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顾闲影教习剑法的时候,花离总会在旁边守着,从来不会主动打扰,今日也是如此。顾闲影教的东西依然没有变化,在她看来这群小家伙的基础功夫实在是太差,纵然是挥上一个月的剑也没什么毛病,她随意在弟子中看了一圈,最后来到了角落处叶歌的面前。
叶歌晚上在剑阁里面拼死拼活的练剑,到了白日里却从来不肯认真比划,顾闲影在他旁边站定,出声问道:“怎么不练?”
两人站的角落旁边没有别的弟子,旁人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经过昨夜的一番交谈,两人也算是各自知道了对方一桩秘密,共有的秘密让他们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叶歌往远处众人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解释道:“不练,我这种身手,给那群家伙看去了多丢人。”
没想到这家伙小小年纪却如此好面子,宁愿晚上刻苦练剑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挥剑的模样。顾闲影听得笑了出来,叶歌皱眉瞪了她一眼,这才道:“看你这么高兴,昨日我说的方法挺好用?花离前辈是不是挺喜欢?”
顾闲影心情不错,正要应声,忽地听见叶歌说出花离的名字,当即住了口。
叶歌耸肩毫不意外地道:“太师叔祖对花离前辈的心思,就是傻子都看出来了。”见顾闲影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叶歌胆子稍大了点,若有所指地道:“不过没想到花离前辈这么好哄。”
顾闲影:“……”
她扭头看了看花离,花离坐在一侧凉亭中低头看书,却像是感觉到了顾闲影的视线,抬眸远远朝着这处笑了笑。
想到早上花离那番让人心醉神迷的表白,顾闲影迟了一瞬,到底还是屈服了下来,丢脸就丢脸,圣人还要不耻下问呢,她压低了声音问叶歌道:“还有没有别的花样说来听听?”
叶歌唇畔浮起笑意,到底是少年心性,当即挑眉笑道:“小爷可是皇城第一公子,什么手段没见过?”
两人凑在一块自然不会只讲这些东西,不过片刻功夫,顾闲影便学到了精髓,接着没忘记正事,换了一脸正色问叶歌道:“你的手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正如同叶歌所说,他乃是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天下首富家的大少爷,以叶家的地位家世,有谁能够伤得到这位大少爷,又有谁不怕叶家的包袱,有胆子做这种事情?
顾闲影的问话让叶歌神情变了变,原本笑着的少年终于敛去了神色,黝黑的瞳中映出顾闲影的身影:“你真的有办法帮我?”
“我好歹一把年纪,总不会骗小孩不是?”顾闲影好笑地反问道。
叶歌眼神变了几变,顾闲影始终静静等着也不催促。
她知道每个人总有些秘密,而当他们决定说出来,便已经表示了信任,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种信任是永久的慎重的,也是不可多得的,而要他们交付这样的信任,花些时间等待总是值得的。
叶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间很短,比顾闲影所以为的还要短,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再度抬起头来,直视顾闲影道:“我手上的伤口,是我爹亲手划上去的。”
顾闲影原本好整以暇等着叶歌说出真相,然而等听见这真相,却不觉愣住了。
她想了无数种结果,却没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
“你爹?”顾闲影重复一遍,怕是自己听错了。
叶歌点了点头,垂眸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道:“是,我小时候很仰慕仗剑天下的游侠散仙,但我爹不喜欢,他收走了家中所有兵刃,不让我接触任何修道之人,他认为修行一途不过旁门左道,我们叶家能有如今这般声势,与修行没有半点关系,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没用的鲁莽武人,而是能够继承叶家家业的世家少主。”
“那你……”顾闲影欲言又止,叶歌看她一眼,冷笑一声接着道:“后来有位得道高人来到皇城,见了我觉得我资质不错,想要收我为徒带我去云游四海,便向我爹要人。”
顾闲影皱眉道:“你爹不肯答应?”
