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有七分把握治好容华长公主,所以表现的很平静。

他的平静也给了容华长公主信心。

不必担心死了,容华长公主终于有余力追究雷壮的事了。

到了此刻,容华长公主已经明白,雷壮从一出现,便是一个陷阱。

知道她曾经心仪曹廷安且恨她恨到要用这种歹毒手段害她的,容华长公主只想到了一个人。

徐演,徐演!

上次她没烫烂他的根,这次容华长公主只要他的命!

正文 096

徐演在长公主府安插了眼线, 容华长公主死了一个面首、请郎中常住府中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

徐演很想让容华长公主身败名裂,但容华长公主养面首已经损坏了他与两个儿子的名声, 若再让外人得知容华长公主染了那种病, 对他与儿子们来说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反正得了那种病, 容华长公主早晚都是死,徐演便已经完成了这场报复。

撤回放在容华长公主身边的探子,徐演再次将心思放到了阿渔身上。

五弟不在京城,这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然而徐演竟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阿渔要么不离开春华堂, 出来了身边便跟着丫鬟、阮阮与乳母,人多眼杂的, 叫徐演只能继续等。

这种事情, 徐演必须等一个万无一失必然成功的机会。

不知不觉到了中秋。

徐潜寄回来一封家书。

阿渔看看已经会自己坐、正坐在乳母身边攥着两个小拨浪鼓互砸的女儿,笑着接过宝蝉递过来的信封。

信封到手, 阿渔顿时发觉分量不对, 拿出信纸再往外倒倒, 滑出来一条桃木小鱼。

巴掌大小的小木鱼, 雕工并不是很精致, 但每一处都打磨地十分光滑, 仿佛经常被人握在手心, 沿着鱼身的条纹一次又一次的触摸。

看着这条小木鱼, 阿渔忽然记起定亲后徐潜曾经送过她一枚鱼状玉佩。

就是不知远在西北的徐潜从哪得来的这么条木鱼。

将小木鱼放到旁边,阿渔展开信纸。

徐潜在她面前话不多, 落在信上的字更少,但在这封信里, 徐潜的那几个字很有力道:胜局已定,待我归来。

重新扫眼这八个字,阿渔第一次发现,原来沉稳冷峻的徐五爷也有猖狂自信的一面。

知道徐潜会像上辈子这场战役发生时一样平安,阿渔放心了,收好信,她捡起小木鱼朝不远处的女儿摇了摇:“阮阮看,爹爹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娘亲、乳母、丫鬟们天天都喊她阮阮,六个月大的阮阮对自己的名字有印象了,知道娘亲在喊自己,阮阮暂且停下撞拨浪鼓的游戏,扭头往后看。

阿渔高高举着小木鱼。

阮阮看到新玩具,大眼睛一亮,小嘴咧开来,丢了拨浪鼓便朝娘亲伸手,兴奋地两只小脚丫都在踢来踢去。

阿渔笑着凑到女儿身边,故意将小木鱼放到榻上。

阮阮细细嫩嫩的手指正在学习抓起各种东西,小木鱼胖乎乎的,阮阮第一次抓没拿起来,小家伙也不着急,低着脑袋继续抓,这个姿势,她胖胖的下巴叠成了三层,小脸蛋也肉嘟嘟的,憨态可掬。

阿渔突然好想徐潜,如果徐潜能看到这一幕该多好。

“哎,不能吃!”乳母突然叫道。

阿渔回神,这才发现阮阮正攥着小木鱼往嘴里塞。

阿渔笑着亲了小馋猫一口。

翌日,阿渔让吴随将她给徐潜的回信交给了驿站。

半个月后,刚从前线回来的徐潜收到了小妻子的信。

将信封揣进怀中,徐潜先与手下几位将领分析了下今日的战事,又了解了双方损伤情况后,他才屏退诸位大将,一个人进了内帐。

信封已经被他宽厚的胸膛捂热乎了,上面娟秀的“五爷亲启”四个小字瞬间将徐潜的思绪带回了京城的春华堂,他仿佛看见阿渔坐在书桌前低头写字,她的眉眼一定是宁静的,也许,女儿就在她旁边。

徐潜忽然发出一声低叹。

北越一战,他离家十个月,回来没多久,刚陪女儿过完满月,马上又来了西北战场。

习武便是为了保家卫国,边疆有战事,徐潜身为将士前来迎击胡敌义不容辞,可,徐潜真的想阿渔母女。

然而想也没用,徐潜苦笑,打开信封。

阿渔与她说了很多。

天越来越冷了,阿渔嘱咐徐潜别忘了加衣。

徐老太君身体很硬朗,最近牌运很好,一直在赢钱。

阮阮会坐了,很是喜新厌旧,新玩具最多玩半日就腻了。

最后,阿渔写的是:思念益深,盼君早归。

徐潜闭上眼睛。

重新看了一遍信,徐潜准备将信纸放回去时,忽见里面有片浅蓝手帕。

徐潜心中一热,飞快取出帕子。

细绸做成的帕子,两面都是纯色,徐潜翻来覆去,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一点黄色。

徐潜托起帕子细看。

那是一条用黄线绣成的小鱼,胖乎乎的,与他送她的木鱼很像。

手帕乃贴身之物,小妻子将她自己绣在上面送给他,是让他睹物思人吗?

