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暖呼呼的,昨夜睡的大炕, 今儿个早上出门又吃的多, 穿得多, 浑身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出门走了这么一小截路,背上都隐隐快要冒汗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不多时,已经来到了湖边。

湖诺大无比,被一片白色包裹着,连水中的倒影也悉数全是白色的,湖面还尚未结冰,湖面上冒着白气,整片天地都连在了一起,景致甚是美丽壮丽。

湖边一处用木桩及稻草搭建了一座小亭,去时,菱儿早早便抄近道赶到了,将一应渔具、饲料都摆放好了,霍元擎却吩咐将用具挪到了一旁的空地上,直接在雪中垂钓起来,彼时,雪势渐渐变小,偶尔几片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落,他们二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又带着斗笠,是不打紧的,不多时,纪鸢也手捧着暖炉坐在了一侧,霍元擎见她过来,将他宽大的斗篷一拉,直接将纪鸢整个人给裹了进去,两人静静地依偎在这广阔无垠的湖边,只觉得整片天地只剩下了彼此似的。

大概是霍元擎钓鱼极为认真,又或许钓鱼本来就是陶冶情操的一件事情,他坐下后,就开始全神贯注了,所有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远处的鱼竿上,刚开始还好,可是过了一阵,见鱼儿老不上勾,纪鸢便开始有些无聊起来。

拉拉垂落到了雪地上的衣角,理理毡帽,暖炉凉了,偷摸将手贴进他的咯吱窝处取暖,末了,又用手指头在他腿上百无聊赖的写字比划,写着写着一时没注意,慢慢往里走,然后,嗖地一下,自己的手腕忽而一下被人一把捏住了,纪鸢支着小脸,便瞧见霍元擎双眼还依然一本正经的盯着湖面上的鱼竿,嘴里却低低道了一声:“别乱动。”

纪鸢一愣,下一瞬,脸唰地一下红了,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止有多么的不规矩。

立马想要见手收回。

手腕却被人捏得紧紧地,片刻后,霍元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纪鸢一眼,纪鸢小脸微微胀红,霍元擎低低咳了一声,水下鱼儿四处逃窜。

不多时,大掌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又缓缓上移,握住了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纪鸢也微微咬了咬牙,两人心照不宣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缓解这一尴尬局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纪鸢的错觉,总觉得握着她的那只大掌用力的收紧了,抓得她指骨发白,过了好一阵,这才缓缓松开。

湖边无甚遮挡之物,偶有轻风掠过,雪花被吹到了二人的发间,纪鸢见霍元擎的斗篷上,长发上沾了些雪渍,便从怀里摸出帕子替他擦拭,完了后,又见大冬日里他额头上竟然冒了微汗,纪鸢也一并细细致致的替他擦拭了,霍元擎低头的时候,正好瞧见纪鸢手回的手,目光在她手中微顿,不多时,眉间蹙起,忽而一把从纪鸢手中将那块帕子夺了过去,看着一眼,皱眉道:“怎么还将这东西攥在身上?”

只紧紧捏着,难得有几分严肃的瞅着她。

纪鸢挑了挑眉道:“公子瞧清楚了,这可是新的,不是原先那一块!”说完,将帕子打开,冲他道:“您瞧,式样虽一模一样,可是这块帕子瞧上去要新上许多…”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想了想,又继续道:“之前那块帕子旧了,原也是图个热乎,便整日攥在了身上,正想要收起来保管的,便绣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以前手艺蹩脚,帕子针脚是磕磕碰碰的,如今手艺娴熟了,绣出来虽一模一样,到底不是原先那个味道了…”

纪鸢颇有几分感慨道。

霍元擎便又将帕子夺了过去,细细一瞧,果然,款式瞧着一模一样,却不是原先那一块,想到这帕子是她亲手绣的,细细看了一会儿,只将帕子攥在了手中,不多时,趁着纪鸢不注意,悄悄塞进了自己衣襟里。

纪鸢瞧着面上未显,嘴角却微微翘起。

提到了这块帕子,忽而又想起了昨儿个在笙箫院里的那一幕,纪鸢只忍不住开口问道:“昨儿个让公子将那陈氏放了,公子是不是恼了?”

