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兜里震动,但他没接。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

但边斜已经将自己手里的毛巾放下了,背对着他,也没回头。胃里的灼痛依旧让他有一种痉挛感,以至于那修长的手指都有些发青发白。

他漠然道:“第三次,魏了了的电话你还是接了吧。”

周异立在他面前的身体,忽然紧绷。

边斜却只平平道:“你对人对事是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不用看都知道。你料理你的事,我……只是有点失望,有点不甘,而已……”

打来电话的的确是魏了了。

但周异可以肯定,从头到尾这三个电话他都没让边斜看见过屏幕,坐在他身边,别人顶多能知道是有人打来电话,可边斜却能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某种意义上讲,会让人恐惧。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很克制,看破也不说破。

周异默然无言。

边斜皱着眉咳嗽了好几声,似乎还很不舒服,眼底却透出几分厌倦来,道:“我不凑热闹,回去了。”

周异道:“药在你客厅柜子里,回去记得吃。”

边斜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路坐车返回,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心里面却寂寂一片。

下了车往里走,夹道里亮起三盏灯。

是当初还不知道程白就住在自己隔壁时,被那“恼人的难伺候的邻居”投诉着换掉的红外感应灯。

再向旁边别墅一望,他走的时候忘了留灯,黑漆漆一片。

于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偏偏要去喜欢程白,偏偏要这样甜蜜夹着痛苦涩相互折磨呢?

夜深人静。

程白把车停在外面,从夹道里走过来时,只有那三盏灯照着,一旁的别墅和一旁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

爬山虎爬了满墙。

她埋头走着,走到墙下时,却不知为什么驻足了片刻。

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转过拐角,那几盏灯的光便被抛在了身后。

眼前忽然又一片漆黑。

夜里的空气微冷。

程白在掏出钥匙的瞬间,闻到了一股酒气。

门前那片黑暗里,有人伸手抱住了她,让她跌坠在他的怀抱里。

薄薄的衬衫,平直的肩膀。

是熟悉的气息。

胃里依旧一阵一阵地灼痛,可身体的灼痛,有时候反而让人清醒,边斜用被风吹冷的身体抱着她,汲取着她的温度。

黑暗静寂而疲惫。

他沙哑着嗓音,选择了退让:“程白,我们讲和吧。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第136章冲动

“……好。”

良久的沉默后,是这样淡淡的一声。

这一个字出口之后,程白紧绷的身体便自然而然地慢慢放松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高高悬着的东西轰然坠了地,于是安了心。

她看不到边斜此刻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挨着她的耳廓漫散,像是冬日温泉湖面上飘着的白色水雾:“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程白也道:“好。”

边斜身体是冷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不管你想不想在乎我,我反正很在乎你。”

程白在黑暗里垂了眸,犹豫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好。”

这一刻,终于分不清是谁的身体冰冷,是谁的怀抱温暖。

静寂的黑暗像是一层完美的掩护。

身处于其中的人罕见地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程白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来自周遭静谧的黑暗,还是来自眼前这个人用力的怀抱。

她拿钥匙开了门。

边斜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

程白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问他是不是还好,他却坐在那灯下,捧了那杯热水,静静地望着她,然后道:“原本那不好,现在好了。”

“去洗澡吧。”

程白也说不上这一刻的氛围像是什么,也许是被光照得通透的琉璃,冉根忍不住要小心翼翼一点,生怕将它打碎。

她为他找了睡袍和浴巾。

他乖乖进了浴室。

最后两个人面对着面躺在一张床上,暗暗的灯光从上面落下来,照了他们半面,也打出了另一边面孔的阴影。

他凑过来,从她眉尖亲吻到唇瓣。

宽松的睡袍剥落,不知道是谁光裸的肩膀先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谁雪腻的肌肤倾泻三分艳光。初时还能克制地向对方索取,可一旦火焰燃烧上来,理智便渐渐在那极致的温度下崩毁。

温柔地占有,淋漓地交换。

仿佛借由身体的靠近,能让两颗心也彼此靠近。

末了,她望着他,瞳孔里是他的瞳孔。

一滴汗从他削尖的下颌落进她颈窝。

程白于是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头顶上的光照落在他身上,让她有些看不清身上这人的神情,但即便难以分辨,好像也并不慌张。

来自熟悉的人的温度,让她感到安稳。

程白眨眨眼,梦呓似的地道:“我困了。”

边斜便垂着眼眸,凑下来亲吻她眼角,道:“那就睡吧,我在呢。”

过去的这段时间,她让忙碌占满了自己的头脑,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揽在自己身上,不想给自己留出思考的孔隙。

可每到夜晚,世界终究会安静下来。

那种时候,就是她最难入睡的时候。

又开始失眠。

睁着眼到凌晨。

的确是很累了,于是她向他弯了弯唇,微微侧身向他靠了靠,然后闭上了双眼。

贴了彩色窗纸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幻彩,边斜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前那些藏在心里的不甘,忽然都慢慢退潮似的消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因为他知道,她终究也在乎,也舍不得。

