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琅不语,俯身施礼之际她还在猜,洛清风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警告?
还真有点儿猜不出呵。
待洛清风走下楼梯,楚林琅暗自舒了口气,抬头正想跟唐玉书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背后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
随后,那间房的房门动了动,露出缝隙。
楚林琅不由转身,透过缝隙朝里面扫一眼,脸色骤变!
见楚林琅推门进去,唐玉书脸一白,亦跟着走了进去。
“他……他这是怎么了?”眼见被绑在椅子上的卫无缺整个倒在地上虚弱至极,楚林琅抬眼看向唐玉书,急声开口。
唐玉书犹豫片刻后,抬手解了卫无缺身上几处大穴,“应该是……困的吧?”
卫无缺闻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死死瞪向唐玉书,却见唐玉书似是无意的抬抬手指,在他眼前有意无意的晃了两下。
这么明显的威胁也是够了。
“卫公子?”一侧,楚林琅有心搀扶,却碍于唐玉书在场,毕竟卫无缺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唐门女婿,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不慎,给彼此招惹麻烦。
“我……”卫无缺转尔求助楚林琅,“我……饿……我……渴……”
好吧,之前楚林琅在给卫无缺送完包子之后,唐玉书便将卫无缺吃喝拉撒全都包揽在自己手里,连秋水都不要插手。
不想那日唐玉书饭送的晚了,卫无缺便唠叨几句,唐玉书当然不爱听,干脆封了卫无缺的穴道。
再然后……
第五百三十七章我只是想活着
再然后唐玉书遇着自己妹妹被虏走,洛清风又被苏若离给送来楚馆,心绪起起伏伏的有些不稳,便忘了楚馆还有卫无缺这号嗷嗷等着他送饭送水的人。
细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天……
楚林琅有些心疼,却未埋怨唐玉书只言片语,只吩咐秋水过来处理。
见楚林琅离开,唐玉书自知理亏并没有跟过去。
“你家主子脾气倒是好。”门槛处,唐玉书倚在门框上,侧眸看着秋水把绑在卫无缺身上的绳子给解开。
“不是我吹捧,我家小姐的气度,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儿比得上。”秋水将卫无缺扶在椅子上,舀着水,一匙一匙的喂到他嘴里。
对于这样的评价,唐玉书没有异议。
他承认,这般女子,世间少有……
淮南,大街。
一辆独属于寒门的金顶玉轿被人拦下来,为首护院怒而上前,却被一道凌厉的掌风逼退数步。
本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励志名言,街上众人立时驻足,瞪大眼睛。
寒门家主夫人与顾府旧主交锋,这是热闹?
这是天大的热闹!
轿落,待丫鬟掀起金丝珠帘,段清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下来。
对面,顾如是一身红色狐皮大氅,傲然立在自己面前。
“好狗不挡道,挡道没好狗。”说真的,整个国师府,唯苏若离跟段清姿的脾气秉性最为相似,连骂人的措辞都迷之相同。
顾如是冷眸直视,自怀里取出一张三千万两的银票,交到炎冥手里。
炎冥心领神会,拿着银票上前,“这是欠寒门的钱,寒夫人看清楚了。”
段清姿没看,瞄都没瞄一眼。
倒是旁边的丫鬟极有眼识,接过来之后直接给撕了。
好嚣张有木有!
“我倒要看看,寒子念还能养你多久!”顾如是嗤之以鼻,冷笑嘲讽。
“顾家主还真闲,那你就看着好了。”段清姿敷衍似的撂下一句话,转身欲回金轿。
“段清姿,你当日砸顾府砸的可还爽快!”顾如是哪肯让段清姿就这么离开,她偏选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挡住寒门金轿,就是想让淮南百姓看清楚,她顾如是又回来了。
“爽啊,特别爽。”段清姿心知不能走的安生,索性转身,微微点头。
“呵,你没想到终有一日,我顾如是能回来,而且回来的这么快,是吧?”那晚之后,顾如是于翌日便去了字笺上写的那家商铺。
那是家卖杂物的小店,在淮南已有三十年之久,店里有个看铺的老太婆,顾如是去时,那老太婆什么都没说,只交给她一张信封。
信封里写着顾府地契在唐庄管家手里,于是顾如是当日去找那管家,用足够的银两换回地契。
想要重振昔日辉煌,便要先收回顾府,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不过这件事段清姿早就知道,寒子念告诉她时她还不怎么开心,不过她家夫君说了,不管顾如是得了什么样的际遇才能站起来,他都有本事让她再绝望一次。
丧子之仇他从未忘记,他会让顾如是百倍偿还。
段清姿有问寒子念自己是不是也要收敛一下?
