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自己比陆青崖更不好看,土里土气的。
她其实心里很多情绪翻涌,好像是返过身去再看来时路,发现他们虽然不在同一条路上,却向着同一个方向。
不是孤独的。
嘴上还是说:“…这么傻的照片你还留着。”
陆青崖看她,笑说:“傻归傻,到底是自己媳妇儿。”
林媚往枕头底下去捞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陆青崖,“…相册里有我的照片,好看的,你随便挑一张,以后介绍你媳妇儿的时候,别拿这张旧的给别人看了…”她想到最近眼镜儿常说的一句网络流行语,“…我不要面子的吗?”
陆青崖笑了。
其实这张旧照片他从没给人看过,只在出任务前,结束任务之后,才翻出来瞧一眼。
接了手机,翻开相册,才明白林媚真实的用意。
是让他看言谨从小到大的照片。
他沉默地滑动着屏幕,照片一张一张往前跳。
春夏秋冬,时光回溯。
那是他不曾参与的,她短暂而漫长的过去。
陆青崖扔了手机,伸手捉住她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按。
林媚手中还拿着东西,只得把手举起来。
陆青崖夺下了,搁到一旁,攥着她的手指,低下头去深深地吻她。
以满腔的悔意和赤诚。
·
第二天,陆青崖领着两人去了一个民俗村,赶在晚饭之前回了城。
林媚和他说起后面的安排,“我想带着眼镜儿去周边几个城市玩一圈,周五再回来过个周末,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林媚看向言谨,“可以吗?”
言谨:“可以可以,我还没跟关叔叔吃过饭呢!”
陆青崖:“…”
林媚问陆青崖,“你觉得呢?”
“周四过来吧,总队参谋过来视察,我们跟一个大学借了场地,当天有射击表演,群众可以观战。”
言谨兴奋道:“我要看——关叔叔会参加吗?”
陆青崖:“…会。”
他转过头去看了言谨一眼,“我跟关排长,你希望谁赢?”
“关排长不是狙击手吗?应该是他赢吧…”
“…”
陆青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在附近吃了个饭,陆青崖把两人送回到铜湖花园。他今晚要回营,不能外宿,第二天有常规训练,提前安排了刘栋到时候送他们去火车站。
交代完了,一看时间,该归队了。
林媚拿上钥匙,对林言谨说,“眼镜儿,你在屋里待会儿,我下去送一送。”
天黑得晚,将暗未暗的天色里,路灯光亮起来,有点儿像是刚破晓的黎明。
车停在小区树下的阴影里。
一关上门,陆青崖就凑身亲过去,轻笑着问:“舍不得我?”
她“嗯”了一声。
两手搂着他紧实的腰,挨着他暖烘烘的身体,“等下周过来,我找个时机,告诉眼镜儿。”
陆青崖沉默一霎,应了。
心里倒不怎么乐观,易位而处,他觉得自己要是眼镜儿,有个这样的爹,多半是要直接上去揍得人满地找牙。
然而不管情况如何,该说的总是要说。
想了想,说道:“让他做决定吧,我们配合他。”
“那不行,他要是让我俩分开,我绝对不配合。”
陆青崖笑了,低头再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看时间,该走了,便问:“再亲一下?”
也不是真的疑问句,话音刚落就掐住她的腰,舌尖撬开了牙齿,伸进去纠缠,很快让人喘不上来气。
最后松开,手指碰一碰她的脸颊,“我走了,你们晚上睡觉关好门。”
林媚嗯了声,目光瞥见他起反应了,顶着裤子,还挺明显。想到昨晚的事,耳根发热。
陆青崖也低头瞧了下,把T恤往下一扯,多少盖住点儿,贴着她耳朵笑了声,笑得有点儿轻佻,“…下回再收拾你。”
楼上,言谨把电视打开了,在看一个军事节目。
林媚搁下钥匙换鞋,他问:“陆队长走了?”
“嗯。”
林媚到他身旁坐下,陪着他看了会儿电视,转头看他一眼,张张口,最后又看向电视。
沉默许久,站起身,“想吃水果吗,我给你洗个…”
“妈,你是不是想问我觉得陆队长怎么样?”
林媚一下顿住脚步。
林言谨盯着电视画面,“…你喜欢他吗?”
