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现在什么也没有。连让你笑的本事都没有。”
南雅弯下腰,抱住他的头,抚摸他的发,她问:“周洛,你玩过电脑里的游戏么?”
周洛闷声说:“玩过。”
南雅说:“那你肯定知道,游戏开始时,你什么都没有啊。”
周洛沉默了。
南雅拿脸贴住他的脑袋:“周洛,你别难过,也别害怕。我觉得这恰恰是最好的起点。什么都没有,就没有负担和牵绊,也就无所畏惧了;所以你现在哪里都可以去,你将来什么都可以有。”
第22章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洛学习更刻苦了。他给不了南雅任何东西,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更强大,或许到那时候就会有新的出路了。而现阶段让自己更强大的方式就只有学习这一条路。如果连这条都打碎,他在南雅面前该彻底地一无是处。他万万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不久,南雅家再次出了打架的事,经民警协调两人再次分居。周洛得知这消息时,为南雅松了一口气,几秒后就又埋头苦学了。
那天中午放学周洛路过小卖部对面,看见南雅带着宛湾买零食。
开春了,她穿着浅青色的旗袍,小宛湾和妈妈穿的一模一样,小小一只在她脚边蹦啊蹦的。
周洛就笑了。
他跑去对面,宛湾手上拿着公用电话的话筒,嘀嘀咕咕说着话:“诶……哦……好哩……不想……”
宛湾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拿手指绕着螺旋状的电话线。
周洛动静很大地从南雅身边经过,随手从货架上拿下一瓶水拧开喝,边喝边拿眼角看南雅,还眨了下眼,南雅平淡看他一眼,没搭理。
宛湾仰起头:“妈妈,爸爸要跟你说话。”南雅接过电话,对宛湾笑笑,摸摸她的头,宛湾的心思早被水果摊上的苹果吸引,扭头就哒哒跑去苹果堆边站着,目不转睛地看。
南雅看她没注意这边,转身挂断电话。
林桂见宛湾眼睛亮晶晶盯着苹果,挑了个小的给她:“小宛湾,拿去吃吧。”
“谢谢桂香阿姨。”宛湾摇摇头,“我等妈妈买哩。”
周洛听了,眉头一皱,这混乱的辈分,——哎,算了。
南雅给宛湾买了几斤苹果,问林桂香:“桂香姐,你们店里的那个电脑好用么?”
“好用啊,做货单啊记账啊,哎呀可方便了。你也想弄一个么?”
“诶。”
“来,过来,我给你看看。”
南雅跟着林桂香走进店里。周洛迎面走来,待林桂香擦身而过,他看向南雅,眉眼里明目张胆在笑。南雅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别过脸去,周洛心花怒放,蹲到门口跟宛湾玩。
他笑着伸出手,让宛湾打他手心,她一打他一缩,他反应迅速,宛湾打不到,两人竟在门口其乐融融玩了半个小时。
南雅把她领走时,宛湾还从塑料袋里抓出一个苹果给周洛:“周洛舅舅,谢谢你上次给我的苹果。”
周洛接过,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周洛舅舅?南雅皱了眉,自然知道是周洛搞的鬼,可林桂香在店里,她此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周洛心知肚明,得意地咬一口苹果,冲她笑得更开。
三月,雨水多了起来。
周洛放学时,外边瓢泼大雨,下山的路变得不好走,他比往常慢了很多,渐渐心急,怕南雅已经出发去接宛湾。
跑到矮墙边时已经五点二十,过了时间,但周洛不死心,还是翻去后门轻轻一推,门居然没锁。
她还在?
周洛大喜,穿过隔间跑去店里,
卷帘门拉下了五分之四,外边大雨倾盆。
室内安安静静的,南雅坐在柜台边,怀里抱着熟睡的宛湾。
周洛愣了愣,又有些感动。宛湾睡着,他声音低到几乎没有,比了个手势:“你在等我?”
“……”
南雅摇了摇头,轻声说:“电脑坏了,叫了市里的人过来修,可能下大雨,路上耽误了。”
周洛低声:“这么大的雨,不会来了吧?”
