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基本等于委婉的邀请了,陆青崖笑了笑,松开了她的手腕,沉声说:“想要?你帮我掏出来…”
上午收拾行李,中午吃过便饭,陆青崖把林媚往机场送。
两人坐在后座上,林媚一路上手机没离过手,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她面色也越发凝重。
“很严重?”
林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手指翻飞地回复微信。
陆青崖打量着她,“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在江浦市我认识些人,多少也有门路。”
林媚这才停了停,干脆关掉了微信消息的声音和震动提示,把手机揣回兜里,抓过他的手,很淡地冲他笑了笑,“没事,我回去很快就能解决了。”
到机场安检口前,林媚从包里找出登机牌和身份证捏在手里,问陆青崖:“你过过年回去吗?”
“回去,跟老头儿说好了,”陆青崖低头看她,“…也想找机会见一见你爸妈。这雷迟早要排,不能拖了。”
沉默片刻,林媚往排队的队伍望了望,“…好,那我先走了。”
陆青崖上前一步把她楼进怀里,很多不舍的话,斟酌了又斟酌,只说:“没事,一切有我呢。”
·
新年的第一天,又是雨雪天,江浦市堵成一片。
微信消息还在一条一条地跳出来,林媚也无心回复了,催促司机再开快一点。
“小姐,我倒是想开快点,你自己看看这路况。”
林媚叹声气,把车窗开了一线,冷风刮进来,吹散车厢里闷重的热气。
到了家门口,林媚站了一会儿,方才从包里摸钥匙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里面传来卢巧春激烈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客厅里,卢巧春和林乐邦向门而坐,林言谨坐在另一侧,背着手,像是犯了错被惩罚一样。
林媚低下头,换鞋。
客厅里的两人看她这样不紧不慢,火气顿时腾起来了,卢巧春霍地起身,“你是不是从铜湖市,那个王八蛋那儿回来的?!”
新年,全家都起了个大早做大扫除。
卢巧春在林言谨的书柜里发现了他和陆青崖签的那份“协议”,一看开头注明的“甲方:陆青崖”,顿觉眼前一黑。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林媚还能跟那人搅和到一起,而且瞒了他们这么长时间,把她外孙都给“策反”了。
林媚走近几步,就站在门厅和客厅交界的地方,看着卢巧春和林乐邦,很平静地说:“爸,妈,就是这么回事,我跟陆青崖和好了。”
话音刚落,卢巧春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就朝着她了过来,打上在她身上,“啪”一下掉在地上,电池摔出来。
沙发上乖乖坐着的林言谨吓得一缩肩膀。
林媚看向林言谨,“言谨,莫叔叔的车在楼下,你今天去他家住一晚,行吗?”
林言谨看了看外公外婆,又看了看林媚,欲言又止。
“快去吧,莫叔叔在等着你。”
林言谨回自己房间,很快地收拾好了书包,挨挨蹭蹭地到走到了林媚身边,哽咽着说:“外公,外婆…你们不要吵架。”
林媚摸一摸他脑袋,“去吧,没事。”
林言谨走出大门,带上了门,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隔着厚重的门板,说话声不大清晰,但能听出是在吵架,外公外婆都发了很大的火。
在出小区大楼之前,林言谨抹干了眼泪。
莫一笑的车就停在门口,打着双闪灯。
他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丁薇坐在后排,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替他拍了拍棉袄上的细雪,柔声问:“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林言谨憋着眼泪,“外公外婆,知道了我妈跟陆队长的事…”
丁薇一怔,跟转过头来的莫一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丁薇低声安慰:“没事,这些事我们大人都会解决…晚上我们吃火锅好不好?小雨也一直嚷着说言谨哥哥最近怎么都不去玩呢…”
林言谨点了点头,使劲搓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不这么做,他就要哭出来一样。
车子发动,在风雪之中缓慢地行驶。
一片安静之中,林言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手忙脚乱地拿出来一看,是陆青崖拨过来的。
陆青崖:“眼镜儿,我问你个事…”
·
争吵,解释,抗辩…
整整两小时过去,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兴许是没睡好,林媚脑袋里跳疼,嗓子也干疼。
“妈…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着聊好不好?”
