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个,”金丝边眼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摁了摁太阳穴,眼眶有点发红,“她十七岁那年出车祸去世了……”
苏淼有点同情他,同时更尴尬了,她不太明白他突然对自己说这些是几个意思,只好道:“节哀顺变……那个……马上轮到我了,我真的要去准备了。”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欠欠身,快步往洗手间走去。
金丝边眼镜没说什么,也没再找她搭讪,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偶尔端起杯子喝口气泡水,没等演出结束就埋了单,拎起大衣和公文包出了门。
苏淼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大表哥不在,今天酒吧提前一个小时打烊。
大表哥的朋友急着锁门回家,苏淼不好意思让人久等,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直接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长过膝盖的羊角扣大衣就出了门。
一阵打头风迎面扑来,把她吹得直打哆嗦,光着的小腿肚差点没转过筋来。
苏淼弓着身子,顶着风艰难地往前挪,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呼啸而过,把她噎得几乎背过气去。
就在这当儿,她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声,短促的两下,像是什么信号。
苏淼压根没往自己身上联想,车喇叭又响了两声,她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转身,被车灯晃了眼睛。
一辆白色的宝马缓缓开过来,车窗降下,金丝边眼镜把着方向盘,侧过脸朝她笑:“上来,我送你。”
“不用不用。”苏淼连连摇头,“很快就到车站了。”
金丝边眼镜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追上来,一边追一边扣大衣扣子:“等等!淼淼,你叫淼淼对吧?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酒吧在转角,一边是大马路,一边是比较僻静的小路,往车站去走的是小路,这时候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四处是黑魆魆的树影,连路灯似乎都比别处暗一点。
苏淼看了眼金丝边眼镜,只见他镜片上反射出灯光,看不清眼神。
她心里没来由的怕起来,不敢往小路上走,转身往反方向走。
“怎么往这边走?”金丝边眼镜也悠然地转了个身,不紧不慢地跟上她,“你平常不是走这条路的啊。”
苏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她一口气跑到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的主干道上,这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那人从一棵行道树后面露出半张脸,冲她得意地一笑,一眨眼的功夫又躲进了阴影里,像是小朋友玩捉迷藏一样。
苏淼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只感觉浑身发寒。
这段路上不能打车,与回家的公共汽车站更是背道而驰,她迟疑了片刻,拿出手机拨了110。
接听电话的警察帮她转接了附近派出所。
苏淼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情况,但是一来没有证据表明她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二来并没有什么实际侵害发生。
接电话的小民警察也表示爱莫能助:“我能理解,但是不能因为你害怕就出警啊,我建议你找个热闹人多的地方待着别动,叫家人来接你回去,我给你我们所的电话,你存上,遇到什么危险马上打过来。”
苏淼只得道了声谢,挂了电话,沿着大马路一直往闹市区走。
附近的商场十点关门,但是一些餐饮店打烊比较晚,大幅灯箱广告牌和绚丽的霓虹灯给人些许安全感。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没看到金丝边眼镜,不知是玩尽兴了还是躲起来打算找机会给她个惊喜。
苏淼怕被尾随,不敢贸贸然打车回家。
她坐在路边的圆形石墩上,打开手机通讯录,不知道该找谁。
冯嘉嘉不在南林,其他朋友没有独住的,大晚上的去麻烦人家她不好意思,至于程驰,借她一身胆子她也不敢找程驰。
苏淼左右为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个车回家。
她站在路边等了会儿,很快有空车远远地驶来。正准备扬手之际,她无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浑身蓦地一僵——家里钥匙不见了。
苏淼拼了命地回想,不知道是在休息室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还是刚才跑的时候丢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小腹偏偏又隐隐作痛起来。
苏淼心里咯噔一下,算了算日子,很可能是娘家那个不速之客来访。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苏淼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一看,是冯嘉嘉。
“淼淼,你到家了吗?”冯嘉嘉的声音宛如天籁。
“嘉嘉姐,”苏淼像是找回失散的亲人一样,“你外婆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还在ICU观察,明后天应该能转普通病房了,”冯嘉嘉正说着,听到一声喇叭响,“你还在外面?”
