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宫内黑黢黢一片,像是个无形的牢笼,死死困住他心爱姑娘的一生,直到最后,香消玉殒。想到这儿,季堂打了个寒颤,哀鸿遍野。

他正负手在石榴树旁发呆,就见宫门前出来了个月牙白的长挑身影,逆着光,看不清楚模样,季堂有些怔忪,只得眯起双眼。

这遥遥几步,那人一步接一步,都踏到他心尖上,划开浅浅的口子,漫溢满腔的腥咸。他的心突突跳动,骇然作响,哪怕就是临阵对敌生死关头,季堂也从不曾有过此刻这样的怯懦,他忽然想要离开,不忍再看。

约莫还剩两三步的距离,那人顿住步子,微微欠身:“多谢国公相救。”声音还是一样的脆生,只是又夹杂着些薄薄的疏离。

面前这几步,是道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却是再也跨不过了。

季堂到这时才敢稍微打量几眼,他们已经五年未曾遇见,除开那道浅浅的疤,文墨的模样似乎还与当年一致,眉眼弯弯,眸中带笑,但比之当初,又多了些说不上的东西在。

季堂亦浅笑,他拱手作了个揖:“微臣唐突冒昧,见过皇后。”

“几年不见,国公身子可还好?”

“尚好,皇后如何?”

“也好。”

这样一问一答完,两人不由同时畅笑起来,视线相及,像跨过千山万水,又像是翻过崇山峻岭,一瞬抚平了这五年的光阴丘壑,那份疏离立刻淡了下去。

文墨将他往里迎,季堂推却,只说外臣不便进皇后寝宫,在宫外说话就好。文墨一怔,就吩咐人在这石榴林中摆上案席,请他浅尝一壶茶。

日头渐渐西沉,已不大灼热,众人忙碌之际,文墨与季堂并肩而立,聊起关于归之先生一事。

听完季堂所述那日情境,文墨怎么都无法将他话中之人,与印象中风淡云轻的先生对上,一时多有唏嘘。

待上好的热茶摆上案头,升腾起袅袅轻烟,窜到树梢叶尖,倏尔消散,只余淡淡清香。

二人对坐案前,文墨将人皆屏退下,又四下张望一番,若不是这满目的红墙绿瓦,她还只道是生在山中,日子惬意呢!

她忽然心生些感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还是苦笑地摇摇头,鬓间珠钗叮咚生响,她叹了一声,想到最先担忧的那桩事,便直直看着对面那人,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国公这回是做何打算?”

季堂只道她担忧外面战乱一事,遂出言宽慰道:“自当是尽忠报国,期望吾皇早日归来。”

“你若这样想,还留在京中,岂不是诸多危险?”文墨眉头拧起,浑然不觉话语间比之方才又亲近了些。

季堂已察觉此变化,凤目微微上挑:“无妨,和亲王要的东西,我已提前交托他人,如今孑然一身,于他而言,也无甚用。”

文墨一怔,想到先前他提过的归之先生一事,不由喃喃道:“你早知他们不轨,又多有安排,为何还贸然留下?”

季堂端起茶盏,将热气吹去少许,熏熏茗烟之下,他的面庞也有了些模糊,仿若自嘲地笑道:“终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

这话,说到这儿,二人皆已了然。

文墨挣扎几许,到最后嗫嚅张口,道出一句“对不起,我终是负了你”,她垂下水气迷离的眼眸,再也不敢往那人看去,只死死攥着把竹扇。

季堂复又起了些痛意,他轻轻笑着嗔怪道:“临夏,你未免也太傻了些,可还记得原先怎么说我来着?”

他停了停,凤目轻眨,像是蝴蝶震翅,又似在努力回忆:“这辈子这么长,我也舍不得你一个人孤苦。”

说罢,他轻轻一叹,像是说不尽的惆怅,文墨此刻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了下来,身子跟着一并发颤。

“这辈子这么长,你孤苦一人,我怎么能放心得下?”这是原先她对季堂说得话,如今却被他用来劝慰自己,让文墨情何以堪?

季堂看着她瑟瑟发抖,心里愈发难受:“刚刚听闻你似乎是有喜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大好。”他想了想,又道:“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我也是快当爹的人了。”

文墨闷闷道了声“恭喜”,这须臾的沉默之间,尴尬与疏离复又起来。

她想了想,又有些替他高兴,她用绢子拭了泪,点头道:“你一生至此,也是该有个体己贴心的人,你夫人是谁?这么大的事,我怎都不曾听过?”