卢巧春和林乐邦胸膛剧烈起伏,都不搭话。
林媚往厨房去,先淘米把米饭蒸起来,然后打开冰箱挑了些新鲜的蔬菜,打算简单炒两个菜。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卢巧春来到了厨房门口。
“林媚,我跟你爸的态度就摆在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你想跟那王八羔子在一起,除非我跟你爸死了。”
管道水冷刺骨,手很快冻得通红。
“妈…”
“他屁股一拍走得轻巧,孩子都这么大了,回来白捡一个便宜,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们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可你不能这么糟践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的苦心。”
卢巧春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林媚关了水龙头,仰头,使劲地抽了几下鼻子。
晚饭吃过,卢巧春和林乐邦回到卧室,紧闭房门,摆明了立场已定,不会再跟她多费唇舌。
林媚打开了窗,冷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些。
她想过很难,没想到会这么难。
下一步,父母肯定就是责令她搬出去,以冷战来逼她做出选择。她相信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人活至今,全凭一腔孤勇。
和陆青崖复合的这段时间,她觉得生命里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被填满了,独自一人的时候,再也不会听见胸腔里空荡荡的风声。
那种雪原跋涉一样的冷,她不想再经历了。
不知道枯坐了多长时间,手机振动起来。
背光亮着,在床上“嗡嗡”地响。
陆青崖打来的。
她接起来,正准备控制情绪,就听见那端坚决不容质疑地说道:“下来。”
一出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湿冷,长了毛针一样地往脖子里扎。
林媚裹紧衣服,飞快往前走。
没走多远,倏然停住脚步。
前面路灯底下,昏黄路灯光里细雪漫漶,一道极长的影子折在湿滑的水泥地上。
林媚顿了顿,飞快地奔过去。
热气拂在发上,脸颊撞上硬邦邦的胸膛,一到跟前,她就被他一把拽入怀里。
林媚赶紧一只手捂着他的手,另一手拍打他肩上的雪花,“你冷不冷?”
他从铜湖市来,没穿厚衣服,就一件夹克,在风口处站了这么半天。
陆青崖牙齿打颤,开口,哈出大团大团的白气,“你怎么不告诉我?”
眼前漫起雾气,林媚往他冻僵的手上哈气,想要给他取暖一样,“谁告诉你的?莫一笑?”
“眼镜儿。你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到底不放心,打他电话问了一下——你怎么不告诉我?”
紧急请了个假,还好领导大发慈悲地批了,责令他明晚八点之前必须归队。
“我想先回来探探情况,如果…”
“不是说了吗,有雷咱们一起扛。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没有你替我打前哨的道理。”
都这时候了,他还是满口排兵布阵的那一套。
林媚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笑了,把他往背风的地方拽,“你吃饭了吗?”
“林媚,”陆青崖岿然不动,捉住她的手,严肃道,“领我上去见一见你父母。”
第44章 风雪迷城(05)
试了又试, 终于确定,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林媚拔下钥匙, 回头望陆青崖, 无奈摆头。
恐怕她一出门屋里的人就听见动静,也猜出来大冬天她这么慌慌忙忙是要去见谁。
林媚敲门, “妈, 我知道你们没睡,给我开一下门。”
安静无声。
陆青崖抬手扣门, “阿姨,叔叔, 我是陆青崖…”
里面响亮的:“滚!”
陆青崖垂下手。
林媚拽他的衣袖, “…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天冷,你衣服又单薄。”
“等等吧。”
林媚便继续敲门,“妈, 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聊,您开开门吧…”
忽听楼上门开, 一女声询问:“小林?是小林吗?怎么了?没带钥匙?”
林媚忙说:“没事,刘阿姨…我爸妈在家呢,可能没听见我敲门。”
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 在门前楼梯上坐下。
陆青崖心里愧疚,把她的手抓过来,很用力地攥住,“…我理解二老, 换我一样不能过这道槛。”
“我妈其实还好,气性一过,软磨硬泡总有办法,但是我爸挺固执的,”林媚闷声说,“小恩小惠收买不了他,得他自己想清楚。”
林媚忽然觉得鼻子痒,掩口打了个喷嚏。
陆青崖忙问:“是不是冷?”
“还好,”林媚用力握着他的手,凉的,浸了冰水一样,“你冷不冷?”
“我没事。”陆青崖伸手揽住她胳膊。
她往旁边挪了一下,与他靠得更近。
“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林媚抬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陆青崖笑着,“你错过了宿舍门禁时间那次?”
