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这一口咬下不能致命,伤在胸口这种地方也足够让人比死还难受。

叶青篱的眼睛大张,血液在体内奔流,几乎就要逆行。

“织晴!晴儿…”

门外焦急的声音恍惚在她耳边打了个转儿,又似乎从未出现过。

叶青篱只觉得体内血行如炽,而体外空气冰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袭上她心头,又一股惨烈到极点的怨愤和不甘铺天盖地地挤入她神魂当中!她用力挣动,即便四肢早就虚软,也努力地想要给周三哪怕一丁点反击。

屈服?

开玩笑!

她一路走到今天,从来就没有屈服过,难道却要在这样的时刻,以如此难堪的姿态,屈服在一个凡人的疯狂中?

身体里的血液逆行入她大脑,叶青篱只觉得全身触觉被无限放大。

周三的牙齿碰在她柔软的胸口,他用力咬住那碍事的衣服,脑袋猛地一偏!

刺啦——裂帛之声响起。

叶青篱被他压在底下的身体全面紧绷,当脑中充血到一定程度,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血红的光芒。泥丸宫中,她的元神猛烈跳动,双眼之外,她隐约看到了眼前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然后有一片迷乱景象投入她视线当中。

那似乎是一片被快速掠过的丛林,丛林中有无数的妖兽或者潜行、或者厮杀。

一页页画面在她眼前翻过,她看到顾砚手持短匕,好似矫健的猎豹一般在丛林中奔行,又看到被莽莽古木隔在另一边的陈容踏着忽隐忽现的步法同样在丛林中穿梭。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又仿佛是在隐隐对峙着。

叶青篱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场景的忽然转换,猛就感觉到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疼,然后虚空中有一点微弱白光从莫名处电射着投入了她的元神当中!

两相碰撞,叶青篱的元神海中只有涟漪轻轻泛起。

然后她眼前的一切异象又全然如海潮般退散,周三的喘息声传入她耳中,房间里香炉的烟气传入她鼻中,甚至就连木门被人猛烈撞击而引起的震动,都从地上传递到了她全身触觉中。

衣服被撕扯,周三的右手颤抖着握住了她左边肩膀,手上力气好似虎夹。

叶青篱本已被他压制得脱力,在这一颗却隐隐感觉到自己元神的力量几欲挣脱这凡人躯壳!

她的腰身猛然一挺,在元神的强大助力之下竟然一个翻身,反而将周三掀翻在地。

“织晴!”门外之人听到室内人体落地的闷哼声,焦急得将门撞得震天响,听那声音,似是准备直接将门撞开。

叶青篱顾不得肩颈处的伤口,也顾不得门外那人,一抢到先机就曲起膝盖重重撞到周三肚子上,狠狠压住他不让他反击。周三双眼犯赤,眼睛底下一圈青黑,双颊则全是不正常的潮红。他愤怒地盯着叶青篱,全身都是凶残的气息,仿佛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成碎片。

两人一上一下,位置颠倒,却又是同样的近身扭打。

周三力气终究比叶青篱大得多,没几下叶青篱就有点压他不住的感觉。

深提一口气,叶青篱一条腿曲起按在周三膝关节上,另一条腿仍是顶住他的肚子,双手趋前就狠狠去压他的脖颈。

周三的双手乱挥,一对拳头好似沉重的小铁锤,一甩之下,一只拳头打在叶青篱肩上,另一只打在她腹部,几乎要将她打得当即就晕过去。叶青篱头晕脑胀,肩颈处的伤口在刚才的激烈扭打中又被撕裂得更开,鲜血染透了她上半身凌乱的衣衫,映衬得她整个人仿佛是沐浴在业火当中。

砰!

房门眼看就要被撞开,门外之人撕心裂肺地喊:“织晴!”

更多的人被这声音惊醒,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快速向着这个房间接近。

然而处在房门内的叶青篱却顾不得这些,她的力气早就被透支在极限边缘,周三又像发疯了一般,根本就不管外物,只想狠狠将她撕成碎片,拆吃入腹。

忽然间周三的手在地上一撑,猛就借力一个翻滚,竟又把叶青篱压在了身下!