霍元擎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的,她也素来知晓,她不应当着众人的面去求情的,毕竟陈氏罪有应得,她害得不仅仅是她,还有霍家未来的血脉子嗣,霍元擎虽然狠,却在情理之中。

从昨儿个回来至今,两人便再也未曾谈论过昨儿个那桩事儿。

不知对方生没生生气,毕竟,昨儿个他松口太快,纪鸢多少有些拿不准,故此一问。

霍元擎摸了摸纪鸢的脸,让她靠在他的肩上,道:“没恼。”说着,语气一停,片刻后,又忽而道:“不过仅此一回,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路皆是自己选的,没人逼谁,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谁也怨不了谁。”

纪鸢忙不迭点头,片刻后,又忍不住感慨道:“公子说的是,鸢儿记下了。”

纪鸢乖乖应着。

霍元擎嗯了一声,低头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并非她大度,也并非她博爱之心泛滥,谁想要害自己的孩子,纪鸢若是晓得了,一定是会以命相搏的,不过是因着,相比那魏蘅,纪鸢一直觉着那陈氏应当是个好人罢了。

她若真想害她,必有千千万万种法子,直接将那害人的东西送来,又在帕子上留下那么多破绽,她熟悉练香,可以挑选出一百种让人轻易察觉不出的香味,却偏偏选择了世人熟悉的那一种,公子虽然未曾说明,但是那日他发现帕子上的味道时反应那般大,定也是猜测出了七八分缘故的。

事情败落后,对方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幕似的,也丝毫不见任何辩解,直接将一切罪责认下,从那一刻起,纪鸢越发断定,她兴许并无意害她。

再者,陈氏是太太身边的旧人,代表着太太的脸面,岳家沈家人在此,霍沈两家是数十年的世交之家,交情毕竟摆在那,尽管霍元擎行事向来我行我素,毫不留情,可是,纪鸢却不愿将他推向薄情寡义的地步,更不愿他因此跟曾经的岳家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管陈氏的动机是何,毕竟斯人已逝,委实没有必要深挖。

更何况,自有孕这几月,变故一遭接着一遭,肚子里孩子还未曾出世便历经如此多的苦难,纪鸢委实不敢再折腾,就权当为了孩子的平安,为了孩子顺利降临积积福罢。

经过这么一遭,便将昨儿个那一事儿彻底揭过了。

两人并肩靠在一起,过了片刻,纪鸢忽而想起了什么,冷不丁皱眉道:“那什么,公子,您究竟会不会钓鱼啊?咱们来了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连鱼儿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没钓到大鱼便算了,连个小鱼小虾也没见到,鱼钩要现如今动都未曾动过,您瞧,对面那老头怕是都钓了半篓了罢?”

纪鸢耸了耸鼻子,微微打趣。

面对纪鸢的抱怨与取笑,霍元擎丝毫不觉惭愧,反而大言不惭的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了她的身上,道:“咱们一早也钓了半篓了,如果,你消停片刻的话!”

纪鸢一噎,只有些愤愤不平道,自己钓不到鱼,竟然都推到她身上了,于是纪鸢气得咬牙坚决一声不吭了,结果,不出半刻钟,湖中的鱼漂开始往下沉,鱼儿上钩了,霍元擎不慌不忙的起身收竿,然后一条足足有一个胳膊长的胖头鱼进了空空如也的鱼篓,霍元擎挑眉瞅了她一眼。

那个嚣张得意的模样。

纪鸢垂着眼,只装作视而不见,十个手指头将衣袖都拧皱了,是既盼着他能钓到,晚上便可以有鱼汤喝了,却又暗恨,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可真叫人恼恨。

最终,他们这一行可谓是满载而归。

鱼也装有小半篓了。

霍元擎嘴角微微扬着,看上去兴致极好,瞧着他那副傲娇样,纪鸢横竖是瞧不惯的,想了想,只轻飘飘道:“横竖再多,也比不过对面那位老爷爷…”

