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属于齐全魂魄的感知吗?
见愁一时之间,竟有些忘乎所以。
她还记得自己在崖山初初修炼之时,体会到的那神奇的种种。
那时,她已经觉出这世界的斑斓与奇妙,可没有想到,在魂魄逐渐修补的此刻,在那样极致的感受之下,竟然还能往上拔升!
就像是一个患了眼翳的病人,终于能清楚看见眼前世界一般。
见愁有些无法形容此刻那心中土如其来的感受。
她只有不断地睁大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感知如一条游龙般,游荡着,向着四面八方探出自己的鳞爪,抓取着一切一切以前不曾感知到的信息……
这一刻的时间,似乎极快,又似乎极慢。
见愁分不清到底是过去了一瞬间,还是过去了三五个时辰。
她只知道,那种不断朝上攀升的感知,开始慢了下来。
灵台之内,逆魂丹药力的紫光,已经只剩下最后的几缕。
见愁的魂珠,在那疯狂的燃烧之中不断缩小,到了此刻,竟然又变成了米粒一样的大小!
只是原本浅白的光芒,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雪白。
魂珠上的缝隙,也已经所剩不多。
几缕紫光尾巴一甩,便直接扎了上去,将己身融入缝隙之中,填成了一点一点的紫色。
见愁此刻本是魂体,感受魂珠如同感受己身一样清楚。
还有最后一条裂缝,最后一道紫光了……
只不过,这最后的一条裂缝,比别的裂缝都大。
她一下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
周身透明的情况已经彻底消散。
那一条紫光,在见愁身体变得不透明的情况下,也有些朦胧。
它像是被见愁那魂珠的缝隙吸引着一样,飞快地游弋着,一下投入了深渊。
只见这道紫光,不断地在“深渊”两岸穿梭。
那横向排列的紫光,便立时化作了一片散乱的光滑,彻底融入裂缝之中,随即颜色便浅,隐约成为与周围一样的雪白。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见愁随时注意着紫光的动向,可一颗心,也越悬越高……
快了,快了!
只剩下小半条裂缝了!
补完这一点,整个魂魄便齐全了!
然而,再一注意那紫光的长短,见愁那滚烫的一颗心,一下就冷了。
原本长长的紫光,此刻只剩下了一截短短的尾巴。
而裂缝,还剩下半条。
它仿佛感觉到了吃力,那裂缝之中像是有无穷的吸力,将紫光整个拽了过去,一下贴在了“悬崖峭壁”之上!
“啪!”
冥冥之中,仿佛有那样剧烈的一声响!
最后一截紫光,也彻底地没入了那一道裂缝之中,化作一段很短很短的雪白,填入那缝隙之中……
一点一点,慢慢地前进……
像是老牛一样缓慢。
见愁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篝火上的一块肉。
等待的感觉,熬煎极了。
一点一点……
终于停止……
那一瞬间,见愁还在不断攀升的感知,定格了——
像是一锅滚烫的热油,忽然泼进了无边际的冰海!
滋拉一声响后,便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感知。
没有了紧张。
也没有了期待。
有的,只有那高悬了却忽然摔在地上,烂成了一滩泥的心;
有的,只是那紧绷到了极点,却忽然被人一道划断的弦。
见愁挺直的身体,一下就僵硬了。
她抬起头来,那一颗魂珠,慢慢从灵台之中飞出,先前已经有半寸大小,此刻竟然只有半例米大,重新归于了“微尘”。
它更亮了一些,也更白了一些。
有隐约的奇异紫色,从它先前那些裂缝的位置透射出来,夹在一片雪白之中,像是雪地里逶迤的痕迹。
看上去,它似乎脱胎换骨了。
原本那满布着无数的裂缝,此刻大都消失。
见愁的目光,钉在了上面,半点没有挪动的意思。
它旋转着,速度极为缓慢。
似乎花了很久,才从这一面,旋转到了那一面……
一条难看的黑色裂缝,便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魂珠虽然小,可见愁能感觉到那种大部分已经被修补好的变化,也能清晰地观察到上面的每一丝图纹。
包括这一条裂缝。
它像是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疤痕,像是雪原里一条突兀的沟壑,像是碧空中一道狰狞的裂痕!
它把原本的深白和浅紫,通通撕裂!
