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地起身,一脸冰寒“说清楚些。”

手下指着外头“那些共产党全部绑了炸药,说是要炸掉后车尾。后车尾装的全是日军准备运去长春的物资。但是被日军发现了,现在双方正僵持不下。”

“什么…”他脸色僵硬,攥着夏妓的手就往外去。见外头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他倒是从容了起来,拉着她退回了包厢里。他直直地对着她疑惑的双眼“人人都想着如何逃出去,外面肯定乱成一团。现在我们呆在包厢里不动。观察下情势再讲。”他又将火车的玻璃用力拉上,风瞬时如同抽出鞘的剑,锋利的直刮向她。她冷得直发抖“我们一会跳窗逃走?”

他脱下西装给她穿上“嗯,万不得已,我们就跳窗。”她说“我想出去看看。”他动了动唇,刚想拒绝。触及她祈盼的双眼,只说“好,但你必须紧紧跟着我。”

她微微点头。

外头的人,都纷纷向前面挤去。乘务员拿着喇叭高喊“大家不要乱。”却没人听她的,都只晓得一股脑往前冲。乘务员被推得趔趄,最终也随着人潮往上走。

待人潮过去了,夏妓才朝空荡荡的尾车厢走去。她心上仿佛揣着一面鼓在急敲,愈走愈急。欧阳寒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这么急想去干嘛?”

她静静地往前走“看烈士。”

“你疯了!”欧阳寒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想看看热闹罢了,结果想去送死?”他拉住了她“我们回去。”

她语气激烈“在法国,我经常听到一些关于共产党的事,他们很勇敢,为了国家,连性命也不要了。比你们这些商人,可好太多了。”

他哑口无言,也知她的性子倔,只得随了她的意。他说“那我们偷偷看几眼就成了,你可不要闹事。”她不吭声,走得更急。他急忙追了上去。

后车尾上,远远的可以看见几十个日军与五六名年轻人僵持在车尾。日军翻译在大喊“皇军让你们投降,投降了,大家都还有一线生路。要是真炸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那些人,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看模样像学生。他们其中一个看似为首的,说“你这个汉奸,卖国贼。日本人占了我们东北,你还帮他们运武器,简直不配为中国人!”

翻译说“你们要冷静下来,大家好好谈谈。既然不是共产党,皇军也不为难你们。”

那人怒道“狗屁,日本人强占整个东北,杀我们中国人还少?要不是怕伤及无辜的国人,我早炸了。”他又朝前面望了眼,见到夏妓睁大眼在偷看时,他对她微眨眼。夏妓一怔,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那人点头。她恍悟过来,跑到断口处将铁门拴上。

那人对她微微一笑,又对日军语气激烈地讲“这后半截全是你们的武器,为了国家,为了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死,算不了什么!”

夏妓抓紧铁栓,牙磕得厉害。那人再次哈哈大笑,将外衣甩在地,点燃引线。火苗如舞动的精灵,霹雳啪啦迅速上串。其他几位烈士也点燃引线,一脸决然。

夏妓蹲在铁板上,手死死地攥住铁栓。“轰”的好大一声,好像有千军万马朝她咆哮着冲过来。铁栓在剧烈颤抖,将她的手,都似乎要割出血来。铁门上的大块玻璃被震得粉碎,哗哗声直往她头上,身上落下。那玻璃打在她脖子里,冰凉冰凉。那种冰冷从身上直沁去了心里。她双眼微酸,却干涩得流不出半滴泪。

欧阳寒搂着她,长舒口气,将她扶起身,替她拾干净脖子里,头上的玻璃碎片。

她目光直直地望着被炸断的车尾厢,此刻,那断车尾,只剩一片火光冲天。那轰隆隆的爆炸,如闷雷轰顶,炸声不断。她的双眼,似乎被沙子占据,又似乎被凛冽的风刺痛,有泪落下。一滴二滴…渐渐泛滥成灾。她想起了那几个烈士,她不晓得他们的姓名。或许…他们并不期许旁人会记得他们。