徐潜闭上眼睛,将帕子蒙到了脸上,那条小黄鱼正好落在他薄唇的位置。

徐潜想,如果她在身边,他一定会阿渔拉到怀里,狠狠地亲她。

徐潜没有骗阿渔,到了九月下旬,大周胜局基本已定。

胡人来势汹汹,经过半年的战斗,现在不得不边战边退。

建元帝便命曹廷安、曹炼父子率领二十万大军继续追击胡人,徐潜等大将带兵镇守边关,等战事彻底结束再回京。

建元帝先带领一批将士回了京城。

此时曹皇后的肚子已经圆鼓鼓了,距离临盆只剩一个多月。

帝后重逢,建元帝眼中的曹皇后美丽依旧,对孩子的期待让她眉目平和,如一片静谧的港湾,迎接远行归来的他。而曹皇后眼中的建元帝,因为打了胜仗而容光焕发,眼中再无对前太子的怀念。

“恭喜皇上凯旋。”曹皇后崇拜地道,似乎很为拥有这样的皇帝丈夫感到骄傲。

建元帝笑着握住她手,看着她的腹部问:“朕离开这么久,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曹皇后温柔道:“小家伙也知道父皇在忙大事,不敢捣乱呢。”

帝后携手进了内室,言笑宴宴。

大胜在即,建元帝回朝不久,终于解除了为太子守的一年国丧。

京城的主街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各家拖延了一年的婚事喜事也都争先恐后地操持起来,喜乐氛围最浓的却是烟花之地。普通的铺子国丧期间也能买卖东西,唯有烟花巷关了一年的门,现在终于恢复生意了,各大青楼都推出了当家花魁,招揽客人。

自从容华长公主开始养面首后,徐演偶尔也会出入青楼,以此证明容华长公主搬走后,他过得同样也很快活。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徐老太君早在得知长子与容华长公主的恩怨后便对这个儿子失望了,现在儿子与容华长公主置气,徐老太君自知管不了,也懒得去操那个心。为人父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抚养子女成人是父母应当做的,当孩子们大了,父母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再欠子女什么。

如今长子都四十多岁了,徐老太君若还要管他,那她这辈子是真的不用清闲了,儿子侄子孙子曾孙排排站,她掉光头发都管不完。

而且,长子一个月逛两次青楼,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徐演来青楼不是为了快活,而是为了男人的颜面。

除了当晚陪他的歌姬,没有人知道徐演夜里究竟是怎么过的,就连歌姬都不知道,因为她们喝了徐演手中的酒,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这晚从青楼出来,徐演正要上车,远处忽然有人惊呼。

没等徐演看过去,一盆火油突然从天而降,连着油桶直接扣在了他头上!

为徐演赶车的车夫傻了眼,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国公爷!”他大声惊叫,扑过去要拿开徐演头上的油桶。

不用他出手,徐演已经甩开了油桶,可是他身上全洒了火油,火苗早已从头顶蔓延了下去。

就在徐演准备脱掉外袍再去灭头顶的火时,又一桶火油砸了下来!

车夫仰头,就见青楼二楼有个疯女人还在往下丢桶!

“拦住她,拦住她!”

车夫暴怒,跳着脚恨不得要亲手将那疯女人拽下来!

但就在车夫跳脚的时候,那疯女人竟然自己跳了下来,直挺挺地砸在了徐演脚边。

可惜徐演已经顾不上她了。

火势比他预料地更烈,便是徐演脱了外袍,里衣还在继续烧,更可怕的是,他头上脸上也是火,徐演用手去扑,手上沾了火也烧了起来!

等青楼里的人端了水赶过来浇到徐演头上时,徐演的脸已经烧成了焦黑一片,滋滋地冒着浓烟。

“国公爷,国公爷!”车夫与小厮叫的撕心裂肺,以最快的速度将昏迷的徐演抬到车上,急速朝国公府赶去。

国公府乱成一团时,品月笑着向容华长公主汇报了这个消息。

容华长公主捏着帕子擦擦眼角,再看向品月时,她泪痕点点:“国公爷竟然出了这等事,我身为他的妻子,也该回府去照顾他了。”

品月笑道:“是啊,奴婢这就命人收拾东西。”

容华长公主看着品月离开,丢开帕子,走向梳妆台。

镜中的她眼圈被帕子上的辣椒熏得发红,真的很难过的模样。

容华长公主摸摸自己的脸蛋,笑了。

只有他徐演会雇凶杀人吗?

她堂堂长公主,会找不到替她下手的人?

