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金光瑶每隔几日,便从兰陵赶往清河,操清心曲助聂明玦破妄清心,尽心尽力,半点怨言也无。清心曲的确玄妙有效,魏无羡能明显感觉聂明玦胸中戾气得到抑制。而弹琴的时候,两人的对话与相处竟也有些过往没撕破脸时的和平了。他开始觉得,没准所谓的重修云深不知处脱不开身,只是个借口。也许,蓝曦臣只是想给聂明玦和金光瑶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
然而,他刚这么想,下一刻,就有一阵更狂躁的怒气升腾起来。
聂明玦甩开两名不敢上前阻拦的门生,径直闯入绽园。蓝曦臣和金光瑶正在书房内神色肃然地讨论着什么,二人身前书案上铺着数张图纸,画着各色记号。见他闯进来,蓝曦臣微微一怔,道:“大哥?”
聂明玦道:“你别动。”又冷声对金光瑶道:“你出来。”
金光瑶看他一眼,又看蓝曦臣一眼,笑道:“二哥劳烦你再帮我理一理这条,我先去和大哥说点私事,回头再请你讲解。”
蓝曦臣面露担忧之色,金光瑶制止了他,跟着聂明玦走出绽园。二人刚走到金麟台边缘,聂明玦便一掌劈了过去。
一旁数名门生大惊,金光瑶轻巧灵活地闪身避过这一掌,示意他们不必妄动,对聂明玦道:“大哥,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聂明玦道:“薛洋呢?”
金光瑶道:“他已被关入地牢,终身不释……”
聂明玦道:“当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说的?”
金光瑶默然。聂明玦道:“我要他血债血偿,你却给他个终身不释?”
金光瑶小心翼翼地道:“只要他受到惩罚,无法再犯,终身不释与血债血偿也并无……”
聂明玦道:“你举荐的好客卿,做出的好事情!事到如今你还敢袒护他!”
金光瑶辩解道:“我没有袒护他,栎阳常氏那件事我也很震惊,我怎会料到薛洋会杀了人全家五十多口人?可我父亲一定要留着这个人……”
聂明玦道:“震惊?招揽他的是谁?举荐他的是谁?重用他的是谁?少拿你父亲当幌子,薛洋在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金光瑶叹了口气,道:“大哥,真的是我父亲的命令。我没法拒绝。你现在要我处置薛洋,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聂明玦道:“不必废话,提薛洋头来见。”
金光瑶还要说话,聂明玦却已失去耐性,道:“孟瑶,你少在我面前耍花腔,你那一套早就统统不管用了!”
一瞬间,金光瑶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堪之色,仿佛一个有隐疾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了短,无所遁形,无地自容。
他道:“我那一套?我哪一套?大哥,你总骂我工于心计不入流。你说你行得正站得直,天不怕地不怕,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玩弄什么阴谋阳谋。好,你出身高贵,修为也高。可我呢?我跟你一样吗?我一无你修为高根基稳,我长这么大谁教过我?二无世家背景,你以为我现在在兰陵金氏站得很稳吗?你以为金子轩死了我就扶摇直上了吗?金光善他宁可再接回来一个私生子都没让我继位的意思!要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是怕天怕地,还怕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聂明玦冷冷地道:“说到底,你的意思无非是说不想杀薛洋,不想你在兰陵金氏的地位动摇。”
金光瑶道:“我当然不想!”
他抬起头,目光中有不明的火焰跳动,道:“不过大哥,我一直以来都想问您一句话:您手下的人命,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为什么我当初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杀了几个修士,就要被你这样一直翻旧账翻到如今?”
聂明玦气极反笑,道:“好!我回答你。我刀下亡魂无数,可我从不为一己私欲而杀人,更绝不为了往上爬而杀人!”
金光瑶道:“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不是想说,你所杀者全都是罪有应得?”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笑了两声,朝聂明玦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扬了起来,有些咄咄逼人地道:“那么敢问,您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罪有应得?您的标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设若我杀一人活百人,这是功大于过,还是罪有应得?欲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的。”
聂明玦道:“那你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你比他们高贵吗?你和他们不同吗?”
