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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事后所说,他当时急着回去找顾闲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一群妖物。

他不过是匆匆路过。

……然后这群妖物就被他的存在给吓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此事对于白羽剑宗从来不潜心修行的弟子们来说,几乎是匪夷所思的。

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究竟是为何,更没有人能够猜得出花离究竟是何种身份,才能够对这群妖物有着如此威慑。

起初花离从清雾洞中醒来的时候,人们都十分恭敬,路上见着花离总是忍不住盯着看,花离容貌实在太过出众,人们很难将视线自他的脸上移开。

然而也因为那一张漂亮得似是受不得一点风雨摧折的脸,人们不知不觉也都觉得花离是个柔柔弱弱的人。

再加上他们太师叔祖总时时盯在花离身边,看那模样仿佛花离是个离了她连路都不会走,饭都不会吃,风一吹就能被刮跑的模样。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就忘了去探究花离的来历,只情不自禁将他当做了个弱不禁风的存在。

直到花朝节那日,花离只身吓退了大群妖物。

人们才终于蓦地想起来,花离是从清雾洞的冰封里走出来的。

他之前为什么会比冰封,又做了什么事情,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冰冻那么久还好好地走出来,这些他们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事以后,他们好歹终于开始去想了。

是以这一阵子,顾闲影发现白羽剑宗的弟子们看花离的时候神情总带着些古怪。

这种古怪同时延续到了她的身上,好在白羽剑宗太师叔祖脸皮厚性子慢,倒是并不怕被人盯着看。

花离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这些日子不乏有人一脸神秘的来询问顾闲影,但皆被顾闲影随口糊弄过去。

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就连顾闲影也并不清楚。

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花离是鲛人,但深海当中与这中原山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顾闲影弱想问,花离自然不会隐瞒于她,但花离曾经被幽禁在深海宫殿不得而出,想来关于深海的事于花离开始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

那便罢了。

只要花离如今在她身边,那便够了。

不过近来的花离显然有些不对劲,这一点不光是顾闲影,就连剑阁的弟子们都看了出来。

顾闲影每日都会去剑阁,这群弟子旁人管不住,能够让他们老实起来的只有顾闲影,所以纵然是花离好不容易醒来,顾闲影也没有办法彻底放下这些事情去陪花离,否则莫说是剑阁,就连整个白羽剑宗都会被他们闹翻天。

当然每次顾闲影去剑阁教习那群弟子的时候,花离都会跟在她的身边。顾闲影教训弟子,花离便在旁边守着,有时候甚至还和弟子们一起聆听顾闲影的教训,神色比其他人还要认真,一度搅得顾闲影连训人的语气都摸不清了,怕说重了吓着花离,又怕说清了不够警告诸位弟子。

她甚至觉得自从花离来了,她的威慑力已经大不如前,很快就要管不住这群小家伙了。

弟子们抄书的时候,花离也会在旁边翻弄书架上的书,剑阁里的书多是经文,顾闲影也知晓无趣,没料到花离却能看得津津有味,顾闲影惊讶之余倒也稍稍放心了些,至少她每次来训弟子的时候,花离也不会闲得无事可做。

花离近日的古怪之处,便是来自如此。

他近来去剑阁也不看书了,只是坐在角落里,有时候看着顾闲影发怔,有时候干脆靠着角落就睡着了,看起来总有些困倦,苍白得叫人心疼。

然而每次顾闲影想让花离回去休息,花离却又会强打起精神对他摇头笑笑,道是没有什么好休息的。

这番古怪顾闲影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觉得花离当真没事,只是花离不肯说,她也不好再苦苦追问,只能旁敲侧击的去判断。

好在几天后,顾闲影终于知晓了真相。

自从花离醒来之后,花离每日都会早早起身来到花离门外等待,等他一早出门,便能够一眼见到对方。

然而这日顾闲影等待许久,却始终不见花离自房间内走出来。

进来山上的天气皆是不错,渐渐有点夏日到来的意思,太阳不过一早便带上了些许暖意,顾闲影在阳光下面站了许久,终于没忍住上前敲响了花离的房间道:“醒了吗?”