寒子念的回答是,不用,完全不用。
他的女人,该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
“我只是没想到,顾家主何时变得如此廉价,为这点儿小事儿就要来大街上闹一闹,丢不丢人。”段清姿长声叹息,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副认识你好丢脸的表情彻底激怒顾如是。
别问当初冷静睿智的顾如是怎么了!
一波又一波的打击已经泯灭了她的耐性,现在的她,只想赢。
“段清姿你给我听好,是寒门破坏了游戏规则,我顾如是此番东山再起,定要捍卫淮南商界,由不得你们寒门一枝独秀!”顾如是原以为段清姿会与她吵翻天,未想昔日自己那个素来火爆的二师姐竟然可以如此淡定。
“规则?”段清姿笑意深沉,
“我虽肤浅,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所谓规则,就是用来被强者打破的,而弱者,没有资格谈规则二字。”强而有力的回击,噎的顾如是哑口无言。
多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却是铁一般的定律。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顾家主与其在这里虚张声势,倒不如回顾府好生筹谋,不过清姿有句话撂在这里,若让你顾如是笑到最后,我就不姓段。”段清姿冷冷开口,之后由丫鬟搀扶走入金轿。
轿起,十几名护院径直向前,逼得顾如是接连后退,狼狈不堪。
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既惊讶于段清姿的浴火重生,又对顾如是眼下的境遇,诸多同情。
看着那些似同情似怜悯的目光,顾如是悲愤交加,喉咙一阵腥咸,却始终没让那口血,吐在地上……
皇城,宫内,御书房
鉴于上一次威逼之下,赵廉留下一句什么也不告诉你就抹了脖子,这回龙辰轩学聪明了。
他没质问,没指责,也没旁敲侧击。
他只摆事实,讲道理,一条一条陈述大周皇朝对郭太傅的恩情。
譬如你当时只不过是编纂库里一个小小文史官吏,如果不是先皇慧眼将你调入皇宫,你能一跃成为人人景仰的太傅?
再譬如朕儿时机缘巧合之下问你一个字,因为一字之师,朕登基后直接赏了你黄金万两,一万两,以你现在的俸禄,只怕多活一百年也赚不到对吧?
像是这样的例子,龙辰轩举的不要太多。
龙椅上,龙辰轩唾沫横飞,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
龙案前,郭太傅只默默跪在那里,一字未语。
一侧,李公公不时瞄向郭太傅,不时还会附和两句,“皇家对太傅,真是没的说。”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龙辰轩自觉说的差不多,抬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太傅觉得朕可有胡诌的地方?”
第五百三十八章恩同再造
郭太傅摇头,“先皇与皇上,对老臣,恩同再造。”
龙辰轩很满意,既是这样,那么接下来咱聊正事儿,“郭太傅不要想太多,朕召你回来不过是随便聊聊。”
为免郭太傅有任何异样的举动,龙辰轩起身绕过龙案,上前一步,亲自扶起郭太傅,“朕在这个位置,看人看事难免偏颇,不如太傅置身事外反尔看的通透,郭太傅且说说,朕这朝堂之上,有谁是对朕忠心的?”
然这一刻,龙辰轩的手还没来得及从郭太傅的肩上移开,便见其唇角一动。
“不可!”龙辰轩陡然伸手卸下郭太傅的下颚骨,眼底满覆寒霜。
却还是,迟了一步!
郭太傅并非咬毒,而是切腹!
