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灯,紫鹃忽似看到孙公公额间有绿光莹动。

孙公公正想着凭他与紫鹃的关系还不致告密,不想对面之人突然欲言又止,孙公公一时心虚抬头,却见紫鹃正盯着自己额头,蹙紧了柳眉,看的异常专注。

“怎么了?”孙公公双目上翻,抬手揉了揉自己额心,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紫鹃只道自己眼花,柔柔浅笑,“天冷,孙公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直到紫鹃离开,孙公公方才暗舒口气,她叫自己回去休息,便是没有告密的意思了。

甬道上,孙公公重新提灯,朝自己在教奴房外的那个独间走了过去。

暗处的角落,一簇矮棘动了动,直到孙公公走的远些,翠枝才敢起身,远远的跟在后面。

且说孙公公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即刻用火折子点了蜡,之后引火烧炭,还拿出自己从外面掏弄来的上等女儿红,边喝酒,边烤着炉炭。

其实在宫里能活的如他这般相安无事,也美哉。

渐渐的,孙公公忽觉额心一痛,紧接着两侧太阳穴也跟着隐隐作痛。

孙公公以为是冻着了,便急着灌了口酒想要暖和暖和,谁晓得这一口酒咽下去,他额头突然迸起青筋,若非没有铜镜,李公公必能看到那一条条迸起的青筋便如被洒了莹粉般,泛出幽绿光芒!

“呃……”孙公公吃痛扔了酒壶,双手紧叩在两侧太阳穴处,然尔痛楚却没有减少半分!

他想喊人,可生命流逝的速度超跃了他求生的欲望。

救命二字就只噎在喉咙处,再也没有机会喊出来。

相安无事,不代表祸不临门。

房门吱呦响起,翠枝战战兢兢的走进来,反叩门板,之后掏出怀里的化尸水,尽数洒在孙公公身上。

看着已成一滩浓绿墨水的孙公公,翠枝不敢怠慢,登时翻东找西,将这屋子里所有值钱的玩意都搜到自己怀里,之后踢翻酒壶,灭了炭火,鬼祟而去……

九华殿,凤银黛已然感受到又一只幼小的蛊虫,消失了。

所以,孙公公这是死了。

为了将‘食脑蛊’养到极致,凤银黛于黑市买了不少关于养蛊的秘籍,效果便是她可以控制蛊虫在寄宿体内存活的时间,以及随时接受指令。

这只幼小的‘食脑蛊’已经在孙公公脑袋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曾两次下指令给孙公公,之后并没有让蛊虫及时出来,出乎意料的,蛊虫竟在孙公公脑袋里极是安稳的活了下来,直到刚刚。

算是成功了吧!

这时,翠枝推门而入,气喘吁吁。

虽然同样的事做了那么多次,可翠枝的心性还是那么差,那张小脸惨白如纸,此刻站在凤银黛身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处理的如何?”比起翠枝,凤银黛早已心如死水,再可怕的场面,有一只虫子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更让人难以接受么。

“回娘娘,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已将孙公公房里的值钱玩意扔到冷宫后面的墙根儿底下,若内务府查出来,也只会以为有人因财害命……”翠枝据实道。

凤银黛点头,“做的好。”

“娘娘……”翠枝狠狠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孙公公回房之间遇到了紫鹃。”

凤银黛微愣,转眸过去,“紫鹃看到了什么?”

骇人的杀气,猩红的樱唇,每次有蛊虫死,自家主子的嘴就像是被涂上人血般让人心生恐惧。

翠枝知道,她若说紫鹃看到了什么,那紫鹃只怕活不过今晚。

“奴婢……奴婢觉得她应该没看到。”翠枝当时离的虽远,但也注意到了紫鹃那双眼紧盯着孙公公额心的画面。

“不行,蛊虫之事万不能留有活口,你去……”

“她没看到!娘娘,奴婢当时看的清楚,紫鹃并无异常!”看出凤银黛眼底溢出狠戾,翠枝急忙辩驳。

凤银黛蹙眉。

“真的,那时孙公公还在御花园一切正常加上天黑,紫鹃又能看到什么呢。”翠枝暗自镇定,她维护紫鹃,只因在她与自家主子落魄,所有人都恨不能来九华殿踩一脚的时候,苏若离护住了她家主子,而紫鹃更在背地里警告那些宫人,莫要欺负她。