“嗯……”苏淼犹豫道,“我好像把家里钥匙忘在酒吧里了。”
“啊?那你怎么办?”冯嘉嘉叫起来。
“没事,我找个能通宵的地方等到天亮就行了,你好好陪外婆,别担心我。”
“你现在在哪儿?”冯嘉嘉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淼报了路名。
“你待那儿别动,千万别动啊。”冯嘉嘉说完就掐了电话。
她二话不说拨了程驰的手机,朝他吼道:“人民路和九江路路口,你老婆无家可归,快去捡她。”
作者有话要说:啥时候开始上狗血和玻璃渣会预警的,下章还是糖
第五十三章
程驰一听就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但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只扔下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他急急忙忙披上外套换上鞋,也没忘了他的赛狗屁围巾,临走从床头拎起来往脖子上一挂, 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苏淼拨电话。
苏淼不知道远在南林的冯嘉嘉要怎么就苦救难,捧着手机等着, 时不时忐忑不安地环顾一下四周, 确认没有金丝边眼镜的身影。
商场五楼是影院, 正逢一部电影散场,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从商场侧边的小门里走出来,周围又热闹起来。
苏淼面对路口坐着,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而且车来车往、四通八达,但凡有脑子的犯罪分子也不会选这种地方下手。
那金丝边眼镜虽然变态,但显然不是智障,苏淼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 苏淼想当然地以为是冯嘉嘉, 正要接,冷不丁瞥见屏幕上“铁蛋”两字, 有一种债主逼上门的大难临头之感,可同时心里绷紧的弦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 仿佛这两个字是她的护身符一样。
苏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用手围着听筒, 按下接听键:“怎么还没睡啊?”
“苏淼,你真行,”程驰没好气地道,“别想着编瞎话了,你同伙都交代了,一会儿跟你算账,手机还有几格电?”
都叫上大名了,看来是气得不轻,苏淼像是被拎住后脖颈的猫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乖乖道:“三格。”
“省着点,保持电话畅通,别玩手机了,”程驰叮嘱道,“我在后门口了,现在出去打车,估计过来四十分钟,你待在那儿别走开。”
不等苏淼表达意见,他已经挂了电话。
苏淼合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冬夜的寒风像鞭子一样呼啸着把人往家里赶,周围的人群慢慢向四面八方散去。
苏淼刚才因为紧张害怕没觉得,现在静下心来开始感到又冷又困,肚子里也一阵阵发紧。
她把大衣裹紧,戴上帽子,弯下腰,用手抵着肚子,希望这样能略微好受些。
程驰从出租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可怜兮兮的落魄模样。
他又生气又心疼,连找钱都忘了拿,“砰”一声关上车门就朝她奔过去。
“程老师……”苏淼站起身,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脸。
程驰不知道该骂她怂还是该骂她傻大胆,在挣扎矛盾中错过了好时机,结果什么都没骂出来,只是走过去把那臊眉耷眼的呆子一把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太温暖,苏淼像猛地扎进温泉水中,舒服得轻轻叹了口气。
程驰身体一僵,然后把她搂得更紧,苏淼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耳边徘徊着的温热气息也让她心慌。
好在程驰抱了一会儿想起他们在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惩罚似地把她脑袋往怀里摁了摁,然后松开了她,二话不说开始解扣子扒外套。
“我不冷……”
“闭嘴吧苏三水!”程驰骂了声,不容置疑地把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用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打了个毫无美感的结。
苏淼自知理亏,不敢和他作对,但是又实在担心他只穿件羊绒衫冻着,只好主动挨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上,还无师自通地蹭了两下。
程驰来时盘算了一路要怎么收拾她,准备的骂人话能从年初一骂到年三十不带停的,结果被她这么一投怀送抱,一肚子气顿时消了大半,自己也很懊恼,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然而他打定了主意这次不能轻轻放过,必须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扳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扒开,板起脸盯着她的脸,硬梆梆地教训道:“钥匙丢了?没地方去了?找冯嘉嘉有什么用?”