这种时候,什么技巧、什么身份全都没有了用处,粗重的喘息声和浓浓的血腥味中,只余下两个人最原始的力量对撞,和犹如兽类的野性不屈。

叶青篱的脚尖点在地上用力,想要借着腰肢的柔韧再度翻过身来。

哪想这个时候的周三居然再度揪住了她的衣领,还没等她反击,刺啦一声就将她那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衫彻底撕成了两半!贴身的小衣根本就遮不住那大片春光,殷红的血液映衬在叶青篱雪白的肌肤上,在灯光下隐隐放出犹如罂粟的迷蒙光彩。

周三一直都处在疯狂中的神情猛然一滞,赤红的眼睛底下又显出一点惨绿的光芒来。他咽了口口水,喉咙里发出“荷荷”的粗重喘息。

叶青篱的眼睛一眯,猛就趁着周三还没反应过来的空隙,大力将被压在他身下的右手抽出,狠狠插向他双眼!

正在癫狂中的周三哪里能躲得过这讯若闪电的一击?

他一仰头,还是被叶青篱的右手食中二指插进了眼睛当中。

噗——仿佛是气泡破裂,两行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眼眶瞬间就流了下来。叶青篱的手趁势下滑,大拇指和食中二指呈鹰爪之状曲起,猛就捏在他咽喉之上。

“啊!”周三的惨叫被叶青篱捏在喉咙中骤然截断,不一刻便成了一声微弱难明的呜咽。

“砰——!”

震动了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一个人影仿若旋风般冲进屋子。

叶青篱的手一松,周三那沉重的脑袋就直直地迎面向她磕来。

此刻的叶青篱和周三全都倒在厢房里间的门边。叶青篱仰面躺着,耳边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压着周三已经没了声息的身体,她的脑袋刚刚尽力一偏,让过了周三直直磕来的大头,就听一人焦急道:“织晴,你怎么啦?”

有阴影覆盖过来,叶青篱首先看到了一张从上而下逼近的年轻脸庞,然后又听这人急急慌慌地说:“你怎么会这样?这…这…”来人抓住周三的肩膀,先是用力将他往旁边一丢,紧接着就一把叶青篱从地上搂起来。

他半跪在地上,一边抚着叶青篱靠在自己怀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堵她那流血不止的伤口。

叶青篱脑中的晕眩之感越发强烈,不过也勉强看清了来人的面貌,知道他正是今夜跟在张兆熙身后的那人。

又听他哽咽:“都是我的错,晴儿你誓死保卫贞节,我却没有抢在那个周三面前将你带走,结果还你这样受伤,我…”他伸手连按,见按不住叶青篱肩膀上的伤口,又慌了:“怎么办?怎么办?”

叶青篱右侧肩颈处有两个大伤口,全是被周三咬的。幸亏人类的牙齿终究不如兽类锋利,这才没有生生撕去她脖子上的血肉。再加上她当时奋力躲避,让开了要害经脉,不然早就在刚才激烈的挣动中气血大亏而亡了。

但支撑到现在,叶青篱身体的各方面已全都到了崩溃边缘。

她却不敢放松,仍然强撑着问了一句:“他…他死了没有?”

“什么?”张六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满眼都是惊慌心疼、自责愧疚。

这时候,早先闻声而来的其他教坊中人也都到了门口。打头的是一个高壮汉子,看那装扮似是这教坊里的护院打手,他一见屋内情景就是一惊,也不及去问什么,一挥手就让身后一队同样打扮的灰衣大汉涌进了屋子,然后堵门的堵门,站位的站位。

“周三爷?”打头那人先是奔向周三,扶起他就去探那鼻息,“死了!”

他的手一抖,周三又被他扔到地上,然后他脸色一肃,不堪叶青篱却看向张六,沉声问道:“张六公子,你可有解释?”

张六一见有人进来,脑袋也清醒了几分,他连忙就用自己宽大的袖子将叶青篱那几近半裸的上身遮住,然后反问:“解释什么?”

来人才又将视线转向叶青篱,看她被张六抱在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半露出来的那张脸上却是颜色惨白,而神情却是格外的平静淡漠,便又问:“织晴姑娘,你可有何解释?”

他看到这女子长长的眼睫半垂,半明半暗的光影下,那几近水色的唇瓣中虚弱地吐出声音:“不必解释了。”

叶青篱的回答很干脆,她甚至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眼前情形很明显,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她做了什么。所以,既然事已至此,那她也就不打算再胡乱狡辩了。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失控,并且将她推向了比先前更危险的境地,但她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怎么推脱,而是怎么应付后续事件。

她在心里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舍得一身剐,还有什么不敢面对?

