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心中一动,鼓起勇气说:“我家相公是要考状元的人,他回来之后定会给我翻案的!”

“果真是无知妇孺!”知县扯唇笑了笑:“进士百里中一,我义县已有十二年没出过一个进士了,何况是天子钦点的状元,也是尔等刁民敢想的?哼,等你相公果真中了状元衣锦回乡了,此案再重审不迟!”

小姑娘受了刑讯,一连高烧三日,没医没药,硬生生自己退了热。唐夫人搂她在怀里,仿佛失了魂一般,流着泪低声喃喃:“娘错了,娘就该从了那员外,也不能往家里跑,不该拖累你。”

“娘你说什么胡话!相公他下个月就回来,咱们还能重新升堂。”小姑娘恨得咬牙切齿:“等他高中回来了我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唐夫人含着泪点点头。

唐侨和帝君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俩是戏外人,无论做什么都无力回天。此时她的手被帝君攥得死紧,唐侨也不喊疼,反手更用力地握住他,声音有些哑,又异常坚定地说:“会好的。”

帝君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的血色,最后望了前世的她一眼。他轻轻挥了挥手,这段情境便如飞灰一般散去了。

*

那一世的小姑娘死在一个雨夜。

被敲碎了颅骨的陈员外苟延残喘了五天,两百年的老山参都嚼了一根,还是没熬过去,在家里断了气。当天夜里他几个儿子便来狱中提了人,将母女俩拎到陈员外的棺材前,一通乱棍活活打死了。

这一番动作太快,等傅辞的恩师与挚友听到了消息,再去乱葬岗上寻着了人,尸体都已经发了腐。

而此时的京城,黄金榜刚揭,傅辞果然高中,还是宣宗亲自勾红的一等一甲。那时他尚年轻,出身贫寒却一鸣惊人,以如此亮眼的成绩敲开了名利场的大门,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回义县的路走得十分慢,一路锣鼓喧天,函使不停的报喜声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傅辞面上都添了两分欢喜。

他避开了远亲,避开了同窗,驾着马奔回了家中。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缟素,还有家中停着的两口薄棺。

满腔热血就这样生生结成了冰。

*

江南的七月正是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从早下到晚,仿佛再不会停似的。入殓、停棺、出殡…都是傅辞一人忙活。

一连数日不眠不休,他收集了义县冤案错案数十件,一纸状书投到了江南西道刺史之处。凭着新科状元郎的身份求刺史速审此案,短短几日便轻轻松松告倒了刘知县。

天光正明,邱先生瞧见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跪在雨中,手中举着一柄纸伞,却只挡着那块碑,自己一身单薄的青衫早已湿了个透。

邱先生心中愧悔之甚,丢开伞行上前去,挥退两旁搀扶的学生,朝着墓碑躬身作了一揖,长声感慨:“昭先啊,是为师对不住你。”

傅辞跪在坟前不语,好半晌,涩声答:“恩师不必自责,是我一人之过。”

邱先生见他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又痛又悔,又怕他随发妻去了,心念一动便劝道:“陈员外与刘县令虽死,可天底下鱼肉百姓的恶吏却不止其二人。为师知你心中伤痛,可与其碌碌半生,你不如就此入朝为官,改改这世道。”

傅辞似乎是听进去了,微微转了转眼珠。思索良久,又在碑前跪了一日,踉踉跄跄起了身,一双死气沉沉的眼中透出了两分光亮来。

中原的丧葬讲究入土为安,他却偏不,在陈家与刘知县都倒台之后,亲手刨了发妻的坟,絮絮叨叨仿佛在跟空气说话:“此番去了京城,我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在京城赁了一户小院,花光了所有积蓄,不过无妨,我有了俸禄,能养得好你…”

“家中来了个道士,说咱家宅子里有冤气盘旋不散,还要设法除恶鬼,我把那妖道赶走了…我寻思着你去得这般惨,兴许真如他所说,怨气未散之前是不能好好投胎的。”

“与其被锢在这棺材里,不如我带去你京城瞧瞧?”他摸摸手下的棺材板,仿佛在摸发妻的小脸,声音温柔缱绻:“你娘有你爹陪着,我把你带在身边陪我可好?”

