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那样,你嫁给七哥之后,也可以常常看见六哥,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李令月毕竟还小,几乎不假思索就道出了这么一句,结果引来了阿韦和上官婉儿毫不客气的大白眼。上官婉儿还没好气地撇撇嘴道:“馊主意!公主以后你若是喜欢什么人,难道愿意嫁给他的兄弟?成天看到却不能得到,这种滋味要让人发狂的!”

倘若此时有大人在这里,必定会被三个小丫头的奇谈怪论给吓呆了。虽说大家千金都早熟,可早熟到这个态势,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该怎么办?”李令月被抢白了却并不生气,可这棘手的问题却让她极度郁闷,最后只得使劲跺了跺脚,“有件事大概你们俩还不知道,六哥又要娶新人了,就是那位厨艺一级棒的苏姐姐!我听几位嫂子说,以后不准六哥再想着外头的女人,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怎么办?”

此话一出,阿韦顿时呆了,而上官婉儿同时好不到哪里去。她们嘴上虽说不指望能嫁给李贤,但心里头却不是没抱着幻想。倘若李贤真的娶了苏毓之后便不再考虑娶别的,那岂不是大大糟糕?上官婉儿更是想起自己每次回家,碰到祖父一说起李贤,对方就吹胡子瞪眼的态度,一时感到更加无望。

她哭丧着脸嘟囔道:“这下可完了!”

阿韦沮丧了一阵,马上就振奋了精神:“我和太上皇后说了,要跟随公主一辈子,我谁都不嫁!”

“呸呸呸,我以后可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跟着我陪嫁过去不成?”李令月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旋即想到,比起可怜的上官婉儿和阿韦,她实在是幸运得很,因为李贤是她的兄长。可再想到将来的终身大事,她又有些颓丧。

这满长安城的公卿子弟,她至今还没一个看得上眼的!油头粉面不行,好高骛远不行,只会舞刀弄棒不行,只会吟诗作赋也不行,一味想要追求功业也不行……天哪,这么看来,哪怕是将来六哥说动了父皇母后让她自己选择夫婿,她也选不出来?

三个小丫头在牡丹园中足足热议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没商量出一个所以然来。眼看黄昏将近,她们只好暂时先离开了这里,考虑先把肚子填饱再讨论其他。她们这一走,西下的夕阳便在牡丹园中投下了道道金黄色的阴影,一处茂密的牡丹丛中,忽然钻出了一个人影。

“这好好的睡觉居然会听到这三位小姑奶奶的心事,我怎么那么倒霉?”

自从荣国夫人杨氏去世之后,家里的奴婢也各自作了分派,大部分送给了贺兰烟和李贤,小部分连同洛阳积德坊的宅子一起都留给了外甥贺兰敏之。武三思虽然承嗣了周国公爵位,也只不过继承了洛阳的一座小宅子。

而燕三原本合同到期可以恢复自由身,偏生过惯了好日子懒得再出去靠空空妙手谋生,他索性就和李贤签订了十年劳动合同,在这修文坊过上了逍遥日子。李贤如今当上了储君,又不存在什么政敌,基本上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纯粹当作养了一个闲人。

今天,他原本看太阳好,悄悄溜进了牡丹园晒太阳,谁知道三个小丫头忽然跑进来,更在他耳边煞有介事地讨论了这么一番话,着实让他哭笑不得。

“如今的小丫头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早熟!咳咳,只不过当初贺兰像她们这么小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一样成天腻着小李?”

在那里琢磨了一阵,他还是放弃了早先看热闹的想法,准备未雨绸缪地找个人先通个气。当然,他可不会傻呆呆地去找李贤,在他看来,无论找屈突申若还是贺兰烟,都比找某人强多了。拍了拍身上的草根和浮灰,他一溜烟越过了牡丹园的围墙,径直去寻正主了。

这一天正好是裴炎的四十五岁生日,李贤早早地出门去道喜了,因此一屋子女人们正团坐在一起,抱孩子的抱孩子,说话的说话,好不热闹。要说大宅门中规矩多,无奈李贤原本就是不守规矩的,唯一能教训他的李治和武后都远在深宫,内宅有贺兰烟这么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正妃嫡妻,更是不可能立起什么规矩。

这不,原本该各用各的晚饭,如今都凑在一块了,这要是某些恪守礼仪的人看见必定要好一通指责。然而,在这满屋子女人看来,李贤当储君还勉为其难,绝对不可能当什么皇帝,她们也就更不用摆出那一套麻烦的规矩了。

这乱哄哄热热闹闹吃完饭,听说燕三有事要请见,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便都诧异了。两人都知道这老贼头就是家里养的闲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急?然而,等她们存着无所谓的心思把人召进来,听明白事情缘由,顿时全都陷入了僵直状态。

不是吧,那两个小丫头几乎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居然……居然会存了那种心思?

“老贼头,你确认这不是在开玩笑?”贺兰烟瞠目结舌地又问了一句,得到了一个异常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差点一头撞在了桌子上,“天哪,我早上丢脸的样子给小婉儿瞧去了不少,如果知道她居然有那种意思,我怎么也不会让她闯进我的寝室!”

屈突申若也忍不住想起之前李焱娘开玩笑时说的话,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那位闺中密友还真是目光如雷电,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她自个,似乎也被两个小丫头“无意”撞破了两次好事,如今看来这决不是偶然。

许嫣和阿萝对这种事情的体验较少,可想想那两个还都是黄毛丫头,忍不住也是阵阵头痛。如今看来,是不是该给她们俩找几个同年龄的男孩子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小丫头嘛,只要最初的崇拜劲一去,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引火自焚

这年头的纨绔子弟远不如当年了!

