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咬着下唇,手上和腰上同时一使力,就抬腿跨上了床板。她转身半蹲,小下巴微微翘起,瞪着眼睛望向方澈:“你有时间啰嗦,怎么不把另一个风扇也擦了?懒得跟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计较,喜欢叫别人白痴的狗熊!”

方澈愕然片刻,随即冷笑:“这么低级的激将法你也拿出来用?你真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白痴吗?”

秦云志弱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方澈…哥哥,拖把给我,好不好?”

方澈愣了一下,一张冰山脸随即放缓。他向秦云志扯住一个有点僵硬地微笑,点头道:“好孩子,有礼貌,拖把给你。”

秦云志接过拖把,本来好好的一张笑脸也僵硬了。方澈的这一句“好孩子”把他雷得够呛,但考虑到方澈所表现出来的毒舌功力,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不过腹诽却是免不了的:“恐怖的家伙,二姐怎么交个这样的朋友?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二姐说说,让她离这个方澈远点。”

正当这个时候,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秦秣的寝室就在F栋506号,他们三人刚来的时候这五楼上一片冷清,与学校其它地方的热闹一比,很显然,分到五楼的学生不但相对要少,而且都来得比较晚。

506寝室离楼梯比较远,喧闹声在走廊上由远及近地持续了一小会后,其中几道人声就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带着撒娇的语调响起:“妈,我不要住这里啦,我住家里不好吗?”

然后是中年女子宠溺又无奈地回应:“珊儿听话,你忘了你跟你爸爸约定过什么啦?好好住着,好好听老师的话,考个好成绩出来,你想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妈…”少女的声音越发甜腻痴缠了。

“行了。”中年女子话音一转,“陈阿姨,你跟我家这孩子可是本家同姓,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看着点她,照顾照顾她。她要是给你添了麻烦,也麻烦你告诉我。”

“呵呵,一定一定,罗老师你就是太客气了。陈燕珊这么懂事,我看着就喜欢,当然要多多照顾。”很显然,说这话的,就是这栋楼的宿管阿姨。

“陈阿姨就是热心肠。”中年女子连忙道,“珊儿,还不快谢谢你陈阿姨?”

陈燕珊甜甜地道:“谢谢陈阿姨啦,您就叫我珊珊就好啦。以后珊珊要是有什么事情麻烦陈阿姨,您可一定不要推辞哦。”

“呵呵,多机灵的孩子。阿姨一定好好照顾。”

中年女子又道:“江飞同学,你是学长,又是学生会的,以后也要麻烦你了。”

“罗老师,这是应该的。”回答的男声倒是有几分少见的沉稳。

随着江飞的声音落下,一个穿着粉色背心短裙的俏丽身影就蹦蹦跳跳地进了506寝室的门。

“哎呀!”少女一手掩住口鼻,脚下连退几步,又退到门外。她水汪汪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怎么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珊儿?”陈母罗老师也随即走到门边,“哎哟,这寝室可真是…”

陈燕珊的妈妈罗娟也是市三中的老师,她四十来岁年纪,身材有些福态,皮肤倒是保养得不错。一副金丝眼镜架在她鼻梁上,又使她多了几分做老师的威严。

秦秣和秦云志一起转头打量向门口的几人,而方澈则爬到了另一台风扇旁边,八风不动地埋头擦着他的风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宿管陈阿姨尴尬地快步走进宿舍,一看宿舍里正辛勤劳动的三人,脸上的红色就从额头直泛到了脖子根。她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不胖不瘦,仍余着几分风韵姿色,脸皮的厚度也还不够老练。

“这个…”她窘迫地顿了顿,才急急忙忙地解释,“这些房间本来是上一期高三男生的宿舍,以前的宿管是C栋的刘老头。他说他已经让那些男生走的时候把房间都收拾好了,我就没有细看…这个,呵呵,我这就收拾。”

陈燕珊已经惊叫了起来:“天哪,这以前还是男生宿舍?妈…”

