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薛寒云原本想了很多,哪知道得了孩子已经平安降生的消息,顿时千般愁绪万般恨意都随风而去了。马儿到得金铃娘家门前,他翻身下马,门内又迎出来个汉子,正是他原来安排在这里保护柳家父女的,见得她也是连连恭喜。

薛寒云将马缰丢了给他,立时便往进奔去,只觉腔子里一颗心都要飞了起来。到得柳明月住的屋子门口,见得门帘上系着个红布条,倒又踌躇起来,不知道能进不能进。

恰金铃阿娘从厨下出来,见到薛寒云也是很高兴,见得他在房门前转圈一般,忙叫他:“薛将军,你这才从外面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身上又带着寒气,不适合进月房。不如先到厅里去坐一回,洗把脸,再喝几口热汤,再进房去?”

本地人的讲究,远道而来的人不能进月房,须得在别的房里坐会子。

薛寒云到底不敢跟这位眼前瞧着似乎对此事非常有研究的老妇人较劲,哪怕心中急的猫抓一般,也只得捺着性子进了厅里,又有金铃端了热水与布巾子过来,他洗了脸,在厅里站着喝了碗老妇人端来的热汤,搓了搓手,感觉这一路疾驰而来的寒气已经散尽,这才小心翼翼的,几乎带点儿讨好的问她,“大娘,这会儿…可能进月房了?”

金铃阿娘见得这英武的年轻将军这般举止,不禁笑了起来:“快去吧,进去的时候小心些,别惊动了小公子,他哭起来可一时半会歇不下来…”

薛寒云听得儿子竟然是这么个性子,一时更添欢喜,仿佛还没见着那小人儿,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听他一声嘹亮的哭声…

他轻手轻脚掀了棉门帘进去,只觉室内温暖如春,离床远远的燃着俩火盆,悄没声儿到得床前,床帐半掩,床上躺着娘俩,睡的正香。

大的面色带了几分憔悴苍白,但不掩丽色,小的却是小小一团,五官皱在一起还未长开,皮肤红通通皱巴巴,头发倒是极黑,小眼睛闭着,呼吸恬然,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娘俩个好梦正酣。

薛寒云一时里看住了,不知为何,眼眶倒有了几分湿意,只觉这一大一小早已牵动了他的心神,哪怕在外几多算计筹谋,现实世界几多残酷,心底里这方世界却安宁祥和。

他想起久未回去的白瓦关,也许,待得天下大定之后,他可以带着妻儿回白瓦关祭奠亡父亡母。哪怕…不知他们葬在哪里,只要回到了白瓦关,相信他们泉下亦知。

快到得午时,金铃阿娘端着枣子小米粥悄悄进了来,见得那位年轻的将军坐在床前,腰杆笔挺,满目柔情盯着床上安睡的娘俩,不觉抿嘴一笑,轻步过去,将碗放在床头,拍了下柳明月肩头。

床上的人很快便醒了来,双目溜圆,声音却压的极低:“小家伙醒了?”低头去瞧身的小人儿,见得他还皱着小眉头,兀自睡的香甜,这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薛寒云见得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不过是个小人儿,哪有这么可怕?

不过半刻钟后,薛寒云总算见识了自家儿子的哭功。

柳明月醒了来,见得薛寒云竟然来了,数月未见,又经历过生产之时的巨痛,再见到薛寒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委屈之感。哪怕明知他有事走不开,却也觉得委屈,因此便没给他好眼色,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知道回来啊?”

薛寒云心中本来便深怀歉疚之意,又才将司马恪弄到手狠打了一顿,想到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吃过无数苦头,被她一瞪,心中亦是柔情荡漾,接过金铃阿娘端着的碗,做小伏低:“月儿辛苦了!为夫来晚了,这便喂你喝粥。”

柳明月心中既酸又甜,还觉不解恨,只觉生孩子便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当时疼到要紧处,也不是没有不好的想头,又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手折了,哪里用得着你喂?!”