对于洛阳的老住民来说,对这一点的体会自然是比谁都大。这当然不是说,如今就没有纨绔子弟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这种现象只要有人在,就永远不可能杜绝。但是,如今的纨绔子弟们也就只能干干这个,靠人多欺负人少,靠身份欺凌弱小,要有什么壮举那是休想。

纨绔子弟的质量下降,公卿子弟中那些教养好的也同样质量有所下降。倒不是说没有人好学上进,而是没出现什么一群长辈同时公认为奇才或是佳才的人士。故而除了世家通好的联姻,在确定其他婚姻上,各家家长们无不慎之又慎。

于是,当皇太弟宅第中传出,正妃和夫人们奉了太上皇后的命,要在世家子弟中择选适龄少年的时候,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说没有讲明是什么理由,但这年头谁不会联想?首先,太平公主李令月虽说还小,但再过个四五年就可以成婚了,自家十五岁出头的儿郎就可以做好准备;第二,李贤膝下如今有两个儿子一个养子,这都是需要伴读的。

这年头的驸马不比以后驸马泛滥的情形,若是运气好做到高官很有可能。而伴读也不会替人受过的,看看李敬业那几个,谁不想将来自家子弟走一条坦途?再说,原本大门紧闭的修文坊头一次对人们敞开,这种吸引力自然是无穷无尽。

更有消息灵通人士打听到李贤要再次纳妃,一时间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自从当初李贤加冠成年大婚之后,堂堂大唐储君殿下,这内官的数量一直都没有变动过。这么一开禁,是不是意味着公卿们也可以尝试一下增加这数量?

这交情很重要,但是,以婚姻作为纽带牢牢拴住这位未来的大唐天子则更加重要。若是自家闺女侥幸能生出个儿子来,这谁能说就一定不能问鼎大位?毕竟,李贤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最合法的嫡长子继承人。

由于家中娇妻们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李贤一下子陷入了空前的麻烦之中。他实在想不通,李令月现在才几岁,就需要这么早开始相亲?还有,自家的几个小娃子还在满地乱走乱爬的年纪,就算挑伴读好歹也得过几年吧?再说了,谁那么多嘴多舌,居然把他和苏毓的事情捅出去了,着实可恶!

这一天他往见武后的时候,少不得也是面色阴沉。而别人不明白贺兰烟等人大动作的含义,武后却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这李显王妃的人选多的是,并不是一定就要韦容,因此这件事就被她暂时搁下了。如今看来,她那些媳妇们火烧火燎操办这档子事,大约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赶着想要给那两个人小鬼大的丫头转移注意力。

可是,这情之一物最是没有道理,小丫头的芳心就真的那么容易转移?当下,她便决定提点李贤两句。

“贺兰和申若她们操办令月和我那些孙儿孙女的事情,是我允的,你父皇也很赞成,至于你被骚扰得头痛,暂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阿韦和婉儿两个丫头也渐渐长大了,难免有些其他心思,你得注意一些。”

李贤本能地感觉到这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细细一想两个小丫头时不时的亲昵举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他素来是以后世的眼光看人,这十几岁的丫头在他看来也就和小屁孩差不多,到了二十出头方才叫成年。所以,无论是阿韦还是上官婉儿,这搂搂抱抱都被他当成了小丫头撒娇的表现。

难不成,他这是在引火自焚?

李贤打了个寒颤,在老妈满怀戏谑的目光中,他垂头丧气走出了大仪殿,心中完全确定了娇妻们此次操办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哪里是想要确定李令月的未来夫婿和儿女们未来的伴读,分明是想把两个小丫头的终身大事给定了!

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前往东宫。反正此时回家也是撞上那些各家各院的夫人们,耳根子也不得清静,还不如在东宫躲一躲。这还没到东宫,他就正好看见了老上官的身影,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上前殷勤地搀住了人家的胳膊。

以前都只有上官仪出手逮李贤,这次受到了反方面的殷勤待遇,老上官心中顿时说不出的警惕,直觉地开口问道:“皇太弟殿下找老臣有事么?”

“有事,当然有事!”李贤笑着打了个哈哈,也不管自己满脸堆笑的表情看在人家眼里是什么意味,“老上官,你这么多年首席宰相当下来,世家通好可有不少,婉儿的婚事可有什么着落么?”

上官仪怎么都没料到,李贤会忽然之间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时顿时愣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他原本就警惕的眼神忽然变得无精打采:“别提了。婉儿的诗赋如今流传在外的着实不少,赞不绝口的人更不少,可人家一听说她跟着你家那几位厮混过,顿时就打退堂鼓了。她的背景那么硬,谁家有这么一个媳妇心里不发憷?”

这埋怨一开头,上官仪顿时再也止不住满肚子牢骚,干脆一概全都发了出来:“十三娘一向就是贤妻良母,最是贤德不过的妇人,原本我还指望婉儿像她娘那样,谁知道……唉,太平公主都已经放出话去了,婉儿以后不论嫁谁,若是稍有不如意,她绝对会去讨回公道。再加上你们家那几位……婉儿自己又是文武兼通眼高于顶的,你说说这婚事能容易么?”

呃,真有那么夸张么?

此时,对于妻子们的谋划,李贤开始失去了信心。他天天和上官婉儿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发现小丫头自信满满活得很滋润,还没看出那么多有的没的,最多也就觉得她们太腻人而已。人说彪悍的女人家里往往都藏着一个懦弱的丈夫,可上官婉儿和阿韦两个小丫头,会接受一个比自己弱的丈夫?

希望貌似是无比渺茫啊!