“我没找她,冯嘉嘉刚好打电话来……”苏淼见程驰挑起眉,显然是火冒三丈的样子,赶紧一叠声地认错,“程驰,我真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大帅哥,美男子?”
她从小认错态度特别好,至于下次改不改就是两说了。
程驰抽了抽鼻子:“还喝酒了?”
“就一点点……”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等等……”程驰拿手指在她眼睑上蹭了蹭,“还学人化妆了?”
苏淼眼见瞒不过去,只好承认:“没办法嘛……好不好看?”
“不好看!”程驰撇开眼,“特别难看!”
“那你脸红什么,”苏淼涎皮赖脸地把他脸掰正,“肯定是惊艳到了,嘿嘿 ……”
程驰铁面无私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苏三水,一会儿慢慢教训你。”
说着帮她把衣襟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拉起她的手,免不了又要骂:“大冬天的还光腿,冻不死你!看看你这爪子!走吧。”
苏淼快步跟上,讨好地问道:“铁蛋哥,我们去哪里啊?”
“先找个住的地方,你想露宿街头吗?”程驰斜了她一眼。
“住哪里啊?”苏淼契而不舍,“你家?你家阿姨在吧?住你家不方便,还是算了吧,要不找家二十四小时肯德基,等到明天早上找个开锁的……”
“附近找个酒店对付下吧……”程驰红着脸,声音不由自主弱下来。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她回自己家,虽然他不在乎张阿姨跟程远帆告状,但是苏淼是女孩子,脸皮薄,要是张阿姨在邻里间嚼舌根,她一定会不好受。
“啊?”苏淼脸涨得通红,对了对手指,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我们要去开……那个……房吗?”
“你可以闭嘴吗苏三水?”程驰恨不得把她嘴缝上。
“不是吗?”苏淼害羞中又有点雀跃,小学生去春游似的。
程驰道貌岸然地摁了摁她脑袋,警告道:“你别想歪了。”
“哦,”苏淼一边答应一边踮起脚,趁他不备冷不丁地用手背贴贴他的脸,“程老师,你想得很直咯?脸这么烫。”
程驰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前,仗着比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把脸凑上去,气息近在咫尺:“胆很肥嘛三水同学?”
苏淼外强中干,立即怂了,仰着头往后躲:“别闹了程铁蛋,我就开个玩笑……”
程驰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下:“走吧,冷死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南林最繁华的地段,步行范围内有好几家酒店,程驰牵着苏淼的手,路过最近的一家,也不仔细看招牌,直接走进大堂。
苏淼进了门才觉得眼熟,一回想,发现是上次程驰爸妈请他们全家吃饭那家五星酒店。
“这里很贵吧!”苏淼停住脚步,凑近程驰的耳朵小声道,“要不我们找家便宜的……”
“说到钱,”程驰冷哼一声转过头,“一会儿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
苏淼立即不敢说话了。
程驰牵着她走到前台,虽然佯装镇定,但毕竟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满脸通红,手心也汗涔涔的,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空房间,结果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了三遍才让人家听清楚。
接待他们的服务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笑着问他:“你们满十八周岁了吗?”
程驰一愣。
“很抱歉,我们酒店有规定,未成年人需要在监护人陪同下入住。”
程驰有点意外:“是法律规定还是你们酒店的规定?”