夫妻许久不见,本应扑进他怀里诉说衷肠,再或者将生孩子之时的凶险疼痛讲上一讲,偏金铃阿娘在旁边,柳明月又讲不出口,说出口的话便似赌气一般。

薛寒云对小妻子太过了解,此刻疼她都来不及,又哪里会生她的气?笑容愈发灿烂:“都是为夫的不是,让月儿担心了!让月儿受苦了!”舀了一勺粥来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喂了过去。

柳明月见得自己无论如何使小性子,自家这一位都毫无怨言,不但毫无怨言,还笑的比往常灿烂了十倍不止,那笑容甚至带着几分难得的傻气——这是在薛寒云面上从来不曾有过的。

他自进了相国府,便是一个笑容极少的小小少年。后来哪怕偶尔有笑容,那笑容也淡的几乎无迹可寻。二人成亲之后,他的笑容便渐渐多了起来,但无论如何,都不及此刻这般甜蜜,仿佛满满的喜悦都要由心内满溢了出来,瞧着她的目光滚烫的几乎要将她融化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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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夫妻两个不过一个多月未见,便好似分别多年一般,正目光痴缠,却不防旁边睡着的小肉团子醒了。醒来的同时,感觉不到这几日那温暖的怀抱,小脸立时憋的通红,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夫妻两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柳明月还罢了,这几日已经熟悉了这声音,慌忙去掀小被子抱他,薛寒云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只觉哭声响亮,面上笑容更甜,一刹那似乎都将这小肉团子未来几十年的路都规划好了。

“这小子中气十足,以后定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没有什么比武将家出个练武的好苗子更能令人欣喜的了。

柳明月自嫁了个武将,说不提心吊胆那是假的。上战场的人都是拎着脑袋的,虽说无惧生死,但到底还拖着妻儿。她如今为母,心中更觉责任重大,只觉这小小生命从今往后的路都要小心慎重,一步都不能错,更希望他能够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

因此一句话便冲口而出:“寒云哥哥,我希望儿子将来永远也不要有上战场的机会!”

薛寒云也是初初为父,如何不懂柳明月的言下之意?当下笑道:“也好,所有的仗都让当老子的打了,儿子便能有好日子过了。”

他嘴里这样说,只是好日子谈何容易?

如今局势错综复杂,便是京中也有好几方势力。五还山这十万军士,如今只是保持着微妙的中立关系,至今不曾投靠任何一方势力。

远在西南的罗家二位爷捎来消息,也是商议罗家军未来走向。罗家世代累世军功,却在这乱世之中有了茫然之感。便是罗老爷子,如今也不再是掌舵人。他年事已高,对当前局势又失望已极,竟然是闭口不言,只在山寨内吃一碗安稳饭,由得小辈们去折腾。

“相公,造反吧!为咱们的儿子打一片能够平安长大的天下!也为老百姓打一片能够平安生活的天下!”柳明月冲口而出:“不做凤子龙孙手中的武器,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征战!”

这一路走来,她见识过了太多的争权逐利,早不是当初相国府内天真的娇小姐了。而且因着见识过太多百姓疾苦,反倒对上位者少了几分敬意,对老百姓多了太多的怜悯之意。

薛寒云手握十万精兵,本人又是文武双全,身边还有一帮热血的兄弟,在这乱世之中,不应该只龟缩在山寨之中,做到自保即可。

她如今初为人母,母爱泛滥,由己及人,天下妇人皆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平安长大,天下的妻子都希望自己征战在外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一家团圆。可是战争却容不得妇人之仁,唯有以杀止杀,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柳明月一切只是惟心出发,这一刻的神情却是认真无比。

这些日子,山寨这十万将士未来的路已经是薛寒云心头的重担,他思前想后,也与众兄弟们商量过了,如今并无一个妥当的法子。原来,这乱世之中,自保之路也是如此的艰难。

听了柳明月之语,仿佛他今天才认识这小丫头,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小丫头已经从个人的得失磨难之中走了出来,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更多毫无自救能力的他人身上了呢?

是从白瓦关开始,还是从这一路的磨难中开始?