她知道自家主子不相信苏若离是好意,可她觉得,苏若离跟紫鹃根本没有装好人的必要,如今这九华殿哪还有让人觊觎的东西了呢。

见翠枝如此肯定,凤银黛眸色渐缓,“那便算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战术之精彩

漫长的黑夜,看不到一丝光明,西川的火烧的正旺。

将军府内,龙千绝有些疲累的仰在檀木刷漆的宽椅上,手臂自然垂落,双目微阖。

不管前路如何,至少西川一役,他在战术上赢的精彩。

他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他是天生的武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龙千绝缓缓坐直了身子,开口时肖礼从外面走了进来。

“启禀王爷,西川副将寒啸此刻正率三千军马攻城。”肖礼双手拱拳,重声禀报。

龙千绝没有意外,龙辰轩激愤之下派兵攻城本在他预料之内,且四处城门皆有准备,三千军马并不足惧。

“龙辰轩过于意气用事,换作本王,当及时退至中都,以安抚军心为重。”龙千绝微微颌首,淡声分析。

“王爷所言极是,想来龙辰轩应该是真生气了才会这么冲动。”肖礼也以为,龙辰轩并不是带兵的材料。

“来,陪本王一起等着吧。”龙千绝朝肖礼招了招手,“顺便商量一下,占据西川之后我们是否要乘胜追击中都。”

肖礼得令,上前一步坐到桌案对面……

二人就这样秉烛夜谈,信誓旦旦的聊了大半个晚上,时间将至黎明。

这个时候的夜空,最暗。

倏然,窗棂被寒风吹开,书房里灯火骤灭。

伸手不见五指。

片刻,肖礼将灯烛点燃。

几乎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龙千绝甚至还没有开口,那名士兵已然破门而入,扑通跪到地上!

“大……”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城墙倒塌……所有将士埋于砖墙之下,城门大破!”肖礼一句‘大胆’还未吐口,便听那士兵歇斯底里吼道,自其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五雷轰顶,振聋发聩!

龙千绝腾的起身,双手拍案,“你说什么?”

“城门倒塌,敌军已入城!”士兵再次绝声悲吼。

龙千绝只觉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支撑不住的跌坐到椅子上。

“王爷!”肖礼急步过去。

“怎么破的?城墙怎么会倒!”龙千绝推开肖礼,再度起身,狠戾咆哮。

“属下不知……属下不知!”那士兵身上还沾着黄土,绝望摇头。

“你先下去!”肖礼挥手退了士兵,转尔看向龙千绝,“王爷,跟末将走!”

不管原因如何,现在的局势迫在眉睫。

龙千绝再度推开肖礼,“带着他们,走。”

“王爷!”肖礼双眉紧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与我们先退出大周,龙辰轩再大胆也不敢贸然跃两国边境!”

“走!”龙千绝狠狠推开肖礼,“你忘了本王之前跟你说的么?你想违抗军令!”

“王爷!”肖礼泣泪,扑通跪到地上。

“走……”龙千绝看向肖礼,眼眶渐红,“你莫让本王失望,照顾好他们,就说……本王这辈子对不起他们了!”

“王爷……”肖礼哽咽,泪如泉涌,此一别,再见许就是来生。

“走吧,老夫要去看看,我那好侄儿到底是怎么挖倒了江左的城墙,不应该呵!”龙千绝吃力撑起身子,步履迟缓的绕过桌案。

肖礼起身时,龙千绝的手重重拍在肖礼肩膀上,“你这一生未曾让本王失望,这一次,算本王求你了。”

这一生,挨了多少刀剑的肖礼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然此刻,却像是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掉尽了,“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望!”

龙千绝点头,之后先一步,走出书房……

江左城门,残垣断壁。

寒啸领三千军马冲在前头,然江左城内各路兵马集结,寒啸一时难入城半步,双方便在城门处僵持。

这样的局面只过了半个时辰,便在龙辰轩挥军五万助援的情况下结束。

大势已去,龙辰轩以帝王之名赦免三军,但凡交兵卸甲者,赦无罪!

