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本来是想跟着大伯和爸爸一起去村里各户人家走走的,她的心态也早过了“玩”的时候。不过在长辈们眼里,这么个刚上大一还没满十九岁的小姑娘,不贪玩贪什么?

“好,我跟大娘走。”她尽量让自己笑得甜一些,乖巧地说:“大娘,我不无聊的,跟你说话能学到很多东西。”她这是实话,万般皆学问,端看各人肯学不肯学。

苏丽珍受到夸奖,脸上便笑开了花,当即拉起秦秣的手,跟还在屋里的其他三人打声招呼,然后欢欢喜喜地走出去。

秦家村的地形错落凌乱,也没有什么大路,全都是些小道,曲折蜿蜒在各户人家的门前。

他们家的位置相对较低,往左边去是一道小坡,小坡上又延伸出两条岔道,一条通往祠堂,另一条通出了一片平地,上面紧挨着盖了五栋红砖屋。

秦秣跟着苏丽珍走上那屋前连块的水泥坪,听苏丽珍说:“这是晒谷坪,农忙的时候上面晒满了谷子,不过现在没什么东西可晒。”

这水泥坪的颜色泛白,上面还有些裂缝,看起来是已经冻成形了很久。

坪子的另一面则是一道高阶,下面延伸出大片农田间杂着水塘,叫人望之开阔。有趣的是,晒谷坪上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绷着皮筋跳绳,秦秣看他们欢蹦吵闹的样子,就觉得欣喜。

“谷子,你姐姐在家没?”苏丽珍问。

其中一个腿套皮筋,模样清秀的女孩便回答说:“在呀,东婶子,你旁边这个姐姐是谁?”她是十来岁的样子,土话的口音并不重,声音脆脆,眼睛大大,看起来麻利大胆,那目光定在秦秣身上,灵活得像只小猫。

“这是我家二叔的女儿,叫秦秣,你可以叫她秣秣姐。”苏丽珍笑容满面。

秦秣也柔和地笑着打招呼:“谷子,今天姐姐没做准备,下次带糖给你吃。”

“我才不要吃糖!”谷子噘起嘴,“秣秣姐,你要是想送东西给我,那送支钢笔行吗?”

秦秣轻笑了声,自然是点头:“当然可以,姐姐一定送你一支很好写的钢笔。”

“我要吃糖,我才不要钢笔。”旁边一个稍小些的男孩子嚷嚷了一句,顿时又引起所有孩子的应和。

“我要文具盒!”

“我要小赛车!”

“才不是,带绒毛的熊熊才好呢,我要熊熊。姐姐,你不能只送给谷子,不送给我们!”

秦秣被一群小孩子闹闹哄哄地围住,还有大胆的会扯她的衣摆和袖子。她从来就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额头有些冷汗,忙不迭一个个安抚,应答他们的要求。小家伙们都很可爱,也很容易满足,只要秦秣口头答应了,他们就欢喜得好像果然收到礼物一般。

好一会之后,小孩子们才又各自散开,把秦秣丢到一边。

他们还是绷着皮筋玩耍,然后议论起来:“秣秣姐很好呀,我要什么她都答应。”

“羽哥哥更好,他每次回来都会记得给我们带礼物,不像禾姐姐,还经常忘记呢!”

“谷子,你姐姐每次答应我们好好的,最后老是忘啊忘啊…”

“不许你们说我姐姐坏话!她很少忘记,大多数时候都记得的。”

小孩子们又闹做一团,苏丽珍说:“他们就这样,被那边赵家的羽子给宠坏了。”

“没什么,我答应他们的东西自然会带过来。”秦秣只觉得有趣,她稍顿之后,又说,“大娘,你等我打个电话,我有个朋友下午会过来,我叫他带东西。”

她打了电话给方澈,问到他才刚加好车油,准备从C城出发,便把刚才被讨要的那堆东西一件件说了,叫方澈帮忙带过来。

苏丽珍惊讶道:“秣秣,那是你什么朋友?他怎么过来?你要他带那么多东西,是不是…那个,其实你不用理谷子他们,他们讨东西也就是讨着好玩,不是真的要你的东西。”