薛寒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面前的小丫头越来越好,越来越豁达宽容,平和慈悲,好的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比起富贵安逸之中的怜悯之心,历经磨难之后,还能保有最初的纯善,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

他也不顾妻子怀里哇哇大哭的儿子,伸出铁臂来,将妻儿都圈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哪怕耳边孩子哭声震耳,他却笑声朗朗,止也止不住。

不知道是薛寒云的笑声震住了小肉团子,还是他肚子饿了,在柳明月第四次将乳头塞到他嘴里时,小肉团子终于不再赌气大哭,津津有味的吮吸了起来。

薛寒云这是第一次看到小家伙吃奶,只觉极为新鲜,瞧的目不转晴,若非柳明月打趣的目光,他都要一直傻傻瞧下去…

新的生命,新的生活,这一切,似乎都给了他巨大的动力,使得他不由得去想,自己从到京城之后,过的这么多年平静美好的太平岁月。

从城破家亡的那一刻,他成为孤伶伶的一个人之后,整个的少年时代,支撑他习文练武,勤奋不辍的原因,便是仇恨,以及家族的荣耀。

他是薛家的儿子,忠良之后,他的肩上担负着的,除了灭门仇恨,还有保卫边疆安宁,忠君爱国的重任。

潞氏被他一举歼灭,多年家仇国恨得报,他心中那一刻是无比的满足,路过白瓦关的时候,薛寒云甚至默默看着天空,在心中祷告:“阿爹,阿娘,阿姐,你们可曾看到,我已经替你们报了仇?!”

多年重负,刹那间落下。

一个人若有幸回想自己的初衷,便会发现,一路走来,初衷早已经改变,有些甚至已经丢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再难追寻。

那个当年满腔忠君爱国的薛寒云,在连年战乱的时候,在目睹了上位者的荒唐之后,那些初衷也已经烟消云散。

只是不小心,在初见到儿子的第一面,在这个小小的美好的生命面前,他忽然之间有了一种冲动。

一个人,在危境之中,总要去做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旁人尚未察觉薛寒云身上的变化,但罗行之及他的一帮兄弟们却是与之最为靠近的人。只觉得他自看过妻儿回来之后,便频频走神。有好多次,欲言又止,仿佛有很多话要讲,最终却都未曾讲。

湘王与卫王,还有高家,傅家,联军之中的藩王及义军首领皆派人来找过他们,都希望他们能够归顺自己,只除了司马瑜。

薛寒云思虑再三,又问一众兄弟:“我们习武学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罗行之容庆等人皆是出自武将之家,武将之家的儿子习武,便是通往仕途的最佳途径。说的好听点,便是保家卫国,深入本质,一将功成万骨枯,做武将的,哪个不想青史留名?

见众兄弟们被问住了,薛寒云又道:“我们这般龟缩在山寨,却让天下百姓遭受着外族的铁蹄,内贼的盘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不是愧对我们当初勤奋练武的时光?”

众人皆被他问住了。

此话后来传到了司马瑜的耳中,他特意前来寻找薛寒云,旁的都不提,只聊起自己当初习武之初,有多辛苦,后来四下游历,又见识过百姓诸多的苦难,总想着,有一天,这天下百姓皆能生活安乐。

可惜司马策不靠谱,各种藩王互不信任,手足相残,就在前几日,城中卫王派人刺伤了湘王,湘王至今仍在养伤,反弄的他这样的侄子不但不敢去探望受伤的湘王,也不能去指责卫王做事太过歹毒…免得让他们以为自己投靠了另一方。

政治斗争之中,立场很重要。有无数的官员权贵因着着站错了队伍而丧命,甚至被抄家灭口。

司马瑜这几年在蜀地各处征战,蜀王又向来爱民,对独子要求极严,他虽是武痴,军事之上有极高的天赋,如今却也已经接触政事,总有自己的想法与决断。

面对着京中一团乱的局面,他也忍不住逮着薛寒云大吐苦水:“…身为司马家子孙,不是应该先把明贼赶出大启,然后再安抚辖下百姓吗?”怎么就先兄弟反目成仇了?互相暗杀,拿旁人做了炮灰?