如此情势下,不乏投降士卒,直到最后,拼死抵抗的几万人皆被寒啸围至江左南城处,强行夺兵卸甲。

局势已定,龙辰轩于骏马之上缓缓而来,身后苏若离亦骑着自己选的白色骏马跟过来。

彼时选马,苏若离一眼便相中这匹雪色骏马,龙辰轩当时没说,出城之后才问苏若离,茫茫黑夜你选了匹白马,是怕敌人找不到靶吗?

苏若离脸黑,想回去换时却被龙辰轩拉住。

有朕在,敌人的靶子射不到你头上。

此刻,天色渐亮,龙辰轩似乎听到了自将军府而来的马蹄声,扯缰绳望之,正是自己皇叔。

远远望去,龙千绝一身银色铠甲,虽已迟暮,可那身霸气却是令他自愧弗如。

见龙千绝背后百余死士,寒啸正要下军令,却被龙辰轩阻止,“为了这几万人的性命,皇叔该不会轻举妄动。”

苏若离的视线也跟着落到龙千绝身上,这一刻的龙千绝哪还有半点老态,与在皇城时的那副文弱,天壤之别。

“这才是真正的肃王吧。”苏若离轻声感慨。

“皇叔,好久不见。”龙辰轩端坐于马上,目光犀利却无半点胜者的姿态,恭敬如往昔。

龙千绝收紧缰绳,马蹄踢踏,身后百余死士同时止步,各个视死如归。

龙辰轩扫过那百余名死士,未见肖礼等人。

心,了然。

“好侄儿,本王低估你了。”龙千绝孑然于马背之上,双目炯炯有神,亦无半点败者的颓废。

“让皇叔轻敌,是侄儿的过错,但让侄儿陷入两难,皇叔何解?”龙辰轩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龙千绝何以要反?

为皇位?

年过花甲膝下无儿,便是得这万里河山,又能怎样!

“成王败寇,胜者有实现抱负亦或愿望的资格跟权力,败者,只能认命。”龙千绝想过败,却没想过败的这样惨。

一切,终究是黄粱一梦。

龙辰轩沉默片刻,抬眸,“皇叔打算如何认命?”

第五百八十九章凤染修绝处逢生

“好说,放了他们,本王翻身下马跪在你面前由你处置,否则,本王身后虽只百余人,皆神武。”龙千绝话虽未明,其意已显。

“皇上,肖礼他们……”身后,寒啸看出端倪,急声提醒。

不想龙辰轩却示意他闭嘴,“这些都是大周的将士,就算皇叔不替他们求情,朕亦不会重罚,此番皇叔既然成全朕的兵不血刃,朕便也成全皇叔的仁义之心。”

龙辰轩摆手之际,被围在南墙的几万士卒皆被带回营帐,重新编册,既往不咎。

临行前,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几万士卒先朝龙辰轩叩谢不杀之恩,之后又朝龙千绝下跪磕头,场面不可谓不感人。

与之一并离开的,还有寒啸手下的将士跟兵卒。

南城门处,瞬间静了不少。

“你们也跟着他们去吧。”龙千绝朝身后死士轻轻摆手,眼中透着些许歉疚。

百余死士不走,最后还是龙千绝下了军令,他们才相继被带离。

这时的南城门,就更加寂静了。

“寒啸,带我去将军府。”一代枭雄,为大周也曾力过汗马之功,而今落为败寇当是何等凄凉,苏若离不忍看到龙千绝翻身下马的情景,亦是想给这位昔日老臣留些尊严,便让寒啸带她离开。

寒啸起初没有领会,犹豫之时龙辰轩亦开了口。

两匹骏马渐行渐远,拐进了暗长的巷子。

寒啸正朝前走着,苏若离夹紧马腹上前,拦下寒啸,顺带着将马缰搁到他手里,“你先回去。”

“为什么?”寒啸正质疑时,苏若离已然飞身跃檐,瞬间没入夜色。

寒啸后脑滴汗,那么想看热闹刚才别多嘴啊!

你多嘴也别带上我啊!

其实寒啸也想跟苏若离一样,把马撂在一边儿,飞身回去看热闹。

不,护主!