“是我男朋友。”秦秣说出这句话,脸上也有些发热。不过光从她的表情上来看,苏丽珍只见到一片平淡。

“哦…”她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到得谷子家里,就见大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坐在小客厅里放着电视,而她自己却绷着绣花绷子在那里玩十字绣。

进门就见着有姑娘在绣花的场景,秦秣可是有多年未曾经历。虽然谷子的姐姐绣的只是十字绣,但那低头的姿态依然让秦秣恍神了片刻。

“禾苗,绣花呢?”苏丽珍直接就坐到那女孩的身边,凑过头去看她手上的底布,“你这是要…绣两个小人出来?”

秦晓禾头也不抬,只声音细细地回答:“是呀,我照着原来图样绣的。”

苏丽珍又向秦秣招招手:“秣秣,过来吧。”她见秦晓禾抬了头,目光落到秦秣身上,便笑着介绍:“禾苗,这是我家二叔的女儿,叫秦秣,比你小一岁。我带她过来找你玩,你们年轻人,说说话怎么样?”

秦晓禾面容白净,是个瓜子脸,虽然衣装朴素,但那模样里自有股天然的灵秀。

“对了,你叫她秣秣就行。秣秣,这是禾苗,秦晓禾。”

秦秣看她面前摆着个方桌,而方桌对面放着条凳子,便在那凳子上坐下,笑着叫了声:“禾苗。”

他们闲聊了会,没过多久苏丽珍就先离去,留着秦秣跟秦晓禾在一块。

秦晓禾的性子似乎有些内向,怕羞怕生,不大说话。过得一会儿,她见秦秣就坐在那里看自己绣花,便问:“你会不会玩十字绣?要不要来试试?”

秦秣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看她一副很期待,以及“你要不答应我真的会很尴尬”的表情,又只好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这样说完,秦秣心里已是天雷滚滚。她只消稍稍试想一下秦公子绣花的场景,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失去言语”。

秦晓禾已经欢欢喜喜地起身,走到房子另一边,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袋子东西来。她走回桌边坐下,还把袋子放秦秣面前秀了一下。这是一只干干净净的粉红色布袋子,椭圆形,缝得很整齐。这袋子底下圈着一圈白色的花边,有一面还用布拼出了几朵紫色小花,整体素雅可爱。

“看这个袋子,这可是我自己缝的。不是用缝纫机,是手缝的,还行吧?”

“漂亮。”秦秣顿了顿,又道:“现在像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真的不多。”她这是实话,虽然这袋子的手工还入不了她的眼,但相对这个时代而言,确实很不错了。

秦晓禾受了夸奖,兼且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话便渐渐多起来。

说到后来,她又很热心地从袋子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十字绣小包,说:“这是最简单的那种十字绣,里面有两块布,还有一团棉花,绣好之后可以装点干花拼成一个小香囊。这个送给你啦,上面有蝴蝶的图样,试试吧。”

“谢谢。”秦秣接过小包,却有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秦晓禾轻轻一笑,比划了一下手势,说:“撕开就是啦,里面有针和线。”说着话,她又一脸期待地望着秦秣。

秦秣忍下心中无法言说的情绪,打开那个小包。她忽然发现,网络上常被人用到的那个“囧”字,真是无比的功能强大,比如她此刻的心情,就只有那个字才能最贴切形容。

“你真是个好人。”秦晓禾忽然说。

“什么?”秦秣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室友们都不喜欢这个东西,我要是叫她们跟我一起绣花,她们全都有多远逃多远。”

秦秣想来想去,只有这句话安慰她:“现在十字绣还是很流行的。”

“一般啦,其实喜欢这个的女孩子挺多的,就是我很少碰到。”秦晓禾很自然地噘起了嘴,“不知道是不是人品问题啊。”