对湘王与卫王长久的不满令得司马瑜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清醒的有了自己的认知:这大启,这司马家的天下,无论是推举了卫王,还是推举了湘王,其实都不合适!这两位皇叔压根不会管百姓的死活,想要的只是宫中大殿之上的那把椅子。

趁此机会,司马瑜反将自己手中的将士们撤出了京师,全安顿到了五还山。至于京中,就由得湘王卫王及高家傅家等人去折腾。

也许是那次深谈,让薛寒云与司马瑜寻到了共同的话题:天下安定!

又或者身为皇子龙孙,司马瑜本身便在权欲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已,却仍心怀天下,薛寒云带着一众兄弟们商议一番,决定与司马瑜合作。

合作,并非臣服,只是在荡平外寇的大前提之下,两支人马的暂时合作。

至于以后会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初,五还山积雪皑皑,一派银妆素裹,京中却传来消息,卫王与湘王两军在京中互相杀戮,高家与傅家在旁相助,十二月中,湘王灭了卫家并追随卫家的高家,在傅家的簇拥之下,要办登基大典。

司马瑜苦笑:“王叔怎么就看不透呢?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又被外族占领,有什么可争的必要呢?”

假如将明氏全部赶出大启的土地,关起门来,皇家的凤子龙孙们争成一团,也不奇怪。可是如今国有外贼,他们却争的不亦乐乎,饶是司马瑜这样从来乐观的少年,也禁不住感慨。

明铄当日被几十万联军,以及京师的内应里应外合之下破了城门,仓皇出逃,前去寻找其父明昊,如今明氏部众也是在集结散落各地的部众,卷土重来。

这一场恶战,势必要打!

薛寒云这段时间与众兄弟们辛苦练兵,防备着的便是明铄的卷土重来。

他有时候会半夜抽空悄悄前往葫芦村探望妻儿,见得她们一切安好,便长舒一口气,天还未亮再赶回来。

金铃与她阿娘将柳明月母子俩照顾的很好,小肉团子被照顾的白白胖胖,月子里一哭便憋的通红的脸色早已没有了,整个肤色粉粉白白,眉眼逐渐长开了,有柳明月的清丽,更有薛寒云的英气,一双眼睛更是黑亮有神,几乎可以想见长大以后的模样。

只有一件,如今哭起来声音越发的响亮了,柳明月戏称:“这小子哭起来震的我脑仁疼…”纵如此,她的慈母之心不曾稍减分毫,每日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小家伙的吃喝拉撒及长肉大业之上,仿佛那是世间最需要认真专注的活计。

有时候薛寒云半夜去了,提起来,她也满口全是小肉团子的趣事,连相爷大人提了几十个名字,都被她一一否决,总觉得与她生的小肉团子不符。

因此,哪怕已经出了月子的小肉团子,如今也是连个名字也无。

薛寒云每每见得她神彩飞扬提起小肉团子,便要惆怅的叹息:“自从有了儿子,娘子眼里再没有旁人了。”连阿父夫君都抛至一旁了。

柳明月倒振振有词:“你们都能自理生活,又不似小肉团子,什么都要人操心,凉了热了,渴了饿了,拉了尿了……”

薛寒云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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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湘王登基之后,对外传旨,大赦天下,并且大肆封官。五还山的各人也接到了旨意,皆算做从龙之功,又有封赏。

比如罗瑞婷等女眷,便是两匹宫缎,又或者罗老爷子薛寒云罗行之等人,俱各有田庄,倒并无现银。连年内乱,自司马策之后,皇帝都换了好几茬,国库空虚,湘王称帝之后,也唯有拿这些东西来充数,赏赐臣子。

便是那些田庄,也是京中原来的权贵所有,经过好几**换血,被抄家灭族的臣子身后遗留下来的庄园田产便被接连荒唐上任的皇帝拿来赏赐。这些庄子换主的频率也极为高,连庄头们都混乱了,不知主家为谁。

不但山中各人皆有封赏,便是司马瑜也接到了这位皇叔的传召。

卫王及其追随者已死,司马瑜是蜀王唯一的继承人,湘王意图明显,况五还山上众人并不肯真心追随辅佐于他。送旨的宦官前脚刚离开,后脚那些圣旨赏赐便被军士快马送到了京城城门口,当着守城官兵的面儿,弃置于地,打马而去。

