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惠莹了解林氏的脾性,想了想就明白了,便笑着对丫鬟道:“老师为我辛苦授课,老师都不用膳,我又岂能自己独用呢。也罢,你把这些都端回去吧,我也不吃了,都饿着便是。”

见丫鬟面露难色,沈青辰忙道:“小姑姑不必这样,我不饿,不必理会我。你还是先吃吧。”

她转向青辰,不再看桌上的菜,很认真道:“老师不必劝我,我尊师敬师,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表姐家有表姐家的规矩,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既是规矩,便应该都守着才是。”

谢惠莹出身世家,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娇养大的,虽然性格算不上骄纵,但她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老师受了委屈,她这做学生的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丫鬟见局面有些僵,便忙去向林氏报了。

过了一会儿,林氏便亲自到了屋里来。沈青辰忙起身行礼。

林氏也不看她,就径直走到谢惠莹身边,好声好气道:“惠莹,今日厨房备的膳若不合你胃口,跟表姐说一声,给你换了就是,可不能不吃饭呀。”

“表姐来了正好。”

谢惠莹抬头看向她,“怪我疏忽了,没有跟表姐说清楚。我请青辰老师为我授课,两顿膳食免不了要在表姐家中用,老师为我辛苦授课,自然应该同我一起用的,断没有学生用膳而老师看着的道理。我出身世家,自幼习学礼义廉耻,也万不能做出如此不敬之事,丢了爹娘的脸。故惠莹想劳烦表姐,日后请为老师和我准备好膳食,我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一应的开销由我来支便是。”

这番话语气虽然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尖锐的。

林氏没想到沈青辰只上了一天课,自己的表妹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一时很不痛快,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讪讪赔笑道:“看你说的,这是与表姐见外了。不过两顿饭,何至于让你来掏银子,表姐家中虽不如你,但也不是过不去了。好妹妹,你就踏踏实实地念书吧,这些旁枝末节的事自有表姐来安排妥当就是了。”

谢惠莹笑了笑,“银子事小,敬师为大。不论如何,我也该尽一些心意的,这些就等晚些再与表姐计较。今日表姐既未备老师的膳食,那我便也回家吃吧。”

林氏一听就急了,让侯爷知道这么晚了她连饭都没管,那就真是丢人了,于是忙拉住谢惠莹的胳膊,“如何未备,不过是那丫鬟耳背听错了。你快好好坐着,我这就让人把你们的膳食端上来。都用过了再回便是。”

谢惠莹看了青辰一眼,这才带着笑意微微点头,“如此谢谢表姐了。我肚子有些饿了,还请表姐让厨房快一点……快入夜了,天冷,表姐走的时候带上门罢。”

林氏只能尴尬地笑笑,“好,好。”

等林氏走了,谢惠莹又转向青辰道:“青辰老师别怕,小姑姑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你们想看老师,但两个人总是有各自的生活,小别才能胜新婚,很快了。

第42章

用完膳, 林氏先把谢惠莹送上了马车。

谢惠莹揭开帘子,笑着朝沈青辰挥了挥手, 然后马车便渐渐驶远。天色将晚,青辰也向林氏告辞。

林氏今日吃了瘪,一肚子的火想发,又担心沈谦正好下值回来看到, 便只嫌恶道:“不该打的主意你可别给我打。我那表妹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你以为她今天替你说了两句话,癞蛤蟆就能吃上天鹅肉了?我告诉你, 你高攀不上!”

这种难听话青辰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无意与她争什么, 省得徒增二叔烦恼, 便道:“青辰明白。青辰尊敬小姑姑,也会用心为她授课,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她一个女人, 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这二婶着实过虑了。

“没有就好,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进士, 自以为最接近名利, 为了名利什么都干得出来。授课就规矩授课, 千万别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丢了我们林家的脸。到那个时候,你二叔也保不住你, 你休想再见你二叔一面。”

“二嫂放心,青辰不会的。”

待林氏转身进了门,送行的小厮打袖子里取出沈谦的袖炉,塞到了青辰手里。

*

十多天后,秋就要尽了,日子开始变得昼短夜长。

自那日被韩沅疏赶出门后,青辰等人就再没被召见过,他们三个庶常到工部来倒变成了没人管的。

司务每日只是给他们抱来卷册,说是让他们先看着,大致了解一下工部的事宜,“这些才是一个省一年的工程,往后还多着呢。”

