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御天过去，他们倒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杨御天勉强站了起来，探身去看。
杨三太爷身上各种仪器还没有取下来，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衰败的死灰色，的确已经没有了心跳呼吸。
杨御天腿一软就跪在床前，揪紧了床单，伏在那里，哭出声来。
众人看着他，面色各异。
杨御天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地长大，优秀出众，可是正要一展鸿图时，却被人坑了，陷在边境之地，生死不明。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被人瓜分。好不容易被人救回来，且不说自身的伤病是真是假，这才几天，他唯一的直系血亲，唯一的仰仗却就这么走了。
不论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态什么打算，但这时听到他哭声中那种悲痛与不甘，却都免不了有几分感伤。
半晌才有一位长辈拍了拍杨御天的肩，安抚道：“御天你也别太伤心了，这个时候，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三叔的后事，还要你来…”
“等一等。”杨擎天打断了他的话，“三爷爷的后事且不忙商量，还是先问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最重要。”
杨御天还跪在那里，闻言却蓦地抬起头来，盯住了杨擎天，“你什么意思？难不成爷爷还是被谁害死的？”
“那可说不定。三爷爷前几天还精神矍铄，谈笑风生，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杨御天刷地跳了起来，他身体本来就没好，这又跪了这么久，骤然起身不由就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旁边连忙有人扶住他。杨御天瞪大眼，睚眦欲裂，怒吼：“什么？到底是谁？谁害了我爷爷？”
杨擎天看着他，心中冷冷一笑。
就算杨御天之前如何天纵之资，荒废这么多年，又骤经大变，如今也不过如此。
陆医生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们医护组每天二十四小时监护杨老，杨擎天这种话，分明是他们的嫌疑最大。
陆医生沉声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有证据吗？我们全天监护杨老，每隔两小时都有检查记录，你要是不相信，只管自己去看。”
杨擎天却不理会他，只向旁边一个警卫道：“马上把大院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警卫应声出去。
杨御天这才稍稍冷静一点，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杨擎天道：“自然是为了查明真相。”
杨御天咬了咬牙，转过头来，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周宁并不在场。脸色便又微微一变，抬手用袖子抹掉眼泪，道：“那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周叔呢？”
杨擎天耸了耸肩，“这个问题你问我可问错人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周叔的行踪？”
“但你却可以轻易支使爷爷的警卫。”杨御天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露出一丝讥讽，“看起来，这个所谓的‘真相’，也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杨擎天道：“在场还在这么多长辈呢，怎么可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是要用证据和事情来说话的。”
杨御天顺着他的话，看了看在场其它杨家人。
在杨擎天命令警卫封院时，这些人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显然并不意外。
杨御天的心不由沉了沉，“原来如此，你们事先就已经商量好了吧，一早就打算用爷爷的死来作文章？”他指着床上的老人，大声吼道，“你们看看这是谁。他不单是我爷爷，也是你们的兄弟叔伯长辈！更不用说他这些年对你们的关照…他的身体还没冷，你们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御天你说什么呢。”先前扶住杨御天的杨华荣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擎天只是想查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这也是对三叔的关心和尊重。你放心，只要结果没有问题，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借题发挥。”
杨御天冷笑了一声。
他们这么多人连袂而来，又事先不知用什么办法支开了周宁，又能指挥爷爷的警卫，把这院子一封，怎么可能“查”不出问题？
只看他们想牵连多少人，想把“问题”搞多大而已。
他咬牙看向杨擎天，这位堂弟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想给他留！
第190章 “真相”
杨擎天一行既然要追查“真相”，自然早有准备，“人证”“物证”俱全。
物证当然就是杨志维从桂圆那里拿来的药。
人证则是林三太爷的另一个保健医生何医生。
“…我多次提醒过，这种看起来像是有好转的现象，是暂时的，是表面的。这种虎狼之药，肯定是会损伤老爷子的根本，简直就是在透支老爷子的生命。但陆医生却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结果…果然…”
何医生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一副痛心疾首说不下去的样子。
陆医生气得脸色发青，“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用药是整个医疗小组的决定，药是经过严格检验的，你现在说这种话，根本就是要栽赃陷害。”
何医生并不辩驳，只深深地看了陆医生一眼。
目光里甚至有几分同情。
他来的时间，早已得到吩咐，不用急于跟人争辩纠缠，所谓的“深入调查”那是下一步的事。杨老爷子这种人物，突然去世了，真正的调查不可能就在这个房间里这么草率的进行。现在只是杨家内部要先得出个“初步结论”，统一一下思想，才好向外面公布。
他提出的就是结论。
