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把目光落在自打进了屋子便未说过一句话的秋欢身上。
此时秋欢仍旧半低着头跪着,沈唯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她把手中的盒子置于一侧,而后是亲自扶了人起来,待把人扶起来后,沈唯才温声与人说道:“你今日一句话也不曾说,如今她们都走了,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秋欢耳听着这话终于抬了脸,眼看着面前这张温和的面容,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重新跪了下去,而后在沈唯轻微的怔忡中,她终于开了口:“夫人,奴想和您一道走…”
她知道夫人是不会留下来了。
既如此,她不会再劝她,她,只想和夫人一道离开。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有些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同人说道:“你素来聪慧,应该知晓日后跟在我身边绝不会有如今这般舒坦…”如今她身为荣国公夫人,无论走到哪都受人尊崇,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要比那些普通官宦家的小姐有脸面。
可日后——
且不说她身边的丫鬟了,就连她自己只怕也没有这份好脸面了。
“奴知道,可奴还是想陪着夫人。”秋欢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抬着脸,神色端肃,连带着声音也很是肃穆,却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模样。
起初她跟着沈唯的时候也只是想着多得主子几分欢心,日后有个好去路,可时间过去得越久,她也处出了几分感情…她知道夫人日后的身份必然是比不过如今的,也知晓日后跟在夫人身边也不会处处受人尊敬,保不准还会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过来数落。
这些她都知道,可她却不在乎。
她只知道…
她想跟在沈唯的身边,继续伺候她。
秋欢想到这,眼看着沈唯还略有些踌躇的神色便朝人磕起头,伴随着那清脆的磕头声,她的口中也跟着一句:“夫人,您就留奴在您身边伺候,您如今只带了水碧,她一个人又岂能照顾好您?”
她这话一落,外头的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水碧走了进来。
水碧眼看着屋中这幅模样,还有那一声声的磕头声也能猜出几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朝沈唯走去,待至人跟前的时候,她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口中是帮人说起话来:“夫人,您留下秋欢,她是真心待您的。”
沈唯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怀疑秋欢的真心,也不担心日后去了外头,若是让她瞧见她和陆起淮的关系会生出什么想法…可就是因为她这一份真心,她才想替人好生筹谋几分。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那也就罢了。
沈唯想到这便伸手搀扶了两人起来,眼看着两个丫鬟脸上有些踌躇的神色,她是轻轻笑了一回,而后是与秋欢说道:“既然你真的这样想,那便随我一道走…”等这话一落,她看着秋欢脸上原先还有踌躇的神色已重新绽开了遮不住的笑,便又笑跟着一句:“好了,我还有不少东西要去整理,你惯来是整理惯了的,我便交给你了。”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笑着应了,她匆匆朝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往外头走去,却是打算喊人一道收拾了。
等到秋欢走后——
沈唯才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眼看着水碧手中的盒子,她便握过一侧的茶盏待饮下一口后才同人说道:“都安排好了?”
“是…”水碧朝人点了点头,待把手中的盒子放置一侧后,她是同人说道:“除了那二十三位家生子早些已安排好了去处,其余二十位,有七位拿了自己的身契,还有十三位打算留下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
且不说别的,荣国公府待下人一直都是很好的,倘若没有别的好去处自然是更想留在府中的…她想到这便又握着茶盏饮了两口茶,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她们也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让陆管家好生替她们安排下。”
等到水碧点头应是。
沈唯才又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取过另一侧安放着的册子递给水碧,跟着是又一句:“这是荣国公夫人早些进府时的嫁妆,我这两日已让人整顿出来了,有些东西因为年岁久远已寻不到了,你从我自己的银钱里贴补些进去,等明儿个…”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寻几个信得过的人,把东西抬回沈家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又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眼看着她容色平静,唯有眼中添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知道夫人心里头对沈家还是添着几分抱歉。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结果夫人递来的册子握于手中,却是又过了一回,她才同人说道:“夫人,您也莫想太多,这事与您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唯闻言却不曾开口,话是这样说,可说到底,她还是占了原身这个身份…不过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侧靠在引枕上头摆了摆手,却是让人先下去。
