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确定我们不是给人家送人头去了?如果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苏若离撩下车帘,一脸绝望。

说好的自有把握呢?

说好的不用担心呢?

说好的只需看戏呢?

倏然,马车骤停。

赶车的雷宇抬手拉紧缰绳,“主人,段翼在前面。”

自皇宫出来便作阖目小憩状的龙辰轩终于睁开眼睛,眸下寒光微闪。

这时,段翼的声音已从车厢外传了进来,“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熟悉的声音浑厚中少了往昔的尊敬,多了几分戾气。

车帘被雷宇掀起,龙辰轩的视线直落在半跪在车前的段翼身上。

物是人非,人是情非。

自上次国师府之后,无论龙辰轩还是段翼皆明白。

再见,便是敌。

“老将军是来送朕的?”龙辰轩慢慢直起身子,漆黑明目透着淡淡的冷光,声音,无比清绝。

“老臣,跪求皇上回城!”段翼高喝之际,双膝跪地,叩首于车前。

车厢内,苏若离瞄了眼跪在车外的段翼,视线朝其身后望去。

只见对面车前站着至少几十个身着仆人衣服的威猛汉子,凭感知,武功皆是上乘。

龙辰轩沉默,而后薄唇浅抿,“龙千绝叛离皇城,于西川纠集兵力意图造反,朕御驾亲征是要去平反,老将军现在要朕回城,这算怎么个说法?”

“回皇上,肃王之事不过是捕风捉影,眼下元峥将军被沈醉伙同唐门害死,皇城众将人心惶惶,如此情势之下,老臣求皇上回城支持公道!”段翼匍匐驾前,声音绝然。

“捕风捉影……”龙辰轩冷笑,“倘若是真的呢?如果龙千绝起兵造反是真的,段老将军可保朕高枕无忧?”

“倘若是真,老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今日早朝龙辰轩没有上朝,取而代之的是整个朝堂里最没心没肺的闲王龙朝夕。

那时段翼便知不妙,于是还未下朝便率一众暗卫到城外堵截。

在沈醉眼里,龙辰轩是傀儡,没有背景跟基石。

可段翼知道,作为江山楼的楼主,龙辰轩的本事远非他表面上所显现出来的那样不值一提。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最大努力将龙辰轩留在皇城。

拖一日算一日,拖一时算一时!

他费劲心机走到今日,哪怕是有丁点的可能,他都不能让龙辰轩坏了整盘棋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车厢里,龙辰轩动作缓慢的朝前探了探身子,深邃的目光紧盯着跪在车前的段翼。

好一句忠心耿耿的话,若往昔这话从段翼嘴里说出来,龙辰轩必觉感激宽慰,父皇在祖父的庇佑下看似无所功绩。

然打江山易,相守难。

在凤穆跟沈醉这般虎狼之臣的觊觎下,父皇能把玉玺辗转交到自己手里,已经非常难得。

龙辰轩一直以为,就算父皇的功绩无法与祖父相比,可好歹,父皇仁政交下了如段翼这般推心置腹的老臣。

然尔今日,段翼的背叛,无疑向世人证明,他的父皇终究是看走了眼。

他失望,甚至心生怨恨是因为……

段翼,让自己的父皇蒙羞!

“你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代表了什么?是当龙千绝大军压境,你可以用你的身躯抵挡住叛军换大周一片清明,还是你鞠躬尽瘁之后,依旧阻止不了皇叔站在金銮殿上逼朕退位!”

一侧,苏若离分明看到龙辰轩眼底那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好似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要将段翼生生烧成灰烬。

她能理解龙辰轩的愤怒跟极恨。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先后经历段翼,李默然跟龙千绝的背叛,纵再有城府,谁又真的不会心痛!

“老臣会尽一切……”

“段翼!”龙辰轩突兀低吼,赤红的眸,迸射出无尽的悲伤。

时间静止,整个皇城东门都似被一股莫名的寒意包裹其间,便连苏若离亦有些惊讶的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子。

那样的一双眼,仿佛雪山之巅下坠的一束冰锥,凌厉如锋,寒芒似刃,好似被他看一眼就会洞穿内心,所有的秘密跟心思便会在这双眼中无所遁形,这才是龙辰轩吗?

这才是龙辰轩吧!