“各个酒店不一样,有的只要有身份证就可以入住,我们这边比较严格,”服务员道,“你们去其它酒店问问看吧。”
两人无计可施,沿着人民路继续走了十来分钟,进了另一家酒店,这家酒店倒是能接受有身份证的未成年客人入住,但是苏淼的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没法登记入住。
服务员见他们满脸失望,同情道:“要不然你们去后面潭西路上看看,那边小旅馆多,可能登记没那么严格。”
两人道了谢,往服务员说的那条小路走去。
潭西路上小旅馆鳞次栉比,各色霓虹招牌闪得人眼花缭乱。
苏淼站在街口,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出灯红酒绿这词:“一条街上开这么多旅馆,竞争肯定很激烈吧……”
程驰比她敏感些,觉得这旅馆一条街的灯光和氛围有点怪异,正踌躇着,突然看见苏淼皱了皱眉,又偷偷用手捂肚子,立即问道:“肚子不舒服?是那什么吗……”
苏淼红着脸点点头。
“那赶紧找一家住下吧。”程驰只得压下疑虑,沿着潭西路往里走,货比三家地斟酌了一会儿,最终在一片粉色桃色的招牌中选定了一家“初夏艺术酒店”,相比别的店堂轩敞些,好歹顶着“艺术”两个字,气氛也没那么一言难尽。
大堂里打了氛围灯,红色的纱幕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倒是有那么点艺术的意思。
前台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服务员,听说两人只有一张身份证,不由面露难色:“你们等等,我得打电话问下我们老板。”
说着拿起前台电话拨了串号码:“……还有一大半房间空着,昨天刚来查过,应该不要紧吧……哎……我会留心着点的……”
来来回回讨论了足有五分钟,服务员挂断电话对他们道:“好吧,老板说行。”
两人松了一口气,苏淼坐在大堂沙发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要是再不让住她得哭了。
“麻烦给我一个双床房。”程驰取出钱包,翻出身份证。
“不好意思我们店只有大床房。”服务员道。
程驰一愣:“一个也没有了吗?”
“本来就没有,”服务员看了看红彤彤的两人,“我们这边没有双床房。”
“那……”程驰转过头看了眼苏淼,低下头推了推眼镜,“给我两个房间吧。”
“不好意思一张身份证只能登记一个房间。”
“……”
“算了程驰,”苏淼站起身走过来,“一张就一张吧,我走不动了。”
程驰红着脸半推半就道:“那好吧。”
服务员登记了程驰的身份证,收了押金,把房卡递给他:“307,房间在三楼,电梯上去左拐一直走。”
“呼,累死了,”苏淼一进电梯就把头靠在程驰肩上,“都十二点了,你抓紧时间睡一觉,明天早上还得回去上课呢。”
程驰捋她的头发,不慎碰到她的耳朵,迟疑了一下,捏了捏,柔声道:“啰里八嗦。”
找到307房间,程驰刷了下房卡,打开门,取了电,两个人走进玄关,没来得及把包放下,齐刷刷地傻了眼。
只见房间正中央一张浮夸的圆形大床,四周一圈累累赘赘的粉色纱帐半遮半掩,天花板和正对着床的一整面墙都镜子,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这个……”苏淼捡起床上的假玫瑰花瓣捏了捏,指了指顶上的镜子,“谁睡觉照镜子……还真是艺术,看不懂……”
程驰欲言又止地“嗯”了一声,决定让她继续误会下去。
苏淼脱下外套搭在床尾凳上,好奇地四处转悠,拍拍床边的冲浪按摩大浴缸,又走进洗手间转了圈,红着脸走出来:“这淋浴房怎么没帘子啊?”
“今天别洗澡了,穿着衣服睡,”程驰想到这里的浴巾毛巾和床单,感觉浑身起疹子似地发痒,“这种小旅馆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忍一晚上吧。”
苏淼先前觉得房间看起来挺干净,毛巾浴袍之类都很新,不过被程驰这么一说,心里也疙瘩起来,点点头:“嗯,我先去把脸洗了。”
她习惯卸完妆回家,包里带着卸妆水和棉片,走进洗手间卸了妆,也没用酒店的毛巾,拿纸巾吸干脸上的水。
程驰坐在床沿上呆呆看着她,苏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红色连衣裙连衣裙,有点不好意思:“上台穿的,奇怪吗?”
这话提醒了程驰,他拍拍床沿:“苏三水,给我过来。”
苏淼心知到了算账的时候,捋了捋洗脸时濡湿的额发,老老实实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来。
程驰转过脸看看她,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怂了?早干嘛去了?老实交代,为什么瞒着我去酒吧唱歌。”
苏淼当然不能告诉他相机的事,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她想了想:“好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