那时候是在秋天,林媚去车队看陆青崖训练,到很晚,陆青崖送她回来。宿舍十一点半关门,她被拦在门口,喊了好几声舍管阿姨,无人应答。
宿舍楼前有一株桂花树,晚上的香味不如白天那样浓郁腻人,浸了水一样的沉而远。
反正已经迟了,两个人索性就在宿舍楼前的阶梯上坐下聊天。有风有月,还有天上黯淡的星光。
那是第一次,林媚小心翼翼地提起未来这个话题,而陆青崖没有回避,虽然仍是语焉不详。
那时候,他说,没别的想法,只不想过他爸那样的生活。他不喜欢钻营,只想把一生奉献给喜欢的事。
她问,那我呢?
他笑看着她,“你不就包括在‘喜欢’这里面了吗?”
那话真动听,现在她每每想起,还能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心跳加速。
陆青崖沉声说:“除了分手的时候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作数。”
林媚张了张口,“——阿嚏!”
陆青崖赶紧伸手探她前额,“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她试着咽了咽口水,嗓子干疼。
陆青崖攥着她的手从台阶上拽起来,走到门前,抬手扣了三下,朗声道:“叔叔阿姨,今天我不打扰了,你们开门让林媚进去吧,外面冷,她得冻感冒了。”
林媚小声:“陆…”
陆青崖轻声劝道:“你要是感冒就得不偿失了,先进去,我明早再来。”
林媚笑了,“…明早就有我给你开门了。这也是你的战术?”
等了约莫有一分多钟,门开了。
卢巧春面色铁青,指着林媚,“你进来,”又指着陆青崖,“你,给我滚!”
“妈…”
陆青崖把林媚往里一推,目光示意她先别犟。
林媚正打算开口劝说两句,卢巧春捉着她手臂一把拽进去,“哐”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卢巧春堵住门,“你要是给他开门,现在就收拾东西滚出去,一辈子别回来。”
林媚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顺着。先吵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天也晚了,大家都在气头上,非要赶在这时候聊,也聊不出什么好结果。
手机震动,是陆青崖来了消息,让她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林媚让他赶紧去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又问需不需要帮忙联系莫一笑帮忙安置。
陆青崖:“不用。注意保暖,早点睡吧。”
十分钟后,林媚给陆青崖去了条消息:“你走了吗?”
门口,声控灯已经熄灭了。
黑暗之中,手机亮起来。仍旧坐在台阶上的陆青崖低头看一眼,回复,“走了,放心吧。”
手机背光暗下去,他目光望着,昏暗之中一阶一阶往下延伸的楼梯。
这种时候,格外地想抽一支烟,已经戒了的瘾头似乎又上来了,焦灼,五内俱焚,烟能让他放松些。
明天能不能顺利见上林媚的父母,他没把握,更加不想林媚夹在中间受委屈。
他暗骂自己一句,一拳砸上栏杆,嗡嗡晃动。
很久,夜彻底安静。
估摸林媚已经睡了,陆青崖缓缓起身。
楼道里冷地如同冰窖,他皮靴里灌了冰块一样,脚已经冻得彻底没知觉了。
外面,雪还在下。
陆青崖把夹克的拉链敞开了些,蹲下身解开靴子的带子,重新绑了一遍。
沿着湿滑的人行道,跑。
跑了快有十公里,身体缓和起来,心里让他左立难安的悔恨和愧疚却还是没有消散一分一毫。
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
在附近找快捷酒店下榻,冲了个热水澡,闷头大睡。
清晨五点,陆青崖醒来。
冬天夜长,天还没亮,这时候商场自然也还没开门。他往邱博那儿去,把他从睡梦里吵起来,顺了件棉衣穿上,再去林媚所在的小区去。
没上楼,就等在楼下门前的树影里。雪停了,气温却比昨天更低。
天光大亮的时候,陆青崖看见楼里出来一个男人。
辨认了一会儿,他确信那应该就是林媚曾给他看过照片的林乐邦。
林乐邦穿着一件短款的羽绒服,黑长裤,脚下是防水的运动鞋,腋下夹着几本书,缩着脖子,飞快往前走。
顿了片刻,陆青崖迎着林乐邦走过去。
他身影高大,往那儿一站就颇具气势。林乐邦瞧见,登时刹住脚步。
“叔叔,”陆青崖颔首,“我是陆青崖,能不能耽误您一点儿时间。”
林乐邦太阳穴鼓起,“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我不是来求您原谅,我就是来跟你表个态。我对林媚是真心实意的。以前犯了错,伤害了她;今后,我想尽我所能,拿我一辈子去弥补。”风大,他说得急促,冷空气里一团一团的白气。
林乐邦看着他,面色如罩霜雪,“尽你所能?那我现在要你跪下,要你当着咱们全小区业主的面跟我女儿承认错误,你敢不敢?”
“噗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