“朕心意已决,挡路者,杀无赦。”龙辰轩终是回身慢慢阖起双目,强自压制住心底的恨与悲伤,无声静坐。

车帘阖闭,那些原本立于身后的皇城侍卫呼啦围聚过来。

地上,段翼抬头,缓慢起身。

他未语,对面车前几十个汉子却齐齐上前,与皇城侍卫成对峙之势。

“段老将军……”

“段老将军这是想做什么?”

就在苏若离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想要说上两句的时候,马车后面传来一阵清绝而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沈醉。

沈醉的出现在苏若离看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不希望龙千绝成为他最后的对手,便须暂时与龙辰轩站在一处。

而沈醉又不会傻到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助龙辰轩打败龙千绝,那么他能做的,便是牵制段翼,他也只会做到这一点。

殊不知,龙辰轩所希望的,便是如此。

“师傅!”苏若离听到沈醉的声音后,直接走出车厢,跳了下去。

此时,沈醉着一袭白色大氅已然翻身下马,快步行至轿前,“微臣叩见皇上,皇后……”

“师傅,这个老匹夫……”在沈醉面前,苏若离从不摆出皇后的架子,她情愿让沈醉以为自己还没长大,不识大体,也好过让沈醉误以为自己对这个位子无意中有贪恋亦或心存向往。

第五百五十八章换个姿势死一死

不是她过于小心,是沈醉的心眼儿本来就不大。

“离儿!”沈醉低叱,尔后示意苏若离回到车上。

见龙辰轩睁开眼睛,微微颌首,沈醉这方直起身,悠然转向立在自己对面的段翼,“段老将军一向以忠臣自居,眼下这阵仗倒让本国师有些瞧不明白了。”

“这是老夫与皇上之事,还请国师大人让开。”段翼未料沈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直觉以为就算沈醉猜到什么,他更乐于看到的,当是两虎相争。

这个时候最不该冒头儿的,便是沈醉。

“皇上之事便是大周之事,作为大周的国师,凡大周之事沈某都不会袖手旁观。”沈醉的态度,异常鲜明。

“呵!”段翼睿智,自然看得出此时此刻,龙辰轩跟沈醉已经站在一处,“好……好啊!那就请国师当着皇上的面,对元峥将军之死,给个交代!”

“本国师知皇上出行,此番是来为皇上送行,元峥之死由将军府报上刑部,交代自然当由刑部给。”沈醉音落时转向龙辰轩所在的马车,“微臣恭送皇上!”

清绝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坚定!

沈醉微抬清眸,便见车厢里,龙辰轩也在看他。

四目相视,擦出多少火花,又有多少不可言喻的深意在两人中间流转。

连苏若离都有些参详不透。

她从未觉得,会有这么一日,龙辰轩跟沈醉,会如此平静的理智的,甚至有托付之意的对视。

果然,在这个物欲横流,利欲熏心的年代,谁是朋友,谁又是敌人?

唯一永恒的,只有利益。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结果,苏若离却打从心底觉得悲凉,车帘撩下的一刻,她的视线不由转向身边的龙辰轩。

如果朋友跟敌人的界限不那么明晰又不绝对,那么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日,自己与龙辰轩会决裂?

若有那一日,她该怎么办?

上一世她死的够冤,这一世,她不想一样死法,好歹也该换一换姿势……

马车复动,车轮滚滚。

段翼眸间骤寒,挥手间几十名暗卫尽数而去。

‘噗——’

飞在最前面的暗卫足尖未及落地,便被一股强劲的寒流击出数米,整个人倒飞如蝶,落地鲜血狂吐。

“沈醉!”马车未停,挡在它前面的,只那袭白衣。

沈醉不语,束手而立,微微抬起的下颚昭示着他的威严跟霸气。

“老夫知你武功高,但双拳难敌四手,给我打!”段翼恨红了眼,挥手间,几十名暗卫蜂拥而上。

寒风戾,飞沙走石漫天起!

几十名暗卫瞬间将沈醉围在中间,刀光剑影犹如编制的罗网,带着绝杀的狠戾生生朝沈醉罩下来。

倏然,一阵刺耳的蜂鸣划破长空,围在最里面的那群侍卫只觉手腕皆麻,利器脱手,硬被震飞。

袖雪剑出,长空傲啸!