只要知道,这世界…他们来过…

第64章:相思无语(1)

第64章:相思无语(1)

这春天的天气,本就不冷不热。夏妓却不知怎了,一直缩在被子里。全身颤得厉害。欧阳寒摸了摸她的额头,冷得吓人。仿佛她人在冰天雪地里一样。自从那次炸火车后,她就成了这样。他说“我们快到上海车站了。以后,再也不用坐火车了。”

她极力一笑,那笑容却是僵硬,她面色苍白,点头说“好。我再也不要坐火车了。”

“嗯,再也不坐了。”他面上虽笑,语气却怅然。

火车发出一声极悠长的汽笛声,他将她抱起“总算到站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她微眯着眼,人恍恍惚惚的,听他讲到了上海,又仿佛有了些精神,含笑道“我终于能见到修了。”说完,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窄窄的通道上,挤满了人。他抱着她,痴痴地盯着前头的人。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样,他就可以一直抱着她。这样抱着她,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他也愿意…只是,这一切,如同一个美梦,还没有开始,就会残忍地醒来。

他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双眼隐隐刺痛。这样的笑容对他从未有过。只有一心想着修,她的笑,才会灿烂得灼伤人眼。

原来,这样的一辈子,永远只是他的奢望。

只是奢望…

他步下火车,却发现侍卫长早就带了批人把守住了站口。许多记者被士兵挡在了两旁,见他出现,记者疯狂拍照。似乎在抢头条。

侍卫长见他出现,总算松了口气,疾步走上前,在他身旁说“您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大帅怒得很。到处派人找您。”侍卫长瞥了眼他怀里的夏妓,又说“幸好,我猜到您是去接俄国接她了,所以一直派人把守住这里。今天,总算是等到了。”

欧阳寒面无表情,过了许久,才问“大帅找我有甚么事?”侍卫长溱到他耳旁“说是有日本人想与大帅合作,大帅一向听惯了您的,现在兵权也全在你手里。所以不敢出主意。只说等你回来再讲。”

“日本人?”他眉宇微蹙,回想起火车上夏妓的话,他冷冷地道“你去带话,与日本人合作免谈。”侍卫长微微一怔,见他神情坚决,只说“那我依您的话去回了。”

他轻轻点头。侍卫长又问“您今天不去大帅府?”他摇头,瞥了眼两旁的记者,“你去跟记者说,我接未婚妻去了。”侍卫长一惊,“未婚妻?大少,如今的你,根本不必要为了娶她而报仇。有大好前程在等着您。”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不醒的夏妓“不是报仇,报仇只是接近她的借口。她父亲做的事,与她无关的。”他心里似乎沁进蜜,粲然一笑“是因为…一辈子的等待,一辈子的守护。”

侍卫长觉得不妥,“可是二少一直忘不了她。”这时,车开了过来。他坐到车里,依然抱着她不放。对车外的侍卫长道“因为她,我可以忘记仇恨。可是修,做不到。”侍卫长瞠大双眸,看着远去的车子,只觉不可思议。

原来,先生让他早早除去夏妓,是为了大少和二少,先生早就晓得了…可是,先生已经死去三年。这三年里,大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才到今天这地步。如今,又要让这个女人给毁了不成?

不可以,三年前,他看着先生死去,如今,他不能再让悲剧重蹈覆辙。他望了眼记者,计上心来。他走去记者面前,满脸堆笑地讲道“刚刚大少抱的,是我们二少的未婚妻。”

记者们忍不兴奋地问“欧阳二少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侍卫长笑道“没错,三年以前,二少便与夏妓小姐定婚了。”这无疑是一颗重镑炸弹,记者对着他疯狂拍照,侍卫长说“大少爱弟心切,见二少精神不济,便去俄国把夏妓小姐接了回来。”

记者近乎疯狂地推开士兵,涌到他面前。“请您再多讲讲欧阳二少与他未婚妻的事。”侍卫长微微一笑,示意士兵不要动手,他说“夏妓开始只是欧阳府中的一名丫头,二少与她青梅竹马。可是谁会料想到,夏妓的父亲竟是法租界赫赫有名的白伯爵。可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第65章:相思无语(2)