领头的那个汉子才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却并不十分肯定:“真是她做的?”

他刚才看到了周三的惨象,那一双血洞洞的眼睛就连他看了都觉得有些骇人,织晴这么个柔弱女子竟能下得了手?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她这样对付周三?若是是护卫贞节之类的原因,这领头汉子却不相信。

织晴这样身份的女子,经历过的男人还少么?要反抗她早先就反抗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领头汉子的视线又扫到张六身上,他刚才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张六冲进来的,所以很肯定张六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对周三做出什么来。

这样的目光让张六心底发慌,抱着叶青篱的手忽就微微一颤,他看看周三,看看怀中人,又看看适才涌进屋子里来的一群大汉,仿佛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猛一咬牙道:“当然不用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个什么周三就是我杀的,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

领头汉子一愣,没想到张六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叶青篱也是心底讶然,一时几乎难以置信这峰回路转的惊奇。

张六却似忽然换了个人般,一打横将叶青篱抱起来,一边用宽袖遮住她裸露的肩头,一边很多几分威势地命令道:“赶紧把这个东西拖下去处理了!”他的目光一指周三,然后转到领头汉子身上,又道:“速速去把本城的名医全都叫过来,要是织晴有什么三长两短,哼!”

他一转身,大步向里侧的床边走去,然后掀开那雕花木床上的锦被,将叶青篱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经过刚才那短短一段时间,叶青篱因为没再激烈挣动,伤口也就有了些凝血的趋势,流血速度倒是减缓。然而她全身虚乏无力,头脑晕眩、耳中轰鸣,整体状况已经很是危险。

她听到那领头汉子的声音有些和软了下来,也吩咐身边人:“先把孙大夫叫过来,告诉他是治外伤的,让他准备好。”

叶青篱心里苦笑:“就算大夫没有过来,张六你不能先帮我包扎么?”

她真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睑也微微垂下,只不过心里稍稍安稳:“所幸他帮我顶了罪…”就在她连思维运转都越来越缓慢时,又听到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人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小六,你让开。”

张六近乎哀求:“大哥,晴儿都这样了,你…”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张兆熙轻哼,“还不让开,你是想要她在鬼门关上等你吗?”

张六又惊喜:“大哥,你肯救她?”

“拿出你刚才承认自己杀人的架势来,我就救她!”张兆熙的声音似笑非笑,“小六,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说这句话,张六的手捏在叶青篱床沿边上,指关节上青筋暴起。他蓦地放松手指,声音一肃:“大哥,请你务必救活她。我选的路,我会自己承担。”

“好。”张兆熙轻轻道。

然后叶青篱就感觉到身边靠近了一股透着细微火热味道的男性气息,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到她额头,轻轻从她的眉线之下抚到鬓边。这只手轻探往下,最后落在她肩颈伤口处。

伤处轻轻一碰,叶青篱就疼得厉害。

她的眉毛不自觉皱了皱,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那只手就稍稍抬起,然后一股柔和的力量从那手上放出,落在她伤口上,又从她受伤的血肉处直接透入她全身经脉。

凡人的经脉全未通畅,那股力量只转到叶青篱心脏附近就又悄悄消散,然后留下她心口一片沁凉。紧接着便有一把粉末洒在她伤口上,又有人替她包扎。张兆熙的声音响在她身边:“不必叫大夫了,周三这个人是织造府张六杀得,你们可以报官。”

更多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叶青篱只觉得耳边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室寂静,屋内的凌乱被人除去,声色不夜的永乐坊内又重归歌舞升平。

仿佛适才死的那一个不是人类,而不过是一粒灰尘。周三的死当然没有这样容易解决。只不过是张六凭借张家的力量将一切声音都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青篱只觉得身体沉重无限,而元神在泥丸宫中沉沉浮浮,仿佛是又再要超脱出这具躯壳。

她宛如看到希望的曙光,当即就凝聚起全部心神的力量,想要一鼓作气冲破束缚!

