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愁也拱手淡淡道:“请了。”

那人道:“在下木阗,忝居火倮侗侗主,今日得拜高颜,幸何如之。”

李清愁却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木阗微微一愕,道:“今日斗宝大会,乃是苗疆十八侗相聚来争蛊神之位的,兄台要比试,可有些于例不合。”

李清愁道:“你们蛊母呢?”

木阗一惊,道:“兄台也知道蛊母?只是苗疆已三十年没有蛊母了。”

李清愁“哦”了一声,道:“没有蛊母,那争什么蛊神之位?”

木阗叹了口气,道:“兄台说的也是。只是多年积习,一时也难以改正,权且就当是将四下乡邻聚在一起,大家乐一日之游好了。”

李清愁冷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将蛊神之位让给我好了。”

此言一出,观众登时大哗,纷纷鼓噪起来。苗人性情本就粗旷,这下犯了他们的忌讳,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各种各样叽里咕噜呜里哇啦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骂语一齐响起,吵个不停。

木阗举手一挥,将人声止住,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专门来生事的了?”

李清愁神色丝毫不动,道:“若是你们赢不了我的毒物,那自然是生事来了,否则……”他淡淡一笑,道:“只怕是自取其辱。”

木阗涵养虽高,却也不禁动怒,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兄台放出毒物来好了。“

李清愁却不动作,盯着他道:“却不知阁下输不输得起?”

木阗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侗主也做了几年了,别的没有,几十万两金子还是有的,我们就赌十万两如何?”

李清愁淡淡一笑,道:“侗主先看看此物如何?”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送到木阗面前。那物是一粒珠子,米粒大小,淡淡的没有什么光华,看不出有何希奇之处。木阗的脸色却变了:“避毒珠?”

李清愁道:“侗主果然有眼光。”

木阗呆了呆,道:“你既然有此珠,天下一切蛊毒都不能近你身,这蛊神之位……这蛊神之位……”

李清愁截口道:“这避毒珠乃是我的彩头,我另有毒物来比试,侗主不必担心。只是侗主的彩头又是什么?”

木阗说不出话来。要知避毒珠乃是上古懒龙内丹,传言可以避尽天下万种毒物。持此护身,直可说是横行苗疆,尤其对于专事养蛊的苗人来讲,更是无上至宝。四下苗人盯着这颗小小的珠子,无不心生艳羡。

只是如此宝物,又有什么能与之匹敌、可同为彩头的呢?木阗的心沉了下去。仗还未接,他就已经输了!

李清愁缓缓道:“侗主本也有至宝,为何不拿出来一试呢?”

木阗怔道:“我有什么至宝?”

李清愁道:“木灵!”

木阗吃了一惊,断然道:“不可能!”

李清愁笑了:“我就知道苗人气量小,输不起。”

木阗哈哈一笑,道:“阁下尽管逞口舌之利,在下说不动心、就不动心。”

李清愁道:“这么说来,侗主是要以蛊神之位相让在下了?”

木阗悠然道:“你若想做,只管做去吧。”

李清愁道:“却不知木灵应该交谁掌管?”

木阗怔住了。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如此说来,你是决意要夺我镇族之宝了?”

李清愁笑道:“若是侗主赢了,那便有了两件宝贝了。”

木阗苦笑了下,道:“可避尽天下毒物的避毒珠,跟可吸取任何毒物的木灵,我侗人何德何能,可以同时兼而有之。”

李清愁微笑不答,跟适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

伊川突然间恍然大悟,李清愁必定是中了那无形之蛊,所以才要夺这木灵以为己用!却不知他又养了什么蛊物,可以跟世代养蛊的苗人相抗衡?这斗宝大会,可有意思起来了。

场中木阗已然闪身出来,只剩了李清愁。他却并不闪开,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物,放在了红地毯上。自己就站在一边,丝毫不以那暴戾凶狠的龙隼为意。

那龙隼似乎极为忌惮他身上的避毒珠,不敢走近李清愁身边三尺,只围着他打转,不是暴吼一声,腥涎四流。

李清愁放到地上那物,却一动不动,就如死的一般。那物只两寸余长,长相如蛇,通体黝黑,看不出鼻子眼睛,仿佛一条软鞭一般,平平无奇。李清愁道:“勾连宝贝,起床了。”

