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程微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偷听,就听韩氏道:“老爷。这是我打听来的几户人家女儿的情况,说给您听听。一个是章首辅家的幼女。性情温婉,才貌出众;一个是新任礼部左侍郎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年方十六;还有一个是忠定侯家的嫡长女。这姑娘我见过数次,是个开朗大方的,就是容貌寻常了些。这三户人家都是在澈儿高中后透露了一点口风。再就是徐大人家的大姑娘了。”

程微越听越郁闷,狠狠扯了扯小手绢。

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多姑娘要嫁给二哥?

这时程二老爷开了口。程微不敢分神,忙竖起耳朵听。

“章首辅家的幼女不适合,那姑娘还未及笄。”

这当然不是重点,章首辅是支持正统的大臣之一,早年对昌庆帝软禁皇后把凤印交给华贵妃掌管颇有微词,这些年随着太子年龄渐长虽然开始韬光养晦,可万一华贵妃还记恨着呢?要是这样,等将来太子登基,章首辅前途如何就难说了。

韩氏把章首辅幼女放在前面,其实最属意这个,原因恰恰和程二老爷一样。她未出阁时和冯皇后交好,当然对支持冯皇后的章首辅有好感。

“十四也不算小了,转过年来就及笄了。”

程二老爷冷笑一声:“糊涂,澈儿刚刚高中,以后中意他的人家会更多,我们为何急忙把他的亲事定下来,还不是因为大公主的原因。若不能很快成亲,你以为大公主会在乎澈儿定没定亲吗?”

“这不能吧?”

“大公主都公然养面首了,有什么不敢做的?澈儿要真和大公主歪缠在一起,伯府从此就抬不起头来了,他的前程也会毁于一旦!”

程微听着,心不由悬了起来。

那个面首到底是什么呀?竟如洪水猛兽般可怕。

问二哥是不敢了,既然面首是公主养的,等回去后她就翻翻史书,说不定能找到出处。

程微正想着,就听程二老爷道:“新任礼部左侍郎家的女儿也不合适。马侍郎是顶了方侍郎上来的,方侍郎虽因春闱舞弊案连降三级,可在朝中根基颇深,将来定然会给马侍郎使绊子。澈儿娶了马家的女儿,岂不要受牵连。”

“那忠定侯家的嫡长女——”

程二老爷连连摇头:“你也说了,他家女儿容貌寻常。虽说娶妻娶贤,可偏偏澈儿生得太好,难不成若干年后他们夫妻一出现,让别人误以为那是澈儿的娘?”

一句话把韩氏问得哑口无言。

程二老爷直接拍板道:“就徐大姑娘吧,我和她父亲是同年,一直交好,两家也算世交了。”

徐大人任命已经下来,接替告老还乡的朱大人成了光禄寺卿,虽只是平调,却成了京官小九卿之一,以他的年纪,将来更进一步是大有可能的。

这些日子王氏带着徐嘉福跑得勤,接触多了,韩氏对开朗爱笑的徐嘉福很生了几分好感,听程二老爷这么一说,便道:“那就听老爷的吧,这几日最好就把庚帖换了,若是没问题,就早些定下来吧。”

“嗯。”

程二老爷最近风光无限,见韩氏没有和他唱反调,心情大好,而心情一好,再看韩氏露出的那一截白皙脖颈就忍不住心中一动,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我看夫人近来肤色越发好了,可是用了什么上好的胭脂水粉?”

此时程微就在里屋,韩氏哪有什么旖旎心思,立刻满面羞红,喊道:“微儿,你歇够了没有,你父亲来了。”

说完对程二老爷解释道:“先前微儿有些头晕,我就让她去里边躺着去了。”

程微这才压下心中波浪,走出来给程二老爷请安。

程二老爷一腔绮念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冷着脸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停下来道:“对了,派去寻瑶儿的人回来了,一直找不到人。这样吧,等澈儿的婚事定下来,就把瑶儿病故的消息传出去吧。”

韩氏一听大喜,连连点头。

一直心情低落的程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对怎么破坏二哥与徐嘉福的定亲有了主意。

接下来程微唯恐错过大事,派了丫鬟轮班留意怡然苑这边的动静,果然翌日一大早韩氏就叫了程澈来商量。

听了丫鬟回禀,程微干脆直接等在二门外,一见程澈过来,装成偶遇的样子,扬起笑脸问道:“二哥,你要出门呀?”