南雅说:“不知道。万一来了,不能让人吃闭门羹呀。”
周洛坐下,见南雅拿小毛毯裹着宛湾,小家伙香香地睡着,他问:“抱着不累么?”
南雅起身把宛湾放在屏风旁的大藤椅里。
周洛看一眼屏幕闪来闪去的电脑,说:“我给你看看。”
“你会修么?”南雅颇带质疑。
周洛挑起眉毛,一副受了挑衅的样子,瞅她半晌,一边开始挽袖子一边点点头:“你好好看着。”才蹲下又抬头,“有工具箱么?”
“有的。”南雅绕去隔间,很快提了工具箱出来。
周洛开了工具箱,脱口而出:“修好了你叫我声哥哥。”
南雅脸一红:“玩邪了你!”
周洛自己也一愣,心里却得意。好久没听她这么讲,他愉快而无声地笑了。
“电脑怎么坏的?”
“不知道,我还没太弄明白操作呢。真是个奇怪的机器。”南雅说。
周洛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南雅莫名其妙。
“没事。”周洛摸着鼻子,仍是笑。
他先重启了电脑,关机开机的速度相当慢,南雅在一旁等了约一分钟,觉得浪费时间,悄声说:“你慢慢修吧,我还有一件旗袍要赶工。”
“去吧。”
南雅去了隔间,不一会儿,缝纫机断断续续地响起来。
说来奇怪,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周洛觉得缝纫机踩动的声响还有那笃笃笃缝针的声音都特别好听,特有韵律,他听着都能打节拍摇头晃脑。
他弯唇笑着,缓慢又轻手轻脚地拆主机。
外头雨声很大,衬得屋里里有种安静的温馨,两人隔着一堵墙,各做各的事,什么也不说,却也很好。
隔了约十分钟,墙那头传来南雅的轻声询问:“周洛?”
“嗯?”周洛停下,侧耳倾听。
“想听歌么?——我们可以小声点,不会吵到宛湾。”
周洛无声地笑了,说:“好啊。”
“想听什么歌?”
“红颜知己。”
她笑了一下,说:“我刚好想听这首。”
很快,墙的另一边传来音量微低的音乐,一开始是轻轻的念白,像在讲诉一个故事。
歌曲悠扬缠绵,墙两头的人安静听着歌,做着自己的事,一曲结束,那边再度传来缝纫机缓缓运作的声音。
周洛专心修着电脑,心无旁骛。
又过了约十分钟,缝纫机停下,南雅问:“修得好么?”
“嗯,没有大问题。”周洛说着,埋头修理。
再过不久,周洛终于弄好,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没敢发出太大声响,回头看,宛湾还乖乖睡着。
“小师姐?”他轻声。
“嗯?”
“好了。”
缝纫机的声响停下来,南雅掀开帘子,从隔间里走出来。
“好了?”
“嗯。你过来看。”他轻轻拉她过来,给她示范。
外边雨还没停,天色已经暗了。
南雅蹙眉:“不晓得那修理工还过不过来?”
“都六点了。我看是不会来了。回去吧。”周洛说。
南雅点点头,起身去看宛湾。
周洛原想说下雨不好走我送你,又忍了回去。
周洛从后门出来,南雅锁了门。
雨下得很大,周洛撑着伞,爬坡翻墙别提多费劲。他再次跑去大街上,远远看着旗袍店的正门。很快,他看见南雅拉起卷帘门,抱着宛湾走出来。宛湾困困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小考拉一样。
南雅撑着伞,有些艰难地把卷帘门拉下去。风太大,把伞吹歪,雨水淋了南雅一身,她狼狈地护着宛湾,勉强把伞扶好。
周洛站在街这边的角落里,几度想上去帮忙,但都没有。
南雅终于锁好门,撑着伞抱着宛湾走了。周洛撑着伞远远跟在她身后,大雨天,巷子又弯又长,一个旁的人也没有。
石墙里的树抽了嫩芽,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溅湿了她的旗袍下摆。
他看着雨雾里她的背影,心里静悄悄地高兴着。
一直尾随她回了家,他才折返。
那天,那么大的雨,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脸上都挂着笑。
第二天便雨过天晴,灿烂艳阳。
周洛上午的课程井然度过,中午去给林桂香吃饭时,才知道镇上出了大事。
徐毅死了,在昨天,说是出车祸死的。
周洛立刻赶去南雅家。冲进院子,透过窗户就看见南雅在客厅里,背对着他在整理东西,周洛急慌慌跑进去:“喂!南雅!”