秦云志无奈地转过头,悄悄冲着秦秣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头一把将手上的拖把塞进宿管阿姨的手里,笑嘻嘻道:“阿姨,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做别的去啦。”

陈阿姨连连点头,被一个小男孩塞着拖把到手里,她连钻地洞的心都有了。

“呵呵,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我陪我姐来报到。”秦云志一脸乖巧,“阿姨,在那擦风扇的是我姐秦秣,你以后也不要忘记照顾她啊。”

秦秣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向陈阿姨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实际上,她也有了要钻地洞的心思。

居然被秦云志这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指着对别人说“你要照顾她”,秦秣差点没手上打抖,一头从上铺栽到地下…

第6章 不渡

陈燕珊的入住来得如此热闹嚣张,秦秣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同窗舍友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

“我不要住这里!”当时小陈同学愣是被眼前景象吓得连连抗议,“我不要住这里啦!妈,让我回家住好不好?”

秦秣心里当即就怒了,他们这几个搞卫生的还没抱怨,这个后来的小丫头倒是咋呼得欢,她以为她是谁?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脚踏江山的女王?这年代已经不时兴这种贵族人物了,连她秦大公子这个真正的古老贵族都放下了身段,扎起衣服来干活,这个黄毛丫头装什么娇贵?

心里越怒,秦秣脸上反而露出一个越发灿烂的笑容。她将拿着抹布的那只手向着陈燕珊一挥,笑吟吟地招呼道:“同学你好,我叫秦秣,你呢?这个风扇还不错,你要不要来帮忙擦干净?”

陈燕珊的反应出乎秦秣意料,她并没有再娇气地一惊一乍,却只是睁大眼睛,颇为娇憨地问:“我叫陈燕珊,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吗?你会搞卫生?我从来没做过啊,你要我帮忙,怎么帮?”

秦秣又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燕珊,顿了片刻,然后眉梢轻挑,反问道:“你愿意住这里?”

“哎呀!”陈燕珊连连摇头,“怎么会?我才不要住这里。不过,我很喜欢助人为乐的,你要我帮忙吗?”她说着话,又小心地踮着步子走进寝室,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在担心自己的鞋子把秦云志拖过的地板踩脏。

秦秣对陈燕珊的第一映像渐渐被推翻,她发现这个女孩娇气得直白,偏偏又不乏几分天真善良,这性子倒是有意思得很。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只以第一映像去判断一个人本就是片面的。

有些人比较简单,多接触几次就能被看透,可是有些人却像是谜,也许接触一辈子,也未必会被人看透。

秦秣的上辈子太短,这辈子又才刚展开,她能看透什么?她又看透过什么?

也许红尘的滋味,就在于看不透罢了。

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有那么多的贪嗔痴惘,爱恨喜憎,才有这万丈红尘的多姿多彩,才有无数的人甘愿哭哭笑笑。佛家求看破,只为解脱,可是解脱了,又何必来这世上走一遭?

人生来,就在红尘的苦海里沉浮,渡与不渡,只在一念之间。如果不渡,那么便要有承受苦海的觉悟。直到红尘的五光十色将人炼得百毒不侵,那大约就是另一种正果了。

秦秣看不透,她也从没想过渡或不渡,她只知道,不论前世今生,她都要好好生活下去。当年生活在奢靡大宋的社会规则之下,如今则生活在这个时代或明或暗的种种制度下。在这个时代,秦秣虽然生活得清苦,但她眼前的希望,却比前世要明亮百倍。

这不是那个陈旧的嘉佑年,在这个时代,秦秣可以有无限未来。

所以两世为人,面对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又何妨宽容些?更何况,她本就是个习惯怜香惜玉的人。

“你帮我打一盆水好不好?”秦秣柔和地笑了笑,随便提了个简单的小要求。如果真叫陈燕珊来帮忙擦风扇,那显然是不现实的,秦秣也懒得为难她了。

“好啊。”陈燕珊甜甜地笑着,踮起脚就往最里边的洗漱间走去。

“哎呀,珊儿!”罗娟连忙跟进去,一把拉住陈燕珊的手臂,“你这孩子,这种脏活怎么是你能做的呢?真是…快出来快出来。这个,算了,妈妈帮你做,你到外面休息会儿,注意别把身上弄脏了啊。”