勾连倏地昂首而起,整条身体都立了起来。龙隼正逡巡走近,被它吓了一跳,暴吼一声,伸出长长的蛇颈,闪电般向勾连咬去。

勾连却不慌不忙,待到蛇头咬到身前,倏地嘴巴大张开来。它看去细小干瘪,这嘴巴张开,却其大无比,电光石火之间,迎着龙隼咬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将龙隼探过来的头全吞了下去。那龙隼猝不及防,立即摇头猛摔,要将勾连甩开。只听“咯吧”一声脆响,龙隼连头带颈被它一齐咬了下来。

全场一阵惊呼,龙隼的身体犹自收势不住,依旧将半截脖子猛力摇着,满腔鲜血洒得遍空都是。

那勾连却缩腹收胸,将吞掉的龙隼之头连同半截脖子吐了出来。人立而起,摇晃了几下,似乎在对众人示威,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周苗人一齐失色。要知龙隼乃是上古异种,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身上血液中尽是剧毒,寻常人畜沾上一点,立即全身溃烂。这勾连是何种类,怎可瞬息之间就将龙隼杀死?场中一阵静默。

李清愁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木阗却不禁面上出汗。

方才一轮比试,这龙隼将其余十七侗族的毒物一齐击败,可以说是苗疆之冠,却在勾连手下连一合都走不到,苗疆还有什么蛊物可与此物比试?莫非相传了百余年的木灵,真就这么输出去了么?一念及此,木阗更是心下忧急。

突听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响起:“什么人敢来我苗疆撒野?我老婆子倒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

木阗定睛看去,就见一人白发萧萧,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木阗皱眉道:“十姑婆,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去扫地去吧!”

那老太婆却不理他,冷冷瞅着李清愁,道:“老婆子隐姓埋名才十三年,这帮孩子就将我苗疆绝艺败坏成什么样子了!”

李清愁淡淡道:“只怕你出手,也是一样。”

十姑婆头上白发根根竖起,沉声道:“今日老太婆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蛊术!”

她猛地伸手,将胸前衣裳撕开。就见她干枯的胸膛上,一排咬着五只毒物,分别是蝎子、蜈蚣、蜘蛛、蛇、守宫。那毒物身子极小,只有巴掌长短,色彩却极为艳丽,每种毒物一种颜色,纷呈红、黄、蓝、绿、紫色,五色绚烂,看去极为诡异。每种毒物背上都有一条红线,从头一直贯到尾尖。红线隐隐跳动,似乎在不停吸着十姑婆的鲜血。

十姑婆一阵哑声长笑,抓起黄色的蜈蚣,向地上蹲伏的勾连甩去。

那蜈蚣迎风翻动,身上黄光就如活的一般,交错流溢,似乎含有种秘魔的力量一般,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那勾连却一动不动,待蜈蚣飞到身前,猛然大嘴张开,又是一口咬下。

那蜈蚣张嘴喷出一团黄雾,身子倒飞回去。勾连猝不及防,一口将那黄雾全吞到了肚中。那蜈蚣身子在空中转折,就如飞行一般,又向勾连飞射而去。

十姑婆“咕咕”笑道:“中了我这金翠仙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它了!”

李清愁冷冷道:“不见得!”

就见勾连嘴中突然闪出蓝芒一闪,那金蜈刚要咬到勾连的脖子,突然断成两截,摔在了地上。

这下变生顷侧,十姑婆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李清愁摇头道:“你这蛊物不是勾连的对手的。”

十姑婆大叫道:“我不相信!”她颤巍巍站起,鲜血沾在白发之上,望之有如厉鬼。

十姑婆双手不停,将剩余的红蝎、蓝蛛、碧蛇、紫守宫一齐拔起,向勾连甩了过去。一时腥风大起,那四条毒物一齐发威,分四路向勾连冲了过去。

那勾连却丝毫都不惊惶,待到四物冲到跟前时,突然张口,一团黄雾喷了出去。四物口中各自喷出一团毒物,跟黄雾绞在一起。勾连却突然跃起,穿雾而入。

就听一声凄啸,那条浓紫色的守宫已然被勾连当胸贯穿,死在当地。红蝎、蓝蛛、碧蛇一齐暴怒,又分三路向勾连冲了过去。口中毒雾喷啸,凶悍异常。

那勾连却似乎百毒不侵,往来冲突,身形若电,丝毫不受毒物的影响。又战了多时,那只红蝎也被它一口拦腰咬断。十姑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李清愁一声清啸,道:“十姑婆,你若再不收手,今日就是你的毙命之日!”