三人就只能在屋里看册录,因为术业有专攻,三人中除了沈青辰,顾少恒与徐斯临都是看得一脑袋浆糊。

为此,顾少恒没少嘟嘟囔囔,一时自言自语,一时又逮得沈青辰问这问那。徐斯临倒是显得很安静,除了偶尔余光扫过青辰的背影,其他时候只是埋头默默做他的笔记。三人之间,亲疏不同,顾少恒故意冷落他不跟他说话,他看得出来,就不必自讨没趣了。

这日散值,徐斯临将书案收拾了一下,率先出了门。

顾少恒伸了个懒腰,也催着青辰走。

青辰看着桌上一堆没看完的卷册,又看外头夕阳已快收尽,揉了揉眼睛,将其中的两卷装入了包袱,打算晚上回家看。

顾少恒见了此举,乍舌道:“都看了一日了,你回家竟还要看?也不怕看吐了。青辰,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的,宋老师也没让咱们几日就看出个春秋来。慢慢来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不会的。”

韩沅疏那日的话还在她耳边——三千两修个堤坝?就是买棉花修都不够!发了大水一冲就垮,淹的是一个县的百姓和稻田……你的每一句轻飘飘的废话,耽搁的,都是一个县十几万人的性命……有用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

修堤的事对工部、对百姓来说都是迫在眉睫,她是来观政实习的,这就是一次最好的亲身实践的机会。所以她得抓紧了解更多的东西。

顾少恒与沈青辰才出工部,上了回廊,便见不远处几位身着红袍的大员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人群中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被好几个人簇拥着,他们似乎在议着什么政事。

青辰心中微微一动……那个身影,是宋越。自从他让他们到六部观政,她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顾少恒也看到了宋越,用胳膊肘撞了撞青辰,“你看前面的,好像是宋老师啊!”

“嗯。”青辰点了点头。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

来人们越走越近,青辰隐约听到“倭国”、“冬至”、“朝贡”、“硫磺”等字眼,纷杂的声音中还有一句“阁老”。

大明朝四品以上方能着朱,一次见到这么多个四品以上大员,顾少恒与沈青辰还是头一次。那群人里面随便拎一个,就与他们这些无品级的庶常们差了几十个韩沅疏。

两个庶常不敢乱看,也不敢打扰大人们议事,就乖乖靠到一边,让出廊道,垂头行礼等他们经过。

一行人走近了,却有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顾少恒。”

顾少恒蓦地抬头,满脸堆笑道:“宋老师。翰林院庶常顾少恒见过老师、各位大人。”

青辰也跟着他一起行礼,抬起头后,只见斜前方一张清贵的脸,眸光清浅幽缓。人群中的他比旁人高出了半个脑袋,俊逸得耀眼。

几位大员正讨论得热烈,只当没看见两个庶常,还要继续讨论朝贡的事,不想宋越却道:“各位大人先走罢,我有些话,要同我这两个学生说。”

几个大员本来正说得起劲,没想到宋越竟因为两个学生要散伙,便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

顾少恒一时有些心虚,但依旧满脸堆笑。他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叫他啊。

青辰微垂着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敢直视宋越。

几个大员最终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顾少恒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宋老师。学生们多日不见宋老师了,心中甚是有些想念。不想今日偶遇老师,老师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们?”

青辰仍旧微垂着头,只听宋越淡淡道:“也没什么事,他们吵来吵去,我不爱听了,正好瞧着你们,便寻个由头打发他们走。”

话音落,只听他又道:“这些日子到了工部观政,感觉如何,可都顺利?”

“学生不敢瞒老师,工部事务具体繁杂,又都是技术活,学生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一点也用不上。学生这些日子只看以往完工的工程册录,已是感觉有些吃不消,各种土木事宜中所用木料、石料的品种、产地、效用等等都是头一次知晓,全部都得死记硬背……但学生也知道,老师让我等到六部,正是要我们多学些东西的,便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顾少恒有些啰嗦,再加上他是真的看书看得头大,遇上老师只觉得像是遇见了亲人,便一股脑说了很多。

宋越听罢,点点头,“不必心急,越是遇上这般具体的事务,越是需要沉下心来。不惧这些技工,才能将它们学好。多看看《九章算术》一类的书吧……负责你们观政事宜的,是哪位大人?”