叶青篱隐约有些明白了:“或许,我要想离开此处,就要先使元神升华。只要我能自己冲出这凡人身躯,又何愁不能回归本体?”她想起先前在同周三搏斗之际,精神极度紧绷的那一瞬间,仿佛是穿破空间距离,看到了顾砚和陈容,不免就有些振奋起来。

“虽然那个时候我没能冲出去,但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伺候至少还有努力的方向!他们所出的那个地方我虽不知是在何处,可是,他们至少没有像我这样不在本体当中…”

叶青篱别无选择,只能相信用元神冲破泥丸宫就是自己的出路。

她一再鼓动元神力量,渐渐又听到了身外的声音。

一片寂静当中,有人走近她床边,低声道:“织晴…”

九十八回:红尘多苦

“织晴…”

叶青篱的元神在泥丸宫中来回鼓荡,渐渐地,仿佛除了能听到身外的声音,还能感觉到身周百尺之内的气息。

她的肉身虽然还处在昏迷状态,整个身体无比沉重,但她的元神却似脱离了肉身,清清灵灵,所闻所触,皆是世界之无限广博。

窗外的寂静与更远处的喧闹一齐落入她意念当中,她甚至能够知道,这厢房的外间桌子边上靠左着陷入昏睡的小雯,更远处的院子外面是尚羽在来回踱步,而这近在她床前的,却是张兆熙!

“你倒是睡得踏实,可笑我…”张兆熙说到此处,果然便低低笑了声。

他的笑声中蕴含了太多情绪,叶青篱听不分明,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接下来便又是长久的沉默,这种沉默渐渐扩散在空气里,又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声寂寥。虽然这狭小的一室空间内同处有两个人,然而一人睡卧于床,一人轻言自语,却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织晴…”许久之后,张兆熙轻轻上前一步。

叶青篱感觉到他的气息同自己越发接近了,又听他似乎是在耳边说:“你为何是凡人?你为何能让小六为你甘愿放弃修仙?”

“让张六甘愿放弃修仙的…”叶青篱心想,“是真正的织晴,不是我。”

张兆熙听不到她的心声,自然也不会回应她。

忽然间,一片湿热温暖的触感就如三月春风般,落在了叶青篱耳后。

那一片湿热带着桃花流水的魅惑与湿气,轻轻地,又辗转到她耳垂上。细致描绘,啃噬轻咬,然后这一片温热一动,落到了她的眉际、鼻尖、唇角。那一片温热便在她唇角流连往返,对着她的唇线细细雕琢,却终究是犹豫着,没有碰到唇瓣。

叶青篱原本正鼓荡着的元神忽然呆住,一时间又是羞愤又是惊讶,再加上种种奇异感觉环绕身边,其间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夜色越深,这股桃花般的气息就越是朦朦胧胧。仿佛开得极致灿烂,又似笼罩在一片颜色幽暗的火焰当中。

业火熊熊,燃烧的不止是欲望,还有绝望。

叶青篱差点就不能思考,只听张兆熙又说:“人间多劫,无怪上古修士讲究出世修行。只是我已入世,只能堕于红尘之中…罢了,你为他既能奋起杀人,我成全你们又如何?然而前路多舛,却不知小六能够带你走到何处…”

他的气息就拂在叶青篱唇边,两人呼吸相闻。叶青篱一动也不能动,元神却似是浮于肉身之上,仿佛随时就要脱离这躯壳而回归本体。她几似受到感染,仿佛能明明白白触及到了张兆熙在这一刻的莫名悲凉。

听他又轻笑:“我一世聪明,目下无尘,原来不过是红尘中早有劫难在等我而已。可笑人间多情,终究敌不过仙道千秋。你赢了,他们也赢了,唯独我输了,输便是输,我张兆熙难道还不敢承认么?也好,也好…”

叶青篱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气又渐渐远去,而她的元神已经在激荡中触到了这肉身的天地祖窍之关口,仿佛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脱身飞去!

张兆熙猛一低头,叶青篱忽然感到自己未受伤的左肩一痛。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湿热的唇舌辗转过这个伤口,张兆熙将鲜血咽下,忽然一笑:“凡尘多苦,尔道非我道。”

他起身离开,微妙的气流在双方呼吸间交错,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终究是远隔如天涯。

叶青篱那处在挣脱边缘的元神居然受此气息影响,猛地又是一滞!

没等她懊恼愤怒,张兆熙已是轻轻转身,在没有惊醒外间小雯的情况下,推门离开了这里。

叶青篱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能感觉到周围的声息越发远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元神终于沉下,再耐受不住连番冲突,只迷迷糊糊了陷入昏睡当中。

等她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一大早。才刚睁开眼,她就看到十三娘神色复杂地站在自己床前,用略微低哑的声音说:“织晴,你忘记了纯莲么?六岁堕入风尘,你看过的,经历过的,还不够么?”