啸声之中,勾连猛然横尾扫出,将蓝蛛碧蛇击退三尺。十姑婆脸如死灰,一声不发,捡起两只毒物,依旧穿在胸前。

李清愁淡淡道:“你若一上来就用五只毒物摆出五行阵来,未必不能胜过勾连,可是你心骄气傲,先送了金蜈之命,自然也就一败涂地了。”

十姑婆双目中突然射出一阵寒光,盯在李清愁身上:“你是女子?”

李清愁脸上漾起一丝笑容:“我是男子。”

十姑婆冷哼一声,闭上眼睛,缓缓调息起来。李清愁叹道:“看来这天生木灵,我想不要都不行了!”

木阗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扬手道:“给他!”

旁边几人一齐失色,齐声道:“不可!”

木阗沉声道:“有何不可的?今日千万人目睹,我们侗人虽然气量小了点,但却不是无信无义之人!”

木阗积威日久,众人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将木灵取了来,送到李清愁面前。却也只是小小的一截木头,同避毒珠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异来。李清愁小心地捻了起来,凑到面前仔细地看着,许久,长出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天下神物,不同凡响。今日一见,当真不枉了此一生。”

他突然抬头对木阗道:“侗主想不想将它赢回去?”

木阗摇了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们侗人可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李清愁道:“侗主身边自有人能击败勾连,却为什么不肯让我一广见闻呢?”

木阗打了个哈哈,道:“阁下说笑了。”

李清愁脸色肃穆,道:“在下平生绝无戏言!适才勾连行动反常,一直据地不起,这等迹象,必然是遇到了克星。”

木阗讶道:“克星?它这等俊物也有克星?却不知是什么?”

李清愁缓缓道:“金蚕蛊!”

木阗倏然站起,厉声道:“不可能!金蚕蛊只有蛊母能培育出,怎么可能再现世上!”

李清愁道:“那只能说是蛊母再度现世了。”

木阗忍不住前行几步,道:“这蛊母……蛊母在哪里?”他心下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李清愁缓缓抬手,缓缓指道:“就是她!”

他的手指指着场外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身上破破烂烂的,手中抱着一把笤帚,正在怔怔地看着场内。

却是蓝羽。

一时众人全都注目看她,蓝羽不知所措,通红着脸站在哪里,一动都不敢动。

李清愁微笑道:“她就是苗疆的万蛊之神,蛊术天下无敌,号称万蛊之王的蛊母!也只有她,能够培育出天下第一的金蚕蛊!”

木阗看了蓝羽一眼,迟疑道:“她是蛊母?”

李清愁笑而不答。

蓝羽被众人看得心慌意乱,忍不住想逃走,只是双脚发软,却怎么都走不动。木阗心下更是激动,忍不住大笑道:“难道绝迹世间三十年的蛊母,又要重现我们苗疆了?难道遮翰神毕竟没有放弃我们?”

四下苗人也纷纷交头接耳,脸上都带了种诡秘的神情。

李清愁道:“请蓝姑娘站到地毯上。”

蓝羽看了他一眼,红着脸走了进来。她脚步迈得极小,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到什么。众人目光灼灼,就如万千太阳悬挂在她周围,照得蓝羽几欲晕去。这短短的几步路,倒如走了漫长一生。

李清愁冲她笑了一笑,道:“侗主看好了。”

他手一挥,勾连的巨口突然张开,方才吸入的五毒之雾喷薄而出,向蓝羽飘了过去。蓝羽吓得面容失色,想要拔步逃开,却已没有了力气。那毒雾转瞬飘到了面前,蓝羽一声尖叫,笃定以为自己就此死去。

哪知那雾尽管飘来飘去,蓝羽呼吸粗重,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李清愁道:“侗主请看,天生的万毒不侵,试问除了蛊母,还有谁能够做到?”

木阗脸色紧张之极,颤声道:“那金蚕蛊呢?有蛊母,也必有金蚕蛊的!”

李清愁悠然道:“金蚕蛊就来了!”