他松开了搀扶着老上官的手,无精打采正想走人,岂料这回反手被上官仪抓了个结实。这还不算什么,对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他一下子怔住了——“殿下认为,倘若我告老退休,我的位子谁接替最合适?”

老上官要退休?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李贤细细一想方才发现,诚然,这位被人称作飘飘然如谪仙的上官相公,如今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掐着手指头细细算一算,上官仪竟是即将年满七十!可是,年过七十的宰相留任的不在少数,上官仪看上去也身体不错,怎么忽然会想起退休养老?

“老上官,你如今这筋骨再支撑个三年两载的应该不成问题,怎么就想到这件事了?”

“激流勇进不如急流勇退,我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不用再至死霸占着这个位子,没来由让人笑话!”

上官仪说这话的时候,冷不丁想起当初和刘祥道曾经议论过的事情。如今再回忆一下,还真是觉得异常可笑。倘若那时候他真的走到最后一步,兴许这时候连骨头渣滓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人老了就得服老,给年轻人让出位子来,反正看如今朝廷这架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至于什么牝鸡司晨,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也相安无事,他还担心那么多干吗?

既然上官仪好似是认真的,李贤就不得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首席宰相并不是一个官衔,有的时候可能是中书令,有的时候可能是侍中,这不是自封的,而得皇帝和百官全部认可。就比如当初李义府还在的时候,首席宰相其实就是李义府一样。

“这个……这事情你对陛下提过没有?”从上官仪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李贤这才明白自己是老上官头一个通气的对象,这受宠若惊的同时免不了暗道老家伙狡猾。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阵,他索性反问道,“那老上官你看好谁继任?”

“按照资历,自然应该是刘仁轨,可他如今大约不会出山。”对于李贤把皮球推回来这种举动,上官仪虽然恼火,却也不好装聋作哑,“我倒是看好裴行俭,可太上皇后必定不会答应,所以我觉得为了稳妥,不如让郝老头继任。不过,他比我还大一岁,我这一退,他大约也得跟着退了。”

李贤这才恍然醒悟,刘仁轨今年七十四岁,上官仪马上就要七十,这郝处俊都已经七十一了。按照这样的方式计算,政事堂要么不退休,这一退休就是仨,空出来的位子也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虎视眈眈。六十岁正年富力强的序列中,可还是有不少人呢!

要是真让他选择,他倒比较属意裴炎,然而,这一位升官犹如做火箭,如今要是再越过同僚直接当上首席宰相,会不会引起公愤?思来想去,却惟有此人选能够得到老妈的批准,兄长那里也能得到批准,和他交情也算是不错。沉吟片刻,他也就照实说了。

“看来殿下和我不谋而合。”上官仪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致仕之后空闲就多了,殿下可不要忘了来我家喝酒!”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如今我没有公事了,看我不喝死你!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有麻烦,找姑姑

除了李贤之外,洛阳城还有一个人被撵得鸡飞狗跳,那就是可怜的屈突家大公子。头一天晚上他死皮赖脸地在李贤家里盘桓了一个晚上,然而,第二天一早,屈突申若却不许他再赖在家里,不由分说地把他赶去见伯父。

然而,当他抱着儿子,带着云纳来到屈突家大堂的时候,原本笑眯眯喜滋滋的屈突寿陡然之间睁大了眼睛,得知缘由之后先是哈哈大笑,可一听他说要正式迎娶云纳,又气急败坏地骂开了。最后,屈突仲翔不得不拉着妻儿落荒而逃,却也不愿意回自家宅子里住着,而是在外租了一座房子,竟是和屈突寿硬抗了起来。

这要是以前的屈突仲翔,就算在外再纨绔再霸王,也不敢反抗屈突寿这长辈族长,但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遭,非但是胆子,就连心境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大不了不当官就去西域从商,难道还会饿死不成?

然而,正如李贤说得轻描淡写一样,他这个左羽林军长史的任命轻而易举通过了,因此他不得不打叠精神开始应付公务。也所幸李敬业给他推荐了两个得力的助手,否则,让他这么个远离朝堂好几年的昔日纨绔子弟上手这些,那绝对比打打杀杀更困难。

虽说是租赁下的房子,但屈突仲翔手头有钱,也不肯娇妻爱儿跟着吃苦,这房子就寻在了修文坊隔壁的修业坊,是某个家业破落的旧日世家子弟出让的。不但如此,他还说好住半年之后若是满意就买下来,让人家好生欢喜了一场。

这一天黄昏,他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下了马,推开门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不禁喜上眉梢,高声问道:“云纳,你在哪里买的好酒?”

话音刚落,里头便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弟妹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洛阳城什么地方有好酒卖?赶紧把你那身官皮扒了,这是六郎自个家里酿的好酒,他和我们几个都等你老半天了!”

屈突仲翔分辨出这是李敬业的声音,不觉精神一振,笑呵呵地来到里间,见几个兄弟一溜烟围坐在一起,桌上满是好酒好菜,他便赶紧脱下了那身累赘的官服。坐下使劲吸了吸鼻子,他就露出了一脸沉醉的表情。

“郁而浓烈,香而不散,嘿,这回到洛阳就被操练得死去活来,竟没有好好喝一顿酒!”

他二话不说拿起面前的大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一抹嘴,这才发现周围人都好笑地看着他,便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这才刚刚脱身回来,你们一个个都比我官大,六郎还是坐镇东宫的主儿,怎么居然比我还早回来?”

程伯虎嘿嘿笑了一声:“你以为六郎是你么?他哪个月不溜上三五回的。原本敬业还不得不牢牢看着他,如今倒好,干脆两个人一块溜了!我和小薛的任务反正就是看着他这个储君,既然他都出来了,我们自然一起跟着。至于阿晓,你可是他的好兄弟,他怎么会不来?”