待龙辰轩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郭太傅胸口已被大片黑血浸染。
嘴里没毒,匕首上有……
看着从椅子上缓缓滑落到地上的郭太傅,龙辰轩黑目如渊,紧紧盯着郭太傅的那张脸。
如果赵廉自尽是怕牵扯到家人,那么郭太傅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连自己九族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他在怕什么!
冰冷的气息骇然四溢,龙辰轩一动不动的望着郭太傅,他太想知道原因!
“皇上……”身且,李公公回神之后,叹息开口。
龙辰轩闻声回眸,正迎上李公公眼中的悲伤。
“郭太傅是两朝元老,一向与世无争,可惜啊。”李公公低头,抹泪。
“厚葬。”龙辰轩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御书房。
房内,李公公不由的上前一步,缓慢蹲下身,伸手抹向郭太傅那双眼,摇了摇头。
一路走好。
且说离开御书房之后,龙辰轩命雷宇驾车,离宫而去……
楚馆,锦瑟居。
苏若离坐在桌边掰手指,来来回回掰了十几次,方才抬头,“是三天没错吧?”
“没错。”楚林琅点头。
“唐玉书忘了?”当日她跟唐玉书讲好的,暂时先让洛清风在楚馆呆三天,三天之后唐玉书答应会跟她细谈关于贪狼斧的事。
“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唐玉书能这么容易把贪狼斧给你吧?”楚林琅不是不相信唐玉书的人品,她只是认清了唐玉书对洛清风的怨妒。
“那倒没有,但好歹我得要他一句话。”苏若离喝了口茶,“我刚才听秋水说昨天洛清风跑到你这儿套近乎了?”
“别听秋水胡说,只是遇到了,打个招呼而已。”楚林琅并未看重昨日之事,轻描淡写。
不想这时,房门响起。
外面有声音传进来,“林琅姑娘在吗?”
苏若离虎躯一震,双眼瞪向楚林琅。
“在。”楚林琅知道苏若离想什么,无奈低语,“别乱想。”
随着房门开启,洛清风踱步而入。
一袭鸦羽色长袍,行走间飘逸如仙,与面对自己时不同,眼前的洛清风面容温雅,气度从容,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眼亮烁如星,璀璨明亮。
但。
某神医这种天人之姿只保持一秒,便在看到苏若离的一刻,彻底崩塌。
“你怎么在这里?”洛清风脚步骤停,看向苏若离时的表情,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苏若离挺挺胸脯,一派趾高气扬之态。
洛清风吸气,呼气,“告辞。”
“神医既是来了,不如坐下喝杯茶。”楚林琅起身施礼,以示恭敬。
如此,洛清风反倒不知如何进退。
留下?
他的确想跟楚林琅解释昨日之事,并非他有意冒犯,只是当时被唐玉书逼急了才会口无遮拦。
走吧?
楚林琅盛情相邀,他于情于理都该给足面子,否则他今日道歉的诚意在哪里!
权衡利弊之后,洛清风不得已转回身,行至桌边落座。
“林琅姑娘……”
“秋水不在,我先下去替二位沏茶,稍等。”洛清风坐的时候找准方位了,正对楚林琅,背对苏若离。
不想他才开口,楚林琅便端着茶壶离开了,搞的洛清风一脸懵逼。
为什么要把他跟苏若离留在一个房间里?
问题又来了,等还是不等!
洛清风认真思考之后,觉得要等。
一来楚林琅好意沏茶,你也没说不喝,等人家把茶沏来你走了,几个意思?
二来他凭什么要躲苏若离,现在要躲的那个人是谁啊!
房门开阖,屋内一片静寂,气氛诡异莫名。
洛清风有心保持坐姿,又怕苏若离在他背后使阴招儿,有心转过身去,又两看两相厌,正纠结之时,苏若离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把贞娘的事告诉唐玉书?”苏若离绝对没有主动儿搭茬儿的意思,她是真好奇。
“为什么要告诉他?”洛清风哼了一声,“解药。”
见洛清风把手伸过来,苏若离摇了摇头,“说点儿实际的。”
“警告你,人家林琅姑娘独自经营楚馆不容易,你莫因为本神医不配合就难为她,她只是局外人。”洛清风说的那么诚恳,半点试探亦或揶揄的意思都没有。
“你喜欢楚林琅?”苏若离面色无波,心底却掀起滔天骇浪,她宁可楚林琅跟卫无缺跑了,也绝对不想看到楚林琅跟洛清风在一起的画面。
“不是喜欢,是叹她不易。”洛清风只是觉得,楚林琅跟贞娘很像,仅此而已,“对了,本神医正想问你,‘神醉’解药你哪里来的?”