听着宋老师和缓清润的声音,顾少恒对自己的观政又充满了信心,点点头大声应了句“是”,又道:“老师,负责我们观政事宜的,正是老师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韩沅疏大人……学生听说韩大人原只是个秀才,当年他是被老师破格提入六部任职的。我们初见韩大人那日,韩大人他就……把我们都骂了一通,还以猫狗来暗讽徐斯临,且至今不理会我等。”

“是吗。看来你们是已经领略过他的脾气了。”宋越清淡的声音中似有一点点笑意,“不过他是个有才能之人,有才之人免不了有些性格。只管虚心跟着他学便是,不可人云亦云,生了偏见,错过了学习的机会。”

顾少恒乖乖地点了头,“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

宋越点头,转向了另一侧,“你呢,沈青辰。”

青辰原是听着二人说话,没想到老师忽然叫了自己,微微一怔道:“学生在工部……也不敢懈怠……学生正在看北直隶这十年来的水利工程,还没有看完。”一时之间,她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越端着手,望着眼前多日未见的学生,她还是那么瘦削,五官俊秀,目光澄澈,夕阳下的双颊泛着一点点红晕。

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她的观政,她本来就看许多这方面的书,又是个勤奋的人,上手自是要比顾少恒快很多。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能施展她的才华了。

“顾少恒。”宋越没有答话,倒看向她身边的人,“你到翰林院后堂去,替为师将那盆紫竹取来。”

顾少恒乖巧地点了下头,“是,学生这便去取。”

说罢,他便将自己的包袱丢到青辰的手里,挥挥袖大步去了。

金色的夕阳漫过屋檐,漫过院墙,洒满了廊道,铺了长长的一段。安静的一隅,只剩下师生二人。凉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袍袖。

“额头的疤痕淡了许多,几乎看不见了。”宋越道。

青辰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她自己都很久没在意这疤了,“嗯。老师送我的药膏很好用,擦着凉凉的,疤也褪得很快。”

“这些日子初到工部,较原来多了些事务,可还吃得消?”她的面上有些淡淡的疲态,眼睛也有些肿了,抱着书册的手上指骨有些凸出,一看就是连日用笔过度。

庶常们虽到六部观政,但五日里还有两日是留在翰林的,翰林那头依然有课业,再加上青辰还得画漫画、给林屿和谢惠莹备课、学习心学、抄乐府诗集、看工部的册录……其实真是有点吃不消了。夜里她都得熬到很晚,这两天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只见黑眼圈都出来了。

但眼下这般环境,这些事都是她应该做的,不在年轻时拼命积累,生活又如何能改变呢。

看着老师,青辰道:“学生吃得消。工部的册录记得很全面详尽,看起来其实也不是很费劲。心学方面,有老师曾经习学时的心得,学生很容易就能理解了。老师让我抄的《乐府诗集》,我也抄到第十卷了。”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宋越可以想见,这些事情全部堆叠在一起,尤其有些对她来说还是刚接触的,一定会消耗掉她很多很多的精力。

孤灯下,也不知有多少夜她伏案到更阑。

“过些日子,”宋越顿了顿,道,“有王门的集会,在通州。你可想去?”

沈青辰给一些心学门人去了信,到现在也都还没有收到回信。她其实很想早些与这些人接触,想深入了解这门改变大明国运的学问,正等信等得有些心焦。

听老师这样问,她心里一时有些激动起来,便脱口而出道:“想!老师可也会去吗?”

快到各国朝贡的日子了,身为礼部尚书的宋越近日政务繁忙,如果青辰不去,他肯定就不去了。但如果青辰要去,他会抽出时间来陪她一起的。

“那你便准备准备,兴许会在通州住上一夜。过些日子天冷,多穿些衣裳。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青辰只觉心里一阵久违的高兴,略有些兴奋地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顾少恒捧着宋越的紫竹回来了。宋越接过紫竹,问:“你可是要与沈青辰一道出去?”