她回过头来,一身素白,头上簪着白花。
他就知道是真的了。
他胸膛起伏,喘着气,不等平息就朝她走过去,他紧张,慌乱,一路眼神都不离开她的脸。
南雅也看着他,她面容还算是平定,隐隐有些疲倦,却并没有悲伤。
他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对视良久,他突然就笑了一下,邪邪的,勾起一边唇角。
毕竟是死了人,南雅微微恼道:“你笑什么?”
“他死了我高兴。”少年挑眉,直白而坦荡。
“你——”她扬起手,本能地觉得应该打他,却又没落下去。
第23章
徐毅死于车祸。
暴雨那晚徐毅开车出行,因雨天路滑外加喝酒驾驶,车辆在危险路段撞向护栏坠落山崖。当场死亡。
不到一年时间又去了一位年轻人,清水镇的居民们一片唏嘘,目光纷纷聚焦南雅身上。她除了穿素衣,倒没有任何地方与往常不同,说她冷血无情薄情寡性的话又尘嚣甚上,她只当耳旁风。
徐毅的母亲及堂兄从市里赶来张罗后事。众人瞧戏般盼着看伯兄与弟妹间的藕断丝连,未能如愿。徐毅的堂兄没能进家门,住在镇宾馆里;徐毅的母亲似乎也与南雅不睦,在家住了两天也搬去宾馆。
到了入殡那天更是闹出轩然大波,徐母不肯将尸体火化,哭喊说是妖精儿媳害死他儿子。在场之人一片哗然,南雅平定如钟,不发一言。
警察又被闹来,徐母要重新调查,说从到清水镇见到南雅第一面起,南雅便无伤心之意,且拒绝兄长入门。而在家里住的那两天,她观察南雅没有半点悲伤,作息正常,甚至有心思与小孩逗笑。再想儿子与儿媳不睦非一日之寒,儿媳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定是外边有相好终于谋杀亲夫。
徐母在灵堂上泣涕如雨,闻者落泪。
陈警官认为徐母失去亲人太过悲恸,便问徐毅堂兄的意见,回答竟也是:“堂弟死后,弟媳似乎一身轻松。”
陈警官两头为难,道:“我们调查过,车祸致死是没有问题的,由意外变成刑事案,目前证据并不足。如果要尸检,也得问问妻子的意见。”
众人看向南雅,
南雅却道:“我同意。——抬去解剖吧。”
……
周洛也听说了一些消息,但没去问南雅。南雅这人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坚硬很多,他无需担心。且最近全镇目光聚焦南雅身上,他去见她只会招麻烦,还不如再做几套卷子。
周洛背着书包,塞着耳机听着歌,往学校走。他不经意抬头望一眼山林,意外发现山上一片嫩青色。
周洛不经意间就笑了笑,想起多个月前的秋天,他和南雅去山顶看黄叶。
他深吸一口春天的空气,目光落下来,见南雅在不远处,对面走来。她目光淡淡从他脸上移开,也远眺发芽的山脉,最终又缓缓落到他脸上。
她也想到了那一刻。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周洛笑笑,神清气爽地去学校。
爬台阶时,张青李从后边走来。
周洛听着歌,张青李在后边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听到,张青李追上来拔掉他的耳机:“周洛!”
周洛吃一惊,把耳机夺回来,斜了她一眼,继续往学校走。
张青李跟在他旁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啊?”
“什么消息?”
“徐毅车祸的事儿啊。”
“警察管的事我怎么知道。”周洛的语气称不上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