霍元擎兴致好,不与她计较,反而抬眼往对面瞧了一眼,冷不丁道:“那位老先生姓刁,原是太子启蒙先生,太子当年独居东宫,险些抑郁颓废,多亏了这位刁老先生悉心教导,这才得以将被拘禁十数年的太子教导得如此心性豁达开阔,刁先生学富五车,乃当世诸葛,世外高人,亦是救世之臣,他育人重在育心,此番咱们前来,一是来庄子散散,二则是来接老先生入府的,老先生年迈,咱们接他老人家过府为他养老送终,鸿哥儿这个年纪,也该到了定性的年纪了。”

说着,又忽而往纪鸢肚子瞧了一眼,心道,老头若是身子骨硬朗,说不定还可以管束底下几个小的,倒是省下一桩事儿,可谓是一举数得。

他缓缓说完,一抬眼,却见纪鸢呆在原地。

原来,公子此番前来,是特意为鸿哥儿请先生来了。

还是太子的启蒙先生。

他如此忙碌,可忙里偷闲间,做的一切的一切竟还是为她。

第246章 246

霍元擎对她的好, 从来不在嘴上, 全部体现在了实际行动上。

有时,纪鸢也会有小小的抱怨,只觉得这人跟块冰块似的,什么都不说,闷得可以,冷得可以,可是, 每每见到他的这些所为时, 所有的埋怨全部消失不见了,剩下的皆是满满的小幸福。

人生在世, 多是嘴上对你好, 实际待你不过尔尔之人,却少有嘴上不动声色,实则全世界满满都是你的人。

在这以前, 纪鸢的生命里比她自己还有重要的人唯有弟弟,嬷嬷,姨母,及元昭几人, 如今,她的生命中平白又多了两个,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除了感激, 她别无他念了。

那一日的鱼汤亦是纪鸢喝过最鲜最美味的鱼汤。

白日钓鱼, 夜里泡着温泉,镇日吃着乡下村民亲自种植的新鲜食物,偶尔跟着霍元擎一起到庄子里,村子赏雪游玩,在郊外这几日,散漫又自在,俨然又回到了小时候外祖母在世时,去她们村子里游玩时的情景。

不过泡温泉时多是纪鸢陪着霍元擎泡着,她有孕,不敢久泡,不过是泡泡脚罢了。

霍元擎在庄子上这几日,并无外人前来打搅,除了第三日太子着人过来问候,怕庄子里的人不精细怠慢了“客人”,便再无人露面了。

太子的人过来的时候给霍元擎捎了一份书信,霍元擎看完便将书信烧了,面色略有几分沉重,纪鸢有些担忧,立马走了过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咱们出来好几日了,不若还是先回府罢?”

霍元擎淡淡的摇了摇头,道:“无事。”似乎并不想纪鸢担心,不过想了想,又忽而抬眼看着纪鸢,道:“江南来的密报,有人状告二皇子私吞赈灾银两,然而种种迹象指向私吞赈灾款的人另有其人。”

霍元擎难得耐着性子跟纪鸢一五一十道,便是连朝堂上之事儿亦是有意无意的提及,虽然略有几分不习惯,但是近来也快渐渐适应了。

纪鸢问道:“那是何人?”

霍元擎抿嘴,少顷,只一字一句道:“二弟。”

“二公子?”纪鸢大惊。

霍元懿?他,他怎么会贪污赈灾款呢?依照纪鸢对他的印象,他不像是如此贪财及恶贯满盈之人,纪鸢只觉得难以置信。

霍元擎缓缓道:“此事干系重大,暂且被陛下压下了,日前陛下已差人前去江南,快马加鞭着人将二皇子跟二弟差遣回来,具体如何处置,尚不知晓。”

据悉原本是有人上书密告二皇子贪污赈灾款,后经裕亲王查明,供词指向了二皇子跟前的心腹霍元懿,证人已签字画押,然而就在押往京城的途中证人无故暴毙,证物亦是不翼而飞,如今裕亲王带回京城的唯有剩下一份摁了手印的供词,供词明明晃晃的指向霍家二公子,可是证人已逝,供词真假到底如何,谁又说得清?