“晚安,程白。”

一夜好梦。

梦里是一个下雨天,弄堂里的大人们都待在家,坐在窗下看那绵绵的雨水。小孩子们却都欢声笑语地跑了出来,打着伞,挽了裤腿,赤着脚掌,在弄堂与弄堂狭窄的走道里玩闹奔跑。

一把把漂亮的伞在雨中旋转。

周围突出的伞尖便把晶莹的雨水都甩出去,像是一串又一串透明的珠链。

醒来睁开眼的时候,枕头边空空荡荡,被褥却有些凌乱。

程白竟觉得脑袋有些沉。

她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好像有点烫。

卧室里安安静静。

只有墙上老式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虚掩着的门外却传来一些放轻了的碗盘碰撞的声音。

程白起了身,披上睡袍,一眼就看见旁边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水。

她微微一怔。

拿起来时,犹有余温。

她没有穿鞋,赤了脚从屋里走出去,脚步无声。

很快就走到了厨房门边上。

灶台上竟然煮着一锅粥,旁边放着一些刚买的调料和半袋拆开的米,一杯喝了一半的水,还有一盒已经拆开的胃药。

边斜已经换过了衣服,穿着薄薄的浅青色的v领毛衣,像是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出过了门。此刻便长身而立,站在那锅粥前,静静地望着。

清晨的阳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外落到他身上。

挺拔,清朗。

文火煮着的粥在咕嘟嘟冒泡,空气里隐隐浮荡着干贝、粳米的甜香,天光集聚成束穿过那一片水汽,留下氤氲而清晰的痕迹。

一种熨帖的烟火气。

他站在那里,背影宽阔,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暴风雨过后澄澈的天空。

程白的世界,一下安静了。

近在咫尺的场景,竟让她有些恍惚。

眼底忽然涌上来一片潮热。

边斜转过身来看见她,便一笑,道:“醒了?你好像有点发烧。而且不大巧,那家粥铺今早没开。”

一动念,便想自己煮粥。

程白知道他说的是哪家粥铺,眼底一下有颗泪滚下来。

边斜原是笑着同她说话的,看见这一幕便怔住了。

有那么一时的慌神。

他走到她身边来,却看见她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地上,换下一身让人觉得强势的西装,竟有一点纤细单薄。

眉心一下就皱了起来。

他温热的指腹擦去她那点泪,问:“怎么了?”

程白眨了眨眼,却忽然道:“你户口在上海吗?”

边斜下意识回答:“在。”

程白于是道:“我们去领证吧。”

边斜愣住了。

程白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平静,好像只是在叙述某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许是疯了。

可在看见他站在窗边的光下面,静静看着那锅粥时,这种冲动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填满了她的理智,她的脑海。

方不让说得对,再理性的人都会昏头。结婚也许真的就是那么一个闪念的冲动……

她站在他面前,向他笑:“你需要尽快地考虑,因为我不知道理智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身上,也许下一刻我就会后悔。”

第137章领证

世上有的路要规划好再走,有的路却不如走了再去想。

但跟边斜一起坐在民政局结婚登记处的时候,程白看了看排在他们前面的各式各样的人,眼皮忽然就开始跳了起来。

冲动真的只是一时的。

她坐得僵硬而笔直,回想她过往那么多年人生里就算是第一次上庭都没有这么紧张,试探着开口道:“前面排队的人好像不少,我一会儿还要去律所,要不改天再来?”

边斜向来是个敢想敢做,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就坐她旁边,攥着她手掌,头也不回:“不。”

程白手心里出汗:“婚检还是应该做一个的吧?”

边斜冷漠脸:“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程白看了看前面,很快就要到他们了,试图挣扎一下:“那婚前协议……为了以后离婚的时候能够干净利落不产生纠纷,我想……唔——”

边斜听着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

合着现在是冲动过去,眼见着就要反悔了是吧?

赶在程白那张嘴里说出更多让人生气的话之前,他直接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嘴,冷冷地睨视着她:“不,你什么也不想。”

他捂住她嘴时顺便也将她圈在手臂间禁锢。

程白被迫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忽然就变得无比安静,于是轻易地察觉到了对方和自己一样并不平静的心跳。

但边斜看上去还是一脸镇定,不动如山,只对程白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冲动的确是魔鬼吧?”

被捂住了嘴的程白:“……”

可惜晚了。

轮到他们的时候,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不由多看了他们两眼,竟然跟他们说了一句:“我们这里办理结婚登记,两位是知道的吧……”

潜台词是离婚去隔壁。

边斜依旧攥着程白的手,眼角微微抽了一下,笑着道:“知道。”

程白张了张嘴,似乎就要说什么。

但边斜转过头来,只用一种杀人似的目光看着她,俨然是在说“君子一言”,于是程白默然闭嘴。

照相的时候摄像师给他们拍了好几张,回头翻看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神情,犹豫几番,还是站在照相机后面,跟他们说道:“那个,你们两位,要不要,笑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离婚的呢。

程白和边斜对望了一眼。

笑一下还不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