第65章:相思无语(2)

“好一句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欧阳寒浑身都在发抖,报纸上的字一个一个都仿佛在浮动。他眼底惟有一种绝望的寒意,那字如同千万只虫蚁,在他身上啃噬。

如今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是逼不得已。”侍卫长鞠下身子,面无表情“我不能让悲剧重蹈覆辙。”

“悲剧!”欧阳寒铁青着脸,将报上往侍卫长脸上一摔“为甚么她跟着我一定会是悲剧!我让你对记者讲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竟然敢擅自拿主意!”

侍卫长依然一脸平静“如今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少不如接受现实。”他揪住侍卫长的衣领,眼里要喷出火来,他一字一字似从齿缝迸出“接受现实!”他双眼腥红,一拳打了过去“我如今只能接受了,是不是?一切都趁了你的心,顺了你的意,是不是?”

侍卫长面不改色“依大少如今的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与二少抢?”

“抢!”他如同濒临绝路的野兽,全身释发森冷的寒意“你们都是这样对我的,父亲不让我喜欢她,你也不让…”他重重地捶着自己胸口“可是我的心,早已不受控制。”他全身无力地往沙上的倒了下去,唇边浮出一抹凄厉的笑容“我喜欢她,原来是这样的难。”

“你我都素知二少性子耿烈,若是真依大少所讲,她是您的未婚妻。那二少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侍卫长眼里似有一团死水,平静无波。他直视大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讲“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少如今成熟稳重了许多,但到底改不了那孩子脾气。孰轻孰重,还请大少拿定主意。”

欧阳寒冷冷道“孰轻孰重,我自然拿得定主意。总之,我的命令,你只要服从!”他盯着侍卫长“修去了哪里?”

侍卫长见他火气退却了,不禁舒了口气“还在法租界的老宅里。”

他用手按住头,只觉太阳穴鼓鼓的。他问“还在画画?”侍卫长“嗯”了声,说“是的,全是夏妓小姐,前几年,他画得不怎么样,如今画得如同真人。”

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口气冰厉“我不用你提醒我,他有多爱她。”

侍卫长沉沉道“属下不敢。只是,有些事,一步错,便步步错。请大少三思而后行。”他咬牙切齿“三思,四思,五思,我都思过了。还要怎样?”

侍卫长怕又惹恼了他,不敢再说话。他瞪着侍卫长,那目光似要将他杀死才甘休。他一脸冷漠“你派人去将修接来。”侍卫长恭敬地点头,“是。”

他起身,走到楼梯间,一步步往上踏。他举步维艰,抬眼,只觉那楼梯那样的长,那样的高,仿佛直达天际去了。他一步一步,格外沉,格外重。好像这一辈子都走不完。他将手扶在那高级木材制作的扶栏上,慢慢抚触那些精雕华丽的花纹,心想:难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极为特别,全是浅黄的家具,残红的夕阳照进房里,比天外的晚霞更灿烂。他将被角掖好,坐到床畔,静静地看着她。她睡得极沉,呼吸亦很平稳。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他想,她一定在梦里遇见了修,所以才笑得这样好看。

床边的流苏微微拍打在脸上,他只觉冰冷,这种冰冷如千年寒冰。冷得彻骨。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紧紧地盯着她,目不转睛,想将她的面容烙到心底最深处去。

他声音喑哑地开口“这房间,是我特意叫人备给你的。我曾想,一辈子让你呆在我身边。可是…”他眼中似有雾气缠绕“一切,竟是这样迟…”

他轻笑,眼中泪光盈然,“我这辈子…只哭过二次。一是为了你,一是为了父亲的死…”他笑容满面,心里却抽痛得厉害,他说“你一定要幸福,跟修幸福的在一起。我已经没了任何想法,只知道…你一定要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跟他过一辈子…”那泪,再也忍不住,直直地滴到她的脸上,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呢喃道“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忘记你…一定会忘记你的…”