而霍元懿如今乃是二皇子心腹,此番又是尾随太子一道前往京城办差,究竟是霍元懿贪赃枉法,还是另有其人,又或者还是压根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谁又说得清,整个案件因为那一封小小的告秘折子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更何况,霍元懿亦不是寻常之辈,霍家二公子,天子近臣,岂是随随便便能够定罪之人。

如今,江南的灾情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此番二皇子回京,京城的局势势必会像如今这桩案子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京城的局面,或许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纪鸢见情况如此严重,立马就要开始着人收拾东西动手回京,霍元擎却将她拦下了,只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晨起的太阳已然徐徐升起,屋檐四处淌水,冰雪消融,天气开始放晴了,霍元擎半眯着眼盯着雪水滴落了片刻,方冲纪鸢道:“不急,待雪化了,上山去拜拜再回京也不迟。”

霍二牵连其中,整个霍家也牵连其中,明明形势十分严重了,可是,看霍元擎如此模样,不知为何,纪鸢心中的担忧反倒是跟着一点一点渐渐消散了,朝中大事纪鸢不懂,她只知,霍元擎此人运筹帷幄,他可以护得住她,便可护得住霍元懿,亦可护得住整个霍家。

如此,纪鸢便松懈了心神,笑道:“那正好,正好可以将这些镯子送去开光祈福。”

纪鸢兴冲冲的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原来之前睡到这会儿才刚起,起来梳妆打扮后,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一对银手镯。

梳妆台上摆放着一对精致的银手镯,这对手镯原是一早庄子里的马婆子给亲自送过来的,因纪鸢闲来无事在庄子里晃荡时听庄子里的马婆子说起她家孙媳妇儿刚生了一个胖小子,前些日子托村子里年过七旬的老银匠打了这对镯子,花了五两银子,尽管马婆子说这话时略有几分肉疼,但是脸上的喜悦与炫耀之情却是展露无疑。

一圈人全都围了过去,纷纷夸赞镯子的手艺精湛。

纪鸢有些好奇,便也凑了过去,定睛一瞧,果然,只见那镯子较与寻常银镯子多了几分精致与新鲜,材质瞧着极为普通,式样也与一般无二,刻着凤凰吉祥的花样,每个镯子上还挂着个精致小巧的小铃铛,可是,明明普通的银镯子,瞧在纪鸢眼中,却觉得格外的喜欢,是那种乡下小孩小时候才戴的那种,不如如今府上的首饰那般华丽,却给人别样的熟悉亲近感,纪鸢小时候也戴过这样式样的,外祖母托人给她打的,她一直戴到了六岁。

“什么镯子?”霍元擎微微有些诧异道。

“喏,这个,公子您瞧,可爱吗。”纪鸢随手拿了一只递到了霍元擎跟前晃了晃,镯子小小的,还挂着小铃铛,十分憨趣可爱。

霍元擎瞧了,眉头却渐渐蹙起,倒是没说什么,只低低地唔了一声,不发表任何意见,显然对于这类小东西,他无甚可说的。

纪鸢白了他一眼,只道这人好生无趣,不过依然兴匆匆的拿着镯子在霍元擎眼前放肆摆弄,末了,又拿起小银镯子套在了霍元擎手上把玩,结果,霍元擎手指粗大,仅仅只套进去了两个手指头,三个手指头得费力才能塞进去,纪鸢有些懵,严重怀疑镯子是不是太小了。

霍元擎摸了摸鼻子,顿时觉得万般无奈,不过却依旧溺宠的看着纪鸢,任凭她幼稚摆弄,两人玩了一阵,准备出去用膳,纪鸢收拾东西时,霍元擎无意往梳妆台上一瞟,顿时神色微变,只见梳妆台上的一块帕子里还包裹着一只小银镯子,镯子有些旧了,却依稀有些眼熟,又见镯子的内圈里刻了一个字,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了,却依稀可以辨认出,乃是一个凰字。

“这个镯子哪来的?”