金光瑶定定看着他,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是放弃了什么,冷静地道:“是。”
他昂起头,神情之中三分骄傲,三分坦然,三分隐隐的疯狂,道:“我和他们,当然是不同的!”
聂明玦被他这幅神情和这句话激怒了。
他提起一脚,金光瑶竟然丝毫没有防备,也没有躲闪,被他正正踹中,又从金麟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聂明玦低头喝道:“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金光瑶一连滚了五十多级台阶才落地,趴都没在地上多趴一会儿便爬了起来。他举手挥退一旁围上来的数名家仆和门生,掸了掸金星雪浪袍上的灰尘,慢慢抬头,与聂明玦对视。他的目光很是平静,甚至有些漠然。聂明玦拔刀出鞘,恰逢蓝曦臣等不回人,终是不放心,从内殿走出来看究竟怎么回事,一眼见到这幅场景,他也立即拔出了朔月,道:“你们又怎么了?”
金光瑶道:“没怎么。多谢大哥教诲。”
聂明玦道:“你不要拦着!”
蓝曦臣道:“大哥你先把刀收回去,你心神乱了!”
聂明玦道:“我没乱。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无药可救,再这样下去非害世不可,早杀早安生!”
蓝曦臣一怔,道:“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这些天清河兰陵来回奔波,难道只能换来你一句无药可救吗?”
对付聂明玦这种人,提恩提仇俱是良策,他果然动作微滞,望了一眼那边的金光瑶。他额上鲜血直流,可除了方才新摔的伤,原来还有用绷带包着的旧伤,只是方才戴着软纱罗乌帽所以才被隐藏了。此时新伤旧伤一齐崩裂,他便把绷带拆了下来,在伤口上擦了擦,抹去鲜血,让衣服不被沾脏,再把它扔到地上,站在那里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蓝曦臣回头道:“三弟,你回去吧,我和大哥说。”
金光瑶冲这边躬身一礼,转身走了。觉察聂明玦手上力道减轻,蓝曦臣也撤了剑,拍拍他的肩,把他往旁边引。
蓝曦臣边走边道:“大哥,你怕是不知,三弟现在处境真的很不好。”
聂明玦冷着嗓子道:“在他的口里,他仿佛永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话虽这么说,可刀已经缓缓收入鞘中。蓝曦臣道:“谁说不是呢。他方才是不是顶撞你了?你看他以往会这样吗?”
确实不会,确实反常。金光瑶并不是一个憋不出气的人,他清楚该怎么对付聂明玦,必须退让。方才那一席爆发泄愤般的顶撞,的确不像是他。
蓝曦臣道:“他母亲原本就不喜他,子轩兄逝世之后,对他更是动辄打骂。他父亲近来也听不进他的话,将他上交的提案全都打回了。”
魏无羡想起桌上那一叠图纸,心中了然:“瞭望台。”
最终,蓝曦臣道:“暂时别逼他太紧吧。我相信他清楚该做什么。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
聂明玦道:“但愿如此。”
魏无羡本以为,挨了聂明玦的踹,金光瑶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谁知,过了几天,他还是照常到不净世来了。
聂明玦在校场上亲自监督指导聂怀桑练刀,没有理他,他便恭恭敬敬地站在内校场的边缘等候。聂怀桑兴趣缺缺,日头又毒,练得极其敷衍,没两下便喊累,喜滋滋地要到金光瑶那边去看他这次带了什么礼物来。过往聂明玦对此最多皱皱眉,谁知这次却是怒了:“聂怀桑,你是不是想我这刀劈你头上去!滚回来!”
如果聂怀桑能像魏无羡一样感知到聂明玦此刻心头怒火蹿得有多高,就不会这么嬉皮笑脸了,他道:“大哥,时辰到了,该休息了!”