莹白如玉的剑身在暗卫的包围圈里仿若银龙遨游,所到之处,鲜血喷溅。

车厢里,苏若离终究没忍住,默默掀起轿帘。

距离越来越远,那抹白衣在数名暗卫的包围下就像傲然于九天的神邸,手中一柄袖雪剑,划出剑光无数!

苏若离知道,沈醉必赢。

自小到大,她从未看到自己师傅输过,就算身处再危险的境地,他依旧可以完美的化险为夷。

重生之前,沈醉是她心底那片净土,拥有她全部的敬仰跟崇拜。

重生之后,沈醉是她心底那片阴霾,拥有她全部的绝恨跟怨怼。

可不管怎样,苏若离始终觉得自己杀不了他,她甚至觉得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人杀得了他!

直到后来,当沈醉一袭白衣染尽血水倒在她眼前的时候,苏若离哭了……

数十名暗卫所剩无几,马车已经远去。

段翼怒而挥手,暗卫悉数退至其身后,“沈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本国师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袖雪剑凭空而起,甩落的瞬间,剑身上鲜血尽落,“老将军,请吧。”

如果说龙辰轩此行西川是去打一场硬仗,那么沈醉与段翼在皇城的这场仗,也一定非常精彩。

冬至已过,便是淮南也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这几天。

顾府于旧地重建,气势比之前还要恢宏。

前两日刚刚下过一场雪,顾府园中那些旧仆正拿着扫帚无比认真的扫雪。

一个月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在淮南屹立十年不倒的顾府一朝覆灭,推倒它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顾府住了十载的段清姿。

那一刻,在淮南百姓眼里,顾府完了,顾如是完了。

毕竟顾府最风光时,也未曾抢了寒门的风头。

然尔谁又能想到,顾如是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那些之前属于自己的生意硬从寒门抢过来,非但如此,还占了寒门的份额。

一个月的时间,顾府与寒门已然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顾如是,成了整个淮南的神话。

唯当事者明白,顾如是的‘抢’,分明就是可劲儿砸钱,可劲儿倒贴。

准南那些生意看似归了顾府,但真正赚到钱的,还是寒子念。

此刻正厅,顾如是正握着来自皇城的密件,眉目深拧,眸间寒意渐浓。

“什么事?”炎冥进来时,一眼认出了那张密件的出处。

“皇城出事了。”顾如是音落时将密件递给炎冥,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密件上所言,皇城很有可能要变天!

炎冥接过密件,扫过之后愕然不已,“段翼背后竟然有人,竟是龙千绝!”

“不行,我要回皇城!”只要想到沈醉身陷险境,顾如是便怎么也坐不住。

就在顾如是起身欲走的一刻,炎冥叩住她手腕,“你若走了,顾府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段翼现在带着满朝武将发难国师府,我若不回去,师傅自己如何面对!”爱之深,便注定顾如是在沈醉的问题上不会冷静。

第五百五十九章最有钱的人

“你就算去了又能改变什么?这上面说的清楚,眼下周公子在皇城,唐门亦站在国师府一边,主人未必没有胜算,反倒是淮南,你若走,寒门卷土重来,你若再想扳回局面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感觉到顾如是在犹豫,炎冥继续开口,“退一万步讲,如果主人在皇城失力,至少可以退至淮南,倘若连顾府都不在了,你要主人如何东山再起?”

顾如是握紧了拳头,美眸迸射寒蛰煞意。

“而且风婆婆已经开始不满意我们无止境砸钱的做派,倘若你再不拿出对付寒门的办法,我只怕……”

“她不满意又如何,我们有契……”顾如是欲言又止,然尔最关键的那个字已经落到炎冥耳朵里。

“契约?你跟谁签订契约了?代价是什么?”炎冥一直奇怪,到底风婆婆是从哪里来了,她又哪来的那么多钱,多到居然可以跟寒门对抗。

顾如是沉默片刻,抬起头,“代价是让寒门在整个淮南,彻底消失。”

“只是这样?”炎冥明显不信。

“风婆婆与寒门有旧怨,眼下她帮我们,除了事成之后收回本金之外,便是希望我能帮她打败寒子念……”顾如是记得当日那个美的不像话的红衣男子所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师傅知道。

但她后来想过,若全然让师傅不知亦不可能,毕竟钱太多。

于是她与跟她接头的风婆婆商议,是否可以杜撰出这么一出旧怨的戏码,把这个谎圆过去。

风婆婆同意。

“真的吗?”炎冥质疑。

“否则呢?”顾如是猛甩开炎冥的手,“莫说事实如此,就算风婆婆有更过分的要求,我能拒绝?我拒绝的下场就是我们两个现在正蹲在大街上讨饭,就算跪下来也不会有人赏我们一文钱!”