霍元擎长臂一伸,将镯子拿了过来,细细打量了片刻,方一本正经的问道。

第247章 247

难得见霍元擎对这类首饰有兴趣, 纪鸢不由有些诧异,不过, 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只银镯子,顿时有些微微自豪道:“公子真有眼光, 这可是我的宝贝, 这是嬷嬷给我添的嫁妆, 别瞧着镯子普通, 却是个老饰物了…”

纪鸢正要指着镯子在霍元擎跟前好生炫耀一番的,哪知刚说完就见霍元擎神色有些不对,纪鸢话语一顿,一脸不解道:“怎么了, 这个镯子…可是有何不妥么?”

霍元擎盯着镯子久久无言,过了好半晌, 举起手镯,直直的看着纪鸢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若我没瞧错的话, 这个镯子应该是太子儿时贴身之物, 太子幼时身子羸弱不堪,皇后娘娘特意托人在宫外打的,交给钦天监驱邪祈福过的, 一共有两个, 镯子内分别刻了凰字及擎字, 两个镯子一个在太子身上, 一个在我那里, 我的那个戴着五岁时就被祖母收起来了,至于太子那个…”

霍元擎皱眉,目光又回到了镯子上。

纪鸢一愣,镯子里的刻字纪鸢是知晓的,虽然有些模糊不堪了,连猜带蒙的多少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字,她还以为是嬷嬷年轻时过往,从未过问过,如今,听到霍元擎一言,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太…太子?太子的手镯怎么会在嬷嬷手里?”

霍元擎原本有什么疑问想要询问,可是,看到纪鸢这幅模样便知她自个亦是一问三不知,顿时顿悟,片刻后,向纪鸢问起嬷嬷的一些近况,毕竟,事关太子,此事马虎不得。

纪鸢对于嬷嬷的过往一概不知,她只知嬷嬷是在她尚未曾出生时便在府里了,彼时,娘亲才刚怀上她,还什么都不懂,需要人照看,爹爹便托了人牙子想要买两个小丫头回去伺候,结果,去时恰好在人牙市场碰见了孤苦无依的嬷嬷。

嬷嬷端坐一隅,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瞧着不像是受人买卖的穷苦之人,后来一问,这才得知,嬷嬷是来自己卖自己的,签的必须是活契,她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的那种自由身,因为她的要求还挺高的,有人牙子前来打探也不作理会,瞧着漫不经心的,跟选媳妇似的作势要选个有缘人,于是,一连着大半月过去了,还没将自己卖出去。

彼时纪氏夫妇去时,更好撞见市场里有个偷奸耍滑的混混在刁难她,污蔑说是偷了他的东西,纪氏夫妇正好将一切瞧在了眼里,过去替嬷嬷作证解了围,嬷嬷致谢后瞧出小尹氏已有了身孕,顺道提点了两句,纪氏夫妇瞧出嬷嬷是个内行,得知她是被侄儿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便顺势将嬷嬷领到了府里,没成想这一去便是近十年,再也未曾踏出过纪家。

小时候在纪鸢眼中,一直是十分惧怕嬷嬷的,她寡言又严厉,纪鸢小时候调皮,谁也不怕,但一旦到了嬷嬷跟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瞬间老实了,后来,纪氏夫妇相继离世,嬷嬷只手撑起了纪鸢姐弟二人的天,从此,三人背井离乡,离开山东,奔赴京城投亲,这一走便又是六七年。

小时候纪鸢不懂,未曾对嬷嬷的身世产生过疑虑,后来年纪渐长,便也深知,嬷嬷定不是乡下寻常的老妪,她会读书识字,她有一双巧手,绣工精湛了得,她从容淡定,慧眼如炬,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不慌不忙,好像从未将任何事放在眼里,在跟了霍元擎以前,嬷嬷一直是纪鸢的主心骨,只要有嬷嬷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嬷嬷身上有股特质,那股特质是气场,是底气,那是自身强大之人身上才会特有的,嬷嬷从未曾刻意展露,那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以,随着渐渐长大,纪鸢慢慢的便也发觉了嬷嬷的不同之处,心里也曾暗自猜想过,不过,彼时,嬷嬷对于她而言早早便是亲人了,甭管嬷嬷从前是什么身份,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对于纪鸢而言,皆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她是她的嬷嬷,这就够了,至此,便再也未曾在意过了。