“这人你是知道的——”见文墨一脸狐疑,季堂也就不再卖关子:“就是夏桃,可还记得么?”

想到印象中那个柔软的女子,文墨不禁狐疑:“她不是?”

话只说了一半,季堂就已明白她的意思:“她当年回京城后,因先帝突然驾崩,便一直留在暗卫之中,待我归京后,她就想法脱身来寻我了,说是要赎罪。”

见文墨还是紧紧蹙眉,季堂只得劝慰道:“无碍,莫担心。”

文墨又想到桩要事,茫茫然问道:“若是等皇帝回来了,今日之事,该将如何解释?他这人的心眼最小,原本就不该将你牵涉在内的。”

“照实说便是!”季堂心有成竹。

见文墨不解,他又继续解释道:“皇帝既然敢留你一人在京,又准我称病告假,那他心中必然是断定,我会好生护着你,否则——”

他轻笑:“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他是断不能容我在这乱世留京的。而且,这次只怕我自己不称病,他也会下旨将留我下来。他这是,将你托付给了我。”

文墨听完,迷蒙一滞,这样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她只感到皇帝狠心绝情,可现在觉得他暗地似乎都为她做好打算…这一切,还真是一团乱麻。

看着西边残阳如血,文墨忽然心生感慨:“季堂,我真得希望你过得快活。”她已经许久未亲口唤出这个名字,现在喊着倒显得越发小心。

季堂偏头看她:“我也是这么想得,原来不见你时,总担心你过得好不好,现在见到,我便知你是真的长大了,已能承担许多,总归与以前不一样了。”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只这样安静对坐着,暂且抛开外头的波云诡谲,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安宁。

这日,两人又喝了几盏茶,平心静气地聊起这些年的过往,文墨心中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怀。

哪怕外头大浪滔天,可只要眼前这人在,他就会真心护着她,她也就多了几分面对未知的底气来,说到底,他在撑着她往前。

这一日,季堂未得出宫,只得宿于明义宫内。

翌日,赵垂丹复又来请脉,他如今安顿在御药房内,只为来去方便些。结果,这脉象还是如昨,他擦了擦汗,小心问道:“娘娘,月信可准?”

文墨这才认真回忆起来,算来算去,倒也有一个多月未见葵水,只是她这身子畏寒,总是不大准,她一直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若说是喜脉,那也只会是那日午后…

文墨心一点点往下沉去,面色逐渐凝重,若是真的遇喜,那未免也太不凑巧了些。

她看着赵垂丹,复又嘱咐道:“你明日再来,若明日脉象还是如此,就有七八分的可能。”

“多事之秋,切莫随意泄露,你记着,本宫身边只有荷香与安国公两人可信,其他一概不能透露。还有,千万别开什么安胎的方子,他人若是问起本宫身子什么毛病,你也该知如何回答了?”

赵垂丹连忙称是,文墨叹了一声,心头越发悸动,这一切,只怕是天意,她的母子缘分来得这样仓促,让她都无法确认是否能保下这胎儿来…

又过一日,赵垂丹照例来咸安宫,果然还是喜脉之象!

这回,二人脸上皆有些欣喜之色,同时又有些不安,赵垂丹压低声询问:“皇后娘娘,可要派人去孟州报信?娘娘腹中的,可是…”

文墨睨了一眼,缓缓摇头:“莫要轻举妄动。”

待赵垂丹走后,文墨没有唤人进来,她挪到窗边的软榻之上,怔怔看着外头,外头生机盎然,而她的心中却是惴惴。

过了半晌,她将双手轻轻放在腹上,真是毫无感觉,她无声浅笑,心中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是喜,是忧,还是难受,亦或不堪?

这个乱世,也不知何时才会停,而她,也不知该盼着谁能赢。

对于皇帝,文墨自然是恨的,他狠心至此,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若他知晓,可否会生出一些后悔来?