程澈一怔。

近来兄妹二人疏远得很,中间像隔着一堵墙,乍然见到程微的开朗笑颜,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去集市上买些东西。”

程微知道这样歪缠二哥定然不悦,可这种时候脸面算什么,保住二哥的贞操才是紧要的,于是心一横眼一闭,直接挽住了程澈手臂:“二哥,我陪你去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事端

程微本以为程澈会把她带到鳞次栉比的繁华店铺,却没想到当真把她带到了离伯府不远的喧嚣集市上。

卖青菜的、卖水果的,甚至还有卖鲜花的,就那样混在一起,还有挑着担子要找个好位置的小贩,各种气味混在一起,虽不那么好闻,却别有趣味。

“让开,小娘子让开一下。”

程微左顾右盼,忽然被程澈往旁边一拉。

一个裤腿挽起的中年人提着两个篓子走过去,篓子里面的鱼不甘心的一跃,溅出的水滴零星落到了程微裙摆上。

鱼腥味瞬间飘来,程微提着裙角茫然望向程澈。

程澈失笑:“说了不要你来,你非要跟着。”

他说完,伸手把程微往身侧揽了揽。

程微悄悄弯了弯唇,理直气壮挽住程澈手臂:“二哥,你到底来买什么啊?”

程澈四处环顾,伸手一指:“就在那里。”

程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位短褐打扮的老汉懒洋洋靠在墙根处,身前摆着一些野味。

程微随着程澈走过去,就看到那些野味每一种虽不多,种类却不少。

有半死不活的野鸡用细绳绑着爪子随意丢在地上,有没精打采的野兔挤在笼子里,还有鸽子、鹌鹑等物。

程微悄悄拉拉程澈衣摆:“二哥,红烧鹌鹑好吃。”

程澈身子一僵,没有回头:“老伯,把这对鹌鹑给我装起来。”

“好嘞,公子还要什么?”

程澈伸手指了指老汉身旁的笼子:“这对大雁我也要了。”

老汉咧嘴一笑:“老汉就知道,像您这样的公子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这个。您看好了,这对大雁才捉来两日,精神着呢。”

程微这才看到,这对大雁明显和其他野物待遇不同,不但精神头十足。连装它们的笼子都明显比其他的精致了些,修长的脖子上竟还系着鲜亮的红绳。

她心中疑惑,故意笑道:“二哥,今日做红烧鹌鹑吃就够啦。不必买大雁了吧?”

未等程澈回答,老汉就笑道:“小娘子想错了,这对大雁可不是用来吃的。”

迎上程微不解的目光,老汉一边把装大雁的笼子递给程澈,一边打趣道:“要是老汉猜得不错。小娘子很快就要有嫂嫂了吧?这大雁啊,就是要送到你未来嫂嫂家去的。像小娘子兄长这样亲自来集市上买雁的,定是格外把你嫂嫂放在心上的,将来我闺女有这个福气,那就好喽。”

程微诧异望向程澈。

程澈面无表情,匆匆付过钱,拉着她离开了集市。

程微终于想到了大雁的用途。

古纳采礼的礼物是一对活雁,原来这对大雁是二哥要去徐家提亲用的!

她越想越心头泛酸,不由道:“现在不都是送一对金雁就可以了吗,二哥还巴巴跑到集市上来寻活雁干嘛?”

程澈淡淡道:“活雁更显诚意。”

程微气得暗暗咬牙。忍不住刺道:“二哥不是有心上人了么,难道徐大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不成?”

程澈深深看程微一眼,才道:“就是因为不是,二哥既然要娶她,才更该好生对她。”

这话程澈说的平静,却好似一个大锤,狠狠捶在了程微心上。

她觉得心口都仿佛被捶碎了。

一个是被二哥放在心上的女子,一个是二哥将来会好生对待的女子,只有她,是心思见不得人的妹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吗?

她心里难过,发泄般狠狠往前踢了一下,不料正踢到一个尖利的小石子上,脚尖顿时一股剧痛袭来。不由弯了腰低呼一声。

程澈一直平静的面容变了颜色,俯身问道:“怎么了?”

程微抬头,泪眼盈盈:“脚痛。”

程澈伸手,欲要掀起她裙摆查看,却又僵在半空不动了。

程微心底一声轻叹,干脆直接掀起裙摆。可怜兮兮道:“二哥,脚流血了。”

那血已经渗出了绣花鞋,把鞋尖氤氲了一小片,分外显眼。

程澈再顾不得其他,弯腰把程微背起来,左手提着一对无精打采的鹌鹑,右手提着一对精神抖擞的大雁,默默往怀仁伯府走去。

程微伏在程澈背上,抿唇一笑,抬眼瞥见那对大雁,顿觉格外刺眼,冲它们做了个鬼脸。

其中一只大雁竟把头伸出笼子外,挑衅地盯着程微。

程微一言不发,用受伤的脚尖迅速踢了它一下,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

听到动静,程澈问:“怎么了?”

“没事,刚刚大雁想啄我呢。”

程澈忙把装大雁的笼子往前放了放。

程微趴在程澈耳边,试探道:“二哥,要不我们把这对大雁吃了吧。”

好一会儿,程澈僵硬的身体才放松,沉声警告道:“微微,别胡闹!”

