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毗邻而居,却从来没有碰过面。那扇门始终关着,晚归的时候,落落会看到自窗里透出的灯光。每次一踏上台阶,先看到那灯光,落落就觉得欢喜。那种感觉是奇异的,像是普天之下,至少还有一盏灯亮着,并且距她咫尺,驱散了她的清冷。
许多时候落落站在落地窗前也会猜想,对面的小阁楼里,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她一样孤单?还是和她一样,有着一段伤心的过往?
临睡着,落落总会上一会网。常常碰到启真。启真的生活很平静。落落几乎有点羡慕他了。
言良生的博客删掉了,那场失败的婚礼过后,ANNA给落落打来过电话,她也不知道良生的去向。她甚至比落落更吃惊。
落落也不是不惊奇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够完全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彻骨的痛苦过后,落落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她没法忘掉他。她清楚这一点,但她也坚持着告诉自己,一切的思念,一切痛苦和快乐,总会随着时间消逝。
她终于能够理解了他。当年她的不辞而别,他总无法原谅。就好比,如今他的突然消失,她也永远不能原谅。
她给启真打上一句话,“启真,说真的,我想念你了。”
这个她亲手扔掉的男人,如今想来,他最安全,是她没福气。
启真应该不在。半天没有回复。落落轻轻叹息一声,关掉电脑。她踱到屋外去,天空高远,星光灼灼,如此良宵。
落落看一眼对面,情不自禁走近去。花草们显然才浇过水,落落忍不住蹲下身子,贪婪地吸气。屋里明明有人,细细的音乐声隐隐传来,王菲的《花事了》。
“世界大生命长不只与你分享,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记得要忘记…”
落落听得出了神,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喜欢这么一首非常老了的情歌。
她想起那一晚,她和良生在雨里奔跑,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她嘱咐他,“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而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她无声地笑起来,原来,那真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我有多爱你24
衣可榛再到暗香来,是两天之后,带来一盒巧克力。他说,“我觉得你很需要力气。吃点巧克力吧,它会给你力量。”
落落失笑了,“是吗?”立刻打开盒子,剥一颗吃,“真的哦,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冲他眨眨眼睛,“你慢慢坐哦,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浑身充满力量的人要去赚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好感,可是她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是真的想赚钱。她想要拥有很多钱。她希望能够有一天,可以周游全世界。
衣可榛很安静地坐着,落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个人,好像很闲的样子。难道不用工作?
客人其实不多,落落最后还是坐到了衣可榛的对面。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笑一笑,又顾自翻看杂志了。
这样的态度倒让落落轻松起来。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看向窗外,几乎能感觉着热气腾腾,但店子里却是清凉的,让人倍觉惬意。
落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用上班吗?”
衣可榛答道,“我为自己打工,爱上就上,不爱上就玩着。”
落落撇撇嘴,说,“分明一副有钱人的语气。穷人哪敢这么说。”
衣可榛失笑了,“有钱是一项什么样的罪名?”
落落还待再说,手机响起来,是叶佳怡。
落落接起电话就说,“哈啰,幸福的母亲,嘛事?”
那头的叶佳怡却像是乱了阵脚,“落落!”她抽泣着,“落落!”
落落大吃一惊,“怎么了嘛?哭什么?什么事啊?别哭,对身体不好。”
叶佳怡压抑不住哭声,“好像是姜姜出了事。外边乱成一团。我怎么问也没人告诉我。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落落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着佳怡,“是不是你太多虑了。姜姜能出什么事嘛。”
叶佳怡说,“不不不,你知道姜姜这个人,他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老婆的。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在病房露面了。”
落落说,“你别急,我这就到医院来。”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
衣可榛入下手中的杂志,“有急事?我送你吧。”
事情紧急,落落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点点头,两人便匆匆地出了门。
落落心里焦虑,一路上不肯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佳怡的电话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倍觉不安。
车子抵达医院,落落下了车就直奔病房区。路过外科手术室,不知是谁出了事,许多人围在门外,嘤嘤痛哭。落落正想拨脚走,突然觉得不对,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过去,正抱头痛哭的,不正是姜姜的父母吗?
落落腿都软了。
她迟疑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拳头握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衣可榛赶上来,看这情形,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他走上前去,站在人群里轻声询问一番。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悲哀。
落落只觉得一颗心哗地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衣可榛迅速走回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落落的臂膀,他沉声说,“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落落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衣可榛心里轻叹一声,“你的朋友吗?”
落落不回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平静地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转身上楼。
佳怡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她走得很快,近乎小跑。
推开佳怡的房门,发现佳怡正尝试着下床来,落落疾步上前,搀住她,“别动。躺着。别动。”
佳怡看到是她,顿时激动起来,“落落,你去看看,去问问看,到底什么事?”
病房里只剩下佳怡一个人,佳怡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有事发生。
落落说,“你先躺下来,别着急。别吓着宝宝。”
佳怡紧紧地抓住落落的手,焦急地说,“告诉我落落,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落落张张嘴,话没出口,泪便落了下来。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2
叶佳怡紧紧地盯着她,喃喃问,“你怎么了落落。你疯了啊。你哭什么。”她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衣可榛,顿时有点高兴起来,“呀,你是谁啊?姜姜的朋友吗?姜姜呢?”
衣可榛只觉这样并不是办法,或者,这个恶人,由他这个陌生人来做比较好。
他坦言说道,“你问的是许姜姜吗?一小时前,他因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叶佳怡大睁着眼睛瞪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你不是姜姜的朋友。你谁呀,跑来这里胡说八道。”转头央求落落,“落落,你去帮我找姜姜来。帮我叫他来,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今天宝宝没看到他,都想他了。”
落落含着泪,叫,“佳怡!”