话音未了,突然就见蓝羽身上的衣裳鼓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凸起,要冲出来一般。蓝羽的脸色一转而为苍白,身子摇晃,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突地“丝丝”几声轻响,几条金黄的影子从她身上跃了出来。

那黄影在空中急速抽动着,看不清楚长的什么样子。只约略看出形体极小,仿佛如手指长短粗细。然而才一飞出,嗡嗡之声立即响震四周,仿佛夔鼓霜锺一般。那嗡嗡声中含有种奇异的韵律,似乎暗契人的心脏跳动,才听了一小会,便烦恶欲吐,心脏砰砰震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黄影在空中停顿了些时,立即盘空而下,向勾连冲了过去。勾连知道厉害,身体盘成一团,将方才吸入的毒雾尽数吐了出来,将身子护住。那黄影盘空飞舞,所到之处,毒雾渐渐稀淡。勾连情知不妙,突然人立而起,蓝芒闪动,向一只黄影噬了过去。那黄影猛然鼓翅前冲,身子化作光晕,倏然穿勾连而过。“夺夺”轻响声中,已然将勾连的身躯撞了个大洞。几条黄影一齐围了上来,一齐咬在勾连的身上。突地一阵嘶啸声响起,黄影舍了勾连,突地起在了空中。

它们不知怎的暴怒,嘶啸连连,向人群扑了过去。那地毯周围堆满了干草,本为毒物的克星,哪知这几条黄影丝毫不怕,嗡嗡声中,穿草而过。李清愁脸上变色,身子倏化轻烟,已然挡在黄影的面前。那黄影见面前有人,一齐暴怒,嗡嗡之声大作,化作几道流萤,向李清愁扑了过来。李清愁微微侧身,一掌劈了下去。

李清愁一生尚未遭败绩,这一掌之力何等沉雄,当真有开碑裂石之能。哪知那些黄影迎风晃动,竟然循着他的掌力攀飞而至。李清愁大惊,身形展开,盘旋后退,“嗖嗖”声响中,一蓬碧海银针撒下。

李清愁号称玉手神医,用针之术,堪称天下无俩。这碧海银针更是他成名暗器,几十道银针闪电般窜动,却互相激扬,将风声消隐于无形,当真是难以抵挡。哪知这天下独步的暗器,到了黄影面前,也变得形同无用。只略阻了它们一下,立即又争相扑上。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扑了上来,挡在李清愁的面前。

那人伸手抓向黄影,一面急道:“你……你快走!”却是蓝羽。

李清愁一震,那些黄影快接近蓝羽的手时,却同时放慢了速度,围着她的手旋转起来,仿佛倦鸟近巢,乳兽恋母。

蓝羽一时情急,却不料出现如此景象,不由一呆。李清愁盯着这奇异的景象,悠悠道:“这就是蛊母神通,天下毒物,无不将你当成母亲!”

木阗惊喜大笑道:“蛊母真的显于苗疆!这真是十八峒侗人之福啊!”

众人轰然叫好,都是情不自禁地欢喜。蛊母在苗疆犹如仙圣一般,众人大多只闻其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时亲临如此盛事,都是大感振奋。

李清愁微笑看着蓝羽,道:“你赢回木灵,还不向侗主讨赏?”

第七章 定许相思世世同
木阗笑道:“且不说蛊母之事,单这保住本族圣物之功,就不在小。你想要什么封赏,本酋一概答应。”

蓝羽迟疑了一下,低头道:“我……我不想要什么。”

她叹了口气,道:“真正我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能给我。”

木阗哈哈大笑道:“十八峒所在之地盛产金沙,多年所积,恐怕天下一半的金子都在此地。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金子买不到的,可真是少了。”

蓝羽幽幽道:“可惜我只是个下人,要金子来做什么?”

木阗道:“谁说你是下人?”他站了起来,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苗疆十八峒的天蚕圣母,连我们这十八个侗主,都归你统辖。”

蓝羽吓了一跳,忙道:“这……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怎么能统辖你们?”

木阗笑道:“你身为蛊母,就是遮翰神的使者,还需会些什么呢?别的且不说,单这几只金蚕,恐怕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挡住的了。从此苗疆之中,你就是第一人。”

蓝羽迟疑道:“那……那我还用扫地么?”