水碧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她刚想屈膝退下,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外头的风打进屋中,沈唯心中奇怪索性便循眼看去,而后她便瞧见一身红衣的霍飞光正寒着脸站在那处,而她身后是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丫鬟。
☆、第 116 章
屋子里没什么声响, 倒是跟在霍飞光身后那个气喘吁吁的丫鬟眼瞧着沈唯看过来便忙同人告起罪来:“夫人,奴,奴实在是拦不住郡主。”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说道:“你先下去。”
等到丫鬟退下, 沈唯是又看了眼水碧,水碧知她意思便朝她打了个礼, 而后是跟着一道退下了。帘起帘落,屋子里没一会功夫便只剩下沈唯和霍飞光两人,沈唯手撑着扶手站起身, 而后是朝霍飞光走去, 她的面上带着如常的笑意, 口中也是温声同人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霍飞光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轻轻皱了皱眉。
她原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 沈唯必然是不高兴的, 可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高兴或是难受的情绪,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可霍飞光原先高悬的那颗心还是跟着落了下来, 连带着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也好了许多。
“我听到外头有人说道着你的事…”霍飞光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 等到前话一落, 她是又看了一眼沈唯的脸色,跟着是又一句:“便想来看一看你,再问一问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她刚刚出门,原是打算和父亲一起去附近的军营,哪里想到刚出门便听外头的人说道着荣国公府的事。
原本这些汴梁城中的八卦消息, 她是从来不曾理会的,可因着是荣国公府的事,她倒是也停下来听了一会,越往下听,她心中的怒气便止不住…其实早几日就有人说道荣国公府的老太太这次也不知怎得,往日和和气气的一个老人家,这回生病就跟疯魔了一般,不仅脾气越发暴躁也越发爱处罚人了。
其实若只是这个却还是可以谅解的。
说到底老太太年纪也是真的大了,府中又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仅仅一年的光景就让她先后损失了儿孙,因此她这私下爱发脾气也是说得过去的。可哪里想到,昨日竟然又曝出一个消息,说是荣国公府这位老太太不仅当众责罚了荣国公夫人,还以七出之条休弃了她。
这事起初是无人相信的。
可旁人传得神乎传神的,渐渐地这议论声也就越发响亮了。
因此霍飞光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才会马不停蹄赶到了荣国公府,却是想问沈唯一个究竟,问一问她是不是真得被休弃了?哪里想到她刚刚走进府中便听到一众人在议论着此事,可见这事的确是真的,还说先前老夫人已经遣人去向大夫人拿对牌了,只怕不用多久大夫人就要被赶出门去了。
霍飞光往日虽然不是个好性子,可也不过是不爱与人交谈罢了。
她来荣国公府这么多回,每一回虽然不是笑语晏晏,可总归还是好脾气的…可今日,自打她进了这荣国公府便一直沉着一张脸,不仅未曾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就连通禀也不曾让人通禀。
她从外头到陶然斋的这一路,心中只想着一桩事…
倘若沈唯今次当真受了委屈,那么不管谢老夫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名声和厚望,她也不能任由沈唯就被人这般欺负。
可如今——
霍飞光随着沈唯一道坐在了软榻上,她眼看着沈唯如常的脸色便问了一句:“此事,可是你自愿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就连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她不傻,先前这一路她是走得急了才未曾去思考,如今平复了心情,她自然也能窥探出眼前人的心情。
她知晓沈唯的本事。
此事若非她自愿,只怕谁也不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一回,她未曾说话,只是半垂着眼帘亲自替人倒了一盏茶,而后才偏头同人笑说道:“你猜得没错,此事的确是我自愿的…”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霍飞光的跟前,跟着是又一句:“你别担心,我没事。”
霍飞光闻言,心中仅剩的担忧和愤然也跟着一道消散了下来。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接过沈唯递来的茶盏饮了两口,疾驰过来得这一路,她也的确是有些渴了…等到茶水润了喉,霍飞光也未曾搁落茶盏,她只是把茶盏握在手中同沈唯说道:“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纵然此事是沈唯自愿,可女子被休弃,名声总归不好。
她想到这便又轻轻皱了皱眉,跟着是又担忧一句:“你是打算继续留在汴梁,还是?”