说话间时不时还低笑两声,直叫一旁帮忙抬棺的几个大汉吓得寒毛倒竖。

“刨了你的坟是我想了半月才决定的,你可别怨我…若是真的怨我,就时常给我托个梦,好梦噩梦都随你。”

棺材已经露了缝,他怕众人手里拿着的铁锹动静太大,怕吓到她,便素着两手挖土,任凭这双写诗作画的手沾上泥、断了甲、染了血,也浑然不觉,又笑笑说:“我让扈从在咱的新家里满屋都摆满了铜镜,你高兴的时候就现形来见我…我胆子大,你别怕吓到我。”

“你且等等我,这天下恶吏如此多,我一一杀给你看。”

抬棺的四个壮汉在一旁听着,都说这位状元郎文采绝艳,却不知怎的连说句话都颠三倒四的,直听得人心里发酸。

*

宣宗在位十三年,懿宗在位十四年,及至僖宗幼年登基,朝中好些老臣都成了三朝元老。可若说这期间爬得最快的,定要数寒门出身恩科一甲的傅大人了。

傅大人二十岁时,别人嗤之以鼻地喊他“那个冷面的状元爷”。

傅大人而立之年时,别人私底下喊他“油盐不进的户部尚书”。说他大公无私的有,说他窃弄权柄的也有。

渐渐地,又过十年,这个从江南小县城走出来的穷书生,年逾不惑时官至宰辅,权倾朝野,杀尽朝中贪官恶吏。偌大的皇京百十世家,竟找不出一个不守法度的纨绔。

天底下再无一人敢直呼他的名姓。连年幼的僖宗对着这位三朝元老,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太师大人”。

桃李满天下,门生遍皇都。

傅大人年逾花甲时辞官归隐,走遍了中原秀美河山,也常与知交好友结伴而行。友人都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老人有个怪癖,无论冬春秋夏,身上都带着一个小小的罐子。他将这罐子护得极紧,连旁人好奇都不允,每逢行到风景秀美之处就抱着那罐子坐着,吹一支竹埙,一坐就是一日。

偶有一日行至山涧峭壁之时,罐子不慎滚落山涧。傅大人掩面嚎啕,于山崖边枯坐三日,终顿悟。

天光破云而出,四野骤明,袅袅仙乐中有一低沉肃重的声音缓缓道:“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傅姓昭先,曾修无上之真,因一念嗔痴,弃七尺为乌有,虽尤尔咎,实乃往愆。特敕封尔为东北文昌大帝正神之职,总管天地人间治学问辩。尔其钦哉!”

至此,傅辞功德大成,得以列入仙班。

余生已了无牵挂,连情丝都不用斩。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了,然后开始讲后世,后世没有虐,但两人兜兜转转,一直没有在一起。

套的这段唐朝历史是虚构的,经不起考据。傅辞成仙时的一段话改编自《封神演义》第九十九回,那句“弃七尺为乌有”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第96章 鸡生

等到那线天光散去,崖边也没了人影, 只剩下苍山云海与涧边的枯松。帝君闭了闭眼敛下眸中湿意, 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细数他与发妻的这一世, 美好的时光实在太短, 她去得又那般惨烈。最开始那些年他每每忆起往昔, 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不是她的音容笑貌,而是她死时的绝望、沉沉压在他心底的愧疚,还有多年茕茕孑立的落寞。

哪怕在千年后的如今, 仍没能从这满心愧悔中脱出来。

好在这一世阴差阳错, 反倒将她送回了自己的身边。

帝君眸光微暖, 此时一片绿色的光斑飘飘悠悠落入他手中, 这物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绿翡, 是唐侨遗落在第一世的残魂。他将这缕残魂贴着胸口收好,这才惊觉唐侨好半天没说话了。