“敢情六郎你当了东宫储君,还是老样子不改!”

屈突仲翔恍然大悟,当下便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好好学学。还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旁边几人便殷勤劝起了酒,尤其是李贤,那劲头仿佛是不把屈突仲翔灌醉不罢休。看到丈夫的好友如是光景,原本含笑坐在一旁的云纳不禁呆了一呆。

她虽然是屈突仲翔在西域结识的,但也是汉人,先祖为了逃避隋时远征高句丽,故而搬迁到了西域。然而逃过了这一劫,却逃不过西域无数部族之间的征战,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若不是她深悉西域气候地理,又曾经去过天竺,屈突仲翔也不会这么顺利。

所谓感情,便是在这日久天长中,一丝丝培养出来的。只是,她直到此次路过玉门关之后方才知晓,原本以为是大商人的丈夫,竟然是世家名门之后。而来到洛阳,她进入的第一个门庭,竟然是大唐储君的宅第。而且,屈突仲翔居然为了她从家里搬出来住。

想到这些,她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一抬头方才注意到李贤面前的酒碗空了,连忙拿起酒瓮上前斟酒。当酒液注满了酒碗的时候,她正要退开,却不料李贤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我比仲翔大一个月,从小就好似兄弟,如今便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弟妹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这里没那些规矩,你想必也饿了,一块上来喝酒吃菜就好!老屈突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说仲翔是不告而娶,但我们都会帮他想办法,弟妹你就放心吧!”

屈突仲翔虽说已经醉眼迷离,这耳朵却机敏,听到这话立刻喜出望外:“好,好!有六郎你做主,我就不怕伯父那一关了!”

“你个死小子!”李贤长身而立,没好气地在屈突仲翔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这结婚生子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早些让人来知会一声,要是那样,至少我和申若还能及早做一些准备!还有,要不是你小子心急憋不住,把儿子都抱了回来,至于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你看看人家小薛和阿梨,不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薛丁山只顾埋头喝酒吃菜,万万没想到这话题一下子转到了他头上,这一惊之下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他成婚的时候正好屈突仲翔不在,但想当初为了解决阿梨的身份问题确实大费周折,这还是阿梨和契苾何力正好投缘,否则确实是麻烦。

门当户对方为好姻缘,这本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哪怕是后世也是一样。

屈突仲翔瞥了一眼薛丁山,尴尬地挠了挠头,继而便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你们说得容易,我孤身在外这么多年,这不沾女色怎么可能!至于儿子……这事我能算得准么?反正六郎你既然把事情揽下了,就一定得包办到底,老头子看中的那些闺阁千金我才不要!”

他还有一句话不曾说出来,那长长名单上的所谓名门淑媛,想当初他和周晓都曾经偷偷摸摸看过,不是泥雕木塑,就是性格暴烈得和火炭似的,再要不就是干脆闺名不谨。按照李贤的话来说,他屈突仲翔可是大男人主义者,哪里受得了那种罪?

李贤原本就想好当个和事老,见屈突仲翔打蛇随棍上,少不得又嘲讽了几句。接下来,众人便开始碰头合计,该把云纳挂靠在哪家合适的人名下。毕竟,有个名头,屈突寿就能应付其他人,而屈突仲翔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云纳补行婚礼。

虽说老契苾大约会乐意再收一个干女儿,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因此薛丁山的提议自然而然受到了鄙视。接下来李敬业程伯虎又提出了几个人选,结果都不曾通过。李贤正烦恼的时候,却只见周晓猛地一拍巴掌,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无穷无尽的喜色。

“我说,你们怎么就忘记了我娘!”

周晓他娘?临川大长公主?李贤霍地站了起来,兴奋地连连点头:“不错,若是七姑姑,这还有谁敢说一句屁话?这仲翔和阿晓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这种忙七姑姑必定会帮!再说了,弟妹的性子必定会投她老人家的缘法!”

“我说六郎,你要是敢在我娘面前提什么她老人家,你就等着倒霉吧!”

周晓猛地在旁边刺了一句。他老娘如今已经五十岁了,不单单是他,他下头的弟弟妹妹也都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可他老娘还是忌讳人家说一个老字。

既然有人提醒忌讳,一群人说行动就行动,连一桌子酒菜也来不及收拾,屈突仲翔就把摸不着头脑的云纳拉进去换衣服外加面授机宜了。至于其他人则忙着漱口和收拾身上的酒气,奈何这种东西一上身就难以去掉,谁也不想在身上洒什么香露,最后只能由它去了。

对于这么一群人乱哄哄地来临,临川大长公主宅第上的所有下人不禁都慌了神,而正愁没有消遣的临川大长公主则是高兴得很。等明白众人的来意之后,她却先是脸色一沉,指着屈突仲翔足足骂了一刻钟,最后却笑吟吟地把云纳拉到了一边,最后干脆把人带到内间去私聊,把一群大男人全都撂下了。

虽说以前领教多了临川大长公主的做派,但多年不见,如今一回来就遭遇这么一出,屈突仲翔还是不得不苦笑。倒是周晓知道自家老娘的秉性,笑嘻嘻地给其他人打气道:“放心放心,看我娘这样子就有七八成希望了,否则她理都不会理。就是小高,我娘初时陌生的时候还给脸色看,这也就是如今方才好了!”

李贤对自个这位七姑姑的秉性也颇为了然,知道今天这趟算是跑对了,也就落下了一桩心事。当然,就算这两个人能名正言顺结婚,那个两岁的大胖小子的处理还要费一番周折。不过就结果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

虽说老上官的继任人选还没有最终敲定,但如今这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操心一把自己的事情?再过一个月,苏毓可是要过门了!