为了这个计划,容华长公主这三个月一半心思在治病,剩下一半心思全都用来想对付徐演的办法了,这一次,便是皇兄派锦衣卫来查……

查到又如何呢,那是她的皇兄,容华长公主相信,建元帝不会难为她的。

欣赏完自己的泪脸,容华长公主轻声唤了一个名字。

稍顷,门外走进来一个肤色白皙、面容俊美又儒雅的年轻男子。

这是容华长公主的新宠。

病愈之后,容华长公主忽然对身材伟岸的习武之人失了兴趣,现在,她更喜欢俊美温柔的小书生。

正文 097

十月初冬, 无需应酬也没有什么消遣的内宅女子都睡得早,阿渔饭后看会儿书便睡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在黑夜无比清晰。

阿渔蹙眉, 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立即坐了起来。

“夫人,国公爷出事了!”

进来传话的是宝蝉, 她跑到床边,喘着气道:“刚刚吴随来敲门,说是国公爷被人抬回来了,烧伤, 整个人都是黑的!”

徐演?烧伤?

阿渔有片刻的恍惚, 是她在做梦,还是, 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夫人, 您得过去看看吧?”见主子呆愣愣的,宝蝉尽职提醒道。

阿渔反应过来, 只穿中衣的她也终于察觉到冷了, 忙道:“快去拿衣裳。”

一通忙乱, 一刻钟后, 阿渔已经在宝蝉、吴随的陪伴下走在去正院的路上了。

半路遇上了同住东院的二房一家。

二爷神色凝重, 二夫人神色难辨, 走到阿渔身边试图从阿渔口中打听消息, 但阿渔能感觉到二夫人的幸灾乐祸。

其实二夫人与徐演能有什么仇?但她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幸灾乐祸的人, 除了她自家人,谁倒霉都会沦为她口中的谈资。

大多时候阿渔都反感二夫人的幸灾乐祸, 唯独这次,阿渔没有资格反感。

因为她内心也在雀跃。

她正愁没办法报复徐演, 徐演居然自己出事了,整个人都烧黑了,那得多严重的伤?

有那么一瞬间,阿渔都希望徐演不治而亡!

一个两辈子都觊觎她的男人,一个两辈子都对她的贴身丫鬟下手的男人,阿渔做不到把他当徐潜的亲哥哥敬重。想到徐演多活一日她就要多担心一日,阿渔宁可做一次心肠歹毒的女人,求菩萨保佑这次徐演大难必死。

一行人脚步匆匆,赶到正院时,徐老太君已经到了。

徐演的侍卫往回走时便去寻了一位京城名医来,宫里的太医现在还在去请的路上。

郎中深谙烧伤的治疗之道,下令除了送水的丫鬟,不许任何人再进内室,以防带进任何病气或灰尘。

阿渔跟在二夫人身后进了徐演的厅堂,一抬头,便见徐老太君憔悴地坐在主座。老人家花白的头发都没有梳,足见来时有多慌忙。

看到这样的徐老太君,阿渔心里很难受。

她恨不得徐演去死,但徐演死了,徐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阿渔现在当了母亲,知道徐老太君会有多痛苦。

“母亲。”阿渔跪到徐老太君身旁,难受地哭了。

她不是一个好儿媳,一边盼着婆母的长子最好病死,一边又假惺惺地替婆母难过。

阿渔不想将此事告诉徐潜,便是不想让徐潜也承受这种左右为难的痛苦,无法狠心去报复亲哥哥,也无法不介意亲哥哥对手足之情的背叛。

二夫人见阿渔哭了,她也跪到徐老太君另一侧,低头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徐老太君看看两个儿媳妇,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亲生儿子半死不活的,徐老太君没有力气再哄任何人了,儿媳妇真心或假意的孝顺对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过多久,西院的两房人也赶了过来。

除了年幼的孩子们,整个国公府的主子们都过来了。

容华长公主与宫里的太医前后脚到的。

太医与徐老太君见过礼便去了内室。

所有人都看向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眼圈泛红的容华长公主,世子徐慎、六公子徐恪的神色最为复杂。

容华长公主一边走向徐老太君,一边用帕子擦着眼睛:“母亲,国公爷好端端的,怎么会招此无妄之灾?”

徐老太君看着这虚情假意的长公主儿媳,眼里突然泛起肃杀凌厉。

容华长公主首当其冲,惊得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容华长公主后悔了。

偷袭徐演成功,她太得意忘形了,一时忘了她这个婆母也是皇家公主出身,便是抓不到她行凶的证据,也有胆量对她动用私刑,而且就算徐老太君杀了她,皇兄也无法惩罚当年凭借一己之力辅佐皇兄坐上龙椅的亲姑母。

站在原地,容华长公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还知道回来?”余光扫过徐慎、徐恪两个懂事明理的好孙子,徐老太君在心里长叹一声,随后为自己的怒气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容华长公主闻言,全身也放松下来。

原来老太君是在气这个,她还以为老太君这么快就怀疑到她头上了。

“儿媳知错了。”

容华长公主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徐老太君扭头,冷声道:“去你自己屋里跪着。”

容华长公主咬唇,若不是急着知道徐演的生死,她才不会回来受这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