叶佳怡惊恐地看着她,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别说话。不许说。我不要听!啊!啊!”她头发蓬乱,神情近似崩溃,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受了惊吓,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姜姜的母亲。她一把搂住佳怡,一迭声地叫,“孩子!佳怡!冷静点!”
可是她自己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佳怡在她怀里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姜姜马上就回来了。”
落落大叫一声,“佳怡!”她伸手抱起孩子,“宝宝饿了,来,过来,喂宝宝喝点奶。”
叶佳怡这才回过神来,她接过孩子,甚至冲落落笑了笑,“这孩子,就是爱哭。”
她坐在床边,轻轻侧过身子,孩子含住了母亲的乳头,顿时安静下来。
叶佳怡一动不动地坐着,屋子里只听到姜姜父母轻轻的抽泣声,倒是佳怡,仿佛安静下来了。落落上前一步,想抱过孩子,突然发觉,叶佳怡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牙紧紧地咬着嘴唇。
落落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泪霎时就盈满了眼眶。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3
回到家里,已然深夜。衣可榛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衣可榛也没再坚持,只说,“落落,你不能倒下,你的朋友需要你。”
落落微笑了,她冲他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走。
这一晚的星光,像从前过去的许多个夏夜一样,灿烂且妩媚。落落站在楼梯口前,怔怔凝望夜空,生活真正无情,意外像波浪打来,不容人拒绝。
站了一会,突然注意到墙栏一侧站立着一个人影,她微微一惊,定神看去,那人已经露出微笑,“落落!”
天哪,竟然是陈启真!落落欣喜万分,大叫一声,“启真!”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投到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那些惊恐和惶乱,瞬间都远去了。
像是拥抱良久,落落这才醒觉过来,不好意思地推开陈启真,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启真贪婪地看着她,淡淡月光下,她分明瘦了许多,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流露着忧伤。
他没有一刻遗忘过她,有一段时间,他总梦到她,她站在距他咫尺的地方,默默落泪。他从梦中惊醒,四周寂静,他再无法安睡。原来哪怕人入空门,心也无法沉静。
看到了落落的留言,“启真,我想念你了。”
他再无犹豫,瞬间里决定回到她身边来。
回到了A城,他这才听说,婚礼上言良生失踪的事。他痛恨着言良生,但更痛恨自己。他不该为着逃避痛苦而选择远离了她,在她难过的时候,竟然没能陪在她身边。
他温柔地回答她,“不管怎么样,落落,我决定守在你身边。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我要眼看着你幸福才甘心。”
落落的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里,她努力地朝他笑了笑,“我今天哭得太多。”
启真笑了,“今天为什么哭?”
落落沉默一会,轻声说,“姜姜死了。”
启真“啊”地一声惊呼。
稍臾,他轻声说,“坚持住,落落,佳怡需要你。”
这话和衣可榛说的何其相似。落落迅速地答道,“我知道。”
启真的到来,多少让落落的忧伤减淡了,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抿嘴笑了笑,“看在你今天千里迢迢的份上,让你住一晚。”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4
陈启真也笑了,“放心,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识趣。”他笑着瞥她一眼,“听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娘了?”
落落不好意思,“小小店子,什么老板娘。”
陈启真说,“欢迎我入股不?”
落落欢喜了,“那是当然。”
她虽然喜欢暗香,但做生意实在不是她所长,店子不大,需要操心的事却不少,她真正颇为头疼。
她笑着夸奖启真,“启真你真是一个好人。”
启真笑,“咄,少拍马屁。”他顾自去洗漱,心里不是不惆怅的,他不想做好人。好人只让人感激,仅此而已。他记得时尚杂志上有说过,女子拒绝男子,无一例外都是先开口,“你是个好人。”多委婉,但仍然伤人心。
落落自柜子下方拖出一件啤酒,叫启真,“来,我们喝一点吧。”
启真说,“理由是什么?”
落落想一想,答道,“谢谢。”
呵。
陈启真霎时心软。管它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一定是前世欠了她的,他认了。
落落在屋前支了一张小桌子,自冰箱里取出几个鸡蛋,坚持要自己掌勺,结果鸡蛋煎糊了,她脸皮厚,仍然笑嘻嘻地递到启真面前来,“吃光了才算是给我面子。”
启真啼笑皆非。
心里真正高兴,像是从前那个调皮的古怪的落落又回来了。他说,“谢谢。”
落落答,“不谢。”
启真失笑,“还真说得出口。”
落落也笑,主动拿起杯来轻碰启真的,“来,干一杯。”
酒入肠胃,落落顿觉心里舒畅好多。难怪人们要借酒消愁了。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转头看到隔壁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光,情不自禁地说,“呀,真想过去邀他来喝一杯。”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间屋子的主人,落落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大约是因为深隧夜空下,他们的距离最为亲近。
启真问,“是谁呢。”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5
其实她有一次,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屋子门下,“邻居你好。”孤单的她其实是渴望一点友情的。但是没有回音。落落有点失望,猜想他可能是个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人。
启真说,“少喝点儿。”
落落睁大眼睛,“我喝得很少。”
启真轻声说,“喝得太多了。”
她不理他。他也只好陪着她。
她真的喝了好多,酒意上涌,靠在启真肩头轻声唱起歌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启真无声地笑,多么老的一首歌,却又多么贴切的一首歌。
夜渐次深了,落落终于安静下来。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怕惊醒她,启真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真也累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也睡了过去。
落落梦到了良生。
他就站在她面前。
悲伤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悲伤?
她想问他,却突然间惊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夜色浅了,天边有一点点的亮光,落落看到熟睡的启真,唇角有一点点口水沫子,不由得好笑。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个人影闪过,她急忙抬起头看,那人影已跃入楼道。
她的心砰砰狂跳,脱口而出,“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