出乎意料的是,叶歌摇头道:“我爹答应了。”
顾闲影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叶歌很快便道:“但我爹说要让我先回家收拾一番,等第二日再随那位高人启程离开。”
这次顾闲影没有再出声,她神情沉重静静听着叶歌的话,听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那时候我才八岁,那天我很高兴,我跟叶家的侍卫老仆丫鬟们都道了别,我收拾好了东西,给我爹留了许多书信,我还跑到书阁去找出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匕首佩在身上,最后我去找了我爹,告诉他我很开心他答应送我离开,告诉他我将来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他不必替我担心。”
“但我爹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听完了我的那些话,然后找来了叶家的护卫将我按在墙上,亲手挑断了我的双手经脉。”叶歌就这么注视着顾闲影,语气冰冷的说着这些话,这一瞬顾闲影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直直地毫无生气,就像是早已经死去,死在了很多年前。
她听见叶歌接着道:“那时候我痛得直接昏死了过去,第二天那位高人来叶家要人,我爹说我出了意外,双手废了已经无法再修行,便打发那位高人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就无法拿剑了,后来皇城世家弟子皆如山门修行,我爹便给我找了这处白羽剑宗,反正他也不用担心我再动什么修行的念头了,也没有再如幼时那般管束着我。”
顾闲影盯着面前的少年久久没有再说话,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体会。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安慰自是无用,而激励对于叶歌来说却也并不需要,少年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纵然锋刃早被磨平,却依然裹着浑身的剑气。
有一瞬的对视,顾闲影甚至觉得这少年或许真的能够成为白羽剑宗的异数。
她长叹一声,将胸中那些情绪尽数倾出。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有冷风吹过,有细雨坠落,顾闲影回过神来,领着在空地里练剑的少年们往剑阁里面赶去避雨。
守在亭中看书的花离忽有所觉,抬头之间轻轻抬手擦去落在颊边的一滴雨水,他起身扶着亭柱往远处望去,雨水不知何时织成了雨幕,雨中氤氲的水雾渐渐凝成一道高大身影,跨越千重山水步步往此处行来。
十七章
雨越下越大,眼见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顾闲影叫弟子们回到了住处,等安排完之后走出剑阁,这才见发现外面凉亭里面已经没人了,花离着单薄衣物站在雨幕之中,浑身被浇得透湿却似毫无知觉,只遥遥看着天外。
那是东边深海的方向。
顾闲影心里倏地一跳,步履不觉快了一些,朝着雨幕里的人走了过去。
她自剑阁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执了把伞,走到一半才想到撑开,只是雨珠已有不少滴落在身,顾闲影却不管不顾,她来到花离面前,花离才像是回了神转过头,等看清是她才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顾闲影抬手擦了擦花离脸上沾着的雨水,手指触及的温度比雨水还凉,提醒着面前的花离非人的身份。
花离见顾闲影动作,当即乖乖站着不动,甚至连呼吸都略微屏住,只等顾闲影擦拭过了,他才带着温然柔和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虽然知道鲛人不惧风雨,但顾闲影依然固执地将伞递了过去遮住那些细碎的水滴,“雨下得大了你就该先回去的。”
花离摇了摇头:“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早知花离会说出这样的话,但等真正听见了仍是心里暖融温柔一片,顾闲影也不管花离身上湿淋淋的,一手执伞,与之肩并肩往前走去道:“我先送你回去。”
花离也不拒绝,带着满足的笑意走在顾闲影身旁,两人走在雨中好似喧嚣都已经远去,眼中与身旁都只剩下彼此身影。
时间或长或短,等回神之时,他们已经到了梨花林后方的小屋里。
花离的房间内东西依然摆放整整齐齐,只是桌上多了几只俏皮可爱的草编鸟雀和兔子,桌上还散落着几本书,看起来有了些烟火的气息。顾闲影很喜欢这房间内的景象,这让她心中安定,觉得花离是要长长久久的在这里住下来,而不是只如过客般匆匆。
花离进屋之后已经找来了巾帕递给顾闲影擦拭被淋湿的地方,对于自己全身被淋湿却不管不顾,只问道:“阿闲的剑法教得怎么样?”