守城官兵见得那扔在地上的数卷黄轴,哪敢隐瞒,层层递报,未过两个时辰,那些才赏赐出去的宫缎圣旨等物,便被送到了湘王手中。

二月初二,五还山扯起了反旗,剿外贼,定内乱,平天下!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明氏部众在大启的土地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重打击。从一开始的推避到后来的僵峙,到如今的迎头痛击,这种鲜明的态度转变,令明氏部众有了切身的体会。

纵然明氏优待归降的大启官员,对百姓也并不严苛,但自五还山义军开始剿外贼,大启百姓还是盼着尽快平定天下,过上安定的日子,因此并不太拥护明氏军。

远在西南的罗家军,西北白瓦关的蒙面女将带领的柳家军,五还山的罗家军及蜀军,还有芙蓉城的蜀王,虽分踞数地,但皆给了明氏军迎头痛击。

战事遍地开花,捷报频传。

相对于这些胜利,湘王在孤立无援之下,竟然与明铄握手言和,与明氏军组成了联军,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在讨伐司马恪的时候,不是高举义旗的吗?怎么如今做了伪帝,反与明氏握手言和了?

可见政治立场这种东西,是反复无常,没有定性的。凡是与利益权势富贵有关的,朝为敌,夕可为友。

五月中,司马瑜与薛寒云带兵攻入京中,只坐了短短小半年皇位的湘王连宫中的椅子都还没坐热,便被赶下台,败逃回藩地。可惜与虎谋皮,湘地早被明昊占领。

他在宫中与明铄暗通款曲的时候,明氏部众却在攻打湘地,不但将湘王府给清洗一空,便是湘王子嗣也全部腰斩,无一存活。

湘王走投无路,唯有自杀。

司马瑜与薛寒云带兵入京之后,将宫中宦官宫女尽数放出,只留极少数年老的宦官宫女打扫,又留亲兵看守,却不曾有人入住皇宫。曾经热闹繁华,美人如云,夜夜笙歌的大启皇宫,如今成了一座死城,一到夜晚,满目漆黑,偶尔有老太监提着灯笼夜巡,拖长了凄惶的调子,倒似地府阴灵,格外渗人。

司马瑜住在京中蜀王府,山中众人皆回到了京中故宅,柳明月与柳厚也带着薛宝住进了薛宅。

思虑了数月,架不住小肉团子渐渐长大,没个名字实在不好,柳明月最后拍板:小肉团子就叫薛宝。男孩子嘛,名字就是个意思,成年之后的字才最重要!

柳厚与薛寒云暗地里偷笑,她恐怕是实在想不起更好的字了,之前又否决了太多阿父跟夫君的提议,到最后连自己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名字了,只好如此。

原来的相国府,数任伪帝,已有好几任所谓的相国入住,柳家父女曾亲眼去瞧过,旧时印迹面目全非,柳厚一生积蓄不见踪影,只因上一任湘王任命的相国逃离仓促,未曾好好打理的庭院,如今竟然透着股繁华之后的败落萧瑟之象。

见此情景,父女两个都不想再住进去,便索性搬到了柳明月与薛寒云成亲的宅子里去了。

那宅子里只留的几名老仆,因着战乱,也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回老家了,还是遭了横祸。宅子倒也完好,只家什器具不全。薛寒云便带着士兵将柳明月的嫁妆家具全部从相国府搬了回来,连带着柳厚用过的几十年的老家具都搬了回来,重新将家中布置一番,举家迁入。

与相国府相同,将军府上更是惨遭洗劫。军阀豪门,世代累积,不知藏了多少宝物,这等乱世,自然难以保全。偌大个将军府,如今竟然是个空壳子,同相国府一般。

再回到京师,柳明月罗瑞婷等人早已不再是旧日官宦贵妇,挥金如土。不过比之原来许多旧友亲朋在这场浩劫之中,连性命也不曾保全,已算得极好了。

司马瑜与薛寒云罗行之等人商议,京中暂由罗老爷子带兵坐镇,其余人等出兵各地,讨伐明氏军及盗匪,还百姓以安宁。

薛寒云再次出征,柳明月带着小肉团子与柳厚过日子,只留了两名亲兵护院。如今家中再无仆人,厨下灶房,厅堂院落诸事,倒全要依赖柳明月。可怜她自小娇养着长大,柳厚疼的犹如自己眼珠子一般,如今见得她料理起这些事情来,竟然也是井井有条,欣慰之余,倍觉心酸。

——若非经过诸多磨难,她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缘何会做这么多粗笨活计?