炎冥垂目,当日场景堪比自己武功被废,那种悲愤跟绝望他记忆犹新。

“我只是不想到最后……我们没有退路……”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顾如是忽的伸手,紧抓住炎冥手腕,“往前走,还有一线生机,后退,只能万劫不复。”

炎冥点头,“当日若非有你,我只怕已不在这个世上,我知道,整个国师府里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主人唯你不能……从今日起,我听你的。”

顾如是微愣,片刻松手后转身走向厅门。

欲迈过门槛的刹那,止步,“我不会让你后悔今日之决定……”

龙辰轩跟苏若离带着几十名皇城侍卫顺利离开的消息,传到了九华殿内。

幽暗的宫殿,散着森森的冷意。

翠枝双手发抖的环叩在胸口,将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如实回报。

在她身前,凤银黛仅仅穿着一抹锦缎内衫,十分单薄,如瀑青丝垂至腰际,头上没有任何饰品点缀。

‘噗——’

凤银黛只是微微动了动唇,对面那个衣不蔽体,正坐在侍卫身上的宫女,突然捡起地上的匕首,狠狠插向那名侍卫的心脏,他们的身体甚至还连在一起!

鲜血迸溅!

那名侍卫双目突睁,死不明目。

她与他,自小青梅竹马,更一同入宫,感情甚笃。

所以,凤银黛看不顺眼了。

指尖有血滴渗出,那名宫女突然静止不动,身体直挺挺的坐在心爱男子的身上,宛若僵尸。

随着墨绿色的小虫从她天灵盖的位置硬钻出来,宫女绝命,那只小虫亦隐于发髻中,迅速干瘪。

“化了他们。”凤银黛将指腹置于唇间,轻轻舔舐指尖的血滴,轻飘开口。

即便做了太多次,翠枝仍心悸走过去,摇出化尸水,洒在二人身上。

恶臭的味道腾空而起,翠枝干呕几下,快速退后数步,“娘娘,您这是彻底成功了吗?”

“嗯,比想象中要好。”凤银黛摇曳着走到桌边,提壶倒茶,“那些被‘食脑蛊’侵蚀的宿体不会像最初那般呆滞,他们与常人无异,且会依照本宫指令行事,事后蛊死人亡,本宫又不担心他们会告密,多好。”

翠枝瞧了眼那滩墨绿色的液体,捂着鼻子走过来,“可惜苏若离走了,否则娘娘就可以报仇了!”

“报仇?急什么。”凤银黛樱唇猩红,唯脸色惨白如纸,这是每次控蛊后必然出现的面相,脸色无舆,这唇红的异常,她还须想办法才能掩盖。

“娘娘牺牲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报仇吗?”翠枝不解。

“没错,可这仇要怎么报,本宫还须细想……”凤银黛端着手里的冰裂茶杯,美眸落在那滩墨绿色浓汁上,“对不起本宫的人有四,苏若离,龙辰轩,沈醉跟段翼。”

翠枝点头,这四人,的确每个人都与老爷的死和太上苑覆灭有莫大关系。

“眼下龙千绝于西川举旗,段翼作为他的马前卒在皇城与沈醉对峙,龙辰轩跟苏若离又赶去了西川,本宫就算再心急,也要等这场大剧落幕……我很好奇,到底最后留下来的,会是谁呢?”

凤银黛端着沏好的茶,指腹捏起茶盖轻舀,将那些浮在水面上的嫩叶拨开,茶香沁人肺腑,雾气氤氲。

水至清则无鱼,也不晓得这阴霾漫布的大周,到底藏了多少条大鱼!

“小姐……”一侧,翠枝见凤银黛不停舀着茶水,些许溅出,不由提醒。

“只凭这点儿杀人的手段,还不足以报血海深仇。”凤银黛停下动作,叩上茶盖,眼底泛起狠蛰冷意,“父亲一心保龙辰轩称帝,结果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了让段翼立威,他不惜牺牲父亲,查抄太上苑,半点情意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