而对于无忧和归之先生,文墨自然不希望他们出事,可这个以天下为赌注的生死局,从来,都只会活下来一个人。

第 72 章

乱军由祁州分成两股势力,一股迅速往南,打了好几场措手不及的漂亮胜仗,先后吃下青州、岩南、楚乡等地,直扑孟州。

而另一股则是直接奔西,夺取范城、东州等地,拿下大周朝东西向最重要的命脉——洛水,一举切断西北诸军东进的主要来路,延缓他们的动作,又给自己提供了时间。

南蛮各族不复长乐四年的散漫,难得的合力,与严宏在南边你来我往,较量得不亦乐乎,换句话而言,就是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却拖住了将近二十万的兵力。

一时之间,皇帝手中就有些捉襟见肘。

景祐七年,战火四燃,余下的日子,双方就在这种胶着之下度过。

这个时候,人心皆惶惶,祁州城北的皇城,静得像是没有人烟,唯独城门口立着的肃穆禁卫,还昭示着皇权的无可侵犯。

一顶宝蓝软轿从平康巷出来,拐到金春大街上,晃晃悠悠再走几步就停在了含光门前。如此惨淡光景下,祁州百姓已不大出门,生怕惹事,所以,守门的禁卫们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轿帘掀开,季堂探身而下,这会儿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寒风瑟瑟,吹动他颈边的狐白毛边,茸茸地,拱卫着那张略带凌厉的脸。

那几名禁卫被他眼神一扫,也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亦不敢出言拦他,自然,也是得了和亲王允许的——为了笼络这位安国公。

季堂手里提着个小三层青花食盒,里头装了些香糯可口的吃食,他回头往轿内张望了番,确认没什么遗漏,这才往咸安宫去。

乱世之中,就算是皇宫,内务府也是极度空虚,每日也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眼见着文墨有了身孕又急剧消瘦,季堂便隔个几日,就进宫送些东西。

季堂到咸安宫时,赵忠海正在外头扫水,他见是安国公来,忙低下头,只看着眼前这方地上的枯叶,手上动作不停,却见那人在自己跟前站定,入眼是水蓝色滚银边绣莲花纹的长衫。

赵忠海脑袋低垂,不敢乱动,而那人也没有动,两人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交锋,到了最后,赵忠海支撑不住,小心询问道:“国公,可是有话要交代?”

季堂拢袖,轻笑:“若不是那日皇后将你从和亲王手中保下,这条命,只怕现在已是归了西。”似有无限惋惜,他顿了顿,接着道:“听闻你家中尚有老母亲,和个不大健全的哥哥,你也不想令他们担忧不是?”

季堂轻轻摁在赵忠海肩上,面带关切:“如今外头极乱,我已命人将他们接进城外庞府的庄子里头,有时间,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赵忠海心尖一颤,从开始替皇帝卖命起,他就将家人全都隐姓更名安顿他乡…熟知,竟如此轻易地被这人给揪出来,他的头皮止不住地发麻,垂得越发低了:“多谢国公提醒和照拂,奴才感之不尽。”

季堂轻轻“嗯”了一声,眉头拧起,声音缓缓,极为无奈地叹道:“皇后身子终究是瞒不住了,以后风浪很多,这宫中上下,还是得靠你保全。皇上他留你下来,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文墨为保住腹中胎儿,不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直未曾对外声张,就连普通的安胎药也不敢喝,而整个咸安宫里,起初也确实只有荷香一人知晓。

七八月里,衣衫单薄轻巧,文墨身子也不明显,尚能唬弄他人,可随着月份一点点大起来,冬装哪怕再厚实,又怎可能遮住女人鼓起的腰腹?

若被和亲王知晓,他就算能容忍文墨活下来,但怎会容忍下她腹中的皇嗣?若生下来是个男婴,那自然就成了大周的嫡皇子…

想到这个地方,季堂便不敢再往下,他只怕有个闪失,那就是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想必,皇帝临走前,只虑着为文墨打点,却没想到她腹中还会有一个,而现在,腹中这个,才是真正会带给文墨危险的所在。

故此,他找到了赵忠海,在深宫之中,需要有个男人能时时刻刻看护着文墨,哪怕他是个太监!

安国公的这番话,带着些沉重,又有浓浓的托付之意,赵忠海当然明白其中所指。

他微微俯身,抱拳道:“请国公放下,奴才亏欠皇后许多,这一回哪怕是赴汤蹈火,奴才也是在所不辞,只求国公能好生待我家中之人。”

季堂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只撩起衣摆,自顾往前走去。

东次室里,文墨正拿着份棋谱,左右手对弈,听闻季堂造访,已不大意外,自那日二人心思又说开后,压在她身上的不堪少了一些,而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心结,也一并消减许多。

她见着季堂提着个食盒,不禁眉开眼笑,玩笑道:“又劳烦国公当跑腿的,怎过意的去?”说着,又命人将棋盘撤下,空出地方来。

季堂唬了她一眼,将东西一一拿出来,像变戏法一样,一碟连着一碟的白瓷盘,不多时就将方桌上摆得是满满当当:“近来可好些,睡得还安稳么?”