林媚第一次体会被一个八岁不到的小屁孩儿审判的滋味,有点儿拿不准,“…还行吧。”
“我看见你俩亲亲了。”
林媚:“…”
“…陆队长人挺好的,晚上好像还给我盖过被子。”
“…”
所以今天早上,她特意起个大早回言谨帐篷,根本没用,孩子人精一样。
林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林言谨转过头来,看着她笑,诡计得逞的那种,“…如果是他给我当后爸的话,我答应了。”
后爸。
林媚在心里叹了口气。
“眼镜儿,”林媚不得不多嘱咐两句,“…这件事,你先替妈妈保密,别告诉外公外婆。”
“为什么?”
林媚支吾了一下,“…他俩不喜欢当兵的。”
言谨沉默了一下,“…妈,你跟我说实话,我亲爸是不是也是当兵的,执行任务牺牲了?”
林媚忙说:“不是——别瞎想,回头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心里暗叫一声,小祖宗,别这么咒人啊。
第30章 夜色小城(07)
周四, 铜湖市天高云淡。
林媚和林言谨在机场坐上刘栋的车,一路往大学驶去。学校外面已经停放了几辆三菱、吉普, 挂的是武警的车牌。
刘栋瞅一眼, 笑说:“看车牌号,是总队司令部的车, 总队参谋长应该已经到了。”
校园里, 林荫道上拉着横幅,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从操场那边传来的欢呼声。
言谨急不可耐, 拽着林媚的手飞快往前走。
林媚:“眼镜儿,你慢点儿!来得及的!”
操场看台上人山人海, 近跑道的地方, 一队女学生正举着彩球跳啦啦操。
中队一百多人在操场上整齐肃立, 在浪潮一样的欢呼声中纹丝不动。
言谨晃一晃林媚的手,“陆队长!我看见陆队长了!”
陆青崖就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光平视。即便隔着距离, 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的威严。
陆青崖昨晚打电话,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说让学校宣传部给他们部队家属,提前预留了看台的位置,让她到了之后直接联系。
林媚拨了号码, 没一会儿,和学校宣传部的人碰上头,被领到靠近主席台的中心位置。
视野极好,能将整个队伍尽收眼底。
盛夏的天, 早上七点就开始冒热气,操场上太阳直射,一股热浪从塑胶跑道上袭来。
然而整支队伍宛如钢铁铸造,岿然不动,没有受到丝毫天气的影响。
总队司令部的参谋长,连同支队长、支队政委,以及支队司令部的参谋长和副参谋长,在学校副校长的陪同之下,缓缓步入操场。。
陆青崖高声喊道:“参谋长同志,武警铜湖市支队直属机动中队,受阅前整队完毕!全队应到一百一十二名,实到一百一十二名!中队长陆青崖向您报告,请首长指示!”
参谋长目光环视一周:“一排!开始!”
陆青崖转身,“一排,进入射击区准备!其他各排,向后——转!”
看台上,林媚问刘栋,“不是整个中队都参加吗?”
刘栋解释:“中队满编一百多人,一般只有中型和大型的阅兵才会全体参加,这种小型的,通常是抽调其中的一个排受阅。”
这时候,言谨又叫起来,“妈妈,我看到关排长了!”
来之前,他专门在邻市买了一架望远镜,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架起来了。
刘栋说:“他说的关排长是关逸阳吧?我退伍的时候他还没入队,没跟他直接打过交道,但我听陆青崖提过,说他是个射击神人。”
林媚也只听陆青崖说过,没真的见识过。
便把目光投向了场地。
受阅的项目是81-1式自动步枪100米胸环靶精度射击,一个排三个班,依次行动。
一班的人已经开始做准备,校枪员正在挨个给大家校枪。
关逸阳趴在地上,调整标尺。
陆青崖走过去往地上一蹲,笑说:“关排长,上回咱们吃饭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关逸阳嚷道:“陆队长,你这是给我增加心理负担。”
“你就是压力型选手嘛,压力越大,成绩越好,我这是帮你。”陆青崖拍拍他肩膀,最后一句嘱托却是真情实感的,“好好打,给参谋长见识见识咱们中队的实力。”
转头一看,虞川正紧张地搓手,便说,“川儿,别有压力,我对你要求不高,198环就合格了。”满分200环。
虞川:“…陆队,你快走吧,别在这动摇军心了!”
陆青崖哈哈大笑,起身,挨个挨个地询问鼓励了一遍。
很快,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发令员吹哨,“开始!”