叶青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觉得喉咙间好似火烧一般疼。这时候站在一边的小雯连忙就端了茶杯过来,半跪倒叶青篱床头喂她喝水。

等润过了嗓子,叶青篱稍稍提起力气,轻声说:“姐姐,织晴只求自保而已,别无他念。”

十三娘听她声音虚弱,神色便略微缓和,轻叹道:“活在此间,谁不是为求自保?你向来稳重聪明,我也很少需同你多说什么,但昨夜之事,你敢说你没错?”她冷笑一声,神情又有转变,“织晴,我真没料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咱们永乐坊的招牌,经过昨夜,可是被你砸得差不多了!”

叶青篱因为醒来后未能发现自己回归本体,本已是有些失望,这时候听她这一说,更觉得疲惫,干脆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将眼睛一闭,就装起睡来。

十三娘在她床头又驻足了片刻,最好说:“织晴,我仍记得,你初夜之后曾说,不过是被狗咬过一口罢了…”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久之后,唯余一声细微的叹息。

叶青篱的心头忽然一颤,仿佛又见到当初那站在桥头,撑着桃花色油纸伞的女子裙角带风,流苏飞扬。她轻轻迈出一步,忽然在伞下一抬头,那一眼惊艳,是流尽了世俗的风雅。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叶青篱忽然发现,自己虽然附身于她,但确确实实也是从未了解过她。

回想起来,叶青篱以织晴的身份也不过才生活了短短一日,可这一日一夜间的经历,却是她过去十几年从未有过的。仿佛这一日间她就尝尽了凡尘女子所能经历的最大苦厄——那对真正身为凡人的织晴而言,这样的日子她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芳魂杳然的织晴仿佛就是一个看不清色彩的谜团,朦朦胧胧展现在叶青篱面前,却是又酸又苦。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贴合在叶青篱心脏上,名为织晴,可是织不出她自己的阳光。

叶青篱又想起昨夜张兆熙所说:“人间多苦,无怪上古修士讲究出世修行。只是我已入世,只能堕入红尘之中…”

不入世,又如何出世?

不知苦厄,又如何寻求净土?

莫非这才是青简将她扯落凡尘的真正目的?

或许是人间道路万千,只看她之所悟,是哪一道罢了。

隐约间,叶青篱感觉到元神在泥丸宫中放出了蒙蒙莹润的白芒。白芒一经流转,便将她元神淬炼得愈发凝练剔透。她曾经将元神分化万千,受过先道之苦,如今又被凡尘所缚,受了人间洗练,到这个时候,这元神才初步有要小成的迹象。

元神通透,叶青篱只觉得天地之桥仿佛将要打开。

忽然有一人闯入内室,猛地带起一股急躁的风声,又吹散了那道若隐若现的门户。那人急匆匆道:“晴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叶青篱此刻心境稳固,倒也并不恼怒,只认为是现在机缘未到,所以尚不能脱离此间。

“我没事。”她感激张六昨夜为她顶罪,便笑了笑,“六公子勿需急躁,织晴很好。”

张六也不避讳,直接就坐在她床沿上。

他低头殷殷地看向叶青篱,面容有些憔悴,神情间却隐隐兴奋。

“叫我永卓便是,说了许多遍,你总还是客气。”先是轻轻责怪了一句,紧接着他就去掀叶青篱的被子。

叶青篱被他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就见他从被子底下抓出了她的手,将之握在自己的双掌中,然后又满足地笑道:“晴儿,你还恩那个在此处等我,真是好极了。”

叶青篱哭笑不得:“我…”她本想直言拒绝,但想到这人同织晴本就相许在先,再加上实际接触后,发现他对织晴确实情真意切,除了本身幼稚了些,也并无大错,因此就责怪不起来。

“倒要想个好法子让他死心才好。”叶青篱正想着,又听这张六说话了。

“晴儿,你不知道,你昨夜看也不看我的时候,我真是难过得恨不能当场死去。”

叶青篱暗暗一叹,轻声反问:“你若是就这样死了,我岂不成了罪人?”

张六惊喜起来:“晴儿,你其实很关心我是不是?你当时也希望我能够强硬点将你直接抢过来吧?我…我真是该打!我当时也想抢人的,只是、只是脑子忽然就不顶事了,全身都僵硬得很,硬是动不了…”

“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叶青篱听他这话,真想拿个锤子敲开他的脑袋看看,“这时候我累得很,只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