她坐在他成仙的那棵老树下, 低着头抱膝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帝君心中一咯噔, 先前强压在心底的忧虑与不安都翻腾起来。她是怨他的吧?怨他执意上京赶考, 怨他那年留在京城没回家,更怨他回来得那么迟, 他与刘清的龃龉更是雪上加霜。

这段记忆帝君从没与任何人说过, 以前也没想说给她听, 他就想陪着她、护着她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那些惨痛的往事说出来除了让亲者痛,再没任何意义。

可唐侨缺失的几缕残魂都遗落在前尘往事之中,也就是魂魄不全。若她循着月老的姻缘线走, 与红线另一头的北堂煜结婚,自然没有问题。

然而帝君是仙,月老定不了他的姻缘,仙人必须得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姓,才算是夫妻,三生石就相当于是仙界的结婚证。可唐侨魂魄不全,天道不允二人结合,唯有从这些前尘往事中找齐她的残魂一途可破。

帝君在她身侧屈膝蹲下,没敢看唐侨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涩声说:“你昨日应过我的,打我骂我都好,但不能赌气,不能不成亲。”

唐侨整个人僵住,忽然直直朝他撞了过来,气势十分凶狠,帝君在某个瞬间都下意识地闭上眼等着扑面来的掌风了。

却不然,唐侨只是把他撞得一个趔趄,然后埋在他颈窝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边哭边嚎道:“你是不是傻?攒着万贯家财不知道再娶个媳妇?拿个骨灰罐子就能把我等回来啊!你七老八十了为什么要跑出来爬山!!你半点武功都不会还来爬山!!”

那时候的山可不像如今的景区,只有山脚才有村民铺好的石阶,山腰以上遍是悬崖峭壁,林中凶禽猛兽也多。敢爬这样的山,要么是武功高强的侠客,要么就是不要命的疯子。

帝君默然,“七老八十”再一次戳中了老男人纤细敏感的神经,他怀着治学一般严谨的态度小声反驳说:“没有七老八十,那时只花甲又三。”

六十三也是个老头子了…怕自家媳妇嫌弃自己的年纪,帝君又补了一句:“那时虽已是个老叟的模样,可成仙后寿元百倍延长,就恢复了年轻时的相貌。”

唐侨被他气得哭声一噎,睁圆了眼睛瞪他,泪珠子不要钱一般往下掉,帝君的颈窝里全是她的眼泪,山风一吹湿冷一片。

帝君赶紧把人搂在怀里哄,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这位能写出锦绣文章的盛世文豪,也能说一篓子的甜言蜜语。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专拣唐侨爱听的说:“那些年官运亨通,时常有人送女子入府。有江南的瘦马,也有异邦的美人。”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你娶妻我也不怪你”的唐侨瞪他一眼,帝君忙表心意:“我从没收下过,一生未续弦未纳妾,也没有红颜知己,史书可为证。这天底下纵有万千姿色,却再无一人能入我眼。”

不是她们不好,而是他仿佛失了明一般,除了捧在怀中的骨灰罐子,什么都瞧不见。

他唇畔噙着浅浅笑意,一点点擦干|她满脸的泪,轻声说:“你不怨我,便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唐侨重重点了点头,在他衣裳上抹干净眼泪,一颗心又酸又涨,快要心疼死这个打了一千二百年光棍的老男人了。

“我成仙之后寻到了你的转世,还想不想看?”

唐侨问他:“咱俩在一起了吗?”

“没有。”

唐侨唰得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后世的我比这辈子还惨?”帝君说找到了她的转世,只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唐侨完全想不到任何自己会不爱他的理由。可他先前也说过他俩只做过这一世的夫妻,莫非她又是年纪轻轻就惨死的?

“没有死得这般惨的。”帝君赶紧否认,犹豫片刻又斟酌着用词说:“只是…都不太圆满。”

唐侨提起的心放下半截,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犯下杀孽,本应落入地狱受罚。可那陈员外作恶多端,你除去了他也算是有功。只是杀孽不可开脱,须得落入畜生道经十世轮回,才能重新转世为人。”

“畜生道?”唐侨一惊:“猪狗牛羊鸡鸭那些?”