聂明玦道:“你一炷香前才休息过。给我继续,练会为止。”
聂怀桑还在飘飘然,道:“反正我又学不会,今天不练了!”
这句话他过往常说,谁知,今天聂明玦的反应却和以往截然不同。他喝道:“我教猪都教会了,怎么就教不会你?!”
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聂怀桑被吼得一悚,呆若木鸡,往金光瑶那边缩去。见这两人凑到一起,聂明玦更是火气冲心,道:“一套刀法一年了还没学会,校场站一炷香就喊苦喊累,不求你出人头地可你连自保都难!清河聂氏怎么出的你这种废物!一个两个都绑起来天天打一顿才好。给我把他房里那些东西都搬出来!”
最后一句他是对校场边上站的门生说的。见人去了,聂怀桑惴惴不安,少顷,那一排门生真的把他房中的字画、瓷器、折扇都搬来了。聂明玦以往总是说要烧他的东西,从没真的烧,这次却是动真格的了,聂怀桑慌了,扑上去道:“大哥!不能烧啊!”
金光瑶见势不好,也道:“大哥,你别冲动。”聂明玦却已一刀挥出,堆在校场中心的那些精美事物便淹没在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之中。聂怀桑惨叫一声,扑进火里去救,金光瑶连忙拽住他,道:“怀桑当心!”
聂明玦左手劈空一掌,聂怀桑抢出来的两只白瓷在他手中裂得粉碎,而那些卷轴、字画,早就瞬间化为一堆灰烬了。聂怀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多年来四处收集的心爱之物尽皆成灰,呆若木鸡。金光瑶抓起他手掌察看,道:“灼伤没有?”又回头对几名门生道:“麻烦先准备点药吧。”
几名门生应是退去。聂怀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望向聂明玦,眼底血丝浮现。金光瑶看他神色不对,揽住他的肩,低声道:“怀桑,你怎样了?别看了,先进屋休息去吧。”
聂怀桑眼眶发红,一声不吭。金光瑶又道:“东西没了也没什么,回头三哥再给你找……”
聂明玦冷冷地道:“他再搬一次进家门,我就给他烧一次。”
聂怀桑脸上忽然有愤怒厌倦之色一闪而过。他把刀往地上一摔,大声道:“你烧吧!!!”
金光瑶忙道:“怀桑!你大哥正在气头上,你别……”
聂怀桑冲聂明玦吼道:“刀刀刀!妈的谁要练那破玩意儿?!我乐意当废物怎么着?!谁爱当家主谁当去!我不会就是不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勉强我有什么用?!”
狡童第十 5
他一脚踢飞自己的佩刀,冲出校场。金光瑶在他身后喊道:“怀桑!怀桑!”正要追上去,聂明玦冷声道:“站住!”
金光瑶顿住脚步,转过身,聂明玦看他一眼,抑着火气道:“你还敢来。”
金光瑶低声道:“来认错。”
魏无羡心道:“这脸皮,真是比我还厚。”
聂明玦道:“你会知错?”
金光瑶刚要说话,那几名取药的门生回来了,道:“宗主,敛芳尊,二公子把门锁上了,谁也不让进。”
聂明玦道:“我看他能锁多久,反了他!”
金光瑶和颜悦色地对那名门生道:“有劳了,把药给我吧,待会儿我去送给他。”
他接过药瓶,待旁人散了,聂明玦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金光瑶道:“大哥忘了么,今日是弹琴的日子。”
聂明玦直截了当地道:“薛洋的事,没得商量。你用不着讨好我,完全没用。”
金光瑶道:“首先,我并非是在讨好于你。其次,既然没用,大哥又何须忌惮我讨好?”
聂明玦不语。
金光瑶道:“大哥你近来对怀桑越逼越紧,是不是刀灵……?”顿了顿,他道:“怀桑到现在还不知道刀灵的事么?”