沈唯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担忧模样,心下一暖,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多添了几分,她的声音温和:“我会继续留在汴梁,前几日我已让人去外头看宅子了,等安定好了,我便请你上门做客…”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又问了一句:“你不问问我原因?”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住了沈唯的手,来时这一路,她的确想问沈唯一个究竟,纵然是先前,这个想法也不曾消落…可此时,她却不想问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口中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想同我说,总会与我说的…倘若你不愿说,那自然也有你的原因,既如此,我又何必逼迫于你。”
“何况——”
霍飞光说到这把话一停,她是又细细看了一回沈唯的面容,跟着才又说道:“我只要知道,你是开心的就够了。”她和沈唯相处这么久,还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笑容,她知道现下的沈唯是放松的是高兴的。
既然她是自愿的,也未曾被人欺负,那么她又有什么可问的?
她想到这,脸上倒是也绽放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除了暖意还有感动,来到这个异世,她很庆幸能遇见霍飞光这样的朋友。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大多都是些矫情的话,虽然应景倒不适合她们两人的性子,因此她也只是紧紧握着霍飞光的手,说道一句:“多谢你。”
多谢你如此信任,也多谢你如此袒护,此生能得一知己好友,其实已然足够了。
霍飞光听她说道这一句,脸上的神色却是又缓和了许多,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回握着沈唯的手。
外间和风轻轻拍打着轩窗,屋中两人却相视一笑。
…
夜里。
大乘斋。
此时已是深夜,外头是万籁俱寂的一片,屋子里头也无人说话。
谢老夫人合衣坐在床沿上,双脚浸在木桶里头却是在泡脚,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的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双目微合,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问道:“她是明日就走?”她这话一落,魏嬷嬷还未曾回话余光便看到布帘被人悄悄掀了起来,却是披着一身斗篷的沈唯走了进来。
魏嬷嬷眼瞧着沈唯进来刚想给人请安便见人抬了手,却是让她噤声的意思。
她见此也就未曾说话,只是半低着头避让于一处,而后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等到魏嬷嬷退下,沈唯便接过了她先前做的活,却是半蹲在地上拿着一方湿帕替谢老夫人用温水擦拭着脚。
谢老夫人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魏嬷嬷回话,索性便睁开了眼。
屋中烛火通明,而她手握着佛珠微垂着一双眼,却看见原先蹲在这处的魏嬷嬷竟不知何时已换成了梳着流云髻的年轻妇人。谢老夫人纵然是坐着也能看见妇人的面容,她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口中也是呐呐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说完见人还在替她擦拭着脚忙伸手按着沈唯的手背,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都是粗活,让她们进来做就是了,你快起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应谢老夫人的话,她只是稍稍抬了头朝人看去,烛火之下,她的眉眼弯弯,脸上也是一副遮不住的笑意…她便这样看着谢老夫人,口中是柔声一句:“没事,今日是我头一回伺候老夫人也是最后一回了。”
谢老夫人听着这一句,唇一张一合,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收回了放在她胳膊上的手,而后是轻轻抚着沈唯的头顶。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有水声轻轻晃荡,等到沈唯替她擦拭完脚,谢老夫人才握着她的手起了身,而后是开口与人温声说道:“你今夜不来,我也会让魏嬷嬷过去一趟。”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放在沈唯头顶的手。
等把放在床头的一只黑木匣子取了出来,谢老夫人才又看着沈唯温声说道一句:“我知你把嫁妆都送回了沈家,你日后跟着那位,衣食必然无忧,可你身为一个女儿家又岂能没有银钱傍身?”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黑木匣子递给了沈唯,口中是继续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一些银钱,你想置办宅子也好,做生意也罢,全按你自己的心意来。”
沈唯怔怔看着谢老夫人手中的这只黑木匣子,一时却忘记了说话,她未曾想到谢老夫人会替她安排得如此周到。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能动情的人,可此时却有些止不住泪意。
她的眼圈通红着,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谢老夫人,屋中烛火摇曳,而眼前的老妇人依旧是往日的那一副慈爱模样。
沈唯眼看着她脸上慈祥的笑意,却是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同人说道:“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却不能要。”她这话说完,眼见谢老夫人还要开口便忙跟着一句:“您别担心,我自己有钱。”