文墨促狭一笑,眼睛亮晶晶的,也不说话,只用风卷残云的咀嚼来证明自己好得很,季堂看了,会心一笑。

正好好的,忽然,她身子猛地往前倾去,一手慌忙扔掉筷子,扶住桌沿,一手捧住腹部,眉头陡然蹙起,神色怔忪,不敢动弹。

次室之内,只有荷香伺候在侧,她见小姐这般模样,登时被吓到得魂飞魄散,团团转地要去找太医,不想文墨忙摆手,连说不用,却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季堂坐于文墨对面,刹那间,不作多想,伸手扶稳那只撑在桌上的胳膊。入手之处,能依稀感到骨头膈人,似是瘦骨嶙峋,他心下就泛起疼来,果然还是太瘦了…

季堂一手仍扶住胳膊,人却急急绕过案桌,蹲下身子,从底下抬头望向文墨,不解问道:“怎么了?”声音透着关切之意,掩都掩不住。

四目相接,一人眼神焦灼,一人怔忪发呆。

过了片刻,文墨轻松地笑起来,她刚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接着又是浑身一滞,她伸手就捉住了季堂的手。

季堂不明所以,想要抽离,却还是任由她牵引着。直到将他的大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季堂才浑然一滞,虽隔着厚厚的冬衣,还是能感到掌下的体热,他的心忽然就扑通扑通猛地跳动。

倏尔,衣物底下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动,直直蹬到他手心里,高高拱起又渐渐平缓。

季堂心底那扑通声更厉害了些,他抬起双眸,欢愉尽现,连带着眼梢的细纹都是压不住的喜悦之情:“临夏,这肯定是个男孩。”难得安国公一贯沉稳的音色里,带着些颤意。

文墨偏偏摇头,一脸的得意与傲娇:“说不定是个好动的女儿。”

说到女儿,她不知怎地,就想到上回与长青谈论过的那些,那时不过说说罢了,可现在,她真有了身孕,他却…

文墨这样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落寞来,原来的笑意也就淡下许多,季堂见了,慌忙起身,拱手作揖:“微臣唐突。”

文墨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摇头:“不,不,国公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这一世,我们都报不完你的恩德,只希望这未出世的孩儿能给国公带些好运。”

季堂唇角扯出个干笑,他的手里还余着方才的温度,此刻坐回一旁,已觉得尴尬,坐立难安之间正要告辞,就听得外头有人进来通传,说是宁贵嫔来了。

也不等文墨宣,宁贵嫔直接就闯进来,见到有外男在,不由以扇掩面,心下奇怪,又瞥见皇后面前一堆吃食,心下已经颇为了然。

文墨见她的模样,索性坦荡地指着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安国公,国之重臣,非常时期,非常做法。”

季堂起身,也不敢多看,拱手正欲告辞,就听宁贵嫔幽幽道:“国公,你可还记得我家长姐,月华?”

甫听到这久远的名字,季堂身形便死死定住,他抬眼微微打量,狐疑地说出自己猜测,竟有些不敢相信:“你是——你是月华的幺妹?”

宁贵嫔点点头,用绢子擦拭眼角:“长姐去世时,我人尙小,只听闻你与长姐是极好的,又订了亲,可惜长姐福薄…”

她又抹了抹泪:“长姐若是活到今日,见到国公这样,也应当是心有安慰的。”

季堂心下感慨顿生,终抱拳道:“多事之秋,还请两位娘娘在宫中务必多加小心,待过些时日,微臣再送些过冬的东西来。”说罢,略微抬手,匆匆就往外走去。

文墨看着宁贵嫔,不免微微皱眉:“皇上虽不在了,贵嫔的禁足可没解,怎可肆意乱走?”

宁贵嫔也不多说其他,欠身告退,攀到安国公这棵大树,可比找这个自身难保的皇后有用的多!

果然,不过多日,庞府便往宫里送了些过冬的东西,咸安宫和毓枚宫各是一份,文墨知后,笑了笑,宫中那位可真会审时度势!