帝君抿了抿唇,似乎也觉得这般太委屈她了,眸中染上两分痛意。他再一挥手,两人眼前的景色又变了。

方才的苍山云海立时变成了农家小院,土胚墙上密密实实爬满了绿藤,四间宽敞的青瓦房两两相对,这似乎还是个挺富庶的人家。门上挂着几串晒干的玉米棒和红辣椒,十几只公鸡母鸡小鸡在院子里晒太阳。

“怎么变成鸡了?”唐侨哀嚎一声,纵然她方才已经有了预感,此时看到这满院鸡的时候还是额角直跳。仗着自己是戏外人,蹲在地上挨个瞅了瞅:“这哪个是我啊?”

帝君阖眼思索半晌,从脑海中挖出一段千年前的记忆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一只浅颜色的,因跟别的鸡打架受过伤,鸡冠上破了个小|洞。”

循着这个特色找了一圈,唐侨总算找着了,神色复杂地瞧着角落里站着的那只瘦小的小母鸡,完全没办法代入自己。说它小其实并不然,这只鸡也是成年的老母鸡了,只是看模样比同伴小了整整一圈,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别的鸡都昂首挺胸神气活现的,就它一只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别的大鸡散步时走到了它身边,它还往后退退给人家让个道儿,妥妥的泥人儿脾性。

此时屋子里走出一个农妇,拿着个簸箕满地撒小米,十几只鸡张开翅膀扑啦啦冲过去。“鸡小唐”也跟着往上冲,却被身边的兄弟姐妹叔伯姑舅一番蹬踹。它气得直炸毛,再接再厉地冲上前去,又被战圈中的鸡踢了出来。

唐侨含着一泡热泪看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这鸡要不是她自己,她肯定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哈傻缺缺”,可知道这只鸡是她的转世,简直心疼得不行,真想抱过它来送它一缸小米。

大概是被谁的爪子挠疼了,鸡小唐缩着脖子小声“咕咕”了两声,可怜兮兮站在边上。

正当此时,墙边的阴影处忽的白光一闪,从那道白光中走出一个白衣男子来。一身白衫不染尘埃,正是刚成仙不久的傅辞。

唐侨盯了他一瞬,再回头瞅瞅帝君,千年过去,他几乎没怎么变样,只是那时的帝君眉宇深锁,伤痛都藏在眼底;如今的帝君光华内敛,眼中笑意清浅。

瞧见满地争食的公鸡母鸡时,傅辞也是一怔,眼中乍现欢喜。可当他看到鸡小唐被别的鸡欺负,站在一旁傻傻看着满地小米被抢光,一副“我都习惯了,我不难过”的委屈模样,他眼中又慢慢有了泪。

好不容易寻着上古追魂之法,好不容易找着她的转世,却是这般模样。短短几息功夫,傅辞心中百转千回,好半晌才慢腾腾走上前去,蹲下|身看它。

大红鸡冠油黄羽,尾羽是几根墨色的长翎,鸡冠上破了一个小|洞,明显是被鸡喙啄出来的。傅辞闭了闭眼,将眼中热泪敛下,在它面前现了形,试探性地喊:“侨侨?”

鸡小唐歪着脑袋傻呆呆看它半晌,以一声“咯咯哒”做出了回应。

“你是不是记得我?”傅辞心中狂喜,千言万语都成了无言,方伸手想要摸摸她的毛,就被鸡小唐恶狠狠啄了一口。这一口真是一点没留情,将傅辞的手啄出了一个小小的血洞,这哪是对待情人?跟仇人也差不离了。

傅辞怔了一下,也猜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自己猜: “我听说畜生道管得松,有些没喝下孟婆汤就转世了,你是不是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鸡小唐:“咕。”

傅辞苦笑:“你是不是怨我,所以不想理我?”

鸡小唐:“咕。”

“侨侨,跟我回家好不好?”