第六百八十章 兄嫂的大礼,洞房里的烛光

皇帝册立一个妃子很简单,储君册立一个内官也很简单,毕竟,先头李贤是一下子娶四个,现如今娶一个当然不用大费周章。然而,由于这是事隔近三年之后的第一个,不但武后事先召见了苏毓,赏赐了不少或珍贵或稀罕的物事,就连久不管外头事的李治也好奇地接见了这个准媳妇一回,旋即表示了万分满意。

而李弘颁旨之后,少不得把李贤拎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不外乎是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儿女之类的闲话。李贤起初还听得好笑,可听着听着,他渐渐地就有些品出了那其中的落寞苍凉,遂赶紧打断了。

“五哥,你的身子经过孙老先生那么一调理,也是大有起色,未必就如同当初的太医诊断那样。嘉儿如今和我那些小子丫头们相处得都不错,我一直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你若是真想热闹,等孩子再大一些,我把他们全都塞到宫里来读书,这样你天天见面也就没那么寂寞了。说起来,你的儿子如今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女可不也是你的?”

“也就是六弟你明白我的心思。”李弘欣慰地拍了拍李贤的肩膀,忽然发现自己的弟弟又窜上了两寸,如今比自己更高,竟是想起了小时候他对李贤言听计从的情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说起来,自小开始,似乎都只有你安慰我的份,我这个哥哥还真是不称职!”

说起这个,李贤不禁满头大汗,他怎么能说,因为我前前后后活的日子比你大一倍,所以当然应该以大哥的身份劝劝你。当下他只能随便找了点话头岔开了去,等到出徽猷殿的时候却又遇见了皇后杨纹因,少不得笑嘻嘻上前叫了声嫂子。

“我才来六弟你就要走?我可是听说你在这里特意赶过来的!”

杨纹因拦住了李贤,愣是把人重新赶回了徽猷殿,紧跟着就开始吩咐宫人们把东西拿上来。其实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不是各色绣品,就是些已经做好的衣服之类,但在李弘好笑的目光中,李贤只得任凭一群人围着自己折腾,听着那些年轻美貌的宫人用某些很不着调的语气,感慨什么玉树临风之类让他打寒颤的话。

“说起来六弟你这一次又娶了苏毓,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碎了芳心。”杨纹因站在李弘身边,看李贤一件件试穿自己做的衣裳,不禁朝丈夫看了一眼,“这都是我闲来无事做的,除了给陛下留了几套,剩下的便都在这儿,如今六弟新婚,我也不打算送什么金玉珠宝,便拿这些充数,六弟可别笑我小气!”

李贤正愁家里那一堆礼物堆得占地方,太多了用不完,卖掉更是对不起人家的心意,嫂子这么一说,他赶紧连连道谢,这心里还是挺佩服的。堂堂一国皇后尚且还有如此针线功夫,着实是了不起。话说回来,他家几个丫头小子的衣裳,几乎都是阿萝和许嫣包办,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倒有心帮忙,奈何她们俩拿起针线就和棒槌似的,半点模样都没有。

一帮人正在欢声笑语的时候,恰逢阿斐也来了。想来是听说了李贤正好在,她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而是五个针脚极好的荷包,正好李贤家里头那几个孩子一人一个。见她这副模样,李弘忍不住打趣这是贺人家的孩子,还是贺李贤喜得佳人,臊得生性腼腆的阿斐脸色通红。

看着人家三个彼此和和睦睦,李贤心中也觉得欢喜。除了杨纹因这个皇后和阿斐这个昭仪之外,李弘登基之后又封了几个低品嫔妃,就连病故的明徽也在请示武后之后,封了才人下葬。由于这后宫还是武后做主,所以上上下下倒没有什么层出不穷的争宠手腕,皇帝一家子的气氛和谐友好,这也是很让人省心的一个方面。

在兄长嫂子的围攻下,李贤好容易才脱身回到了自己家里,结果因为那一件件精致的衣裳,几个女人又忍不住啧啧称赞羡慕了一阵。阿萝和许嫣各自思索着最近是不是时间都花费在了孩子身上,是不是也花点时间给李贤也做一身。就连贺兰烟也开始又思量着心事,想着找个人好好练练女红。

最后,还是屈突申若实在忍不住,道了一声家里还有专门的绣娘,这才成功拉回了众人的心思。至于李贤也遭了个大白眼,摩挲着鼻子在那里纳闷不已。

他家里那些小姑奶奶们明明没几个学厨艺女红的料,偏偏那么积极干什么?

苏定方去世后,苏家也没什么出色的族人,大多回到了老家冀州,然而此番婚事不能没有一个女方人出面,少不得又是临川大长公主帮忙出面张罗。按照她的话来说,好人做到底,她既然帮了屈突仲翔,没来由撇下苏毓这么个无凭无靠的可怜丫头不管。

按照礼制,储君纳良娣虽说也得下聘纳礼,但不能大操大办,但李贤偏会钻空子。这不能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在该有的礼节之后,家里自己的亲朋好友小小庆祝一下子总不违反礼法吧?于是,当该来的宾客都来了之后,修文坊四边大门一关,里头就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这事任谁都管不着。

今天来的都是李贤的兄弟,屈突申若贺兰烟等人的姊妹,所以都是夫妻老婆档,这安排位子的时候,原本还准备分男女,最后还是干脆在诺大的厅堂中围了老大一圈。来者大多是同辈同龄男女,唯有临川大长公主一个长辈,自然被人众星拱月地围在当中,几盅酒下肚顿时面色绯红,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哪像是五十出头的人?