聂明玦道:“为何要这么快告诉他。”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怀桑被宠惯了,可他没法一辈子做闲散清河二公子的。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大哥你是为他好的。就像我后来知道,大哥是为我好一样。”
魏无羡心道:“佩服佩服,这种话我两辈子都说不出口,金光瑶竟然能把语气拿捏得毫不违和,甚至很动听。”
聂明玦道:“当真知道,你就提薛洋头来见。”
谁知,金光瑶立即道:“好。”
聂明玦望向他,金光瑶直视回去,又说了一遍,道:“好。只要大哥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两个月内,我亲自提薛洋的头来见。”
聂明玦道:“如果没有办到?”
金光瑶语气坚定,道:“如果没有办到,任凭大哥处置!”
魏无羡有些佩服金光瑶了。
虽说他每次都会被聂明玦吓得胆战心惊,但最后,他还是能用各种百转千回的手段和言语使得聂明玦再给他一次机会。当晚,金光瑶又若无其事地在不净世内奏起了清心音。
他发誓发得信誓旦旦,然而,聂明玦根本就没有等到两个月后。
某日,清河聂氏举办演武会,聂明玦路过一间别馆,忽然听到屋子里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金光瑶。谁知,片刻之后,又响起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蓝曦臣道:“大哥既然当初和你结义,这就是认可你了。”
金光瑶苦闷地道:“可是,二哥啊,你没听他的结义词是怎么说的吗?句句意有所指,‘千夫所指、五马分尸’,分明是在警告我。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结义词……”
蓝曦臣温言道:“他说的是‘如有异心’。你有吗?没有的话,又何必耿耿于怀。”
金光瑶道:“我没有。可是,大哥已经认定了我有,我有什么法子?”
蓝曦臣道:“他一直很爱惜你的才能,希望你能走对路。”
金光瑶道:“我并非不知对错,只是有时实在身不由己。我现在哪边都不好过,谁的脸色都要看。别人倒也罢了,可我有哪里对不住大哥的吗?二哥你也听到了,上次他是怎么骂我的?”
蓝曦臣叹道:“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罢了。大哥现在心性不比从前,你千万不要再惹怒他了。他最近深受刀灵侵扰之苦,怀桑又和他争吵置气,到今天还没和好。”
金光瑶哽咽道:“一时气愤就能说出这种话,那他平日究竟是怎么想我的?难道因为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母亲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就要一辈子被这样给人作践吗?这样的话,大哥和瞧不起我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不管我做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句话就把我打成‘娼妓之子’。”
金光瑶现在在这里和蓝曦臣说这些诉苦,可分明昨晚他还在一派温纯地与聂明玦抚琴谈心。聂明玦一听他居然在背后搬弄是非,勃然大怒,踹门而入。脑中狂怒的火焰烧到了他的五脏六腑,雷霆般的一声咆哮炸在耳边:“竖子敢尔!”
金光瑶一见他入门,登时魂飞魄散,躲到蓝曦臣身后,蓝曦臣夹在两人中间,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聂明玦已拔刀砍来。蓝曦臣拔剑挡了一下,道:“跑!”金光瑶忙破门而出。聂明玦甩开蓝曦臣,道:“不要拦我!”也追出门去,转过一条长廊,忽见金光瑶迎面悠悠走来,他一刀斩下,霎时血光四溅。可金光瑶分明在忙不迭地逃命,怎么可能还这么悠闲地往回走?!
聂明玦砍完之后,踉踉跄跄往前冲了一段路,冲到了广场上,喘着气抬起了头,魏无羡耳朵里能听到他心脏狂跳的声音。
金光瑶!
广场之上,四面八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金光瑶的模样!
聂明玦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神志不清,只记着要杀、要杀、杀杀杀、杀金光瑶,见人就砍,四下尖叫四起。突然,魏无羡听到一声惨叫:“大哥啊!”