顾少恒不明就里地点点头,然后就见老师将青辰的包袱和自己刚才丢给她的包袱都接过来,悉数交到自己手里。

“她受伤才好,你拿着。为师还有事,你们回去吧。”他说着,挥了下袖子,便径自往礼部去了。

顾少恒看着宋老师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两个包袱,不由抓了抓头。

是他记错了吗,青辰不是都好了一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加周末,大家心情这么好,不如给我多撒点留言?

来啊,来啊~

抬头等待ing

第43章

几日后。

这日才五更的天, 青辰便醒过来了,天色只微微亮。

她披了件外衣, 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小道缝,深秋的冷风立刻吹了进来,叫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但幸好风不太大,路面也是干燥的, 她的心就放下来了。没有下雨, 也没有下雪,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她与老师的通州之行, 想必也会顺利吧。

今日正逢青辰休沐,在此之前, 她给二叔去了信请辞一日, 又说因她没有连着授课,这个月的银子也便不能要了。二叔的回信她还没有收到。

父亲还在睡,青辰洗漱完后便先去生火做饭。今天她要离家一天, 父亲一日的膳食都得先备好。昨夜她已经事先做好了些窝头, 一些自己带着路上吃, 一些留给父亲。但父亲年纪大了, 总不能只吃干巴巴的窝头, 她得熬一些粥给他, 还得请明湘帮忙照看。

趁着粥在灶台上熬着,沈青辰也一面开始收拾包袱。

快要入冬了,京城一带太阳收尽后, 到了夜里尤其凉,她按老师的嘱咐,带了些御寒的衣物。老师还说,有可能要在那留宿一夜,只是也不知道那处是否方便她一个女子净身,青辰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布巾裹了一些换洗的里衣。

后来她又往包袱里塞了两册书、笔墨和窝头,这才把鼓鼓的包袱系好,又把家中的所有利器、火折子等易伤人的东西藏了起来。

粥熬好了,青辰灭了灶台的火,用粥就着窝头匆匆吃了些,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正好父亲也醒了,她便伺候他也用了膳。

不一会儿,明湘在外头敲了门,“青辰哥,你可醒来了吗?”

“醒了。”青辰拎上包袱,去给她开了门。

院子里,天已经亮了,深秋的清早晨曦浅薄,附近的鸡已是一阵一阵地打鸣。

男女不便,青辰也不好请她进屋,两人便在院子里坐着。

“青辰哥。”明湘穿着厚实的衫裙,递过来她亲手做的烧饼,“这是给你路上吃的。”

“不必了,我已备了些窝头,你留着吃就好。”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烧饼,青辰心头微动,“今日还得请你照顾我父亲,我已是很感激了。”

明湘微微一笑,笑容仿若繁霜中的杏花,“青辰哥不必跟我客气的。远亲不如近邻,你我是邻里,本就该互相关照……这烧饼是我今日一早起来做的,应该是比不上青辰哥的手艺,青辰哥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青辰立刻摇摇头,她怎么可能嫌弃,只是这些关心和体贴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还而已。

“那便带着吧。”明湘弯了弯嘴角,把烧饼塞进了青辰的包袱,又为她系了个漂亮的结。

这时,打巷口驶来一架马车,大约是怕扰了还在睡梦中的人,马车只是缓缓前行,连马蹄声都很轻。

隔着薄薄的晨曦,青辰有些看不清,不由站起来看了看。等马车停在了她的院门前,她才确定那就是宋老师的。

“明湘,老师来接我了,我得走了。”她挎上包袱,略带愧意地对身边的好姑娘道,“父亲麻烦你了……”

明湘看了看马车,又看向青辰,一双眼睛漆黑而柔亮,“青辰哥快去吧,别叫你的老师等久了。老伯我会看着的,你放心就是。”

“嗯。你也快先回家吧,外面冷。”

青辰离开了院子,到马车前面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明湘还坐在院子里,双手拖着下巴,见她回头立刻向她挥了挥手,献上满脸的笑。

车夫见人走过来了,便下车来迎她,为她打起帘子,“公子,上车吧,宋大人在车里等着公子了。”

其实他对这位公子还有些愧意。那日在宋府门口,周世平大人询问宋大人的行踪,他不疑有他,结果告诉他之后,周大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有些不对,不是什么好神情。今日出门前,宋大人嘱咐他不要向旁人说起同行之人,他就更加确定自己是办了件坏事。