秦秣正擦着风扇的手一顿,唇角不自主地就逸出一丝苦笑。

罗娟的话听在她耳里,却是如此熟悉又陌生。当年的秦大公子耳边可是听多了类似的话语:“公子爷,您身份尊贵,莫要折杀奴婢…”

“秦公子,这般肮脏之地,岂敢劳您踏足?”

“小侯爷,为您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大少爷…”

“…”

千年之后的如今,却有一个母亲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脏活怎么是你能做的呢?”

莫怪许多电视上都说,现在很多孩子在家里的地位,就相当于小皇帝、小公主呢!

真正的皇帝秦秣见过一个,真正的公主秦秣也见过不少。皇帝如何,不是秦秣能揣测的,但公主们的命运,秦秣却亲眼所见——她们生来就是政治婚姻和宫廷斗争的牺牲品,那些真正的公主,个个都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现代的小公主真是幸福啊…这个念头在秦秣脑中一闪而过,她就不再多想。人生莫测,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擦完了。”方澈忽然出声。他将抹布往床板上一搭,攀着床架,一翻身就直接从上铺跳到了地上,动作敏捷利落得好像一只从容的猎豹。

秦秣还真是头一次看到方澈这样的身手,心里不由就转过念头:“这小子不愧是常打架的,果然是不良少年的典范…”

方澈皱皱眉,冷冷道:“白痴,你发什么呆?没事我先走了!”

秦秣呲了呲牙,满脸鄙夷:“你有毛病,哪只眼睛看到我发呆了?想走就走啊,又没人留你!”其实她本来是想道谢的,可是方澈太毒舌了,在他的毒舌功力下,秦秣实在是说不出感谢的话来。

她甚至可以预见,如果她说感谢,方澈会用什么话来回敬她。比如:“白痴果然是白痴,说出的话都这么白痴。”

又或者:“虽然你很感激我,但我并不需要你以身相许,我真看不上你…”

再或者:“其实帮路边的阿猫阿狗也是帮,帮你也是帮,我就想偶尔体验下老好人的感觉…”

秦秣虽然已经锻炼出了免疫力,但这样天雷地话语,能够少听,还是少听比较好。关于天雷的说法,还是孔哲告诉秦秣的。秦秣从此就在方澈身上深刻地体会到了,在这个时代,“天雷”这个词的最新引申义。

汉语,果然是最为莫测精深的语言。

方澈轻轻哼了哼,斜瞥秦秣一眼,然后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陈燕珊忽然低声娇呼:“哎呀,那是谁,好帅好酷啊!”

秦秣一口气没上来,又生生地被陈燕珊这句话给“天雷”了…

“咦?秦秣,你认识他吗?他是你什么人?他今天怎么会帮你?他跟江飞学长一样,也是带你的学长吗?”

“姐…”秦云志弱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眼巴巴地望着秦秣,“我先走了啊,我回家吃饭也一样。等你军训完了咱们再见,再见啊!”

秦秣点点头,秦云志撒开腿,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7章 渐次

到秦秣收拾好自己的床铺柜子,吃过午饭的时候,这个宿舍又陆续进驻了四个新生。

除去陈燕珊,秦秣的第二个舍友叫姜凤,第三个舍友叫王子毓,第四个舍友叫吕琳,第五个舍友叫陈双双。

这其中,姜凤和陈双双的存在感比较低,她们两个长相普通,而性格方面,因为大家都是初识,所以也显不出什么来。吕琳却长得偏胖,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看起来最少有一百二十斤重。送她来上学的有她爸爸和她舅舅,一家人穿着倒是不俗,显然她的家境不错。