木阗道:“圣母此后就要居住在天圣宫中,接受万千苗人景仰参拜,哪里还需要扫什么地?此有若有人对圣母不敬,他便是我全族的敌人。”

蓝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我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木阗微笑道:“你看看你的族民们。”说着,拉着蓝羽的手站了起来。

四周的众苗人见蓝羽四下巡视,都轰然叫道:“圣母金安!”立时哗啦啦跪了一地。他们不停地磕着头,近一点的拼命地想挤近蓝羽,有的人甚至匍匐在地上,抢着吻蓝羽脚边的泥土。但无人敢碰触她的衣服,唯恐自己肮脏的手脚玷污了遮翰神的威严。

苗人世受汉人欺压,便是因为力不能敌。此时眼见传说中的蛊母再现,以后再无人能欺辱他们,心中欢喜感慨,不由都是泪水纵横。

苗人性诚信神,蛊母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时戮力参拜,全都出于至诚。年老一点的想起当年蛊母在世时的情景,那泪水流得更多,将头磕得山响。

蓝羽的头渐渐抬起,干枯的脸上也渐渐显出光泽来。李清愁微笑着看着她,知道她已经从自卑中走出来,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了。

有的人只有在别人的肯定中才能自信,李清愁相信蓝羽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需要一点因头,而这样的因头无疑是最好的。这个结局总算不错,此地事已了,李清愁也该走了。

方才他手握木灵,另一手握避毒珠,两大宝物交互作用,为他的真气引导,已然将体内的蛊毒尽数排出。木灵乃是侗人镇峒之宝,李清愁自然不愿劫夺,因此,就借蓝羽之手送了回去。

只是昨日那蛊实在诡异之极,他身怀避毒珠,却依旧悍然不惧,破了他护身真气,使他猝不及防,着了道儿。这等毒物,可从来没听说过。连他都不能抵挡,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挡的?若是此物流入中原,可怎生得了?李清愁决意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突然,他发觉蓝羽的目光灼灼,直盯着他。众人的欢呼果然是最好的药剂,蓝羽的脸上渐渐盈满了光芒,让她平板的脸孔也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李清愁的心中却忽地升起了一丝不安。

就听蓝羽道:“侗主,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么?”

木阗笑道:“圣母只管吩咐。”

蓝羽指着李清愁道:“我想要他!”

李清愁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蓝羽脸泛微笑,大声道:“我要嫁给你!”

她转身对周围膜拜的侗人道:“如果我真的是蛊母,那么引导我降生这个世界的,就是这个男人。只有他,才能让我从最卑贱的生活中走出来,我决心尽我一生服侍他。你们愿不愿意接受他为你们的圣王?”

千万侗人轰声答应:“愿意!圣母圣王永统苗疆,恩泽万代!”

蓝羽猛地转身,眼中泪光盈盈而动,对李清愁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快乐。没有你,我就和别人脚下的泥土一般,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只有在你出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自己还是个人,这个世上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你为我留下来吧,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做他们的圣王。”

她目中储满炽热的泪水,热烈地注视着李清愁。苗疆女子本就敢爱敢恨,喜欢什么人,就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这个李清愁本很清楚,但他没有料到蓝羽一跃而为圣母之后,竟会变得如此大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看到蓝羽目中的光芒已在自己的话声中渐渐黯淡下去。

她的脸,也渐渐再度变得枯槁而伤悲。

一个本已绝望了的人,因为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莫大的希望,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幸福的企盼,于是便很容易的,补偿似的把所有的感情、心思乃至生命都押在上边了。而这种希望却最容易忽然倒塌,而且一旦倒塌,便会带着那颗新生的心灵一起,支离破碎,再也收不回来。

这一点,李清愁也非常清楚。

他住口不说,蓝羽的笑容渐渐凝固,伸出去的手也也凝滞在半空中,仅仅划了一道凄凉的弧,却终究什么都没有握住,又将在这秋风中凋谢。

李清愁很不忍心,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郭敖的影子。怎么这种尴尬事偏生给他碰上,而不是郭敖呢?若是郭敖,想必有很好的办法来应对吧?

蓝羽嘎声道:“你……你是不是嫌我太丑?配不上你?”

李清愁没有说话,他的笑容更加苦涩。木阗沉声道:“这位兄台,你可知道我们苗疆有个规矩么?”

李清愁不答。木阗奋声道:“我们苗疆的规矩就是,圣母说过的话,永不更改!兄台若不答应,恐怕就要从我们这些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清愁的脸色终于变了。木阗的脸色沉静而坚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说的绝不是谎话!