聂明玦听了这声音,一个激灵,稍稍冷静了点,转头望去,终于模模糊糊从一地的金光瑶里,认出了一张不同的脸。
聂怀桑捂着被他砍伤的一条手臂,拖着一条腿,努力地朝他这边挪,见他忽然不动了,含泪喜道:“大哥!大哥!是我,你把刀放下,是我啊!”
可是,聂怀桑还没有挪过来,聂明玦便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聂明玦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看到了真正的金光瑶。
金光瑶站在长廊的尽头,身上一丝血迹都没有染上。他望着这边,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可他胸前怒放的金星雪浪,仿佛在代替他微笑。
忽然,魏无羡听到一个声音远远地在叫他。这声音冷清又低沉,第一声很模糊,很遥远,似幻似真。第二声便清晰真切了不少,语音中还能听出不易觉察的焦灼。
第三声,他便听得真真切切了。
“魏婴!”
闻声,魏无羡猛地将自己抽了出来!
他还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人,贴在封住聂明玦头颅的铁盔上。遮住聂明玦双眼的铁甲片已经被他拉松了绳结,露出了一只怒目圆睁、爬满血丝的眼睛。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归位肉身!
纸人羡抖抖袖子,蝴蝶振动翅膀一般飞了出去。谁知,他一冲出这道帘子,便看见密室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金光瑶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正是他那把赫赫有名的佩剑“恨生”。
当年金光瑶卧底于温若寒身边,时常将这把软剑藏在腰间、缠在腕上,用在各种关键时刻。恨生的剑锋虽然看似柔软到极致,剑意缠绵,实则阴毒锋利,且阴魂不散。一旦被它的剑身缠住,金光瑶再施以诡异的灵力,便会被这看似一汪春水的软剑绞为一段一段,不少名剑就是这样被它毁为一堆废铁。此刻,剑身犹如银麟闪闪的一条毒蛇,紧紧地追着纸片人咬。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这条毒蛇的毒牙咬中!
纸人羡扑腾着袖子左闪右躲,灵活闪避,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闪了几下,险些被恨生剑尖咬中。再这样下去,非被刺穿不可!
忽然,他瞥见一旁墙壁前的木格之上,静静躺着的一把长剑。这把剑多年无人触碰擦拭,剑身和四周已经落满了灰尘。
赫然便是他当年的佩剑——随便!
纸人羡飞扑到木格里,在随便的剑柄上用力踩了一脚。铮的一声,应召而出,剑锋弹出了剑鞘!
随便从鞘中飞了出来,与恨生森然诡谲的剑光缠斗起来。见状,金光瑶脸上有震惊之色转瞬即逝,他迅速敛容,右手手腕灵活地转了几转,恨生仿佛麻花一般,绞上了随便雪白笔直的剑身,旋即撤手,令两剑自斗,左手则甩手一道符咒向魏无羡飞去。符咒在半空中燃起熊熊烈火,魏无羡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趁双剑在空中战成一片炫目的乱光,飞速扑动纸袖,冲出密室!
时间即将耗尽,魏无羡再顾不得伪装,一路飞扑回客居,恰好蓝忘机打开了门,他便奋力一扑、正正扑到了蓝忘机的脸上。
纸人羡紧紧地贴着蓝忘机的半张脸上,似乎在抖抖抖。蓝忘机被他两只宽宽的袖子挡住了两只眼睛,让他在自己脸上抖了一阵,这才轻轻将他拈了下来。
片刻之后,成功归位,魏无羡立即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睁开眼睛,霍然站起。谁知身体还未适应,他一阵发晕,向前一倾,见状,蓝忘机立即接住了他。岂料魏无羡又是猛地一抬头,头顶撞上了蓝忘机的下颌,咚的一下,两人都是一声闷哼。魏无羡一手摸着自己头顶,一手摸了摸蓝忘机的下颌,道:“哎呀!对不住。蓝湛你没事吧?”
被他摸了两下,蓝忘机轻轻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魏无羡拉他道:“走!”