王子毓则是506寝室长相最为突出显眼的女孩。她的名字虽然中性甚至偏男性化,但她的相貌却极为柔媚漂亮。完全不同于陈燕珊小小少女式的俏丽甜美,王子毓身量纤细高挑,个头足有一米六八以上,这个高度在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当中,绝对是足以俯视群芳的。

以秦秣遍阅百花的眼力,在第一眼见到王子毓时,也忍不住惊叹。

这女孩完全不像是青涩少女的样子。

她穿着浅灰色的细线针织短衫,那短衫带着些蝙蝠袖,半斜的大圆领向着她的左肩倾下,若隐若现地露出她蝶翼般的锁骨和半边珠圆玉润的香肩。光只这一点,就使得她如神秘果实般诱人,而那宽松的针织衫下,她丰胸挺立,细腰如风摆柳,窄裙包裹的翘臀更是曲线大起大伏,那线条,足以使绝大多数男人心神荡漾。

王子毓拖着她那精致的小行李箱款款走进寝室的时候,秦秣正弓着腰在擦席子,她选了张靠近柜子的下铺,那里的光线和视角都不错。

陈燕珊选的是挨着秦秣床的下铺,她坐在已经铺好的床上,一边晃荡着双腿,一边不厌其烦地问:“秦秣,你跟方澈真的不熟吗?不熟他帮你搞卫生?”

“他人好。”秦秣无奈地回答,心里感觉古怪之极。方澈是好人?这可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呀,他人好啊,秦秣,我也想认识方澈学长。”陈燕珊半歪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秦秣擦席子。

秦秣的动作很笨拙,她做得也很慢,但她那认真的态度,却不像是在擦席子,倒像是在清理什么珍宝一般。陈燕珊看得疑惑,又问:“秦秣,你怎么擦得这么认真?不用这样干净吧?只是睡到上面,你又不是要吃席子?”

“咳…”秦秣差点被陈燕珊一句“吃席子”给呛到,“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她是真的无言了。难道还要她详细地跟这小丫头解释,她是头一次做这种活计,所以很生疏,只能这么慢慢来?再或者,更细致深入地解释,因为她从前睡的都是锦裘玉簟,所以不把这席子仔细擦上十遍八遍她会不舒服?

陈燕珊倒是咯咯笑了,笑得一双白生生的小腿晃荡得越发厉害,仿佛她双腿之间都荡起了风一般的精灵。她笑嘻嘻地问:“你也觉得我想象力丰富呀,其实我一直都这样以为呢!”

秦秣直起腰,向着陈燕珊微微挑眉,嘴角斜勾起:“我还能够看出很多东西,你要不要知道?”

小丫头杏眼大张,视线却忽然越过秦秣,看向寝室门口。

“哎呀!”她低呼。

秦秣转过头,就看到了仿佛从时尚杂志封面光影中走出来的王子毓。

秦秣看美人,多半是先看身姿,再看着装,最后看面容。可是王子毓处处耀眼,秦秣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大,眼角斜飞,是那种极具特色的丹凤媚眼。她的眼线很重,烟视媚行的眼角之中,双瞳泛着墨烟一般迷蒙的色彩,而那一双烟瞳之中,却是深深如寒霜的冷漠。

这种冷完全不同于方澈那种雪崖般的冰冷,这种冷,可以彻人骨髓,一直清寂淡漠到她周身的空气里。

在秦秣看来,方澈的冷全是假象,都是那臭小子自个儿装出来的。而王子毓的冷,与她妖娆妩媚的身姿一结合,却散发出一股动人心魄的魅惑力量。便仿佛是那修叶灼花的夹竹桃,艳丽无双,而周身剧毒。

完全是下意识地,秦秣双眼微微眯起,有种闻到猎物气息的兴奋感在她的血液里微微沸腾。狩猎这种女人,才能令人心动!

“哎呀秦秣!”陈燕珊的声音里透着满满当当的惊讶,“那是我们舍友吗?天哪!好像模特!好漂亮!”

秦秣仿佛是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瞬间回到现实之中,那什么兴奋、什么狩猎、什么感觉,瞬间全跑了个精光!