唯恐人不信,沈唯便把当日晋江楼的事与人说了一遭。
等到沈唯说完这桩事——
谢老夫人的神色也已转变了几回,她倒是未曾想到沈唯和那位竟然还有这样大的渊源,晋江楼的事,她也是知晓几分的。她知道这大半年来,晋江楼又多了好些新花样,引得王公贵族纷纷前往。
原本以为是那位一个人的功劳,倒是未曾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她的缘故。
谢老夫人想到这却是又笑了一回,她知道晋江楼日进斗金,既然沈唯和晋江楼有这么一层关系,她倒是也不担心日后沈唯离开了荣国公府会没有银钱傍身,只怕她手中匣子里的这些钱还比不过她一个月的分红…她想到这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收回了黑木匣子,跟着才又同人笑说一句:“你既有打算,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等前话一落,她是稍稍停了一会,跟着是又一句:“日后你我明面上只怕难以相见,可你在外头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记得遣人来寻魏嬷嬷。”
她这一生没有女儿,往日岁岁在时,她便把她当做女儿看待,如今岁岁没了…她也不愿让这个和她有渊源的人受苦。
沈唯耳听着这话,眼圈却是又忍不住红了一回。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屈膝伏在人的膝盖上,感受着那处的热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哑了嗓音同人说道:“老夫人,谢谢您。”其实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可真得话到嘴边,却也只能化成一句谢意。
谢老夫人看着膝盖上伏着的沈唯,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她微微垂着头,指腹轻轻拂过沈唯的眉眼,话却不曾说道一句…不知过了多久,她是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而后才同人说道:“好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谢老夫人这话说完,想着沈唯明日便要走了却是又跟着一句:“日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沈唯听着谢老夫人这一字一句,却是又湿润了一回眼睛。
她半抬着脸朝人看去,眼看着这一张温和而又慈祥的面容,却是过了许久才看着人点了点头…余后,她也未再说道别的,只是让人好好照顾身子,而后才起身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的时候,沈唯却是又停了一回脚步,她能察觉到身后的那位老妇人仍旧在注视着她,用那一双温和而又慈祥的目光。
可她终究未曾回头。
她怕回头了,就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沈唯一步步朝外头走去,等一路走到外头,眼看着侯在那一株铜钱树下的陆起淮,她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平整了些。
陆起淮见沈唯出来便迈步朝她走去。
他应该是刚才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绯色的官服随着走动在夜色里轻轻晃荡着,尤其是在那大红灯笼的照映下,倒是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沈唯见他过来便也迎了过去,等走到陆起淮跟前,她便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就连眼圈也还有些红…陆起淮知道她先前必定是哭过一回,他心下叹了口气,待握着人的手把人揽于怀中,他一面是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一面是柔声与人说道:“我听水碧说你来见老夫人了,便来接你回去。”
他这话说完,目光朝那尚还点着烛火的屋子看去一眼,跟着是又一句:“我们走。”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她点了点头,只是在临走前却还是朝身后的屋子投去一眼…今日之后,只怕她是再难回来了,除非,身边人坐上那个位置。她想到这便收回了眼朝陆起淮看去一眼,眼看着那昏沉烛火下他如故的眉眼,却是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离开啦~
☆、第 117 章
沈唯走得那一日, 正是元月十八。
冬日的峭寒早几日已经散去了,如今春回大地,万物慢慢复苏, 就连天气也带了些春日该有的暖和…她从陶然斋一路朝影壁走去,身后也只跟了秋欢和水碧两人。
原身的东西, 今儿清晨时分她已遣人随着嫁妆一道送回沈家了。
而她自己来到这个异世之后也未怎么添置东西,因此主仆三人除了几个轻便的包袱,倒是也未带什么东西。
三人便这般款步朝影壁走去。
沈唯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 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什么变化, 她能察觉到无论是两侧还是身后其实跟着不少人, 那些人大多都是在默默跟着她,自然也有些人碎碎细语或者伴着几道哭泣声, 瞧着倒是也平添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春风拂人面, 沈唯耳听着身后这一众声音也未曾止步,直到走到影壁,她眼看着那处候着的一众人才终于止了步子。
那处候着的有李氏, 还有陆步侯和韦桑柔以及他们一双儿女, 除此之外, 还有旧日和沈唯关系颇为不错的几个管事, 这会一群人都站在那处,眼瞧着她过来便都迎了过来…几个管事先朝她打了礼,余后是李氏几人。
沈唯眼看着他们,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都起来…”沈唯这话说完,目光却是又把场中众人都循了一遭, 只是在看到李氏身侧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一滞…自从当日觅知从她屋子出去后便再未见她过来,这几日她常听底下人说起“七姑娘这几日每天都在哭”,她想到这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小丫头只怕现在还躲在屋子里哭呢。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真的见到了,反而再生出几分难受。