“哎,贺兰、申若、阿嫣……现在连小苏都嫁人了,以后这放眼看去都是一群已婚妇人,到时候都和我一个样,想想还真是让人意兴阑珊!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事情就想着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娶,留着我赏心悦目不好么?”

酒过三巡,临川大长公主的头一句感慨就让一群男人集体陷入了呆滞状态。就连往日哄长辈最有一套的李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至于屈突申若这些往日豪放的女人们,这时候也禁不住有些脸红,周晓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他这老娘怎么说话从来不分场合?亏得那还是贤孝仁德的女中典范,这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

作为今天真正的主角,苏毓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场面,很快最初的那点羞涩和不自然就没了——这和平常的聚会根本没什么两样,而且还多了一位最会活跃气氛的长辈临川大长公主。取笑她的人不是没有,可更多的还是冲着李贤,她足可应付得过来。

但渐渐的,男女们就分开了界限。于霈文殷秀宁悄悄地对她传授驭夫心得,李焱娘则是提点要注意关系,至于已经注定将来要做姐妹的屈突申若贺兰烟许嫣阿萝,少不得也要换一种态度来面对。而另一头的李贤被李敬业程伯虎几个灌了个半死,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叫你小子享齐人之福!

因此,当这一晚上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李贤自是酩酊大醉。然而,他早预料到有这么一遭,因此早早地命人备办好了醒酒汤。在房间门口一下子灌进去一大碗,他原本迷迷糊糊的神志顿时清晰了下来——即使前头可以胡闹一通,如今却是不能胡来的。

经过布置的新房显得格外喜气,烛台上甚至燃烧着两支宫中送来的进贡大红蜜烛。红彤彤的火苗上下窜动着,扑扑地跳出了一种格外灵动的气息,映照着新人的脸如同红霞一般娇艳。这年头并不流行什么大红盖头,因此李贤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秀气的面庞。虽说曾经看过无数次,可在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夜晚,却让他的心中蹦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喜。

苏毓坐在榻边满脸不安地等待着,久久不见人影便抬起了头,看见李贤就站在珠帘边上,面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丝红晕。李贤瞧着好笑,便慢悠悠地上前去,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今天叫了这么多人,就是想热热闹闹一下子多一点气氛,看你的样子大概累坏了。晚上我看见你似乎没吃什么,饿不饿,我叫人再去做点夜宵?”

此时此刻,苏毓满脑子都在紧张地回忆着卢三娘昨天传授的秘方,可总觉得记不清楚,压根没听见李贤在说什么,直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她这才恍然惊醒过来,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剩下的一只手更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

糟糕,那些东西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谁来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她分外彷徨的时候,唇上却忽然传来了一种温暖的触感,她直觉地想要反抗,却偏偏手臂被人箍得紧紧的。李贤身上的酒气和强烈阳刚气息扑面而来,竟是让她的满身大力无处使,甚至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好不容易等到两唇分开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地擦着嘴想要躲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她躲没法躲,藏没法藏。

“小苏,今晚你真漂亮!”

第六百八十一章 把你徒弟拉出来当王

自从一道举猛士诏之后,整个大唐的军事重心就轰隆隆转向了西北。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往日倾举国之力东征高句丽那样的光景,而是以战略防守为主,另外则帮着吐谷浑继续重建工作。

然而,让人为之头痛的是,吐谷浑王诺曷钵如今是风烛残年基本上不管事,两个儿子却内斗得厉害。不得已之下,弘化大长公主只能来到凉州,由王方翼派人护送她前往洛阳。

她是大唐第一个外嫁的宗室贵女,和文成公主一样,都是在出嫁的时候方才封的公主。由于吐谷浑距离大唐本土还算近,因此她出嫁之后还回来过一次,如今再次归来,这心境却与当年有天壤之别。丈夫的窝囊,儿子的不争气,再加上迫在眉睫的吐蕃威胁,让已经年过五旬的她心力交瘁,在看到自己的皇帝侄儿时,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李贤作为储君,又是曾经在西北“援助”过吐谷浑的,此次会见也自然在座。虽说是新婚,但他竭力争取的婚假却没有获批,所以没逮到偷懒的机会。此刻看见弘化大长公主已经是两鬓霜白,较之当初在西北时老去了不止十岁,心中不禁也有些恻然。

他看了李弘一眼,见对方亦是面露不忍,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旁边一个内侍知机地向弘化大长公主递上了一块软巾,这才开口问道:“这么说,姑姑此次来,是想确定吐谷浑王位?”

“没错。”弘化大长公主抹了一把脸,尽管语气中仍有一份伤感,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诺曷钵已经不中用了。当然,他原本登上王位就是靠血统而不是靠本事,那些贵族虽说当年被六郎给杀得怕了,但这么些年过去,难免又开始蠢蠢欲动。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偏偏就知道窝里斗,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吐蕃来攻,吐谷浑也就四分五裂了。”

李弘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认可弘化大长公主的提议。然而,这弘化长公主的两个儿子斗得如此激烈,而且又不是什么杰出人物,这若是强自以力压服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扶起来,照旧是隐忧重重。算起来,大唐这两年竭力减少花销,常驻凉州会州等西北各州的兵力,大约在六七万上下,若是失去了吐谷浑上下的近二十万军民作为屏障,西北的局势就堪忧了。

于是,他便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么,姑姑属意谁接任吐谷浑王?”