亏得宋大人还对他这么好,他这脑子怎么就这么笨,一下就让人把话给套出来了。他就该跟这马一样,给自己也套个嚼子才是。

“谢谢你。”青辰道了谢,便抱着包袱上了车。

头探进帘子,只见宋越就坐在里面。他穿了身天青色的杭绸直裰,在初生的金色霞光中显得清贵隽雅,一张侧颜仿若刀刻斧凿般深邃俊美。

见她来了,宋越给她让出了些位置,“上来吧。”

青辰应了是,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到了老师的身边,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马车驶离了巷子,向着通州的方向前行,只给还在凝望的明湘留下笃笃的马蹄声,和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宋越看了眼青辰的包袱,只见包袱透出书册和笔砚的形状,竟是一点时间都不愿浪费,倒不知御寒之物带够了没有,便问:“衣裳可带够了吗?”

青辰点了点头,“带够了。”

“早膳用了吗?”他又问。

“用过了。今日起得早,学生与父亲一道用了早膳的。”

“嗯。”

其实宋越也猜到了,她是个勤快的人,要照顾父亲,势必会早起做饭,顺便把肚子填饱。她的外表虽然显得柔弱,却是个积极向上的人,会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应该从小就是个很懂事、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马车一路前行,渐渐地远离了繁闹的内城。

道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的银杏树,灰褐色的枝干上已现出入冬之姿。金黄色的叶子被大片地吹落,在空中轻飘曼舞。树间不时有鸟儿上下翻飞,发出一声声婉转的啾鸣。

宋越和青辰各自透过帘缝看着窗外的景色。

青辰心中隐隐有些旅途中的欢跃,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约是因为在路上,他们同行在路上。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前头驾车的车夫兴许也是被美景触动,耿直地高声唱起了地方的小调,一声声悠扬而淳朴,落入了晨光和山林中。

宋越转过头来,对青辰道:“他的老家就在通州,我们集会的时候,他正好可以回家去看看,故而有些兴奋了。”

青辰很理解地笑了一下,“不怪他竟唱起了小调,原来是归乡心切。”

“嗯。”宋越看着她被霞光照亮的满头青丝,淡淡道,“是不是初次集会,有些紧张,今日见你不大说话。”

青辰微微垂下头。她确实是有一点点紧张,也有即将要接触到的新知识与新伙伴的激动。不过更多的,其实是与老师小别后独处的一点点雀跃,一点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踏实而类似于幸福的感觉。

“别紧张。”宋越安慰道,“他们大都跟你一样,年轻,思维活泛,乐意接纳新人,很好相处的。心学门人不因利益而聚在一起,只因对治世有着共同的看法和理念而相聚,所以集会只是单纯的论学,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学习与激励,聊聊各自的见闻感触罢了。到时候,你若有什么体会和疑惑,也可以畅所欲言。”

沈青辰听老师这样说,便宽心地点了点头,一时想起什么,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本册子,是王阳明的《传习录》。为了不至于在集会时听不懂,这些日子她都在加紧学习和体悟这其中的内容。

青辰将书册翻开,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指着其中一句问:“老师,这一句‘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轧……’,是不是说因世人有不致良知者,所以各用权谋,争强好胜,互相迫害……”

宋越靠近了些,垂下头看她的笔记,然后道:“不错。这世间所有的争斗,归根结底,不过都是心战。好比掌权者为巩固其政权,便印制各种书籍,传导各种有利于其执政的观念,让世人打一出生便学习。这些观念伴随着人的成长,一点点渗入人心,却未必是适合每个人的,也未必全部是正确的。”

青辰想了想,补充道:“所以心学倡导‘知行合一’,便是由心出发,边学边践行,同时也一面矫正所学。而朱学倡导‘先知后行’,是从书册中先学而后行,可这些书册,却是经过掌权人筛选的……这便是两个学派的不同之处。”

青辰说得激动了,大腿一动,竟是碰到了宋越的腿。她立刻把腿往回收了一些,垂下了头。

宋越的目光和缓而幽长,看着神情陡然转变的学生,嘴角微微一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