秦秣扑哧一笑,听了这句话,才觉得她其实也是个很普通的现代女孩。

两人间的谈话气氛渐渐被打开,十字绣的规则很简单,秦晓禾简单地指点了秦秣几句,她很快就轻松地上手。

虽然觉得很囧,但不可否认的是,秦秣的手上功夫扎实,双手间的平衡能力很强,并且十指灵活,绣起来竟然有模有样。这主要还是因为她对色彩和图案的感觉很到位,并且常年练字和绘画以及擅长雕刻,而小幅的十字绣又实在是简单得基本不需要什么技巧。

“秣秣,你以前是不是学过十字绣?”秦晓禾很是惊讶。

“没有啊。”顿了顿,秦秣又说:“你别看我好像绣得挺轻松的样子,这其实是人品问题。”

秦晓禾却兴奋起来:“我也换这种小包的香囊来绣,我们拼拼速度怎么样?”

秦秣:“…”

过得片刻,她无奈一笑:“好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秦秣并不是天才,她的速度要比秦晓禾慢上一大截,只是堪堪能将这小东西绣成功,不过要论到漂亮之类的,那实在是说不上。

秦晓禾赢了便得意万分,又用前辈的口吻指导秦秣:“你这是不熟练的原因,你的针脚要再绷紧一点。还有,你动手的速度太慢啦,你要像我这样,针先穿过几个线孔,然后再一起拉线,可以提高速度。”

秦秣只是点头,心里已经决定:“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碰针线。”

告辞离开的时候,她收起这有可能是自己生平所绣的唯一一个香囊,心里感觉颇为奇妙。

苏丽珍做的午饭很丰盛,她宰了一只鸡,又切了一盘腊肉,还炖了一碗蜜枣猪心,又做了红烧猪脚。秦秣最喜欢的,还是苏丽珍用小铁壶烧的糯米甜酒,这东西说是酒,其实没什么度数,喝着不会醉人,但甜甜的有股米香,在冬日里喝起来叫人舒畅。

秦东生说到修路之事的时候,终于完全扫去昨日的木讷形象,竟然说得顿挫激昂,口沫横飞。

“爸,你还别说,多少人看到阿祥,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结果嘛,我一说修路,他们就热情了。不过出钱的没有,全都是出力的。肖老国还说,要是县里不给修,咱们就集体静坐去!嘿!捐上那么多钱,这路还不修?哪里有那么个道理?”

老爷子叹息道:“修路啊,多少辈人想修,都没修成?”

秦沛祥仍然忧虑:“白水村和上塘村,我们也得先通过气。”

“这事我跟他们村长说去。”秦伟华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这路,怎么都得修!”

秦秣轻轻地插了一句话:“爷爷,我有个朋友今天下午会开车过来,我觉得,在我们修路之前,最好先去一趟邵城。”

饭桌上的另外四人一齐沉默了。

秦秣继续说:“爷爷,只要您说一声,我爹他肯定会愿意换到大城市大医院去治疗的。”

四双眼睛又一齐望向秦伟华,等他一个回答。

老爷子的眼角苍老得下垂,脸上有些老年斑,皮肤粗糙微黑。他放下筷子,闭上眼睛,一声长叹。

第51章 相见

吃过饭后,秦秣就到河边小公路旁去等方澈,她找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双手撑着额头,没过多久,就感觉眼皮子耷拉,想要睡着。

河边的风有些湿冷,不过秦秣衣服穿得厚实,坐着倒也惬意。

小公路上车来车往,不算频繁,但也不少。就在来回的汽车奔驰声中,又一辆黑色悍马从远处驶来。

方澈下车的时候,就见到秦秣抱着膝盖坐在河边,整个人小小地缩成一团。秦秣的性情与她的长相是十分不搭的,她个性强韧,就算偶有温柔的时候,也带着种玉骨铁扇的风雅意味,仿佛随时都能潇洒地拂袖离去。

但在很多时候,方澈眼里的秦秣就是这样小小的。小小的神采飞扬,小小的风骨铮然,叫人没来由便想亲近。

他放轻脚步,缓缓走到秦秣身后,正想叫她,便见她转过了头,撑着腿起身,笑道:“方澈,你来啦。”一笑如清流淌过竹林,令整个天地都仿佛亮色了几分。

也或许,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秦秣本来就只是长得普通清秀,但在方澈看来,这却是世上最动人的容颜。