鸡小唐:“咕。”

傅辞用了一整天才搞清楚,这就是一只普通的鸡。纵然她是发妻的转世,却也避不开畜生愚钝的本性。

那时傅辞方明白,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不管你跟自己的爱人说什么,它都只会歪着脑袋,回你一声“咕”。

…连衷肠都不能诉。

傅辞与自家媳妇四目相对片刻,揉揉眉心一筹莫展:想带它上天吧,不行,堂堂仙界哪能随随便便一只鸡能去的?没有丰功伟绩的,起码得修炼个几百年修成个精怪,够着了最低的门槛才能寻人给它开后门;想留在人间养着它吧,也不行,仙人下界极为严苛,每十年才可以申请下界一次,一次还不得超过三月。

傅辞在那农家小院中呆了整整三个月,他成仙后便已辟谷,隐去身形,昼夜不离这小院。

他用三个月时间摸清了自家媳妇这辈子的习性:它最爱吃的是白菜叶,吃完饭后会在石板地上噌噌噌噌磨鸟喙;睡觉的时候会将脑袋缩在颈间一圈蓬松的毛毛里;体态不太好,有严重的猥琐颈,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鸡都有这毛病;它开心的时候叫声是欢快的“咯咯哒”,别的时候都咕咕叫。

鸡小唐还十分记仇,要是白天它被别的母鸡欺负了,就会趁着半夜跑去偷吃人家下的蛋。

一辈子伟光正的傅辞不知该欣慰还是该生气,只能往好里想:兴许它没有坏心眼,只是为了补充钙铁锌硒蛋白质呢…

鸡小唐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它从不乱搞男女关系,三个月也没下过一个蛋。任凭每天检查鸡笼的农妇再骂,它也岿然不动。

傅辞瞧得甚为满意,以此安慰自己:媳妇还是爱我的,只是把我给忘了。

鸡小唐脑子不太好使,被同伴挤出了鸡窝,傅辞就让它在自己怀里睡觉;争食时抢不过同伴,傅辞就拿法术变出食物来喂它,把自家媳妇养得白白胖胖的,又教会它一套简单的妖精修炼法门,很快鸡小唐就成了鸡窝里的一霸。

三月期限一到,傅辞不能再留,被召回了天上。临走前情意绵绵地跟自家媳妇对视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谁知鸡小唐一路跟着他跑到了巷子口,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若不是还是那么傻,傅辞几乎要以为它通了人性了。

“回去吧。”傅辞朝它摆摆手:“你吃好睡好,被别的鸡欺负了就打回去,别挑食,蔬菜杂粮都得吃。也要记得好好修炼,以你的资质修炼百年,定能成为鸡精。”还承诺说:“我十年后再来看你。”

十年后,傅辞再下界寻它,遍寻不到。

——身为一只从没下过蛋还常常偷吃鸡蛋的鸡,早被拔了毛做成麻辣鸡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忙了一天,晚上才开始写,发得太晚了,大家见谅。

最近更新时间固定不了,六级啊论文啊考试啊轮着来,大家别赶着点刷新章了,临睡前过来瞄一眼就好,我尽量不断更。

第97章 修仙

傅辞给鸡小唐做了个小小的空坟,衣冠冢都没有。

他甚至有种隐隐对不起自家媳妇的心情——因为没为她考虑周到, 没从她一只鸡的角度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更因为, 得知它惨死, 傅辞连伤心都提不起几分。

纵然他对这只大母鸡疼爱有加, 可傅辞总是没办法将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说话的鸡小唐跟自家媳妇之间划上等号, 连伤心似乎都是浮于表面的。

没等收拾好心情,攥在他手中的追魂符噌噌飞走了。傅辞大喜,这意味着媳妇又投胎了, 可短短几秒想明白:媳妇得在畜生道轮回十世, 这辈子又是家畜, 傅辞又长长叹一口气。