“很难说。”顾闲影提起此事,接过巾帕却没有动手擦拭,只摇头失笑道:“这群小家伙都是没吃过苦的性子,练个剑成天叫苦不迭,他们说想要拿到碧霞峰大会前五十,但我看除了叶歌,没人有机会进前五十之列。”
这话并没让花离露出惊讶神色,他接着问道:“叶歌呢?”
“叶歌?”顾闲影没料到花离也会问起这些事情,她本以为花离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花离这时候已经在旁边坐了下来,眸子清亮,带着关切:“我也想帮阿闲分忧,而不是在旁边看着。”
顾闲影被这话惹得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心下却渐生出不同的感受,她四百多年习惯了独身一人,也习惯了自己应付所有的事情,只是却忘了她现在早已经不是一个人,许多事情身旁分明还有人能够与她一道分担。
这是一种全然别样的感觉,仿佛回忆起了四百多年前成日带着白螺漫山遍野疯跑的日子。
她在花离面前坐下,缓声道:“叶歌的天赋很好,虽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却也是在顶尖之列,他当初若是双手经脉不曾被废,又有仙缘早日拜师,如今必然能够跻身天下高手前列。”
花离听出了顾闲影话中的意思,他略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的双手……”
“嗯。”顾闲影点了点头,无奈道:“可惜现在太迟了,他的双手已废,废了太久当初没有治好,如今也治不好了,且他荒废多年,纵然双手未废,现在练功也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
花离没有出声,不过看模样有些难过。
顾闲影见状忍不住安慰道:“但什么事情都说不准,叶歌虽然废了双手,但这些年来心性却比旁人要坚定许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主动要求练剑。”
“你已经决定好帮他了?”花离关切道。
“他只是双手经脉坏了,无法拿剑,但若是那剑不是寻常的剑呢?”顾闲影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其实昨日我就已经通知了白羽剑宗严长老,你或许还不认识他,严天舒是个铸剑高手,且他所铸的剑与旁人有些不同,他昔年因缘巧合得了一种铸件材料,很轻,拿在手中如鸿毛一般,但所铸出的剑却可吹毛断发。”
花离霎时明白过来:“那种材料所铸出来的剑旁人无用,却正好能给叶歌使用。”
“不错,也算是一桩机缘。”
花离眨眼笑了起来,语气是不经意的柔软:“阿闲真好。”
顾闲影先是无意识的应了一声,接着才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花离不管顾闲影的意思,只又小声说了一遍:“阿闲真好。”
顾闲影被夸得有些不大自在,轻咳一声没再言语。这天底下夸她顾闲影的人不少,白羽剑宗内更是人人都将她这个太师叔祖吹捧作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仙人物,她心性平静面对那些言语总能波澜不惊,但花离不一样,花离的一句夸赞能让她尾巴翘到天上,也能让她臊得老脸通红,这些天与花离在一起,顾闲影觉得自己渐渐有点活回去了的意思。
天色也不早,顾闲影终于也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花离轻轻答了一声,定定看着顾闲影没肯将视线挪开半分,直到她来到大门前就要推门离开,花离终于也站起了身来,忽而道:“阿闲。”
顾闲影闻声立即回头:“嗯?”