程微这才不敢再说什么,没精打采回了伯府。

转日一大早,她藏在树后,眼睁睁瞧着兄长一身新衣提着大雁出门,恼地拍了拍树干。

那衣裳还是她买的呢,早知道二哥要穿着去提亲,才不给他买!

很快,程徐两家就交换了庚帖,按着规矩,韩氏把女方庚帖放于灶君神像前净茶杯底,只等三日后家中没有事端就可以定下来了。

才到第二日,怀仁伯府就出了事。

老怀仁伯吃酒回来,就在自己家里被狗咬了,那狗还不是野狗,而是怀仁伯世子程明养的。

老伯爷才不管狗的主人是哪个,把嫡长孙拎出来,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踹了孙子好几脚,那条胆敢冒犯老爷子的狗自然成了一盆红烧狗肉摆上了餐桌。

大夫人廖氏气得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却拿公公没法子,只能跟程大老爷诉苦。

程大老爷同样觉得老父不像样子,请安时就和段老夫人委婉提了提。

段老夫人素来看不上老怀仁伯,于是一番争吵在所难免。

到了第三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伯府:二姑娘没了。

程二老爷气急败坏,质问韩氏:“不是说好了,等澈儿的亲事定下后才把这消息传出去的吗,你是怎么回事?”

“是个小丫鬟嘴碎传出去的,老爷消消气,我已经把那丫鬟打发了。”

韩氏想着一大早程微跑来请罪,说无意中说漏了嘴,就只能悄悄叹气。

事已至此,她总不能把女儿供出去。

这时,雪兰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老夫人昏过去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搅黄

程二老爷和韩氏赶到念松堂时,离念松堂住处更近的程大老爷夫妇已经赶到了,程三老爷正给孟老夫人按揉头部,屋子里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一见程二老爷夫妇进来,孟老夫人推开程三老爷的手,劈头问道:“微儿呢?”

“微儿…她一大早出去了…”

孟老夫人似乎按耐不住,语气格外急切:“那丫头是不是去了济生堂?快,快把她叫回来!我的头要疼死了!”

程三老爷忙道:“母亲,微儿今早没有去济生堂,儿子先给您按按吧。”

“不用你!”孟氏声音尖锐高扬,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一边用手捶着床柱一边喊道,“快,快去找微儿回来!“

韩氏犹在发愣,程二老爷气急败坏推她一把:“快吩咐人去找啊,你是当娘的,不知道微儿常去哪里吗?”

“哦,好,好。”韩氏心中叫苦,还是硬着头皮吩咐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对孟老夫人来说就是度日如年,她脾气越发暴躁,到后来恨不得以头撞墙,那扭曲的表情,吓得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听到尖锐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微儿怎么还不来?那死丫头,等回来我剥了她的皮!对了,瑶儿呢,瑶儿也行!”孟老夫人一把抓住程二老爷的手,神智已经有些不清,“快,快去碎玉居把瑶儿叫过来!”

程二老爷面色难看,小心翼翼道:“母亲,您忘了,瑶儿没了。”

“没了?”孟老夫人茫然念着,渐渐想了起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微儿找不到,瑶儿没了,你们这些不孝子,是要看着我活生生痛死吗?”

这话问得谁都不敢接话,正在这时,阿福匆匆跑了进来:“来了。三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程微已经挑帘而入。

孟老夫人一见到程微,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再不见刚才的疾声厉色。神情流露出几分狂热与急切:“微儿,你快来,快来,祖母要痛死了。”

程微匆匆走到孟老夫人身旁。伸手抚上她额头,语气从容:“祖母。您别急。”

素手清凉无汗,这么轻轻一抚,孟老夫人焦躁的情绪竟真的缓解了许多。

在场之人莫不面面相觑,再看向程微的眼神已经不同。

这就是符医的能耐吗?未免太神奇了些。

“祖母。越是急躁头就会越疼,您稍稍忍耐一下,我去给您配药。”程微安抚孟老夫人一番。抬脚进了隔间,约莫一刻钟左右。端出一杯淡红色的水出来。

才走到孟老夫人身旁,没等开口,手中杯就被孟老夫人劈手夺过去,大口大口喝起来。

“母亲,您慢点喝。”程二老爷劝道。

孟老夫人一口气喝完,才把杯子递给程微,长长出了一口气。

“祖母,您感觉如何了?”

孟老夫人抬手扶额,缓缓道:“似乎好多了。”

“那就好。”程微莞尔一笑,忽然皱了眉头,“祖母,您明明前几日才喝过我为您制的符水,怎么今日会头疼成这个样子?”

孟老夫人摆摆手:“我还以为是你的符水不管用了,谁知道好端端怎么会疼成这样。那疼一跳跳的,像有根粗针在我脑子里扎,简直无法忍受。”

她一把抓住程微的手:“微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可要弄明白,不然忽然来这么一回,岂不是要人命。”

程微思索片刻缓缓摇头:“祖母,按理说只要按时服用符水,就不会突然疼成这个样子的,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