蓝忘机也不多问,先起身跟他一起走,然后才道:“去哪。”
魏无羡道:“芳菲殿!芳菲殿里面的铜镜是一个密室的入口,他夫人撞破了他什么秘密被他拖进去了,现在人应该还在里面!赤锋尊的头也在里面!”
金光瑶一定会立即把聂明玦头颅的封印重新加固,转移地点,然而他可以转移一颗头颅,但他的夫人秦愫,却是没办法转移的!毕竟是金麟台之主的夫人,前不久还出席了宴会,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大活人若是忽然消失,没人能不怀疑。趁这时机冲进去,快刀斩乱麻,不给金光瑶一点编织谎言和封口的时间!
两人势如排山倒海,人挡踢人。金光瑶把这些安插在芳菲殿附近的门生都训练得十分机警,一旦有人侵入,即便无力阻挡也会大声示警,提醒芳菲殿内的主人。可此时此刻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的示警越是动静大,情形越是对金光瑶不利。因为今日无数仙门世家都齐聚于此,示警声除了会提醒寝殿内的金光瑶防备,也会把他们吸引过来!
最先赶到的是金凌,他的剑已抽出握在手中,疑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说话间,蓝忘机已走上三阶如意踏跺,拔出了避尘。金凌警惕地道:“这里是我小叔叔的寝殿,你们走错地方了吧?不对,你们是闯进来的。你们要干什么?”
聚集在金麟台的世家仙首与修士们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个个奇道:“怎么回事?”“这边为何如此喧哗?”“这边是芳菲殿,过来是不是不太好……”“方才听到示警之声大作……”
或惴惴不安,或凝眉不语。寝殿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魏无羡随手敲了敲门,道:“金宗主?金仙督?”
金凌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人都被你引过来了!这是我小叔叔的寝殿,寝殿懂吗!我不是跟你说了叫你别……”
蓝曦臣走了上来,蓝忘机望向他,二人眼神相接,蓝曦臣神色先是一怔,瞬间复杂起来,仿佛仍是不能置信。看来是已经懂了。
聂明玦的头颅,就在这芳菲殿内。
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可是白日招待不周,诸位想在我这里开一场夜宴吗?”
金光瑶施施然地从人群之后走出,魏无羡道: “敛芳尊来的正好。再来迟一点,您芳菲殿密室里的东西可就看不到啦。”
金光瑶怔了怔,道:“密室?”
众人一派狐疑,不知究竟怎么回事。金光瑶微微茫然,道:“怎么啦?密室不稀奇吧?只要是有一些压箱底的法宝,谁家没有几个藏宝室?”
蓝忘机正要说话,蓝曦臣却先开口了。
他道:“阿瑶,可否开门放行,借密室一观。”
金光瑶仿佛觉得很奇怪,又有些为难,道:“二哥,既然叫做藏宝室,那里面放置的东西,必然是要藏起来的。忽然让我打开,这……”
这么短的时间,金光瑶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秦愫运到别的地方去。传送符只能传送施术者,而依照秦愫目前的状况,她绝对没有足够的灵力、也没有这个意愿去使用传送符。所以,此时此刻,秦愫一定还在里面。
要么是活的,要么是死的。而无论是死是活,对金光瑶而言,都会是致命的。
金光瑶垂死挣扎,依旧如此镇定,推东推西。只可惜,越是推辞,蓝曦臣的口气也越是坚定:“打开。”
金光瑶定定看着他,忽的粲然一笑,道:“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打开给大家看看了。”
他站到门前,挥了挥手,寝殿大开。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传言姑苏蓝氏最重礼,如此看来,传言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强入一家之主的寝殿,果真是重礼。”
方才在广场之上,魏无羡听到金家的门生恭恭敬敬地招呼这人,称他为“苏宗主”,正是近几年风头正盛的秣陵苏氏的家主苏涉。苏涉一身白衣,双目狭长,细眉薄唇,倒是清俊,也颇有几分高傲。相貌气质,可算得好。只可惜好虽好,却好得不出挑。
金光瑶道:“算了算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