所以，不需要再多说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正经讲，陆医生真的是个好医生，医术医德都无可挑剔。但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失去了站在胜利者一方的机会。
太可惜了。
但很显然，对杨擎天来说，自己用得上的医生，才是好医生。
他根本连看都没有多看陆医生一眼，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先把杨志维控制起来。”
“为什么？”
从杨擎天等人开始“调查”，杨御天就保持着沉默，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问。
杨擎天回头看了他一眼。
杨御天道：“你既然安排得这么周密，我大概也无力回天了，不如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这么急于动手？我才回来都知道，爷爷的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几个月了。就算他想再为我铺条路，我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对你来说，又能有多少阻碍？你在我印象里，不至于连这种器量都没有啊。”
杨御天就算不像传闻中那样只有几天好活，但他这几年受的折磨并不是假的，身体的亏损，没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调养是不可能恢复过来的。对羽翼已丰的杨擎天来说，的确根本算不上威胁。
杨御天又道：“你可别说是为了宋夏眠，我了解你的，若说为了女人争口闲气，你可能会做，但是为了一个女人弑亲…你还没蠢到那个程度吧？”
他们既是兄弟，又是对手，从小到大，的确再了解不过。
“七哥这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吧，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杨擎天叹了口气，十分同情的样子，“明明是杨志维那小子见你回来了，觉得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就狗急跳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杨御天瞪着他，睚眦欲裂。“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杨志维？给他十个胆！”
“没错，杨志维那种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无胆鼠辈，能让他担个罪名都是抬举他。”说话的不是杨擎天，而是旁边的杨浩天。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杨御天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爷爷吗？正是你啊！是你自己啊！你乖乖死在外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杨浩天这一辈的杨家子弟中，排行第五，比杨御天和杨擎天都大，但却什么都比不上两个堂弟，这时看杨御天穷途末路，就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另一方面，杨御天到了这个时候，还只是质问杨擎天，根本无视了明明就站在旁边的他，也让他按捺不住，忍不住要羞辱他几句。
杨擎天皱起眉，暗骂了一声蠢货，轻咳着叫了声“五哥。”
杨浩天不敢违抗杨擎天，怏怏闭了嘴，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杨御天冷冷扫他一眼，“原来如此，你是怕我把你当年陷害我的事掀出来，才这么急不可耐啊。”
他顺便又看了看其它人，一圈下来，发现就算他指出当年的元凶，也并没有人露出意外吃惊的表情，显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却依然跟杨浩天一起，策划了今天晚上的事。
杨御天嘴角撇过自嘲的冷笑。
这就是他的亲人们啊。
爷爷还想遮掩过去只在杨家内部处理，没想到人家非但不怕，反而先下手为强了。
“呵呵。”杨御天笑了两声，“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杨浩天也笑，“现在人人都知道七弟你命不久矣，又碰上亲人去世，悲痛过度，还用我们怎么样吗？”
“够了！”
随着一声断喝，本来已气绝多时的杨三太爷竟然坐了起来。
众人都大吃一惊，脸色剧变。
杨浩天甚至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牙齿打着颤，惊叫道：“诈…诈…诈尸了！”
不得不说，杨擎天不犯轴的时候，思维和动作都还是够得上男主标准的。
他几乎在杨三太爷坐起来的同时就向他冲了过去，一面道：“三爷爷你不要怪孙儿不孝，既然‘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哪怕这事一开始的确是杨浩天挑的头，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让杨三太爷活过来？
他暂时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不论杨三太爷是真死还是诈死，都还是死透了才好！
杨三太爷哪里想到他到这时竟然还会冲向自己，一时也来不及做什么，略一闪避就向后倒在床上。
杨擎天顺势就抓起床上的枕头，向杨三太爷的脸上按过去。
杨御天虽然就在床边，但他身体虚弱，竟然跟不上杨擎天的动作。
就在枕头堪堪要捂上杨三太爷口鼻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飞起一脚，重重踢在杨擎天后腰上，将他整个人踢得斜飞出去，直接撞上后面的墙壁。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杨家众人回过神来时，杨三太爷已经被杨御天和两个护士团团护住。
其中那个高个儿护士正收回腿，顺手把护士帽连同一顶假发一起摘下来，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
正是程素乔。
第191章 尘埃落定
“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杨三太爷在另一个护士的扶持下缓缓站起来。
他这时的脸色看起来虽然不像之前那么灰败，但神色间却透出更多垂暮的颓丧来。
很显然，杨家这些子侄侄孙的所作所为对他的打击，远比疾病更大。
但虎老威犹在，他这一站起来，几个在外面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威风八面的杨家人便都乖乖垂首而立，瑟缩着不敢出声。