这一世更惨, 唐侨投胎成了一只猪。刚满月不久, 白胖胖、圆滚滚的一小只,跟兄弟姐妹几个抢奶吃, 吃饱了就四蹄朝天哼唧哼唧叫唤,没长大之前还是个小萌物。

傅辞再不能忍, 抱着自家猪媳妇下地狱去找阎王爷了。

仙家分五级:天神地人鬼, 阎王爷身为地府大佬,却仍比不得傅辞这般身在权力中心的神仙。

听帝君说明了来意, 阎王爷感慨道:“不瞒上仙, 小仙是前年刚被提上来做阎王的, 位卑言轻,也不敢托大。凡人都当阎王管着生死簿,叫你三更死, 活不到五更,多风光啊!可这位子哪里有半点风光?最是得罪人不过,光这几百年来阎王爷就足足换了五个。”

“上一个阎王爷临退休之前苦口婆心地跟我说:这做阎王啊,不能死守地府的规矩,但凡是那后台大的、与仙人沾亲带故的,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刑期长的,要给人家减减刑;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马马虎虎放到第十层就行啦…”

傅辞耐着性子听阎王爷倒了一通苦水,总算说到了正题:“上仙您这发妻生前造下杀孽,小仙没让她在地狱受苦,已经是冒着掉乌纱帽的风险了。正所谓因果循环,做了坏事的就得受罚,不管杀的人是什么人,犯下杀孽的都得在畜生道轮回十世,才能重新投胎为人。”

“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再给您减两成,轮回个八世不能再少。”阎王瞅瞅傅辞怀里的小|乳猪,浓眉紧锁:“如今才第二世,上仙如此要求,实在令我难做。”

傅辞沉默片刻:“可有别的办法?还请阎王与我说说。”

阎王拧着眉掐算半晌,神色凝重:“倒是有一法,想来上仙也听过——有些凡人为了给家中病重的亲人续命,会找道士做法,燃生人阳寿,续死人命数。”

“小仙这办法也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上仙可将您的魂魄与您发妻的魂魄系在一处,如此一来便可共享寿数,燃您的寿命助她化人。此后她转世成人的每一年耗的都是您的命。虽脱不出轮回,却不再受因果所限,不用再在畜生道赎罪。”

见上仙目光越来越亮,阎王赶紧说:“只是这种方法有个不好的,她每世寿终,上仙您便会受一次苦,说是剖心泣血也不为过。”

“无妨,快些施法罢。”傅辞唇畔笑意,将怀里的小|乳猪托高至眼前,凑上前亲了它一口,阎王看得眼角直抽。

阎王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先是将两人的魂魄绑在了一处,再将小乳猪的命魂掐断了。小乳猪在这种无痛杀猪的方式下合上了眼,干干脆脆地结束了自己的第三世。

傅辞果然不好受,仿佛有一把利斧生生劈开了他的心室,伴随着每一次呼吸痛入四肢百骸。他的心上人吸食他骨血为生,此后每一世都活在他心里,若在旁人听来怕是会觉得可怖,他却满心欢喜。

他给唐侨挑了个好人家,那对夫妻十分恩爱,从商十几年,家底也颇丰,只是一直没有子嗣。傅辞想着她转世到这样的人家,定会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

傅辞还假扮了一回赤脚大夫,为那夫人诊了脉,笑道:“夫人这是有喜了呀!”

夫妻俩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傅辞反复叮嘱:“夫人要切记:前三月万不可受惊,也不能受凉;吃食要注意口味清淡,有条件就每日喝些羊奶、红枣羹一类的滋补之物;前三月不可劳累,等胎位稳了就要多走动,若不然将来容易难产…”

桩桩件件都以一位大夫的身份交待好了,傅辞安安心心回了仙界。十年后下界的头一件事就是寻她的转世,他和唐侨共命,有了这样的联系,找人要比以前方便多了。

只是唐侨这辈子的运气显然不太好,傅辞千挑万选的那对夫妻也没能逃过无情的命运,男子病死了,家中生意一落千丈,妇人一人操持生意,还要照顾女儿,几年后身子越来越差,也随着夫君去了,只留下小姑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