花离眼神清澈如同任何朝雨晨露后的天空,盛着满满的认真坚持:“我很喜欢这里,喜欢阿闲喜欢戚桐长老和苏衡掌门,喜欢那些剑阁弟子,喜欢跟阿闲一起看他们念书练剑,我不想离开这里,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顾闲影顿时站定,她良久的看着花离,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开口之后喉中却意外地有些哽咽。
她一直以来的担心,似乎都被这句话随风吹散了,散得无影无踪,一点都不剩。
原来花离是明白的。
她说不清心底流淌的究竟是什么感受,好似千种百种的情感都扭缠在一起,缠成了个缠绵悱恻的结,里面圈着的就剩一个花离。
顾闲影最终仍是出了声,嗓音有些沙哑,却含着笑意,她说:“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每天都来接你。”
花离说出这番话,脸颊终于微微泛红,轻声应下。
顾闲影走出花离屋子的时候,外面天色早已经漆黑,大雨还在继续,倾盆一般,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但顾闲影却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一样的是心境。
她突然觉得“将来”是一件让人万分期待的事情。
这夜顾闲影睡得很好,四百多年来从未如此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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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只是没了开始时候的势头,变成了缠绵细雨,顾闲影撑着穿过梨树敲开了花离的房门,花离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白衣,梨花早已经谢尽,顾闲影却觉得眼前又盛开了一场春华。
雨水让弟子们不能在外面的空地练剑,练剑的地方便改作了剑阁内,好在弟子不多剑阁也足够宽敞,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剑阁里面练剑好闷,还是喜欢在外面。”顾闲影在弟子们中间指点剑势的时候,听见夏蕴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她回过头去,才看见这小家伙已经大张着双手趴在了地上,一副不愿意起来的模样。
顾闲影正要说话,旁边叶歌却上前板着脸用脚尖戳了戳这人的腰,没好气地道:“得了吧不管在哪都一样,你就是不想练剑。”
夏蕴挤眉弄眼笑了笑,被挠得腰侧有些痒,捂着腰道:“哎叶歌快停下来,我好累我需要休息。”
叶歌瞥他一眼,不给丝毫商量的余地:“别装死了,起来接着练。”
夏蕴连连求饶,口头上别别扭扭,到底还是哭丧着脸爬了起来接着练剑。顾闲影看着这出热闹,微笑着没有出声,倒是叶歌赶走了夏蕴,顾闲影才走上前去,在他身侧站定,与他一道看着正在练剑的众人:“你们关系很不错。”
“这群家伙成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叶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正在偷懒的宫巍,这才抱着双臂接着对顾闲影道:“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拥有什么。”
顾闲影侧目看着叶歌,说出这话的少年表情不见有变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许多事情早已不足以在他心底激起波澜。
她若有所思,低声道:“我替你准备了一把剑,过两天应该就能看到了。”
听见这话,少年终于有了一瞬怔然,他蓦然抬头看向顾闲影,苍白着脸应是想要开口,却紧抿着双唇许久才压抑着声音道:“你该知道,我拿不了剑。”
“你可以。”顾闲影语气不容置疑,淡淡笑道:“何不试试?”
说完这话,顾闲影转身去寻了花离,花离正坐在角落里等她,面前是一个装着饭菜的小竹篮。顾闲影远远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忍不住心情大好:“你做的?”
花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是不是,我原本想做,但是试了一次太难吃了,这是戚桐长老做的,不过菜是我摘的。”
顾闲影满足地眯着眼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视线不经意瞥过窗外,却骤然定住。
剑阁外的空地当中,有人踏雨而来,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沉冷的眼神如同利刃,隔着斜风细雨清晰落在顾闲影与花离的身上。
十八章
“平沙参见少主。”
剑阁大门处,高大的黑衣男子微微躬身,目光下垂,使至人们只能看到他饱满的额头与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众人很难去判断眼前的男子带给他们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同一望无际的高山,如同横亘天地的巨石,山高不可攀越,巨石满布锋芒,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纵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眼前的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而那群剑阁弟子们所不知道的是,就连活了整整四百多年的顾闲影,也无法看清这男子的深浅。男子的修为能力,早已超脱凡俗眼界,直上天地之间。
她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那日狂风骤雨的光景,她心中突突地跳着,这一瞬竟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拉着身侧花离掉头逃走的冲动。
只是这样的冲动很快便被一桶冷水浇熄,她连这白羽剑宗都走不出去,还想要逃到何处呢。
顾闲影心中顿生无力之感,心胸之间却突然仿佛开阔了许多。
就在人们心绪不宁各有所想之际,高大的黑影男子没有起身,却是再度唤道:“少主。”
方才人们还有所犹豫,但此时便再不可能听错了,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愕然将目光落在了花离的身上。
黑衣男子的这句话,是对花离说的。
男子方才来的时候,天地大雨弥漫,如今开口之间,不知为何天色却骤然明朗起来,苍穹拨云见日,不过转瞬之间,阴霾尽数消散,光明再回大地,男子终于也抬起头来,漆黑沉寂的眼直直向花离看去。
花离轻轻踏前一步,却未曾松开与顾闲影交握的手,只颔首低低应道:“平沙。”
高大男子咧了咧嘴,像是笑了,但森冷模样却让在场众人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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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震惊过后,人们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正值午时,人们坐在剑阁里面用饭,高大男子自最初开口唤出花离的身份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他如一块石头般立在那里,却又显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倒是夏蕴胆子稍大不怕事,犹犹豫豫地凑了过去问:“哎大个子,你要不要也来吃点东西?”