房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磕碰的声音,仓促地响了一下,却又像是被人发现似地很快就消失了。顾闲影自是不会将这当做是幻觉,她心下疑惑间又开始担忧起来,接着轻声又问:“花离?”

这次顾闲影没有再等上许久,屋子里很快传来花离故意掩饰下显得平静的声音:“阿闲,没事,你等我一下……”

然而花离的声音到底是慢了,在听出花离的声音里那一点惊慌时,顾闲影已经毫不迟疑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花离还拥被坐在床上,想来还没来得及梳洗,长发凌乱地铺在身后,衣衫松松披在身上,衬着白皙如瓷的皮肤,闪烁着不可名状的诱惑。

顾闲影怔怔看着花离,心里面突然生出了点错觉,觉得自己刚从阳光底下离开,不知为何却立即踩进了一片更加炫然夺目的阳光。

花离的面颊显而易见的红了起来。

顾闲影也不是没进过花离的房间,如今却不知为何别有一种感觉,她视线自花离泛着粉色的脸颊挪开,又飞快掠过了他微敞领口露出的白玉般皮肤,终于犹豫着出声道:“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花离摇摇头,神情竟出乎寻常的显得有些执拗,他也不开口解释,只一遍遍轻声道:“我没事,阿闲能等我一会儿吗?”

顾闲影也不知花离这声“没事”是打算骗过谁,她狐疑的上下看了看花离,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他被褥下的双腿上。

花离从来不会赖床,平时顾闲影来找他的时候,他多半都已经收拾妥当,他走路比旁人慢了许多,纵然醒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也还是没习惯用双腿行走,他不愿麻烦顾闲影等待,所以起得反倒比谁都要早。

然而今日他还坐在床上,那必然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顾闲影顾不得许多,甚至假装没有注意到花离声音微弱的反对,只掀开被褥,小心地捏住了他的脚腕。

花离微微蜷了脚,闷哼了一声,声音像是细柳叶被风拂过扫进窗台的声音,细细地,弱弱的,听得顾闲影动作一顿。

然而她才不会因为这点美人计就停下来,顾闲影轻咳一声,看了看四周暧昧的景象,散乱的被褥和衣衫,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在这情景下显得刻板正直,她垂眸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花离的体温向来比旁人要低上许多,平日里牵着手顾闲影便早已习惯,但今日轻轻捏着花离脚踝,顾闲影才发觉这温度比之平时还要低,仿佛一捧寒冰,冻得她险些脱手。

她不禁面色微变,抬头看向花离。

花离总算是隐瞒不下,迎着顾闲影的视线,垂眸低声道:“我突然走不了了。”

他声音很低,神情黯然又有些颓丧,轻轻捉着身下的被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仍是紧抿着唇没再开口。

这还是顾闲影第一次看到花离这种模样。

她心目中的花离耀眼得像是悬在天际的月亮,每一片光辉照在身上,都像是投给这世人的怜悯,美好得不可方物。

眼前的花离不过是轻轻蹙了个眉,便让人觉得云遮了月,风卷落了花,山洪乱了秋水,让顾闲影觉得整个人世怎么看都不对了。

她简直想抱着花离跟他讲,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帮你担,哪个小子欺负了你我白羽剑宗太师叔祖把他罚去扫全宗门一个月的树叶。

她实在受不得花离这番模样。

她知道,花离是害怕了。

花离当初不知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沉睡了整整四百年才终于能够以如今这副模样醒来,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行走,他虽走得慢走得别扭,但好歹能够与她同行。

可如今却不能了,花离怕的是这个。

“别担心,会没事的。”顾闲影连忙出声安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可信一些,“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或许休息一下就又能行走了。”

她这么说着,轻轻替花离揉了揉脚腕,希望能够有所助益,然而触手之间,除了沁人的冰凉,还有种别样的感觉。

顾闲影忍不住抬眸看了花离一眼,轻声道:“别动。”

花离乖乖点头,视线却仍是担忧。

顾闲影动作小心轻柔的俯身撩起花离裤腿下摆。

视线所及,花离双腿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却已经斑驳出现了许多浅蓝色泛着晶莹如琉璃般光晕的鳞片。

花离是鲛人。

这一点顾闲影早就知道,但从她第一次遇到花离的时候起,对方便一直是常人模样。

所以这时候突然见到花离腿上的鳞片,顾闲影竟是懵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花离,心中念动之间,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尾巴?”