任哪一个游惯花丛的男人,在看到王子毓的时候有秦秣刚才那样的反应都不奇怪。但是我们可怜的秦秣同学,她已经没有了做男人的资本,再怎样有特色的美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徒叹奈何。

男人的骨子里,其实充满了攻击性,就算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也同样有好斗的时候。在这种攻击天性涌动时,理智、道德之类的约束就很容易被人扔到一边。但人毕竟不仅仅只是由欲望和冲动组成的生物,或者说,经历过前世今生的大起大落后,秦秣的理智已经足以克制她最原本的那一部分冲动。

秦秣如今的生活足够淳朴、快乐、阳光,抛开那些清苦不谈,她并不想破坏如今的幸福。

比如秦云婷,比如秦云志,比如那个有时候不怎么讨秦秣喜欢的秦爸,还有那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秦妈。这些,通通都是秦秣已经接受,并且想要珍惜的。

有毒的东西不能去碰,一旦碰了,未来就很难由她掌控了。

秦秣深吸一口气,又弓回身继续去擦她的席子。

陈燕珊几步跳到秦秣面前,一边伸手去扯她的衣摆,一边侧头好奇地打量门口新来的舍友。

王子毓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帮她拿着书本寝具等物的男生,这些男生的表情大多又紧张又兴奋,一看就是被王子毓迷得七荤八素的样子。他们除了给王子毓当背景板,以彰显她的魅力指数,也就是给她当搬运工了。

陈燕珊的表情里除了好奇,也还充满了羡慕。王子毓的风姿和魅力实在是令小女生神往,她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子。

“你是我的新舍友?你叫什么?我叫陈燕珊哦,这是秦秣,那个,是姜凤。”陈燕珊指了指正在对面上铺擦着床架的女孩,那是姜凤,她比陈燕珊晚来一会儿,因为实在没存在感,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

秦秣其实也属于没存在感的那种,不过她跟陈燕珊初识的时候情况特殊,这才引得陈燕珊对她格外亲近些。

“王子毓。”王子毓的回答很简单,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仿佛是醇酒在水晶杯中回荡,别样动听。

“王子?”陈燕珊捂着嘴直笑,她扯着秦秣的衣角,“秦秣,她的名字好有意思哦。”

秦秣随意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王子毓的表情依旧漠然,她从回答了名字之后就不再出声。只是淡漠地挑了靠洗漱间墙壁的那张上铺,然后从男生们手中接过东西,自顾收拾。

一时间,整个寝室都安静了下来。

第8章 小荷微露

到晚餐过后,秦秣的寝室一共入住了七个女生。傍晚时分来的那个女孩叫赵雨虹,她中等个子,不很漂亮,但也有几分清秀可爱。是个看起来普通,又不乏青春活力的女孩子,能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亲切讨喜。

到灯火点燃这一片校区的时候,女孩们也都齐聚在这一间小小的寝室里。秦秣早就冲了凉洗了衣服,此刻便是坐在床上翻看今天领到的新课本。她一边翻着书,一边在每本书的扉页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还在页脚画上几节小小的竹枝标记。当年的秦陌被好事者称为怀虚居士,就是因为他喜欢以竹枝做闲章印记。

虽然,秦大公子其实并不具备半点怀虚的美德。

而以竹为鉴,则是秦父对秦陌的要求。当年的秦大公子做不到虚怀若谷,干脆就画个竹枝做闲章,也算是做足样子,堵住上面老大人的话头。

“老爹啊老爹,儿子当年顽劣,如今也不过是以这几节竹枝纪念你罢了…”秦秣一笔收尾,心中忽然一酸。不管她对那个深宅大院有多少的不满,那都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她的前世荣华,她的性情学识,都是在那个大宅门里养出来的。