第66章:相思无语(3)

第66章:相思无语(3)

西边那抹残阳,温暖得有些醉人。欧阳老宅的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藤,藤须从墙上一根一根垂下,微风吹过,爬藤如流帘,微微摇曳。

客厅里,无数张画,全是一个女人。那些神情,栩栩如生。侍卫长不敢置信地左顾右看。他晓得二少痴迷夏妓,可真没想到,痴迷到这样的地步。

侍卫长见修正在用心作画,轻声唤道“二少…”

“嘘!”何总管一把拉开侍卫长,侍卫长满脸欢笑地将手中的报纸递过去。何总管莫名其妙地接过,一看,蓦地失声大叫道“夏妓回来了!”

修手中的画笔一顿,那洁白的画纸上多了一抹黑。那黑点逐渐扩散,直往他心里钻去。何总管见状,便说“可惜了一副好画,二少本来只要题名字了,都怪我这嘴。”何总管将报纸递给他,他随意地瞥了眼,一脸平静地说“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侍卫长笑道“二少的每幅画上,都有这样一句:爱恨交织,难抑悲凄。相思无语,惟泪千行。如今夏妓小姐回来了,全上海人都晓得她是你未婚妻。您又何必耍小性子呢?”

“小性子?”修面无表情,微挑眉,冷冷道“你去回了大哥,我不会见她。”侍卫长低头道“那我只好带夏妓小姐前来了。”

“随你。”修起身,吩咐何总管“管家,替我将所有画全烧了,一幅不留。”何总管说“二少,您再考虑下罢,这可是您三年的心血。”

侍卫长劝道“二少,先且不谈结婚,如今夏妓小姐昏迷不醒,我不方便带她过来。您好歹也去看看她。”何总管也急忙附喝着点头“您明明还想着她,为何不见上一面呢。”

修恍若未闻,直往楼上走去。

何总管垮下脸“明明就想得不得了,怎么就不肯见上一面呢?”侍卫长直摇头“我本以为,让他娶她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看来,一切都失算了。二少这脾气,果真怪得很。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何总管默默收拾客厅的画,侍卫长挑了二张“这二张我带回去给大少。”

何总管微微点头。看着客厅满满的画,愁眉不展。

这三年来,二少就是靠着这个画度日,如今真要烧了?

修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线柔和的金边。他一脸落寂,痴痴地看着侍卫长汽车远去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他看着汽车愈行愈远,两行热泪滑落。

夏妓自从那次昏睡二年后,身子一直就不大好。这次又长途跋涉地从法国回到中国,身体自然受不住。幸好医生说她只是受了风寒,不碍事。

“你醒了。”欧阳寒双眼略有血丝,像是许久都没有睡过一样。她只觉头沉沉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难受极了。她极力一笑“修来了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她眼中泪光盈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连见一面,他都不肯?”他见她微努嘴,目光缥缈,似婴儿一样的茫然,他不由说“你不要哭,我再派人去叫他。”

她攥紧被子,浑身滚烫得似在燃烧,手心里密密都是汗。这些年前,她伤心过,绝望过,可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助。她什么都不顾,甚至连爸爸,哥哥都不理。只是想来上海找他。本以为,只要来到上海找到他。就可以幸福的过一辈子…可是,他却连见都不肯见她。那样多的痛苦,那样多的艰难,她都挺过来了。可是这一次,他竟然不要她了…

他说“修有一句话带给你。”她将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愿再听。他顿了顿,说“爱恨交织,难抑悲凄。相思无语,惟泪千行。”

她用力地吸气,身子瑟瑟发抖,心已经千疮百孔,她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被子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往事一幕幕浮上脑海,她仿佛又听到修在她耳边柔声讲:相思欲寄何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将一路圈儿圈到底…