花离犹豫又有些无助的点了点头,看他的模样,顾闲影忍不住觉得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然而却还在抿着唇强打起精神。

顾闲影自是不能让花离担惊受怕,她低头看着花离的双腿,撩起的裤腿之下,细小的鳞片正在一点点爬满白皙的皮肤。

她沉默一瞬,脑子里飞快的将这些年来自己看过的经文书籍全都过了一遍,却丝毫没有关于鲛人的记载,更枉论要如何应付这种状况,鲛人的故事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而眼下他们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考虑。

花离轻轻拽住了顾闲影的手。

顾闲影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蓦然想起来四百多年前那人将花离送来时候的情景。

他说花离为了能够来陪她,不顾自身性命改变了体质,所以才会如此昏睡。

既然已经改变了体质,又为什么会变回去?

或者说这种改变体质并不能真正长久,有时候仍然会变回去?

顾闲影飞快的思考着,看着面色苍白的花离,忽地记起来他这些天本就神色恹恹,或许早已经开始不舒服,只是怕她发觉自己的异样始终不肯说出,直到今日隐瞒不了才不得不开口。

她紧盯着花离,出言试探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花离怔了一瞬,垂眸小声道:“今天。”

顾闲影凝神静思,然而花离却错误理解了顾闲影的严肃神色,看了一眼后立即咬唇低声自首道:“昨天。”

顾闲影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花离,重复道:“昨天?”

花离心虚地埋下头,终于闷声道:“五天前。”

顾闲影:“……”

了不得了,她家小鲛人被人带坏了竟然会说谎了。

虽然她都还没怀疑他就自己先破功了。

然而顾闲影实在顾不得这些,眼见着花离的双腿就在她的眼前覆盖满了鳞片,顾闲影实在不敢再拖延,就算不能立即解决事情,但她也知道鲛人是该在水中生活的,她这般想着,连忙起身道:“你等等,我带你去后面的清池。”

当务之急是要先将花离送到水里去,这般想着,顾闲影很快扶着花离起身往梨花林的后边儿赶去。

然而花离这会儿一双腿软得发颤,连站也站不住,在顾闲影的搀扶之下不过才刚走出屋子,一张脸便已经苍白如纸。

顾闲影抬眼看了看花离,犹豫一瞬道:“算了。”

花离茫然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顾闲影已经俯身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花离双颊霎时一红。

慌了片刻找不到地方躲藏,最终自暴自弃地一把将脑袋埋进了顾闲影怀里。

顾闲影怀抱被这小鲛人一撞,撞得一颗心鲜活地噗通跳了起来,没骨气的跳得险些管不住。

她脚步顿了一瞬,放柔了声音对花离道:“别担心,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分开。”

本还羞得不敢见人的花离听见这话怔了怔,然后紧紧拽住了顾闲影的衣摆,好似打算就这样拽一辈子。

顾闲影担心花离,没再接着说话,专心赶路之间,不过转瞬身影掠出,两人便已经到了梨花林后方的清池之畔。

上次花离醒来也是在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顾闲影心中似乎稍稍安定了些,她俯身将花离放在池畔一块干净的大石上,让花离的双足正好垂下没入池中。

池水清澈,花离衣衫下摆尽数被池水沾湿,顾闲影盯着花离的双腿,忍不住出声关切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花离闻言却没答话,只是抬眸看着顾闲影,面色有些不自在的古怪。

顾闲影没明白花离的神情。

然而就在她迟疑之际,面前突然传来刺啦声响,竟是布帛裂开的声音。

顾闲影还没反应过来,不过本能循声望去,便见面前的花离下摆裤腿骤然开裂,紧接着一抹流光溢彩的蓝色光影便自那长长的衣衫下摆中掠出,晃花了她的视线。

噗通的水声突然间响起,不过眨眼之间,顾闲影发觉面前的花离已经一头扎进了水里。

她站在水边连忙探身往池中看去:“花离!”