但是不行,苏若离的轻功在整个大周都有名,人家飞回去皇上跟肃王必不会发觉。

他不行,他的轻功在苏若离面前,连盘菜都算不上……

南城门处,龙千绝与龙辰轩骑马对峙。

片刻后,龙千绝将手中缰绳握在一处,翻身下马时把缰绳缠在马颈且在马背上狠拍一掌。

骏马只下意识跑了两步,便停下来回顾自己的主人。

龙千绝尾指置于嘴边,哨声响起,骏马似得命般朝深夜奔腾驰骋,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没,龙千绝转身,一步步走向龙辰轩。

行至马前,龙千绝双手艰难握起,举过头顶,“罪臣龙千绝,领罪……”

膝盖落于地面的前一秒,龙辰轩飞身下马,生生抬住龙千绝的手腕,“为什么?”

龙千绝白眉一皱,内力集于腕处,狠跪在地,“罪臣龙千绝领罪,但求一死!”

龙辰轩无力阻止,不禁后退,眸如深潭,覆满寒霜。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暗处,苏若离无声匐在屋檐上,静静凝视着南城处叔侄二人。

她觉得此时换作是沈醉,必斩草除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着龙千绝终究是祸患。

“皇叔自便吧。”龙辰轩漠视许久,转身上马,朝将军府而去……

几个意思?

苏若离以为龙辰轩会拔剑,可他走了?

好戏呢?

龙辰轩虽然走了,但苏若离不能走,原谅她是小人,若龙千绝再有异心,她必不会手下留情。

然尔,让苏若离没有想到的是,龙千绝在南城门处跪了半个时辰之后,起身而去的,竟是天牢。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她一路跟着来的……

将军府正厅,龙辰轩看着一脸无辜的寒啸,真想踹他两脚。

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龙辰轩担心苏若离,毕竟龙千绝手里有无双夫妇,于是在瞪了寒啸数眼后命雷宇去找。

这时,外面来报,说是罪臣叶染修求见。

听到叶染修的名字,龙辰轩与寒啸面面相觑。

不多时,凤染修自缚而入,双膝跪地,“罪臣叶染修,求皇上赐死。”

龙辰轩坐于主位,深眸扫过下跪之人,细眉长眼,肤色略白,此刻脸上,一副决然求死之态。

“说说看,朕为何要赐你死罪?”对于叶染修,龙辰轩的印象还在停留在那张书信上,他原以为叶染修所求,为主子跟同僚谋一条生路的同时,自己也会顺着这条生路遁走。

现在看,显然不是。

“罪臣以密信要挟,令皇上放肃王回江左,以致西川葬于火海,攻城亦损兵折将,皆罪臣之过。”凤染修叩首,悲声开口。

龙辰轩浅抿薄唇,“你如何觉得,朕是为了你?”

“罪臣失言,罪臣知便是没有那封谏书,皇上亦不会对肃王赶尽杀绝,世人皆道帝王无情,罪臣却知皇上乃性情中人,是罪臣自觉罪孽深重,但求一死。”凤染修一字一句,决然无比,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无半点含糊之意。

龙辰轩转眸,看了眼寒啸。

寒啸抹了抹脖子,对于这个人,寒啸的看法是,他明知‘弑佞’存在却不从于龙辰轩,视为不忠,明知‘弑佞’存在却不告知龙千绝,视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他何用!

龙辰轩收回视线,“将功赎罪吧,随朕回皇城。”

凤染修惊讶抬头,“皇上……”

“皇上?”寒啸郁卒。

见龙辰轩挥手,凤染修感激涕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退向厅门。

好巧不巧的,这会儿苏若离刚从外面进来。

彼此擦肩一刻,苏若离下意识瞄了一眼,就那张侧脸令她心脏猛的一抖,好熟悉的感觉!

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让苏若离忍不住多看了凤染修两眼,直至其退出正厅,苏若离的视线还没收回来。

“皇上,您为什么不杀了此人?”寒啸万般不解。

“惜才。”龙辰轩淡声开口。

第五百九十章无德便是才

寒啸一脸无奈,“皇上您说笑呢,属下承认叶染修可能有才,但这天下有才之人多的是,皇上何必留他一个有才无德的人在身边?”

“无德么?他以性命为肃王谋一条生路,也算忠心。”龙辰轩这样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