没成想今日霍元擎一言,令纪鸢知道,嬷嬷的身份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纪鸢不知那个镯子怎会出现在嬷嬷手中,不知在太子身上,嬷嬷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可是,纪鸢相信霍元擎,也相信嬷嬷,这个镯子是嬷嬷给她的嫁妆,想来在嬷嬷眼中定是十分珍视或是十分重要之物,如今想来,或许嬷嬷将它交到她手中,怕是不仅仅只是嫁妆这般简单。

如此想来,纪鸢沉吟良久,只将嬷嬷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之与他,说完后,纪鸢长长吁了一口气,只愣愣道:“公子,你猜嬷嬷,究竟是何许人也?”

霍元擎将手镯递给了纪鸢,想了想,道:“太子幼时身子羸弱不堪,极少外出,这个镯子基本无流出到宫外的可能…”

纪鸢双目微闪,眼下之意便是,嬷嬷曾经是宫里的人?

看了纪鸢一眼,霍元擎便又继续道:“当年宫里曾经大乱过一阵,那时皇后去得蹊跷,太子被拘禁东宫,险些被废,整个皇宫人心惶恐,人人自危,皇后过世,太子被禁后,后宫开始由杜贵妃掌管,杜贵妃手掌六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整个宫里的人大换了血,如今一晃十数年,宫里曾经的旧人早已经寥寥无几,里头的许多隐情便是至今都无法查清,如今这镯子忽而出现,怕是与宫里的旧事有关——”

而多年前的旧事,正是霍元擎近年来暗中查而未得之事。

徐嬷嬷此时出现,或许,正可为他,为太子解了当年之惑,若她是宫中之人,到了那个年岁依然能够功成身退顺利出宫的人,整个宫里更是稀松罕见,奈何他当时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对于当时宫里头的事情印象并不深刻,并不记得宫里有这么一号人,不过,当年宫里倒是出了一位传奇人物,便是至今还令人津津乐道。

想到那人的年龄,又想到府中那位老人家,霍元擎神色微顿,想到这里,一抬眼,只见纪鸢一脸担忧,霍元擎默了片刻,便拉着纪鸢的手缓缓安抚了一阵,方道:“看来,得抽时间去好生探望老人家一番才能知晓其中的缘故了。”

说完,霍元擎微微眯起了眼,如今,加上如今朝堂形势这般紧张,此事若是干系到太子,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轻易马虎不得,只是不知多年前的那些旧事再次被掀开,会闹出怎样的风雨。

却说霍元擎与纪鸢一共在庄子里待了七八日,最后一日二人携手去了一趟灵隐寺,纪鸢许了两个愿望,一是保佑肚里的孩子平安诞生,二是保佑嬷嬷…身子康健平安。

回到霍家之时,霍家瞧着并无任何异样,安安静静的,似乎还尚且未曾知晓二公子霍元懿在江南惹下的那一桩祸事,回府后,纪鸢原是想要第一时间领着霍元擎赶去竹奚小筑询问镯子的缘故的,却未曾料到回去之时,正好赶上了沈家一行离开霍家,说是京城荒废的宅子已经寻人修葺好了,沈家在霍家住了一月有余,眼看到了年关,得回府操持新年事宜。

两路人马一进一出,正好在霍家大门处撞了个正着,于是,一行人将霍家大门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纪鸢下马车时,只见二太太王氏领着三太太等人亲自送行,老夫人指了跟前最得力的嬷嬷前来送行,除此以外,门口还出现了一位令人意外的身影,那人便是老二房的谢氏,老二房的长媳,也就是那霍元璋璋哥儿的生母,远远地只瞧见那谢氏拉着沈如嫣的手正笑眯眯的夸着,末了,直接从手腕上取了个镯子套在了沈如嫣手上。

王氏见了,只意味不明的从一旁的沈夫人打趣道:“瞅瞅,这还未过门了,就恨不得将咱们嫣儿往家里拽,至于急在这一时么?”