苏若离早料到洛清风会问,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大师姐留给我的药方,怎么了?”
“即便有药方,没有十几年炼药经验也未必能掌握好药方所要求的火候,说实话吧,凌紫烟是不是没死?”洛清风一直坚信,这个世上能配得出‘神醉’药方的,唯有‘神醉’配制者。
“你想找她?”苏若离笑了,拳头不自觉的叩在一起,揉了两下,“我可以免费送你一程。”
洛清风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本神医没想找她,只是觉得……如果她真死了,太可惜。”
可惜?
没想到国师府外,竟还有人因为她的死而觉得可惜……
第五百三十九章我干嘛要信呢
“好歹也是当世不二的神医,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也是难为你了。”苏若离收起拳头,心里明白洛清风还不致说谎,嘴上却说不出感激的话。
“信不信随你。”好在洛清风也没想让苏若离感激,“还有一件事,你有多大把握救得了龙辰轩?”
“你有多少?”苏若离不答反问。
“没有。”如果有,洛清风也不会等到现在。
“连你都没有,我会有多大把握。”苏若离失笑出声,看似毫不在意。
“苏若离,人命关天,你可别跟我开玩笑!”洛清风忽的站起来,他以为苏若离至少也该有五成把握才敢给龙辰轩用药,现在看,这明显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节奏。
“没有啊,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有那么闲?”苏若离一脸无辜。
洛清风恨极,怒拍桌案,“毒妇!”
苏若离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洛清风的智商,武功尽失就该低调。
你这么想我揍你,我若不如了你的愿,都对不起你使那么大劲儿,把‘毒妇’二字喊的那么清晰。
苏若离这么想着想着,一时没惹住动了手。
于是楚林琅回来时的画面,正是苏若离把洛清风压在地上,大嘴巴子抽的甚是响亮。
别问苏若离为什么那么狠,当初洛清风也是真真背地里捣鼓十二星宿毒死她来着。
至于暗处的卯宿儿,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
冬日里,连皇城最繁华的兴华街都十分萧条,更遑论偏僻角落的酒肆客栈。
自入冬以来,无日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差,店小二站在门口朝左右瞧了瞧,见无甚客官便转身,打算小憩一会儿。
不想才走两步便觉背后有人拍他肩膀,“这位客官……雷宇?”
“来一壶极品女儿红,再加两碟酱牛肉,水晶肘子还有口水鸡,把你们店里好吃的统统给我上来!”雷宇说话时已经绕过店小二,一屁股坐到大堂最中间的位子。
“好咧,极品鹤顶红,再配五斤落雁沙,砒霜断肠草,把咱们店里的最毒的都给这位客官上来啊!”店小二调笑着跑去后厨,气的雷宇直跺脚。
这时,站在账台那儿,一身掌柜打扮的老者走过来,“主子来了?”
雷宇下意识起身,十分恭敬,“在上面。”
老者点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呵……
二楼雅间,龙辰轩单手执杯,视线顺着半掩的窗棂看向旁边冷清的街道。
忽尔,街道上闪过一抹人影,头上罩着暗色的斗篷。
须臾,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龙辰轩轻声应允,那抹身影立时闪入,恭敬叩在地上,“属下叩见吾皇。”
“平身。”
男子闻声起立,抬手将罩在头上的斗篷摘下来,露出一张刚毅冷硬的脸庞。
黑眉如同刷漆,黑目好似鹰隼,与江湖高手相比,男子站姿端正,行为律已,眉目间虽没有久战沙场的霸气,却不少俯瞰尘世的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