就都有些不好了。”楚易氏也是低声地道。

“那后来好了?”

“好了。”

谢慧齐点头,“那来年开春就去了东海离州了?”

“是,”楚易氏本来就想攀上这谢家姑娘,这时候见她想知道,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去了之后有几年海上不太平,谷大人常出海,您舅母也是身子不好,没两年,您表姐招了一个寡医上门当了上门女婿,有了大夫照顾,您舅母身子总算是好了一些了。”

“寡医?”谢慧齐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当地的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师的一个大夫,”楚易氏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将那不好的说了,省得后来这谢姑娘知情了,会认为她为人不分重次,嘴里只会花言巧语也不说那重要的,“这寡医是东海,甚至在我们东河,整个离州跟河州两州都有些名望的一个大夫,就是其命硬了点,八字先生说他八字凶,克父克母克亲族,一直没有成亲…”

“那我表姐怎地就嫁了他?”谢慧齐已经无力走下去了。

她一往旁伸出手去,小麦赶紧来扶了她。

“去找个地方坐坐。”谢慧齐伸手拍胸顺了顺自己的气,勉强出声。

这时候她不敢去想她心高气傲的表姐是怎么把自己嫁给一个克父克母克亲族的人的。

“姑娘,这边来。”小麦见她气虚神短的样子,赶紧扶了她拐了个弯,去了不远处国公夫人的花棚。

一把她扶进去,等她坐好,小麦就跪着抬头问她,“您有哪不舒服的?要不要奴婢这就去给您传府里的大夫?”

“不用了,我跟楚夫人好好聊聊,你去外边守着。”谢慧齐扶了她起来。

小麦担心地看了她两眼,“那奴婢去了,奴婢就在门边,有事你唤我。”

“去吧。”

等小麦出去了,谢慧齐刚楚夫人还站着,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你坐罢。”

楚夫人犹豫,看着那铺着金色花垫的椅子。

这花垫不知道是用什么绣的,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

“坐就是,这是我伯娘修花打盹的地方,是闲暇时用的,楚夫人不必拘束。”

“是,那妾身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楚易氏这才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的,”谢慧齐说到这咽了咽口水,方才接着说道,“你刚刚说的我表姐嫁给一个寡医,可是有什么内情?”

“姑娘聪明,”楚夫人听了就接着轻声道,把她所知的都一一说了出来,“那名医说他有法子救治谷夫人,但谷家必须让谷小姐嫁给他。”

“我舅父不是那样的人。”谢慧齐想也不想地摇头道。

她是知道她舅父的,舅父管教儿女都严,但再严,那他也是个把儿女个个都护在身边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女儿的终身大事。

“是,”楚夫人说到顺着谢慧齐的话说了她两句好话,“谢姑娘果然不愧为谷大人的外甥女,再知谷大人性情不过了,谷大人没答应,但没想没几天,谷小姐就放出了话来,说她嫁也可以,但这大夫必须当上门女婿她才嫁,没想那名医答应了,这事就这么成了。”

“我表姐这是…”谢慧齐说着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很,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姑娘,不瞒您说,那时候谷小姐也是没什么法子了…”楚易氏说到这声音更低了,挨谢慧齐也挨更近了,“您是不知道,您大表弟在路上没了,谷大人天天被上官追着出海追贼,您小表弟刚到小东海的时候才四岁呢,他也是个身子不好的,三两天小病,四五天大病,这一家老少都是您表姐操劳着的,她不嫁也没办法,那个时候也就只能把人招上门,护着家里的两个老少才是最要紧的啊。”

“我大表弟路上没了?”谢慧齐听得就喘不过气来,等楚夫人话一止,她扶着椅臂就重重地喘息了起来。

“姑娘…”耳朵灵敏的小麦这时候飞快跑进了花棚。

“我没事,没事…”谢慧齐忍着胸口猛地一阵阵的抽疼,抓着楚夫人的手就问,“怎么没的?啊,怎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