“你头发上有草屑。”方澈抬起手,落到秦秣鬓边,食指扣着拇指,轻轻一弹。

“好了没有?”秦秣微仰头,话音才刚落,便又被他轻轻捧住了脸颊,然后额头上受到他双唇一印,触感如春风轻拂。

秦秣拉下他的手,扣住他的五指,向他侧头一笑:“方澈,我老家这里风景还不错的。”

“那你带我走走。”方澈脸上也含着笑意。

“有得给你走,只管放心,从这里进去,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家,你到时候可不要走几步就叫累。”

“我有那么没用吗?一般叫累的那个,是你才对吧?”方澈微扬眉。

“那可不一定。”秦秣拉着他踩到田地里,很欢畅地说:“看到这些田没有?回老家以前,我从来就没见过。今年夏天农忙的时候,我一定要回来帮忙,也去割麦子。”

方澈嘴角抽了抽:“秣秣,这是水稻田,种的不是麦子。在这个地方,夏季也没有麦子给你收割。”

秦秣眼珠子一转,脑袋左右晃过,仿佛是在四下里寻找什么。她忽然放开方澈的手,哈哈一笑道:“哎呀,这稻草梗子长得真抽象。我就说嘛,它硬要把自己伪装成麦子的双胞胎,你看你看,这就引起误会了,多不好呀!”

“秣秣,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

“什么课文?”

“名字不记得了,具体内容也有点忘。就记得一个片段,说有个老师带着一班小朋友到郊外去踏青,春天禾苗长得很好,绿油油一片,那些小朋友中间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大叫…”方澈声音微顿,然后嗓子一压,学着小男孩童真的语调说:“这韭菜长得好壮啊!这么大一根,还成片呢!哇!肯定很好吃!”

秦秣:“…”

她忍了又忍,还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这一笑,笑得顺畅,竟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方澈的表情接近于面瘫,他说:“秣秣,我不是在说笑话,我是在笑话你,你一点都听不出来?”

“没…噗!”秦秣还是在笑,好不容易止住那点笑意,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摆了摆,“我的抗打击能力不需要你再验证啦,我心里头清楚呢…哈哈!但是,你说话真的很好笑。好笑…”

方澈就等着她笑完,然后在她揉着肚子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秣秣,插秧的时候,田里有一种虫子,叫蚂蝗你知道吧?”

秦秣轻咳了声:“什么蚂蝗?”

“一种很软的虫子,不但能吸血,而且沾在人身上就拔不下来。”方澈的语气阴森森的,“最恐怖的是,那东西还可以顺着吸血的孔洞,钻进人血管里。”

“喂!”秦秣喊了一声。

方澈当做没听到,继续吓唬人:“它会以人体为温床,在那里面产卵,发展出无数的小蚂蝗。那些小蚂蝗又会爬啊爬…”

“方澈!”秦秣恼怒地叫道:“不要说啦!”

方澈语气不变,神情也不变,继续说:“或者爬进人五脏六腑,更有可能爬进人脑袋里…”

秦秣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已经环到他背后紧紧抱住他。

“尽是吓人,蚂蝗哪里有那么恐怖?”秦秣的头埋在方澈怀里,声音闷闷的。

方澈低低地笑出声,双手环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只要是我陪着你,蚂蝗也不怕。”

秦秣哼了哼,没再吭声,只是默默感受着这人的温暖,心里觉得这样一个拥抱也是很让人满足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被吓着,她的胆子还没小到那样的程度。不过方澈那语气分明是想要吓人的,秦秣若是不配合他一下,岂不是大煞风景?包容是相互的,假如这种配合也是宠爱的一种,那么秦秣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宠爱方澈。

过了一小会儿,秦秣轻轻推了推他,声音恢复平常:“方澈,我们走吧,早点回去,过会还得回邵城。”

方澈便放开她,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在田间小路上走。

在这样的天气里,草色与土色极为相似,杂乱地延伸出来,却隐隐让人有天地开阔,所见皆素雅的感觉。

走得大半段路,方澈问道:“秣秣,这里要修路的话,是不是必须占田?”