高大男子面无表情看了夏蕴一眼,目中看不出任何波澜,也没有要挪动身子的意思。
夏蕴挠了挠头,被这反应闹得有些尴尬,最后只得“嘿嘿”一笑。后边几个剑阁弟子,包括叶歌在内,都情不自禁替夏蕴捏了把冷汗,只等夏蕴将话说完,叶歌便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
夏蕴不解地盯着叶歌,叶歌埋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好吃饭。”
“哦。”夏蕴无奈地夹了一筷子饭菜,只是仍忍不住扭头看了立在大门处的高大男子一眼。
顾闲影也在看那人,原本花离和戚桐长老共同准备的饭菜,如今摆在面前却是让她难有胃口,她的记忆早就随着这男子的出现而回到了数百年前,她怎么都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人,她还记得这人送花离来的时候,那一瞬冷漠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此人,也不知道此人这次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不断扩大,顾闲影却不敢将其表露半分,只沉默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花离。
花离感受到顾闲影的视线回望一眼,终于对那男子道:“平沙,过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仿佛石头般一动不动的高大男子终于抬起了头,大步来到众人面前。
花离柔声道:“坐下吃饭。”
这次平沙没有动,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可称为表情的情绪,他皱眉道:“这不合规矩。”
“没有关系的。”花离摇头无奈道。
名为平沙的高大男子依然不肯再动,只立在花离的身侧,像是一尊无情无感的雕像。
花离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到底仍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口吃了些东西便不再动筷,情绪是明显可以看出的低落。这名高大男子仿佛毫无感觉,方才的几句话之后便再次恢复了先前的沉冷模样,他面上不见神色变化,在场众人却是各自顾忌。
虽然剑阁弟子们看不出眼前这个高大男子的深浅,但好歹在白羽剑宗待了如此长的时间,纵然没有修为,本能还是有的,眼前这男子虽不出手,但却谁都知道他的实力远是他们所不能想象的,但就是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却对花离言听计从甚至如此恭敬,可见平日里总是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花离前辈,身份必然极为可怕。
想到这里,弟子们纷纷又将视线往花离投去,这次眼神与平时大不相同。
花离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视线,他如今看来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等众人沉默太久,他终于轻轻捏了捏顾闲影的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转身对身后的高大男子道:“平沙,我们说说话吧。”
他说完这话,最后看了顾闲影一眼,欲言又止之间终于回身往屋外走去。
高大的男子视线不曾在在场众人身上停留片刻,紧随着花离的脚步走向屋外,只留下满堂沉默的众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窗外早已是雨过天晴,有映着地上水洼折射的流光照进剑阁当中,不平静的晃动,正如同人们的心绪。顾闲影视线久久停在两人离开的方向,这剑阁里刚走了一尊石人,顷刻间就又多了一尊石人。
宫巍和沈玉山两名弟子最是茫然,忍不住同时拿手肘捅了捅话最多的夏蕴。
夏蕴夹在两人中间,一边肋下被捅一次,疼得险些被扔了手中的碗,他龇牙咧嘴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才试探着问顾闲影道:“太师叔祖,那个人看着好厉害,他是来做什么的?”
顾闲影没应声,看模样有些心绪不宁。
众弟子何尝见过顾闲影这种模样,顿时如临大敌,夏蕴更是急得连忙道:“他不会是要来带走花离前辈吧?”
夏蕴瞪大了眼睛,这话出口都还没来得及再问下去,便见一个硕大的馒头突然凑了过来,正塞进他的嘴里,叫他再出不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