而季堂心中隐隐担忧之事,其实,来得极快。

无忧自起事那日后,再不曾踏足皇城这伤心地半步,也不外出走动,依旧住在和亲王府中。

冬节之日,他听完属下呈报近来战况,得意已大于最初的担忧,雄心壮志一并在心头翻涌,似乎已是稳操胜券。

这时,他再看向底下诸人的目光中,便多了道神采飞扬之色,无忧看向右下首一位白发之人,挑眉问道:“凌相,本王替叶眉报的仇还满意否?”

他隐隐有些报复的快意,若是当初你将叶眉嫁予我,怎会有此噩运!

那人吃力地撑着扶手,蹒跚起身,朝上见了个礼:“待到功成之日,微臣愿拥戴王爷建立新朝,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若不说话,无人能认出,他竟是一夜苍老后的凌仕诚!

在座不乏溜须拍马之徒,此时纷纷起身,都说凌相此言差矣,要立新朝,何需等到功成之日,现在就可黄袍加身!

无忧听后,难掩赞许之色,他点点头,起身只说是去宫中看看,众人自然拱着他一并浩浩荡荡地过去。

王府外,早有埋伏下的若干刺客,见这个机会难得,一并杀了出来,不过须臾,就是腥风血雨一片。

无忧坐在车舆之中,静静听着兵器交接的叮当之声,忽然生出些豪气来,任凭外面如何,他自岿然不动,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气,一个王者,怎能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对此,他嗤之以鼻,打从心底怀疑,孟州那位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牧秋坐在无忧下手,此时称赞道:“生死关头,王爷还能面不改色,无愧是个真正的王者。”

无忧抬手,略微说了些谦虚之辞,又笑道:“先生这样能长袖善舞,本王原先还真是未发现呢。”

他话中始终是带着些贬低之意,其实,对于李牧秋其人,无忧还真的是难以捉摸。

牧秋笑了笑,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思:“立场虽不同,目的却一样,只需王爷谨记答应过李某什么就好。”

从父亲给他拟下表字为“归之”二字起,他的命运就注定是要归去的,只是,牧秋自己都没料到,他要归去的地方,竟是南蛮!

国仇家恨,这次一并算清,若是父母泉下有知,也该放下心来了。

外头打打杀杀的声音渐渐消了,想来刺客已被赶尽杀绝,轱辘重新转动,往前辗去,也许是正好辗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车舆从中央的兴安门进入皇城,经过承天大街,再到了承天门,无忧掀开车帘,看着那道朱红大门,嘴角终勾起笑来。

人在面对唾手可得的皇权时,总希望能更进一步,再进一步!

崇文大殿又暗又冷,没有了丝毫往日的光辉和喧嚣,竟显得有些衰败之意,只有正中央的蟠龙座淡淡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那,就是无忧梦了二十几年的皇位,此刻,静静地,只等着他上前!

无忧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到宝座旁,心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抚摸座椅,指尖传来了一种冰凉无情的触感,他的笑容越发灿烂,很好,皇位本该就是如此!

他缓缓伸开袖袍,抿唇敛色,终稳稳地端坐在宝座上,底下众人见此山呼万岁。

那声音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充斥在无忧体内每一处,提醒着他这一刻无上的欢愉,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最是肆意狂狷。他终是成了!

崇文殿的动静,咸安宫中一清二楚,文墨怔怔眨了眨眼,缓缓吩咐道:“来人,替本宫换上朝服凤冠,皇宫之地,岂容他人放肆。”

而同一日,丹蓉自尽于王府。

她虽一介弱质女流,但自小耳濡目染徐老的忠君之意,听得自己丈夫的僭越之举后,终怆然泪下,留下遗书一封,投湖自尽。

“夫君,吾先行一步,请多珍重!自君谋逆起,吾被忠君爱国之念日日折磨,不曾停歇,吾自觉有愧,但求不曾牵连徐府诸人…”

第 73 章

六龙三凤的凤冠静静摆在一旁,正中间立着一只振翅飞翔的凤凰,周围镶嵌着几百颗各色宝石,又装饰着数千粒珍珠,流淌着触目心惊的艳丽奢华,还有端庄高贵的皇权威严。

这顶厚重的凤冠,是皇帝送给文墨的,自大婚之后,她就不曾戴过,而这一回,她终命人将它取了出来。