周围一片沉寂,众侗人都是一言不发。他们脸上都露出坚毅而愤怒之色,手中握紧了拳头。显然,他们都从李清愁的拒绝中感到了羞辱。

突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叫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蛊母不但是苗疆圣母,也是我巫门之主,你若是不答应,老娘我第一个不饶你!”十姑婆白发萧萧,一双手箕张,恶狠狠地向着李清愁。

众苗人齐齐发出一声咆哮,踏上一步。

羞辱,只能用血才能洗清!

蓝羽目中泪光盈盈欲滴,突地黯然道:“不要再说了!”转身掩面向外奔去。

李清愁身形晃动,挡在她面前,幽幽道:“谁说我不答应?”

蓝羽惊喜顿住,李清愁的眸子犹如一湖暖水,温柔地看着她:“若是以后你发觉我不好,你会不会后悔?”

蓝羽摇了摇头,忍不住轻泣起来。

李清愁轻轻道:“得妻如此,我又有何憾?”

蓝羽一声欢叫,抱住了李清愁的脖子。众侗人尽皆大喜,忍不住欢呼起来。十姑婆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笑道:“这小子,原来是个犟种。少年人的事情,毕竟还应该交给少年人去办。”

木阗高声道:“既然兄台已经答应了,咱们好事趁早。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如何?十八峒兄弟也不用急着回去,等喝了圣王圣母的喜酒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四下轰然答应。就有人笑道:“这婚期可不能简办,咱们怎么也得喝它三五日的酒,方才过瘾。”

另有人道:“三五日的酒?你的贺礼还没送到,哪里就想酒喝?也不怕圣王圣母不高兴,赶你出去!”

那人哈哈大笑道:“花鸪老三,不是我吹,这次你可让我比下去了。我本备了厚礼,想送给木阗老兄,正好可以转送给圣王圣母。木阗老兄可不要见怪。”

就有人抬了描金的大红箱子,送到蓝羽面前,躬身退下。其余之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将身边带的珍宝送到场中。一时将红地毯堆了个满。蓝羽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紧紧抓着李清愁的袖子,胡乱地点着头。

 


伊川忍不住一口将杯中的剩酒喝了个干净,喃喃道:“这小子,来了趟苗疆,就娶了个圣母回去。怎么我就如此凄惨,连老婆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宁九微笑道:“你怎么没看到老婆的影子?我不是你老婆么?”

伊川道:“你这种老婆我可不敢要,什么时候给你吃了都不知道。废话少说,不是说今天动手么,怎么又不动了?”

宁九微道:“只因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伊川对着空杯喝了一口,道:“什么更好的机会?”

宁九微道:“婚礼!圣王跟圣母的婚礼,自然大家都会非常高兴,酒也喝得多一些。酒多误事,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而且婚礼必将持续多日,我们正可从从容容将金子运走。你说好是不好?”

伊川霍然抬头,盯着她道:“你知不知道?我越来越痛恨你了!”他忽然伸手,将空杯狠狠顿在桌上,道:“我也越来越痛恨我自己了!我真他奶奶的是个大混蛋,居然助纣为虐,鸡鸣狗盗。他奶奶的真该给人砍一千刀而死。”越说越怒,拿起头来在桌上狠命撞了几下,直撞得眼冒金星,晕晕糊糊地转了几圈,哈哈大笑道:“果然这样才舒服一些!”

宁九微微笑着看着他,也不阻拦。

 


三日并不是个很长的日子,伊川的酒喝醉了又醒,醒了再醉,醉到第九次的时候,外面的锣鼓丝竹之声就越来越响了。李清愁这混蛋应该在和那见鬼的圣母在拜堂了吧?一想起蓝羽身上那浓疮,伊川就忍不住恶心,不禁又灌进了一大口酒,大叫道:“宁九微!你这个骚狐狸!还不赶紧给老爷倒酒!”

一人笑道:“夫人不在,只有我这只小狐狸,伊老爷可要我倒酒么?”

伊川乜斜着醉眼看时,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眉梢眼角尽是春意,看着伊川道:“听说酒量好的男人身子都很壮,你是不是呢?”

伊川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小姑娘惊呼声中,伊川“吧”的一声,在她芳颊上亲了一口,大笑道:“你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