饮水尚需思源,秦秣虽然桀骜,但也绝不能忘恩负义。生养之恩大如天,她当年太过纨绔自我,一味地只知用放纵来反抗那既定的人生道路,其实,已经是不孝了。

“父亲,儿子不懂事…”秦秣合上笔筒,一股深沉追忆的情绪在她心里默默流淌。失去之前,她不懂得那其中的可贵,失去以后,却是天人两隔。千年的鸿沟之下,她已有了新生活,而那个秦府,不过是深深埋在历史缝隙里的一缕烟尘。

“秦秣,你无聊不无聊啊?”陈燕珊撑着下巴趴在床上,“这床真硌人,哎哟…”

“无聊就看书吧。”秦秣转头向她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向床上的一堆书,头也有点大了。数学?这是天书;语文?时代不同了,理解有障碍;英语?秦秣一直都在克服跟鸟语之间的代沟;物理、化学、生物?虽然概念很有趣,但那些公式却一点都不可爱。

但秦秣的目标可是奖学金——小秦同学一咬牙,为了奖学金,我再忍!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可娱乐的,这年代可没人跟她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没了纨绔子弟这份前途很亮眼的职业,秦秣为了生活,有什么不能忍?

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然后半掩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同学们,注意一下,老师有几个事情要宣布。”

女孩们各自转过注意力,都向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的是她们高一(十九)班的班主任章国凡。章老师大概四十七八岁年纪,皮肤黑黑的,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的笑纹特别显眼。他鬓角有些白发,看起来还算亲切。

陈燕珊胆子最大,章国凡话音刚落,她就脆生生地问:“章老师,有什么事呢?”说着话,她已经从床上下来,小步跑到了章国凡面前。

“是珊珊啊,今天过得还好吧?这寝室住着习惯吗?”章国凡笑得更是亲切,看起来特别慈祥的样子。

“还行啦,不习惯也得习惯!”陈燕珊噘了撅嘴。

“呵呵,慢慢习惯就好。”章国凡伸手拍了拍陈燕珊的肩膀,然后将手上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子微微举起,“你们今天领书的时候都领到了这个学生手册吧?”

秦秣一翻书本,果然有那么一本小册子。不过因为这个手册看起来太形式主义,所以她就没怎么在意。

“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一个高中生了。高中生不是初中生,你们也开始从少年走向青年,所以老师特意来说一下,希望大家都能有个好的开端,可以好好把握住这高中三年。这个学生手册你们最好认真看看,我不要求你们每个都能成为三好学生,但如果犯了什么大错误,你们也不要怪老师惩罚严厉。”章国凡不急不缓地说着,言语普通,倒也还算实在。

接着他又说了些勉力的话,然后开始说到军训:“明天就要军训,你们注意,军训都统一要求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出早操,七点再早餐。具体的训练你们的教官会跟你们说,集训地点就在真知广场,你们注意不要迟到,当兵的罚起人来,可不会管你们是男是女。”

说到最后,他又和善地笑了,越发显得亲切。

“现在先指定陈燕珊做你们的临时寝室长,至于具体的班干部和寝室长评选,我会在军训完成以后给大家做一个民主投票再定。好了,你们都早点休息,寝室十点半熄灯,大家注意时间。”章国凡小幽默了一把,“也就是今天刚开学,这女生寝室楼,往后老师可都上不了喽!好了,大家不用拘束,我这就走。”

本来有些紧张的女孩们终于放出善意的笑声。

章国凡走后,寝室里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一直很沉默的姜凤甚至主动跟陈燕珊搭话:“陈燕珊,你胆子好大哦,敢这样跟老师说话。”

陈燕珊得意地翘了翘小鼻子,用一副很有经验的语气教导姜凤:“哎呀,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你就把他当你家大伯大叔啦,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人是吧?那个,你叫什么来着?不是我说你啊,你太胆小啦,你要多说话,你看你不说话,我都不记得你叫什么了…”

小陈同学还真是有够没心没肺的,秦秣摇摇头,继续与她的书本奋斗。她准备先将这些书粗过一遍,也好心里有个底。

坐在她对床翻着包裹的吕琳却忽然向她说话:“秦秣,你很好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