这个问题弘化大长公主并非如今第一次考虑,而是反反复复斟酌了好几年。此时此刻,见两个侄儿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却踌躇了起来。最后,她终于把心一横,站起身朝李弘拜了下去。

“陛下,我那两个儿子虽然都娶了大唐县主,但无论谁当了吐谷浑王,恐怕吐谷浑都得四分五裂。如今之计,我倒是希望能让他们迁居长安或是洛阳,安安分分当一个富家翁,至于这吐谷浑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朝李贤看了一眼,“不如让慕容复回去。”

此议一出,李弘当即愣住了,而李贤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天下当娘的无不胳膊肘往内拐,想当初弘化大长公主将慕容复托付给他的时候,无非是不想让那小子被两个兄长给害了,但同时也是不想让王位继承发生任何变数。现如今她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又代表什么?

看来,那两个饭桶是真的让她这个母亲伤透了心。

由于事出突然,两兄弟一时半会谁都没办法做出最后的决定,便先由宫人领弘化大长公主去见武后。等到人一走,李弘便满脸古怪地对李贤问道:“我记得慕容复上回跟着你去了辽东,就一直留在安东大都护府,似乎干得很不错?把你徒弟拉出来当王,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想到自己只是一年四季给慕容复这个徒弟写写信,顺带让薛仁贵多多关照一些,李贤这个便宜师傅不觉有些赧颜。吐谷浑原本就分化自慕容鲜卑,慕容氏在辽东还有些影响,慕容复年纪轻轻却颇有才能,在安东都护府干得有声有色,尤其在分化周边诸部上更是手段高明。

才十八岁的慕容复,如今担任的恰恰是安东都护府司马,官居正五品下,他就算想要,薛仁贵是否肯放还未必可知。

李贤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结果李弘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虽说他当初看在李贤的面子上对慕容复多少有些照顾,但那仅仅是照顾,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异族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斟酌了片刻,他不得不认为,弘化大长公主的提议确实令人心动。

“那就看看母后那边怎么说吧。”

两兄弟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话一出口,两人便大笑了起来。这不是朝堂上的重要职位,想必武后不会有多大兴趣。尤其是李贤对此大有体会,随着年纪日益增大,朝中也不见有多少反对的人,他那位在历史上出了名铁血的老妈,竟然在某些方面上有放权的意思,这不得不让他深感造化弄人。

辛辛苦苦二十多年,这不就是他盼望的日子么?

不出所料,武后对弘化大长公主的接见规格很高,毕竟,前一次接见这位的还是昔日的王皇后,如今换成了她,她自然要表现一下恩威并济。听了弘化大长公主对于吐谷浑王位更迭的提议,她并没有什么想法——难道她还能手那么长,在那种事情上发挥一下呼风唤雨的本领?

“既然慕容复曾经叫过贤儿师傅,这事情便由他去决定好了。他如今也当了好几年的储君,又深悉西北局势,必定能处理好。”

有了阿芊转达的老妈这么一句话,李贤便再无犹豫,火速发出八百里加急直往辽东调慕容复回来。当信使火烧火燎赶到安东都护府的时候,恰逢慕容复前往会见靺鞨三部首领,所以只见到了薛仁贵。而昔日白袍小将拜读了储君亲笔信之后,脸色顿时僵住了。

当着信使的面他不好发作,等到人一走他找来自己的几个心腹下属,顿时就拍桌子埋怨开了:“这安东都护府如今正缺人的时候,忽然把慕容给调走,这不是要人命吗,难道以为我真的有三头六臂!这边又要管军又要管民,还要管叛乱,我哪里忙得过来!”

“大将军,能者多劳,你就认命吧!”独孤卿云从西北调到辽东,如今马上将军成了民政一把手,实在是有些头痛,此时看到薛仁贵发火,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若不是因为大将军安抚高句丽故土有功,先前怎么会升了宿国公?”

想到自己官做得越来越大,爵位越来越高,薛仁贵的火气少许减了一点,但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他最希望的就是在战场拼杀,民政上虽说他也颇有些手段,但毕竟不是本行。一想到西北那么大的局面自己却上不去,他怎能不恼火?

他绝对不会想到,李贤始终惦记着他在历史上那场大非川之败,又想到历史上高句丽在他卸任安东大都护之后屡次复国不成,最后反被新罗吞掉了大半地盘,所以心里打算把他扔在辽东坐镇个十年八载的。

众人七嘴八舌笑语了一阵,不多时就散了,走在最后的独孤卿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大事,忽然关上门转过身来,低声问道:“这次既然慕容要去洛阳,那个孩子是不是让他一块带回去?”

这事情不说还好,独孤卿云一说,薛仁贵只感到说不出的头痛。这李贤别出心裁把逃妻立为高句丽女王,这也就算了,怎么还留下了一个儿子?要不是他上次眼尖,又去软硬兼施地盘问了一通,只怕谁也不会知道大唐皇太弟殿下居然这么糊涂。

只不过,那孩子如今还不到三岁,先不说高德笙是否肯放人,这路上万水千山能折腾得起?可是,朝廷先前已经有令传给他,让他便宜行事,此次正好有机会,若是再拖拖拉拉延误了时间,只怕不太好办。

“这样,等慕容回来,让他去高句丽王宫走一趟。他能够说服那些部族首领,想必高德笙也不在话下!就算说不通,至少也有个说法。”

此时,正在国内城的慕容复浑然不知道师傅和上司同时摆了他一道,正坐在那里挥洒自如地和三位靺鞨族长谈判。虽说三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年纪都至少大他一倍,但他一对三却占据了完全的上风。这当然并不是完全由于他的手段,而是因为大唐安东都护府的威慑力对于靺鞨诸部实在太大。

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李贤当初那些话。虽说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番邦小王,怎么比得上大唐的高官?吐谷浑才多大,而大唐又有多大?仅仅是这辽东一地,就让他完全开阔了视野。而长安洛阳的繁华,至今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榜样是契苾何力,他的师傅是李贤!至于他的父亲,那个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诺曷钵,除了赋予血脉之外,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第六百八十二章 是不是猛虎,总得等到出柙之后才知道