她捂着胸口,只觉有根针埂在心上,疼得她呜呜地哭出声。她掀开被子,泪流满面地坐起身,说“你拿纸笔来,我也有话要带给他。”他拿来笔纸,她拼命地在那上面画圈,直到精疲力竭,手发软才停下。她满眶热泪“如果看了这封信,他再不来见我,我以后便不理他了。”

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布满的圈,叫来侍卫长送了去。

第67章:相思无语(4)

第67章:相思无语(4)

圈儿信送出去几天了,也没消息。他果真是那样铁石心肠,不再要她了…门前的槐树,开了满树的白花,清香四溢。她痴痴地站在树下,似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几乎望穿秋水。

“夏妓…”欧阳寒摇下车窗,勉力笑道“上车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轻轻摇头,头依着树杆“我不能走,等下他来了,没有见到我怎么办?”

他捺下性子“你上车。”她努着嘴,死死瞪着他。他半笑半威胁道“不要跟我耍性子,乖乖上车。”他打开车门“我只数三声,不上车,后果自负。”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钻了进去。车缓缓开动,她问“要带我去哪里?”他抬下手,看了一下表“嗯,还有时间,我先带你去买衣服,再带你去做事。”

“我不去。”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说“由不得你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这个原因可多了。”他大笑,眼里徐徐生辉“你吃我的,还要用我的钱。自然得听我的。”

“那我将钱还你。”

“好!”他爽快答应,将手伸到她面前“还钱来,一路来的车票,吃,穿。”她细声如蚊“我没钱…”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帅气的笑容“那不就结了。你没钱还,自然得听我的。”

她声音低了再低“你故意的…”她眼睑微垂,睫毛十分漂亮。他几乎看得痴了。他回过神来,说“我可没故意,亲兄弟,都明算账。何况你是我仇人的女儿。”

她赌气地摇下车窗,他一把将她搂住,摇上车窗。她略略挣扎,见挣扎不开,只得蜷在他的怀里安静了下来。他好气又好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敢开窗?我还忘记跟你算医药费呢!你要再病,可就还不清了。”

她脸色死灰,不再搭理他,只是盯着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寻去,促狭道“窗外有金子么?”她蓦地转过脸,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字讲“我从不晓得大少爷这样喜欢捉弄人。”

他微微一笑,心里却划过一丝痛楚。他的性子,本是话不多,自从再次遇上她。他似乎就变了,千方百计与她讲话,只是想博她一笑。那一笑,竟是那样难。

他低下头,不再讲话,只是一脸沉重。

洋房高耸,商店林立,货物如山积。空气里飘荡着各种小贩们的叫卖声,每间店面里都“挤”满了进行交易的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夏妓用力地揉眼,不敢置信“我从没有来过这里,上海竟然也有这样的好地方。”欧阳寒浅笑道“你活动范围也就欧阳老宅附近。这种大街,你几时来过。”欧阳寒吩咐司机在一旁候着,带她进了间极为雅致的中式服饰店。

各式精美的手工刺绣,穿珠、水晶扣制成的精美服饰令她目不睱间。她兴奋极了,流连忘返地盯着那件件精美的旗袍。她翻牌看了眼价格,直吐舌头。她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好贵哦。”

他从怀里抽出沓钞票“够了么?”她轻轻眨眼“我还不起。”他双手插在裤袋,笑道“我都成全你与修了,这些钱算不了什么。”他双眸炽热,静静地盯着她“如果你能对我笑一下,这些钱,全给你。我还帮你追回修的心。”

她不可思议“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她甜甜一笑“你当真不娶我了,还帮我追回修?”他点头,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几时和你讲过假话?”

她伸出手“我们拉勾。”他轻笑,伸出小母指“好,我们拉勾。”她笑得更灿烂“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傻丫头。”他声音有些嘶哑。她兴奋地跑过去选衣服。他随手拿起份报纸,目光如胶,盯着报纸不放。营业员走到他身旁,微微一笑,说“先生,报纸拿倒了。”

他一愣,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将报纸搁在一旁,从怀里掏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他抬眼,看着烟雾在空中飘浮,一缕缕慢慢散去。他眼中似乎被烟雾占据,有泪光闪闪。他看她的身影,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吐着烟圈,一圈,又一圈…

第68章:惟泪千行(1)

第68章:惟泪千行(1)

他帮她提着那袋袋衣服,不可思议“不是你自己的钱,你果真花得不心疼。”她兴奋地左走右跑“我从不晓得上海这样的好玩。”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说“我们得赶过去了,修只怕等急了。”

“修?”她安静下来,双眼灿若繁星“你帮我约了修?”