片刻,看台上言谨一声惊呼,“第一发关排长是十环!就他一个人是十环!”
刘栋还在尽职尽责地做解说:“100米精度射击,是射击技术的基础,但是难度大,对射击姿势、呼吸、瞄准、心态都有要求…”
很快第二发,第三发,第三发。
每一发出去,言谨都要欢呼一声,小孩子天性展露无疑。
二十发打完,记录员高声汇报:
“一班第一名,199发,关逸阳!”
“一班第二名,197发…”
…
“一班第五名,195发,虞川…”
操场上欢声雷动,把记录员的声音都淹没了。
一排一班的战士,挨个从地上爬起来。
关逸阳圆满完成任务,离开射击区时,冲着陆青崖一扬眉,“陆队长,请客吗?”
陆青崖朗声道:“就这周六!”
关逸阳意气风发,虞川却垂头丧气,从陆青崖身旁经过时,被拍了一下肩膀,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后面两个班都打完了,但没有第二个人打出199环接近满分的成绩。
精度射击结束,第二个项目快速射击,更是关逸阳的长项。
两项比赛完成,他是这次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全中队集结在主席台前,总队作训参谋,公布了这次射击比赛的平均成绩,比上一次进步了1.6环。
总队参谋长向全队敬了一个军礼,高声发言,总结陈词。
结束之后,总队和支队的首长率先离开。
陆青崖让中队原地解散,休息十分钟,之后集合回营。
陆青崖往看台上看了一眼,在正在疏散的学校师生中,一眼看见林媚。
向她挥了挥手,指了指下面的跑道。
林媚带着林言谨,和刘栋从旁边的楼梯一块走下看台,在跑道上跟陆青崖会合。
其实也就三天没见,但总觉得已经过了挺久。
靠近时,他身上一股腾腾的热气,脸上有汗,林媚很想帮他擦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很多情绪藏在眼神之中,碍于是在公众场合,无法表达。
陆青崖转过目光,看向林言谨,“怎么样?看得开心吗?”
言谨还有点意犹未尽,问道,“陆队长,你为什么没参加?”
刘栋帮陆青崖解释,“他是中队长,这种情况一般轮不到他上场。”
言谨有点沮丧,哦了一声。
刘栋笑说,“他要是上了,说不准还拉低了全队的平均成绩。”
言谨急了,“才不是的!我见识过,陆队长射击可厉害了!”
陆青崖有点诧异,这小子,是在维护自己?
他笑了声,摸了摸言谨的脑袋,对刘栋说道,“看到没,话不能乱说啊,我现在也是有粉丝的人了。”
刘栋:“…”
陆青崖说:“麻烦你再招待一下,星期六中午我请客。”
刘栋:“算你还有点良心。”
很快就要到集合时间了,最后,陆青崖看向林媚。
目光定在她脸上,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句,“等我。”
周五,林媚根据陆青崖提供的电话,和市里一所初中的副校长取得联系,去兰桥村把何娜接了过来,晚上一同吃了顿饭。
有人牵线搭桥,何娜的事情解决起来很容易。
副校长说过两天为何娜进行一场特别的测试,如果成绩合格,就会把她吸纳进学校,并且给予贫困生的名额,免除一切学杂费,同时进行生活补助。
席间,何娜说话很少,只在副校长问起家里情况时,稍显拘谨地介绍了一下。
吃过饭,林媚提前叫好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她送走了副校长,转过头来,见何娜耷拉着脑袋,蹲下身,笑说:“你放心,那个测试不难,主要是因为你没有参加他们学校的统一考试,所以需要加试一场,有个成绩,好作为录取的凭证。”
何娜小声地说:“我怕自己,不及格…”
林媚柔声安慰:“别给自己压力,我相信你的。”
何娜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于林媚,她充满感激。
如果不是碰到她,她可能一辈子都要局限于闭塞和贫穷。现在,她有一线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要全力以赴。
天晚了,来不及送何娜回去,又不好把人带回陆青崖的家里,林媚便到附近酒店开了一个三人间。
清晨,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林媚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一下就醒了,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摸出来一看,一条消息:“出来。”
林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上房卡,打开门。
整条走廊静悄悄的,陆青崖就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他。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天还没大亮,窗外天空一种灰蒙蒙的调子,走廊里亮的灯。是白色的,把他整个人照得好像也有点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