“是得占田,”秦秣点点头,“所以大概要很久才能正式开始修。”

“如果…如果是更改土地用途方面的问题,”方澈缓缓说道:“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秦秣讶然道:“你认识这方面的人?”

“其实是我外公认识,不过他认识也就等于我认识了。”方澈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修路本来就是好事,只是如果没有审批,私人开路不被允许罢了。这样吧,等回邵城以后,我去一趟国土局,说一声就行。”

秦秣低头沉默片刻,侧头看着方澈,笑道:“行啊,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她有些明白方澈刚才解释得那么清楚的意思,他是怕她不肯接受这方面的帮助,所以在遣词方面甚至可称谨慎。

秦秣在心念间转过这道微妙的小坎,又觉得有些心酸。或许正是因为她一贯太过强硬,所以方澈才会这样小心翼翼。而他们既然已经牵了手,不分彼此,她又何必处处强硬以显示自己的独立?

人格独立并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表达,方澈也绝不会以爱情的名义来禁锢秦秣。他是可以全然信任的——这样想着,秦秣心中仿佛忽然有道枷锁脱落,落地无声。

他们走进小客厅的时候,屋子里四个人的目光又一齐落在了他们牵着的那双手上。

“爷爷,这是我朋友,”秦秣顿了顿,又补充,“不是普通朋友,是将来要结婚的朋友。”

方澈微微一笑,向几人致意:“我是方澈,见过爷爷、叔叔、伯伯、伯母。”

秦沛祥是早有心理准备,老爷子和秦东生夫妇却硬是难以转过这个弯来。过得片刻,还是老爷子反应快些,他先对苏丽珍说:“丽珍,来客人了,去端茶水过来。”

苏丽珍连忙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走过秦秣身边的时候,她又特意多看了方澈一眼,那表情里仍然带着惊叹。

老爷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条凳子,说:“秣秣,你坐到这里来。”

秦秣放开方澈的手,向他眨眨眼睛,便走到秦伟华身边坐下。

“你叫方澈是吧?”老爷子又指了指方桌对面的一个位置,“请坐。”

方澈点头道谢,长腿行过几步,从容坐下。

不过照这个位置分配来看,老爷子已是在不动声色间,便将秦秣和方澈远远隔开。

“你今天是开车过来的?”苏丽珍端了茶水过来,秦伟华先叫众人喝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提问。

秦沛祥兄弟只是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苏丽珍又去了厨房。不知为何,秦秣脑子里就冒出一句话:“方澈单挑秦老爷子。”这样想着,她心里就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更是满满溢出。

“是开车过来的。”方澈微带笑意,有礼地回答。

“有驾照吗?开了几年的车了?”

“我是十八岁的时候在北京考的驾照。”

“哦,那你今年是?”

“我今年七月满的二十岁。”

“你十八岁在北京?在北京做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我在北京读过一年大学,现在在C城工作。”

“什么工作?你读的什么大学只要读一年?”老爷子问得无比详细,看那架势,审核意味十足。

方澈便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求学经历,期间又应对了好些提问。

老爷子听过之后,也没再问方澈的家庭背景,却说:“小方,我这是实在话。论长相,我们家这个闺女比不上你,论学历,秣秣也比你差得远,再说家境,你们家可以送你出国读书,那家境肯定也比我老秦家强太多。你现在是一个领域的精英、专家,已经独立工作,我们秣秣却还在读书。她哪点配得上你?”

这一段话出来,秦沛祥已经皱起了眉,秦秣则叹了口气,心里想起自己那隔在时空之外的,千年前的老父亲。

秦老爷子这话乍听起来刻薄,其实是问得相当有水准的。

他一条条排除了所有外在条件,直指方澈真心。他明着问的是“秦秣哪点配得上方澈”,实际上说的是“我不看你的条件有多好,我只看你对我家秣秣的感情有多纯粹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