“嗯。”欧阳寒点头,招手唤来一直开车跟着的司机。他替她拉开车门,微微一笑“还不快上车?”她目光热烈地钻进车里。他将袋子递给她,笑道“司机会送你去,我自己找车去大帅府办点事。”

她接过袋子,吩咐司机赶紧开车。

心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他痛苦地捂住胸口,手使力抓着旁边的石柱。他微微抬眼,看着车远去方向。她目光热烈的似一把刀,将他生生的剐开。他只觉心口处涌上一抹腥甜,越来越抽紧。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极锋利的刀,将他的心汩出血来。他紧紧闭上眼,只觉热泪满眶,他仰起头,将那泪一点一滴逼了回去。

“先生,您还好罢?”拉黄包车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寻到生意。“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或是送你回家?”

他只觉心口窒息得难受,从怀里拿出一张票子,递了过去“送我去大帅府。”那人几乎不敢置信地接过票子“这票子太大了,我…我找不开。”

他用力睁开眼,坐上黄包车,又恢复往昔的面无表情“不用找了。”那人双目发亮地直点头,连连道“我这就送你去,立刻送你去。”

他全身似被抽空,懒懒地躺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有惊天霹雳在他耳边轰然打下,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大街竟然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出奇,仿佛他置身在死人的坟墓一样。惟有心口的腥甜在时刻提醒他,他是活着的…

车一路驶到了恒远饭店,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对她说“我会在这里等小姐与二少,大少已经包下整间店了,吃完饭,再送你们去看电影。”

“好。”她将袋子搁在车上,双目灼然地打开车门,朝饭店跑去。店里的人认得那辆车,见她来了,便微笑问“您是夏妓小姐?”她点头。服务员为她引路“请跟我来。”

她四处张望,远远就看见修,他不停地看着手表,似乎等了许久。她用力呼吸,只觉心怦怦乱跳,仿佛要急跃出口。她按住胸口,全身似冒火,热得厉害。脸更是绯红,如抹上了胭脂一样。

她站在他眼前不远处,声音微颤地叫道“修。”她的声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抬眼,嘴唇微微颤抖地翕张,似有千言万语想脱口而出,最后,他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是你?”

她坐到他对面,眼中泛泪“因为我想见你,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她伸手,扼住他的手腕,双目灼燃,似有一把火在熊熊烧起“我不顾一切,从法国来到中国,就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你不要再躲着我,好不好?”

他面色平静无波,想要将她手扳开,她却蹙紧眉,攥得死紧。他心口一阵抽紧,想起了三年前,她被她父亲带走的那天,哥喝得醉醺醺,使力地抓着他的手,说:我也爱夏妓…我也爱她…你知道么…我比你更痛苦。你能告诉她,你爱她。我却不能…因为要成全你,我连讲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与她已经不可能了…那一字一句,如同有千金重,一直在他心口压着,让他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心一横,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扳开。他呼吸急促“你忘了我罢,我们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努着嘴,豆大的泪聚集在了眼眶,直直地打转“因为我父亲逼死了你父亲,你母亲殉情自杀,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她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唇“你曾说过,上一代的恩怨,我们不要去计较就行了。你都忘了么?”

他嘴唇微抖“你不要这样…”

服务员端来菜,见这情形,勉力笑道“二位请慢用。”

“我很想你…”她脸色惨白,那泪再也忍不住,沿着脸蜿蜒而下,霹雳啪啦打在桌面。他起身“大哥说他跟我吃饭,我没想到是你。”他本能地避开她的目光,说“你跟他说声,我先走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