沈唯思及此便又收回了目光,她重新朝韦桑柔看去,眼瞧着她眼眶红红的便与人柔声说道:“我走后,家中一切都交给你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韦桑柔眼眶又红了一圈,却是无奈笑说道:“这儿这么多人,快收拾收拾,没得让人笑话。”
韦桑柔耳听着这一句。
虽然止了眼中的泪,可声音却还是透着几分哑然:“嫂嫂,您…”
沈唯知她要说什么,因此未曾等人说完,她便伸手轻轻拍了拍韦桑柔的手背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去…等到韦桑柔止了声,她才又朝陆步侯看去。
陆步侯仍是素日的那副模样,面容平静,眉眼清平,眼瞧着她看过来也只是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说道:“嫂嫂放心,家中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沈唯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她的确不担心,陆步侯心智本就非常人可比,如今他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荣国公府有他在的确不会出事…她想到这,目光便又朝李氏看去。
李氏见沈唯看来便又朝她打了个礼,她从身侧丫鬟的手中取过一只包袱,而后是交到了沈唯的手中,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妾身这几日赶出来的,都是些衣物、鞋子,妾身没什么可送于您的,只有这一双手艺还有些用,您莫嫌弃。”
沈唯眼看着这厚厚的一个包袱,又看了看李氏眼下的一片乌青,心下却是叹了口气。她接过了李氏递来的包袱,口中是与人说道:“多谢你了…”
李氏耳听着这一句,自是忙道一句“您折煞了”,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的脸色,想起她先前望过来时眼中的失落便又同人说道了一句:“七姑娘她,昨儿夜里受了风寒。”却是在同人解释为何陆觅知没有过来。
沈唯闻言,握着包袱的手却是一顿,连带着心下也是一紧。
往常每回陆觅知生病,她都会亲自过去照顾人,可如今…她的目光朝陆觅知所在的院落投去一眼,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秋欢,等到收敛了面上的担忧,而后才同人说道:“如今虽然天气转暖,可夜里还有些凉,她吃药怕苦,便多替她备一份蜜饯。”
沈唯说到这便停了话…
其实李氏身为陆觅知的生母,自然比她更会照料,她想到这也就未再多言,只是收回了目光,而后是朝众人说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沈唯这话说完,眼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却也未再多言。
她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举步朝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等到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沈唯便又掀开了布帘朝外头站着的几人挥了挥手,帘外众人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而沈唯却是把眼前几人的面容又细细看了一回,等把他们的面容都刻进了心中,她是又越过几人才远处看去,她的目光这个住了一年有余的宅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里的景致其实早已记进她的心中了,她想着这一年多来在这个宅子里发生的件件桩桩,还有这里遇见的一个有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唯才终于收回了目光开了口:“走。”
她这话一落——
水碧便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是往外头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车帘落下,马车也渐渐往前驶去。
可马车还未走出影壁,沈唯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母亲”,那声音纵然隔得再远,她也能听出是谁的。
她不是还在病中吗?怎么出来了?
沈唯心中思绪不断,手却是忙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她眼瞧着陆觅知小跑着追着马车,而她身后是李氏和几个丫鬟却是在追赶着她。
小丫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容,眼中更是蕴着一片泪意,眼瞧着她掀了车帘,跑得便更快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她跑来,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您别走,以后觅知会乖乖听话,不会再惹您生气的,您别走…”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马车仍旧未停,倒是水碧看着外头那副模样有些不忍得开了口:“夫人,您看要不要先停下马车?”
沈唯闻言却不曾说话,她的目光仍旧落在朝她跑来的陆觅知的身上,小丫头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追了这么久早已累了,连带着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可她好似还是不肯停一般一直追着马车。
她眼看着这幅模样,攥着车帘的手收紧,双目也跟着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