然后她动作霎时顿住,隔着水面清晰地看清了其中的情形。

春日晨时的阳光柔软而明澈,投射在清池的水面上将波澜幻化成片片荧光,顾闲影往水下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阳光与那抹晶蓝交织辉映成一道璀璨万变的梦。

花离在水中穿行,动作轻盈而优雅,衣衫在水中漂浮绽开,身后原本的双腿已经被一条巨大的蓝色尾巴所代替。

那是一种顾闲影从未曾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美,那条鱼尾遍布着流光溢彩的鳞片,每一道的明媚光芒都像是为它而生的点缀,每一瞬的水波荡漾都仿佛天地间最拂人心弦的颤动,它诉说着古老优美的故事,也仿佛流淌着天地动人的歌谣。

那才是花离,真正的花离。

那一瞬间顾闲影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的身影,突然之间觉得耳畔流逝而过的风声都是动人心魄的回响。

水声再动,清池中泛起圈圈涟漪,花离半身浮出水面,抬起头静静与岸边的顾闲影对视。

透明的水珠顺着长发滑落,衣衫贴着身子隐约可见轮廓,那双深蓝的眸子裹着日月星辰的明亮注视着她,看得人心沉沦不知今夕往昔。

顾闲影笑了起来,眼圈微红,不知何故。

花离似乎看出了顾闲影的情绪,动作缓缓地游到了她的面前。

顾闲影靠近了他些,俯身在岸边迁就水中的人。

耳畔有风过花落,花离在水中微微直起身子,抬起手轻轻触碰顾闲影的眼睛,轻得像雪花落下时候的轻颤,拂过顾闲影的眼睫。

指尖的水沾湿了长睫,顾闲影忍不住眨了眨眼,衬着眼眶的微红便像是哭过一般。

然而顾闲影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她家小鲛人自己爱哭,却偏要搅得别人陪他一起哭。

花离终于被这声惊醒过来,霎时间风花雪月好似都失了梦境般的模样,他低头重新沮丧起来,声音浅浅的道:“我的腿没了。”

顾闲影心下好笑,顺着花离的话安慰道:“别担心,我说过,不管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分开。”

“可是不一样。”花离连连摇头。

顾闲影觉得花离着急得有些不同寻常,不禁问道:“嗯?”

花离顿了片刻,视线晃过顾闲影的面容,终是不甘地道:“不一样。”他憋了半天还是同样一句话,只是这次语气却有所不同。

在见到花离的尾巴之后,顾闲影突然间便不再惶急了,因为她突然之间觉得,没有什么是需要担心的。

她与花离相伴在一起,不论是什么模样,都是幸运。

她期待着见到花离的任何模样,也为他的任何模样不可自拔,这是一种微不可言的小心思,但却不是能够告诉花离的心思。

所以她开始有些好奇,不明白花离的话是为何而来。

顾闲影蹲在地上,轻轻托着花离的一缕长发道:“哪里不一样?”

花离犹豫不过一瞬,终于还是坦诚道:“跟我想的不一样。”

顾闲影摆出了认真倾听的模样,花离才刚说完这话又习惯性的脸红起来,见顾闲影这模样,仍是鼓起勇气说下去道:“我记得那时候我在殿里,那时候你刚从外面回到白羽剑宗,你说你休息几日想去江南看看,你说等到将来,你就来深海寻我。”

听见花离这话,顾闲影面上笑意犹在,目光却渐渐变得深远起来。

那对于顾闲影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自己都有些记不起来,四百多年的时间让那些过往与现在相隔了天堑,但对于沉睡数百年的花离来说,一切都还在昨日。

纵然已经朦胧不清,但顾闲影依然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那时她虽拜入白羽剑宗,却依然心念着天地宽广,成日里往山下跑,身上也没带什么行李,只抱着怀中的一支白螺,随处行走便是明日。

那是她某次从外面游历回来,她对着白螺说着沿途的风景与将来的事情,却没料到那一趟回来,她便再也没能离开。

顾闲影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心情了,许多事情不去回忆,便能让自己免于再想起次次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