本来就跌坐在地上的杨浩天更是直接改坐为跪，一路膝行着爬向杨三太爷，一面哭嚎道：“三爷爷，我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他人挑唆…”
有杨擎天试图行丑的例子，程素乔当然不可能让他接近杨三太爷。
杨浩太就在离杨三太爷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抽自己的耳光，“我混账，我该死，我知道错了，三爷爷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鬼迷心窍？听人挑唆？”杨三太爷一口啐在他脸上，“呸，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坑害堂弟在先，谋杀叔爷在后，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杨浩天伏在地上，不敢再哭，只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来。
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只要他还肯开口骂人，事情多半还是能有转圜的余地。
果然杨三太爷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就缓和下来，“我本来想着，既然御天平安归来，之前的事，略作薄惩也就罢了。你们毕竟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这一房，只有御天一根独苗，总归还是要有人帮衬，外人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家兄弟贴心？”
杨浩天连忙把头在地上磕得嘭嘭响，一面表忠心，“三爷爷，孙儿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一定尽心尽力，帮扶七弟…”
杨三太爷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冷哼了一声，骂道：“蠢货！”
杨三太爷抬眼看去，只见杨擎天正扶着墙壁站起来，伸手擦掉嘴角流出的血丝，冷笑道：“你以为到了这个程度，还能随便说几句好话告几句饶就能了事吗？你以为这些事做下来，三爷爷还有可能真的原谅你吗？他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拖延时间？”
“为什么？”
几个杨家人不解地问。
杨御天瞳仁微微一缩，转头看向程素乔。
程素乔没有说话，脚下一发力，直接就向杨擎天冲过去。
他刚刚那一脚，痛快是痛快，但这个人，还是控制在手里比较好。
不过杨擎天却并没有给他机会，手腕一翻，就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枪来，对着程素乔就连开两枪。
程素乔功夫再好，也不敢硬扛子弹，只能强行变势，扑闪到一边。
杨擎天也不去追击他，枪口一移就对准了杨三太爷。
但早在他拨枪的时候，杨三太爷身边的另一个护士已经同时开始动作。
她直接掀起了那张病床，侧过来拦在房间中央，自己一手一个拖住杨三太爷和杨御天，躲到了床后面。
杨擎天移过枪口，已经找不到瞄准的目标。
而有这么一点空隙，程素乔已经抢近他身边，伸手去夺他的枪。
杨擎天的身手本来也不弱，之前虽然猝不及防间挨了程素乔一腿，但这时却没让程素乔再次轻易得手。
他也不恋战，跟程素乔拆了几招，就虚晃一招，跳出了房间，并大叫了一声，“来人！”
门外的黑暗中突然就闪出七八个人，将这房间前后门窗全部堵住，七八个乌黑的枪口对准房间里的众人。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一把枪，程素乔倒还不俱，但这个场面，却实在不敢逞能，也不能再追，只好退回房间，闪身靠在了一个柜子后面。
比起程素乔等人，剩下其它的杨家人才更为惊慌失措。
“这是怎么回事？”
“老八你要做什么？”
“之前可没说过有这出。”
也有人叫嚷着要向外走，却被乌黑的枪口无情地逼了回去。
后来的这几个人，显然都是杨擎天的心腹，只听令于他。
杨擎天这才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道：“抱歉，既然方案一不那么顺利，当然就要启用方案二了。可能剧情要有点小变化，之前忘记告诉你们了，不好意思啊。”
“你在说什么？”
“什么方案二？”
“什么变化？”
杨家众人急切地问道。
“我也是没想到，三爷爷这样英雄一生的人物，竟然也会用诈死这一招。”杨擎天看了看依然翻倒在房间中央的那张床，“大概是尚武堂那些人的主意吧？没想到三爷爷那么嫌弃他们，竟然真的会同意？”
程素乔既然亮明了正身，另一个护士的身份自然不用多说。
杨擎天脸色微微一沉，真是小看了宋夏眠。
小看了她的心性，也小看了她的医术。
很显然，肯定是她才能让杨三太爷假死，又在关键的时候让他复活。
“这件事虽然是杨浩天那个蠢货牵的头，但是每一个步骤都是我安排的。绝无泄露的可能。尚武堂这边，就算有所猜测，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证，不然以三爷爷的性格，肯定会先下手为强，不会这么被动的诈死。”杨擎天道，“我猜，就连这个诈死，都是在赌吧。三爷爷实在太看重杨家血脉了，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死心。在确信之前，肯定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周叔被调走，就是真的被调走，这个院子，到目前为止，依然还在我的控制当中。所以，三爷爷才会跟杨浩天废话，目的就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兵到来。”
“本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杨擎天咂咂嘴，很惋惜的样子，“如果三爷爷不闹这一出，本来只需要牺牲一个杨志维。但现在就只能牺牲所有人了。”
“你说什么？”
“什么牺牲所有人？”
房间里的杨家众人不由得又叫嚷起来。
“蠢货！”
这次忍不住骂出声来的是杨御天。他依然躲在床后，叹了口气，“你们难道还不明白？杨擎天是想把你们全杀掉灭口吗？即使周叔赶回来，所有人都死光了，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什么？”
“杨擎天你疯了吗？”
“你竟敢！”
杨擎天也叹了一口气，咂咂嘴，“所以说，杨家这么多兄弟，也就只有七哥你可以算我的对手啊，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说完一挥手。
枪手响起。
但却只有一声。
从院外传来。
杨擎天应声而倒。
这突然的变故几乎让所有人都惊呆在那里。
画面就像是突然定了格。
紧跟着，雪亮的灯光就亮了起来，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