谢氏笑眯眯道:“可不正是,今年是来不急了,若是来得急的话我还不得赶紧火急火燎的将好事给办了,这么好的闺女,若不赶紧的,回头让旁人惦记去了可咋整!”

说完,只用力的拍了怕沈如嫣的手,又一连着将人好是夸赞了一番。

沈如嫣当场被着长辈们如此打趣,早已经羞涩的红了脸,脸红扑扑的,满是少女的娇羞。

一旁沈夫人见了,叹了一口气,不多时,脸上渐渐也有了笑,总的来说,算是完成了一桩喜事儿。

而纪鸢跟霍元擎远远地见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多时,霍元擎微微挑眉,扶着纪鸢下马车,下了马车后,留在府中守院的湘云立马凑了来,凑到纪鸢耳边细细说道了一阵,纪鸢听了后大惊,原来,在纪鸢离府的这几日,霍沈两家联了姻,而此霍家非彼霍家,正是那霍老二房,所嫁之人也非原先的霍家大公子霍元擎,竟然变成了霍老二房的嫡长子霍元璋。

据悉,此门亲事乃是老夫人亲自保的媒,沈家老太太做主应下了的,沈家乃是爵位之家,虽然近些年来败落了,霍家二房虽然家世不显,可是傍着显国公府的名头,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亦是可以横着走着,况且,那霍元璋在京城颇有些才名,两家道一声门当户对倒也不为过。

上至长辈,下至媳妇儿小辈,似乎都没有反对的理由,除了沈夫人略有几分遗憾外,可看女儿娇羞不已,心知其是中意的,惆怅郁结了两日,到底应下了,故此,事情前所未有的顺利,不过几日便彻彻底底定下了。

纪鸢听了颇有些感慨,命运缘分便是如此,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缘分的事,纵使筹谋多年终究无果,可是一旦缘分到了,即是一拍即合便能立马一锤定音了。

第248章 248

霍元擎领着纪鸢上前给各位长辈见礼, 王氏素来对纪鸢不喜,不过如今纪鸢归了大房, 又深受霍元擎宠爱,再加之长女嫆儿隔三差五的在跟前唠叨, 虽对她歇了心思, 到底还是不大喜欢了, 是以,见她来了, 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几分,只盯着她淡淡的看着, 倒也不在出言为难了。

沈夫人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唯有三太太上前招呼着,问纪鸢这些日子在外头好不好玩,让她得了闲便去三房坐坐, 还说鸿哥儿昨儿个还在念叨着阿姐什么时候能回,三房与纪氏姐弟本就走得近, 众人倒也见怪不怪。

霍元擎虽然冷漠寡言, 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知晓的, 得知沈家要离开, 当即指了一对亲兵护送, 并对沈夫人道:“岳父托小婿给眠哥儿寻的祁先生回信了,他同意收下眠哥儿为关门弟子, 不过, 他有个要求, 眠哥儿得完成他设下的考验方能通过。”

原来,沈家此番来京,是为了沈眠的前程而来的,山东有位名士博学多才,曾乃霍老国公爷门下军师,是为神机妙算、仙风道古之人,乃沈侯一生最为钦佩之人,霍老国公爷过世后,先生便解甲归田,远离京城,四处游历,如今传闻前些日子先生回京小住,沈侯便立马快马加鞭差人去寻去请,可是人虽寻到了,派去的亲信却连半个人影皆未曾见着,沈侯无法,只得接着霍家的关系托人帮忙牵线搭桥。

如今,祁老先生同意了。

沈夫人听了顿为大喜,不过欣喜不过片刻,想到那个考验,又暗自惆怅起来,儿子沈眠性格有些腼腆内秀,她不禁有些担忧,是以,开始拉着霍元擎细细询问打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