就像是,撕开见愁——
此刻的心。
它是如此地不起眼,偏又如此的醒目。
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呼唤着什么东西去填满……
见愁就这么看着魂珠,看着上面这半条最终功亏一篑的裂缝,眼底神光剧烈地颤抖,忽如山崩一样,周身竟有一种气血逆流之感。
“噗!”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一按心口。
竟有深白的“血液”,一下洒在地面之上!
这是已经经过逆魂丹净化的魂力,粘稠如血!
在它落下之后片刻,便悄然化作了一阵一阵淡淡的烟雾撩起,飘飘摇摇,飞向窗外。
没一会儿,地面上的“血迹”便淡了许多。
见愁的面色,却委顿了起来。
可她还看着魂珠,看着那唯一的半条裂缝……
“终究,还是差上一线吗……”
真的就差那么一线!
也许只要多上一缕紫光,她的魂魄就可完美无缺!
可终究没有。
差的一线,便似鸿沟天堑一样,横亘在前。
见愁迈不过去。
至少此刻迈不过去。
一枚逆魂丹,竟然还不够修补她的魂魄。
见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好不容易修炼的魂珠,好不容易精进了,可也被熬炼成了小小的一颗,也许是她心情太差的原因,看着总觉得丧气。
那因为修补魂魄,不断拔升的期待,却偏偏落了个空。
大喜大悲之下,见愁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恍惚空茫起来。
如果不是第一枚逆魂丹炼制失败……
如果自己还拥有更多的机会……
她想起了那被自己灌了七分满的梅瓶,里面,应当还有够她炼制一枚丹药的转生池水……
慢慢地抬起头来,见愁看向了自己正前方的窗沿。
梅瓶静静地伫立着。
三枝梅斜斜插在瓶中,生机盎然,一朵饱胀得仿佛要裂开的花苞,便亭亭地缀在枝。
他人心爱之物。
她又怎可毁人所爱,成全自己?
见愁心底一番挣扎,就这么目光闪烁地看了很久,到底还是苦笑一声,放弃了。
此刻的她,无端有些虚弱。
希望落空,但总好过没有。
垂了头,手一撑地面,见愁想要借力起身,不过那手指,正好压在了那白色的“血迹”上。
经过了那一会儿的挥发,上面的痕迹已经很浅。
最后一缕烟雾,飘飘荡荡地起来了,像是绸缎一样,将白色的“血迹”从地面抽离。
于是,地面上干净的一片。
那一缕浅白的烟雾,被屋内往窗外飘去的气息带着,也飘了去。
见愁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跟着这一缕烟雾走了。
它颤颤地,像是香炉里腾起的烟雾,不多时就越过了梅瓶,穿入那三枝梅中,也经过了那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那一刹,像是这一缕烟雾,带起了风,又好像是那沉睡的红梅,被这一缕精纯魂力构成的烟雾吸引。
竟有一缕烟雾,自从飞入了红梅之中!
哔啵——
那是何等奇异的声音?
太细微了。
见愁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因为修补魂魄提高的感知感觉到的声音,还是自己心上响起的声音。
在这一窗的剪影之中,那一朵艳红的花苞,竟然猛地绽了开!
五瓣花向着五个方向打开,嫩黄的花蕊悄然探出。
那是简单到了极点的一朵花,看上去与见愁层在人间看见的所有梅花一模一样。
可在这寸草难生的极域万里恶土之上,在这已经枯萎了数十年的花枝之上,它竟然还能绽放!
简单到极点,也动人到了极点。
仿佛有那么一点点铮然的傲骨,随着这一朵梅的绽放,随着那一股暗香的流淌,悄然浸透了她的心……
那暗香,似乎也带着梅瓣的深红,飘飘地浮荡在窗前。
一朵红梅,放在嵌着雪白窗纸的雕窗之前,就像是夜里点着的一盏灯……
那一刹,终于有深深浅浅的微红光影,自那窗纸之上浮出,一点一点,汇聚成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近乎奇景的一幕。
就仿佛……
在这梅花绽放的刹那,这雪白窗纸之上,也绽放了无数隐约的红梅一样!
只不过,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不是一树又一树傲立的红梅,而是一个又一个浸着寒意的字迹!