又是夏季,这个李贤最最讨厌的季节。当然,由于如今有了一位厨艺精湛的娇妻,家里又有数不尽的冰品和降温办法,再加上还有一群已经会满地乱走叫爹娘的可爱孩子,他的日子比前几年要好过了一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内政外交军事上头事情多多,即使有精力充沛的武后打理政务,他想要偷懒还是没门。

为此,他还要感谢他的老爹,总算这一年夏天,李治没有提出什么去九成宫避暑的提议。想必他老爹也很明白,要建明堂,朝廷就得压缩开支,皇帝一家子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

当然,在这样一个烈日炎炎的季节,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那就是一直以来求神拜佛想要一个孩子的贺兰烟终于怀孕了!当太医诊断出这么一个消息的时候,和他青梅竹马,让他体验到无限欢乐和欣喜的贺兰烟,竟是差点欢呼雀跃地从床上蹦下来。

看着她抓住一个个姐妹的手欢欣地宣告着自己要当妈妈,看着她在酷热的房间里满头大汗却坚持不肯用冰,看着她皱眉头喝下一碗又一碗安胎的汤药,看着她在自制的日历上勾掉一天又一天,看着她因为妊娠斑而苦恼,继而却又把这一切都搁在了一边……看着林林总总的一切,李贤只感到心中荡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情。

他又要多一个孩子了,而不久的将来,他的儿女将围着他团团转,他们会纷纷用柔软的口音叫他爹爹,然后会一个个长大。这种美好的日子,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让人充满无穷无尽的动力。

而在这样刺激李贤奋发的动力中,风尘仆仆的慕容复,终于来到了洛阳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贤还在东宫办公,但旋即就丢下了一大堆还没处理完的东西,很不负责任地示意姚元之接手就冲了出去。对于这种局面,姚元之深深叹了一口气,抱起那堆卷宗就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当然也没忘了把另一堆撂给了自己的同僚。

倘若说,年仅十七岁的宋璟在刚刚中进士的时候还憧憬着自己日后拜相的风光,那么,在跟着姚元之学了一年的政务,差点年少白头之后,他就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了重任压肩的压力,暗地里没少埋怨过自己那个懒散的直接上司。

而那些羡慕得他要死的同科进士,绝不会想到少年成名的他竟在盼望能够外放。

李贤兴冲冲地出了东宫重光门,穿过了左藏库和弘文馆,直接冲进了门下省。来来往往和正在办事的官员都见惯了横冲直撞的他,几乎全都是各干各的事没有一个人理会。于是,李贤轻而易举就分辨出了一个鹤立鸡群的人影。

和那些文官相比,那人身材颀长,肩膀极其宽阔,那袭蓝色大氅披在肩上,遮去了整个人的身型。虽说看不见正面,但他一眼就断定那是刚刚回来的慕容复,却没有出声,只是抱手在那边笑呵呵站着。

不多时,慕容复就办好了一应回京手续,谢了那个官员就转过了身子,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李贤。他先是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前冲了好几步方才记起这不是私底下,而是门下省重地,慌忙拜倒在地。

“殿下……”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李贤就一把扯起了他,在那肩膀上捏了一记,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小子,果然有出息,这几年不但长高了也壮实了!好了,办完了事就跟我走,我有事情吩咐你!”言罢他不由分说拉起人就走,等到闻声而来的刘祎之赶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李贤的一个背影。

被火烧火燎地急令召回洛阳,慕容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些年在辽东深得薛仁贵器重,一路升迁顺风顺水,当然知道自己是有功无过。然而,他毕竟是出自吐谷浑,和那些土生土长的大唐人,所以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

“弘化大长公主正好在洛阳,你回头去见见,毕竟那也算是你母亲。”

李贤打头先吩咐了这么一句,瞧见慕容复一下子呆住了,便无可奈何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心中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什么时候,他也变成胡子拉碴的大叔了?

慕容复此时本能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见李贤犯了踌躇,这种预感顿时更强烈了。只不过,李贤没开口说,他也不太好问,站在那里七上八下,再没了在诸部酋长面前侃侃而谈的自信,也没了镇压叛乱时杀伐决断的狠辣。

“这么说吧,你的父亲诺曷钵已经没法掌控吐谷浑的局势了,你那两个哥哥内斗得厉害,让弘化大长公主既伤心又失望。她此来大唐,就是代表诺曷钵来的。诺曷钵想要退位,另外则是希望陛下下旨册封新任吐谷浑王。”

见慕容复只是看看着他没有答话,李贤便知道这个敏锐的小子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再打马虎眼:“弘化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她那两个儿子无论谁当了吐谷浑王,只怕都会坏事,所以提出将两人以册封的名义召来,然后让他们留在长安或洛阳,由你前去担任吐谷浑王。”

如果换成当年饱受两个兄长欺辱,只能仰望那王位的慕容复,此时此刻兴许一口答应了。然而,如今慕容复已经在大唐呆了多年,眼界再也不是当日那个强忍屈辱的少年,对于那个残破的王座并没有多大渴望。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他就摇了摇头。

“师傅,母亲想得太容易了。大哥和二哥自小就作为王位的候选人,早就纠集了一大批贵族作为后援,倘若贸贸然把他们扣留在长安或是洛阳,转眼间就有大批吐谷浑贵族投靠吐蕃。这种情形当年吐蕃大举北进的时候就有过一回,还是因为师傅打了胜仗,吐蕃才不得已把那些贵族交了出来。但这一次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吐谷浑才会真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