好在,女儿亲手烹过的饭食,吃着也香甜,又有小肉团子在一旁逗趣,虽如今他还不会说话,只会些咿咿呀呀,旁人谁也听不懂的稚语,却是家中一大风景,足慰柳厚的晚年生活。

柳明月回头一想,自己自重生之后,起先事情也是按着原来的轨迹而行走,到得后来,却越来越偏。至如今她贤夫爱子皆有,比之前世枉死于冷宫,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因此,哪怕如今要做许多活计,每日绞尽了脑汁变着花样给这祖孙俩弄吃食,又要亲力亲为洗衣打扫,也觉甘之如饴。反是旁人不解。罗瑞婷等人前来看她,见得她如个贫家妇人般操持家务,便要催她多买几个婆子丫环前来,也好分担家事。

但柳明月如今小日子过的很是满足,余生能够守着阿父及夫儿,不必承受剜心之痛,些许操劳,便很不放在心上。

罗瑞婷恨铁不成钢,戳着她的额头数落:“你在家这般操劳,成了个黄脸婆子,小心薛师兄哪日从外面带个娇美的二房回来,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她本人以前对这些事情也不甚上心,自回到京中,这几个月在自家嫂子的指点之下才开了窍。

开窍之后,与容慧米妍谈起来,被几人齐齐嘲笑,懊恼欲死,前来薛宅,见得柳明月这番模样,这才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柳明月。——她好为人师的毛病还是那时候在罗家小校场指点柳明月留下的。

但柳明月如今心神,早不在容颜间徘徊,只谈起战后街上孤儿乞丐,比之太平年间,不知道要多了几倍出来。她自己如今也有心无力,遂求了罗瑞婷一起想办法。

罗瑞婷见得她这般自信专注的模样,虽不饰脂粉,倒更添一层可亲可爱。“我隐约听说,你在白瓦关曾收留过一帮孤儿寡妇,那件事情做的很是成功,不如也依着你原来的做法来行事?”

二人虽在五还山有些分歧之处,但细节之处,总不能强求对方苟全。柳明月前去葫芦村养胎,罗瑞婷每每想起,渐次懂得这个道理。 如今再来柳家,她待柳明月的态度早已宽容许多,不似旧时那般苛求,再相处起来,倒又融洽许多。

“那会我手头还有些余钱,粮价也没有如今离谱,如今却是不成了。”柳明月摇头叹息。

她不过瞎想,如今家里这许多张嘴,也还是司马瑜离京之前送来的银子。乱世之中,柳家那些店铺,早易了几回主。倒是可以带人去收回来,再做打算。

当初柳相被救出京,柳家的铺子便成了无主之物,自然任人侵占,现如今罗老爷子主持京中大局,讨要几间铺面却是不难。

柳明月心下计议,又与罗瑞婷聊些日常之事。

罗瑞婷的儿子如今已经是个到处乱跑的小家伙,整日闯祸,她再看到小肉团子,反觉爱不够似的,抱在怀里亲个不住。“小师妹你是不知道,养儿子是越大越费心,就小宝如今正好,又乖巧又香软…”

柳明月抿嘴笑:“师姐是没见过这小子犟起来,哭的人脑仁儿疼,连他阿爹都怕了他了…”忽想起薛寒云征战在外,虽一直有捷报传来,到底不曾亲见,也不知如何了。眼瞧着又快到中秋节了,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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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柳明月这厢里为出征在外的薛寒云担足了心事,却不知众人兵分几路,薛寒云带兵一路往西北方向,沿途很是打了几场硬仗,身上背上皆受了些新伤,他自己尚不觉得疼,只想着,若是教月儿瞧见了,还不定怎样心疼呢.尤其似他们这般青梅竹马的,夫妻的越久 ,越懂得对方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