最大的一行字——
“我必欺天!”
第259章 欺天逆道
人可欺,天不可欺,欺天者天诛之;
心可欺,道不可欺,欺道者道灭之。
在看见这四个字的瞬间,昔日在崖山藏经阁内看见过的文字,便像是被触发了一样,猛然从记忆之中跳了出来。
窗纸之上竟然出现了隐藏的字迹,见愁措手不及;这字迹的内容,还是这样惊心动魄的四个字,见愁也措手不及;此刻竟有与之相对的话,从记忆之中闪现,见愁还是措手不及。
她就站在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案前,怔怔地看着。
我必欺天。
若与上面那两句对应起来,是何等的气魄?
欺天者天诛之!
此人,敢冒大不韪,与天作对?
好大的胆魄!
见愁辨认出来,这窗上的字迹,乃是这书房所有字迹之中的第九种。
若依着她之前的猜测,第九种字迹,距离见愁所处的时刻最近,应当是最后一任屋主,或者是屋主最后留下的。
在那四个敛不住锋芒与寒意的大字后面,还有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开放的梅花,有淡淡的红,也让这雪白窗纸上的字迹,染成淡淡的红。
见愁看了过去,一字一句,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心头一震!
她眼底瞳孔放大,已经完全为这窗纸上所述之事的奇诡与胆大吸引……
四百余载前,极域地府初初建立不到三甲子。
八位阎君的地位,刚刚稳固,整个地府,仿照着与其关联密切的人间,建立了七十二城,七十二司,在八方城升起了八座阎殿。
在一百七十六年的某一天里,一名新鬼,与同一日死亡的诸多新鬼,在鬼差们的接引之下,进入了鬼门关,也终于看见了这一片与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接引司的新鬼告诉他,他与周围人不同,乃是一个枉死鬼,还有三十六年阳寿未尽。
所以,他不会直接被押送往孽镜台,而需去枉死城中,渡过三十六年,再投入轮回转生。
于是,这一名新鬼,在录籍处领了身份玉牌之后,便直接去买了一座宅院。
在这里,窗纸上所言并未提及他玄玉所从何来。
见愁猜测,应当与陈廷砚一样,乃是人间的亲朋的祭奠。
定居在枉死城后,此人便有了接触全新世界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了初步的修炼,并且购入了一批书籍,借此加深对这一界的了解。
那个时候,有关于十九洲的一些消息,还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此人轻而易举地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这里是元始星。
地上有十九洲,西海,人间孤岛,地下有极域,有万里恶土,有地府,也有十八层地狱。
地上地下,被一层阴阳界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所处的地方,便是“地下”,乃为“极域”。
在这里,人们竟然可以通过修炼,拥有开山裂地之力。
但同时,这里也存在更为玄奇诡异的东西——
比如,轮回。
轮回,将一个人一生的经历清洗干净,像是一片白纸一样,重新投入一个新的身体之中。
于是,前世的过往与今朝的种种,通通割裂。
天生万物以养之。
人在万物之中,独为灵长,可偏偏逃不过六道轮回。
世上的人总是在增加,身体从万物中来,可魂魄呢?
也从万物中来吗?
可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生出“魂魄”?
一切一切的困惑,都萦绕了上来。
幸好,他有整整三十六年的时间,可以研究一切,解答自己的疑惑。
可是越研究,越追寻,他便越发现,心中好像出现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不甘。
既有轮回,何必将原来的灵魂,洗成一张白纸?
佛门教人向善,美其名曰“来世可安”。
可来世安不安,身为一张白纸的魂魄,又怎能知道?
既然已经前尘往事尽洗,那“你”还是“你”吗?
没有了出身,没有了环境,没有了记忆,连性格都不复存在,谈何知晓?
轮回,与将一个人的存在抹杀,没有半点区别!
或许,唯一一样的便是“原料”,还是那一张白纸,可以让下一世在其上作画。
因有记忆,有性格,才可称我是“我”,而非其他任何人。
然而所谓的投入轮回,与“我”已然毫无干系。
投入转生,才是真正的“死”,永久的消亡……
他意识到,他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前世的他不是他,来生的他也不是他。
他拥有的只有这一世,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所思所想。
他在这窗前坐了很久很久,也听人说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鼎争。
他想到了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